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七

卷第十六 鮚埼亭集 卷第十七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卷第十八

鮚埼亭集卷第十七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碑銘

  前侍郞桐城方公神道碑銘

古今宿儒有經術者或未必兼文章有文章或未必本

經術所以申毛服鄭之於遷固各有溝澮唯是經術文

章之兼固難而其用之足爲斯世斯民之重則難之尤

難者前侍郞桐城方公庶幾不媿於此然世稱公之文

章萬口無異辭而於經術巳不過皮相之若其惓惓爲

斯世斯民之故而不得一遂其志者則非惟不足以知

之且從而掊擊之其亦悕矣公成進士七年以奉母未

釋褐巳有盛名㑹遭奇禍論死安溪方傾倒於公力救

之幸荷

聖祖如天之仁宥死隸旗下以白衣直 禁廷共豫校

讎令與諸皇子遊自和碩誠親王下皆呼之曰先生事

出破格固無復用世之望矣然公雖朝不坐燕不與而

密勿機務多得聞之當是時安溪在閣徐文靖公元夢

以總憲兼院長公時時以所見敷陳某事當行某事害

於民當去其說多見施行雖或未能盡得之諸老而能

容之故公之苦口不一而足不自知其數也或欲薦公

則曰僕本罪臣不死巳爲非望公休矣但有所見必爲

公言之倘得行拜賜多矣

世宗卽位首免公旗籍尋欲用公爲司業以老病力辭

九年竟以爲中允 許扶杖上殿以優之再遷爲侍讀

學士孫公嘉淦以刑部侍郞尹京兆兼祭酒勁挺不爲

和碩果親王所喜有客自朱邸來傳王意授公急奏令

劾之當卽以公代之公拒不可其人以禍怵之公以死

力辭不數日竟有應募上劾者孫公下獄公謂大學士

鄂公曰孫侍郞以非罪死公亦何顏坐中書矣於是孫

公卒得免人多爲公危之而王亦不以是有加於公也

尋遷內閣學士公以不任行走爲辭

詔許免上直有大議得卽家上之公感激流涕以爲不

世之恩當思所以爲不世之報然日益不諧於衆矣

今上卽位有意大用公時方議行三年之喪禮部尚書

魏公廷珍公石交也以諮公公平日最講喪禮以此乃

人倫之本喪禮不行世道人心所以日趨苟簡諄諄爲

學者言之而是時

皇上大孝方欲追踐古禮公因欲復古人以次變除之

制隨時降殺定爲程度內外臣工亦各分等差以爲除

服之期此說本之桴亭陸氏最爲有見魏公上之聞者大駴共格其議

魏公亦以此不安其位尋遷禮部侍郞公又辭  詔

許數日一赴部平決大事公雖不甚入部而時奉獨對

一切大除授並大政往往諮公多所密陳盈庭側目於

公初公嘗董𫎇養齋河督高君方在齋中公頗言其必

貴故河督最嚮往公及其違衆議開毛城舖舉朝爭之

不能得外而督撫爭之亦不能得而臺省二臣以是下

獄公言於徐公元夢令爲

上言不應以言罪諫官

上卽日出之於是公獨具疏力陳河督之愎

上頗心動河督自請入面對

上以其平日素嚮往公也以疏示之河督大恨亦思傾

公禮部共議薦一貲郞入曹和碩履親王蒞部已許之

矣公以故事禮部必用甲科不肯平署王亦怒㑹新拜

泰安爲輔臣而召河間魏尚書爲總憲朝廷爭相告曰

是皆方侍郞所爲若不共排之將吾輩無地可置身矣

是後凡公有疏下部九列皆合口梗之雖以睢州湯文

正公天下之人皆以爲當從祀者以其議出於公必阻

之公嘗陳酒誥之戒欲禁酒而復古人大酺之制以爲

民節用又言淡巴菰出外番近日中原遍種之耗沃土

以資無益之產宜禁之其言頗近於迂濶益爲九列中

口實於是河督言公有門生在河上嘗以書託之

上稍不直公而禮部中遂有挺身爲公難者公自知孤

立密陳其狀且以病爲請 許以原官致仕仍涖書局

衆以

上意未置公也適庶常散館又以公有所私發之遂被削奪

仍在書局行走而荊谿人吳紱者公所卵翼以入書局至是

遂與公爲抗盡竄改公之所述力加排詆聞者駭之然

上終思公一日吏部推用祭酒

上沉吟曰是官應使方苞爲之方稱其任旁無應者嗚

呼溫公退居畱臺神宗方改官制以爲御史大夫非光

不可其亦古今所同嘅也夫於是公自以精力倍衰求

解書局許之

特賜侍講銜歸里杜門不接賓客江督尹公踵門求見

三至以病辭乾隆十有四年八月十有八日卒春秋八

十有二公諱苞字靈臯學者稱爲望谿先生江南安慶

之桐城人桐城方氏爲右族自明初先斷事公以遜志

高弟與於革除之難三百年中世濟其美明季密之先

生尤以博學稱近始多居江寧者公亦家焉三世皆以

公貴贈閣學公之成進士也宗人方孝標者故翰林失

職遊滇中陷賊而歸怨望語多不遜里人戴名世日記

多采其言姓而不名事發吏遂以爲公也及訊得知爲

孝標吏議以其已死取其五服宗人將行房誅之刑長

繫公以待命賴安溪而免難故公自謂宦情素絶非有

心於仕進每得一推擢必固辭而

三朝之遭遇實爲殊絶不得不求報稱豈知𫝑有所不

能也伯兄舟以高才而不壽公傷之推恩其子道永得

官順天府通判而道永之罷官頗遭羅織亦以公故公

又於故相爲同籍公子道章亦得罪於故相之子故累

上計車卒不得一售公少而讀書能見其大及遊京師

吾鄕萬徵君季野最奇之因告之曰勿讀無益之書勿

爲無益之文公終身誦以爲名言自是一意窮經其於

通志堂徐氏所雕九經凡三度芟薙之取其粹言而㑹

通之不喜觀雜書以爲徒費目力玩物喪志而無所得

其文尤峻潔未第時吾鄕姜編脩湛園見之曰此人吾

輩當讓之岀一頭地者也然公論文最不喜班史柳集

嘗條舉其所短而力詆之世之人或以爲過而公守其

說彌篤諸經之中尤精者爲三禮晩年七治儀禮巳登

八秩而日坐城北湄園中屹屹不置次之爲春秋皆有

成書間讀諸子於荀管二家別有刪定本皆行於世其

在京師後進之士挾溫卷以求見者戸外之履昕夕恆

滿然公必扣以所治何經所得何說所學者誰氏之文

葢有虛名甚盛而答問之下舌橋口噤汗流盈頰不能

對一詞者公輒愀然不樂戒其徒事於馳騖故不特同

列惡公卽館閣年少以及場屋之徒多不得志於公百

口謗之是則古道所以不行於今日也公享名最早立

朝最晩生平心知之契自徐文靖公後曰江陰楊文定

公曰漳浦蔡文勤公曰西林鄂文端公曰河間魏公曰

今相國海寧陳公曰前直督臨川李公曰今總憲宣城

梅公曰今河督顧公其與臨川每以議論不合有所爭

然退而未嘗不交相許也雅稱太原孫尚書曰殆今世

第一流也及太原進冡臣而公稍疑之嘗歎曰知人之

難諒哉履邸雖惡公而知公未嘗不深一日鄂文端公

侍坐論近世人物文端歎曰以陳尚書之賢也而自閩

撫入京聞其進羨餘金六萬人固未易知也王曰其方

侍郞乎其強聒令人厭然其堯舜君民之志殊可原也

而前此力扼雎州從祀之尚書垂死悔恨自以爲疚心

嗚呼大江以南近日老成日謝經術文章之望公與臨

川實屍之雖高臥江鄕猶爲天下之望去年公卒今年

臨川繼之葢無復憗遺矣豈不悲夫予之受知於公猶

公之受知於萬姜二先生也其後又與道章爲同年且

重之以婚姻予之罷官也公豫見其兆諷予以早去及

予歸而公又以爲惜欲畱予而不知公亦從此被撼矣

公之密章祕牘世所未見唯道章知之而道章先公卒

故予亦不能舉其十一也西州之痛言不敢私亦不敢

諱安得以銘爲辭其銘曰

經說在筩文編在笥雖登九列依然賫志強聒而言何

補於事適招多口成茲顚㚄懸知耿耿百年長視老成

凋䘮嗣子又逝孰知公者靑蠅僅至墓門片石秦淮之

  翰林院編脩贈學士長洲何公墓碑銘

國初多稽古洽聞之士至康熙中葉而衰士之不欲以

帖括自竟者稍廓之爲詞章之學已耳求其原原本本

確有所折衷而心得之者未之有也長洲何公生於三

吳聲氣之場顧獨篤志於學其讀書繭絲牛毛旁推而

交通之必審必覈凡所持論攷之先正無一語無根據

吳下多書估公從之訪購宋元舊槧及故家抄本細讎

正之一卷或積數十過丹黃稠疊而後知近世之書脫

漏譌謬讀者沈迷於其中而終身未曉也公少嘗選定

坊社時文以行世是以薄海之內五尺童子皆道之而

不知其爲劉道原洪野廬一輩及其晚歲益有見於儒

者之大原嘗歎王厚齋雖魁宿尚未洗盡詞科習氣爲

可惜而深自欿然以爲特不賢者識小之徒而公之所

得自此益遠則世固未之能盡知也顧公一生遭遇之

蹇則人世之所絶少者公天性最耿介取與尤廉苟其

胸中所不可雖千金不屑 晨炊未具不計也每面斥

人過其一往厄窮葢由於此初受知於崑山徐尚書崑

山之門舉世以爲靑雲之藉所以待公者甚沃而爲忌

者所中失歡戊辰校文之役至訟之於大府遂有下石

欲殺之者崑山謂何生狂士不過欲少懲之耳夫何甚

事乃得解已而常熟翁尚書亦延致之翁之子妄人也

公又忤之大爲所窘及尚書受要人指劾雎州湯文正

公滿朝憤之莫敢訟言其罪獨慈谿姜徵君西溟移文

譏之而公上書請削門生之籍天下快焉然公竟以是

潦倒場屋不得邀一薦最後始爲安溪李相所知相與

發明大義脫落枝葉醇如也於是

聖祖仁皇帝聞其姓名召見侍直南書房尋特賜甲乙

科入翰林兼侍直 皇八子府中然忌者滋多三年散

館置之下等而斥之天下之人駭焉尋得

恩旨畱浮沉庶常間洊歴內外艱又十年始復以安谿

薦得召授編脩然不復直南書房忌者終無巳時箕斗

交搆幾陷大禍幸賴

聖祖如天之仁兼以知人之哲得始終曲全然亦悕矣

方事之殷校尉縛公馬上馳送獄家人皇怖公入獄眠

食如故及所司盡籍其邸中書籍以進

聖祖乙夜覽之曰是固讀書種子也而其中曾無失職

觖望之語又見其草稿有辭吳縣令餽金札而異之乃

盡以其書還之罪止解官仍參書局公出獄卽趨局校

書如故是時諸王皆右文朱邸所聚冊府多資公校之

世宗憲皇帝在潛藩亦以困學紀聞屬公箋疏康熙六

十一年六月九日病卒時

聖祖方有用公之意聞之軫悼

特贈超坊局諸階爲侍讀學士公之卒踰二十餘年而

其門人陸君錫疇謂予曰吾師遭遇之詳子旣熟知之

矣其身後之蹇亦知之乎予曰未之聞也曰吾師最矜

愼不肻輕著書苟有所得再三詳定以爲可者則約言

以記之積久遂成道古錄如干卷葢亦厚齋困學紀聞

之流乃同門有荷吾師噓拂之力而晚背之者竊其書

去因乾沒焉今遂不可得是一恨也年來頗有嗜吾師

之學者兼金以購其所閱經史諸本吳下估人多冒其

跡以求售於是有何氏僞書而人莫之疑又一恨也吾

師之歿時値諸王多獲戾者風波之下麗牲之石未具

近幸得常熟陶穉中太常許爲之而太常遽死又一恨

也子能爲補太常之一恨否予曰諾乃綜述其門人沈

彤所爲行狀而序之公諱焯字屺瞻晚字茶仙江南蘇

州府長洲縣人也先世曾以義門旌學者因稱爲義門

先生康熙癸未進士曾祖思佐祖應登父棟皆諸生娶

王氏卒年六十有二子一壽餘諸生葬於某鄕之某原

其所著惟困學紀聞箋行世而書法尤爲時所傳雲公

與桐城方侍郞望谿論文不甚合望谿最惡◍◍之文

而公頗右之謂自◍◍後更無人矣葢公少學於邵僧

彌僧彌出自◍◍故也望谿爭之力然望谿有作必問

其友曰義門見之否如有言乞以告我義門能糾吾文

之短者嗚呼前輩直諒之風遠矣其銘曰

天子知之宰相知之而竟坎壈以尼於時穹窿山上帶

草絲絲

  閣學臨川李公神道碑銘

乾隆十有五年閣學臨川李公卒於家公以病退已十

年然海內士大夫猶時時探公起居以爲斯道之重公

卒而東南之宿德盡矣嗚呼公揚歴

三朝負重望者四十餘年以爲不遇則亦嘗受特達之

知荷非常之寵內而槐棘外而節旄至再至三有具臣

所不敢望者以爲遇則乍前而遽𨚫甫合而已離磨蝎

蒼蠅旁午中之何造物之顚倒斯人一至此也累蹶累

起卒不得志終於骯髒以沒是則可謂痛心者矣公以

己丑進士入詞館授編修卽受

聖祖不次之擢超五階爲庶子自來詞館所未有也主

試滇中浙中凡再遷而至閣學攝吏部侍郞兼副都且

大用矣以辛丑校士之役被論罷官視永定河工葢未

及一年而已黜

世宗在潛藩雅知公旣嗣位召還盡復其官時時賜獨

對參豫大議時有密勿重臣二人禮絶百僚親王亦折

節致敬而公平揖之重臣言公賦性剛愎難共事乃解

閣部二官但領副都尋復以爲兵部侍郞直講筵視漕

歸稱

旨旋令塡撫廣西重臣終心忌之因作四巡撫論皆加

醜詆以爲亂政之魁四巡撫者江撫楊文定公時爲滇

撫今大學士海寧陳公時爲東撫其一則公而蔡尚書

爲川撫亦豫焉重臣又令其私人汙公以贓卒不得不

二年

世宗思公召爲直隸總督盻睞倍隆公力言河東總督

田文鏡之殃民旣面奏之漏三下猶未退又連章紏之

河督亦劾公以朋黨袒護屬吏之岀自科第者且舉動

乖張

世宗始頗直公言將斥河督巳而稍猶豫於是封事狎

至公雖互有所持而不勝當是時

世宗方痛懲廟堂朋比之習蔡尚書者素負才而專已

顧獨傾心於公㑹其失眷忌公者因譖之以爲是其死

友歴指其蹤跡公益詘 召入爲工部侍郞其在事方九

月也則新任直督及廣撫交章劾公初公在廣撫任中

嘗安插一罪苗至是逃去新廣撫不自引咎追劾公從

前措置不善 詔使公𨾏身前往捕賊自贖不得攜廣中

一吏卒人皆危之公至而叛苗束身自歸有司訊之曰

吾不可以負李公其事得解時公巳削奪官爵旣歸下

刑部聽訊大臣議公罪應絞者十有七應斬者六共應

得死罪二十有四凡屬吏於官項有𧇾者皆令公代賠

籍其家取其夫人之簪釧視之皆銅器也獄成世益爲

公危顧公處之泰然在囚中日讀書晝飽啖夜熟眠若

不知有憂患者時故甘撫胡君期恆亦以事在繫歎曰

眞鐵漢也內外諸臣方以全力羅織公必欲置之死

世宗始終念公特以其性剛意欲痛有所摧折而後湔

洗之而復用之乃 大召廷臣並召公親詰責之公正色

無所撓但言臣罪當誅乞卽正法以爲人臣不忠之戒

無乞憐語是日也

天威甚厲近臣皆驚悸汗出浹背恐有大處分而公自

鄭侍講篔谷在班中最爲子詳言之尋奉

詔恩赦公令纂脩八旗志書敝車羸馬即日赴局杜門不

接賔客重葺平生所著書如是者八年

今上卽位召見諭曰

先帝固欲用汝卽日授戸部三庫侍郞尋改左侍郞時頗

有阻公之起而不得者顧不一年竟左遷詹事公平生

以行道濟時爲急用世之心最殷故三黜而其志未嘗

少衰而浩然之氣亦未嘗少減然而霜雪侵尋日以剝

落菁華亦漸耗矣㑹以丁太夫人憂歸服除又左遷光

祿尋遷閣學時方主試江寜一旦忽大病神氣遂支離

與人語健忘一飯之頃重述其言絮絮數十度不止扶

疾還

朝詔在京調治竟不痊許以原官致仕 賜詩以𠖥其

行歸而稍愈優游里社曾一至黃山葢公先世自王父

以上皆休寧產也然非復前此之伉壯矣嗚呼公自釋

褐時新城王尚書稱其有萬夫之稟及中年百鍊芒彩

愈岀豈知血肉之軀終非金石竟以是蕉萃殆盡而要

其耿耿賫志以終者世人亦或未能盡知也世之論公者

謂公之生平良蹇於遇顧亦頗咎公之不能善用其才

公以博聞強識之學朝章國故如肉貫丳抵掌而談如

決潰隄而東注不學之徒巳望風不敢前席而公揚休

山立左顧右盻千人皆廢未嘗肯少接以溫言故不特

同事者惡之卽班行中亦多畏之嘗有中州一巨公自

負能昌明朱子之學一日謂公曰陸氏之學非不岸然

特返之吾心兀兀多未安者以是知其於聖人之道未

合也公曰君方總督倉場而進羨餘不知於心安否是

在陸門五尺童子唾之矣其人失色而去終身不復與

公接然其實公之虛懷善下未嘗以我見自是予以晩

進叨公宏奬其在講座每各持一說與公力爭有時公

亦竟舍其說以從予卽其終不合者亦曰各尊所聞可

矣故累語客賞予之不阿而世方以閉眉合眼喔咿嚅

唲伺察廟堂意旨隨聲附和是爲不傳之祕則公之道

宜其所往輒窮也計公在九列共事者曰年大將軍羮

堯曰隆太保科多曰桐城常熟二相公及爲直督勷營

田之役曰和碩怡親王公皆一無所附麗而卒困於河

督然其終得保全者則

聖天子有以呵䕶之也西崦暮齒尚遭側目可悲也夫

公之好士岀自天性故校士則蒙關節之謗察吏則又

遭鈎黨之誣然而詞科之役公方待罪書局猶諄諄問

予以天下才俊各取其所長登之簿錄是以丙辰復受

薦舉過多之罰偶取放翁詩題楹曰遠聞佳士輒心許

老見異書猶眼明葢實錄也予之罷官也徐相國言於

朝曰今日李詹事必大作惡或問之張尚書從旁答曰

此乃具體而微之李詹事也嗚呼予亦何足以望公而

辱諸君之推轂乎其經術皆足以經世務指揮所至迎

刃而解曾一岀視漕卽爲淸運丁積年之害至今遵行

而惜其所至皆未有三年淹也生平學道宗旨在先立乎

其大者陸子之敎也間謂予曰吾苟內省不疚生死且

不足動其心何況禍福禍福且不足動其心何況得失

以此處境不難矣予於諸生請業多述公此言以告之

則泰山巖巖之氣象如在目前一念及之足使頑廉而

懦立今老成徂謝後學其安所依歸乎公諱紱字巨來

學者稱爲穆堂先生其居臨川僅二世少貧甚讀書五

行竝下落筆滾滾數千言而無以爲生嘗自其家徒步

負襆被之徽又之吳吳人或異其才然未能振也或言

之江撫郞君一見曰非凡人也始資給之遂魁其曹三

世皆以公貴累贈戸部侍郞娶某氏封夫人子四孝源

孝泳孝游孝洋竝登鄕薦而孝源爲縣令孫友棠進士

翰林今改御史公春秋七十有八葬於某山之某原所

著有穆堂𩔖稿五十卷續稿五十卷別稿五十卷春秋

一是二十卷陸子學譜二十卷朱子晩年全論二十卷

陽明學錄若干卷八旗志書若干卷皆行於世公於雍

正癸丑之冬見予文而許之遂招予同居時萬學士孺

廬亦寓焉紫藤軒下無日不奉明誨諄諄於義利之戒

公以丁憂歸予以罷官歸學士亦以丁憂歸是後一見

公於江寧則公已病甚猶惓惓以予出處爲念旣歸不

復相聞矣公之歴官事跡不能悉述且亦有事祕不能

直陳者然而予苟不言世且無知者乃略陳其梗槪然

終不能百一也嘗謂公之生平盡得江西諸先正之裘

冶學術則文達文安經術則旴江博物則道原原父好

賢下士則兗公文章高處逼南豐下亦不失爲道園而

堯舜君民之志不下荊公剛腸勁氣大𩔖楊文節所謂

大而非夸者吾言是也其銘曰

用則大受否則卷懷曰亨曰屯我何有哉所可惜者用

世之才困頓而死志士所哀名山大川千古昭囘英靈

之氣長表劵臺





鮚埼亭集卷第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