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鶴峯先生續集
卷之五
作者:金誠一
1782年

雜著

編輯

退溪先生史傳

編輯

判中樞府事李滉卒。滉。字景浩。其先眞寶縣人。六世祖碩。起縣吏。中司馬試。贈密直使有子曰子脩。官至典儀寺事。討紅賊有功。封松安君。移居安東府。高祖曰云侯。軍器寺副正。曾祖曰禎。善山都護府使。祖曰繼陽。成均進士。考曰埴。成均進士。埴娶聞韶金氏,春川朴氏。滉。乃朴氏出也。自父祖三世。居於禮安之溫溪里。滉又卜居退溪。因以自號。後構書堂陶山。又號陶叟。晩年乃以退陶爲號。滉自少。天資近道。穎悟出人。年未齔。問理字於其叔父松齋李堣。堣不答。滉潛思久之曰。事之是者。是理否。堣奇之。年十五六。已志於學。嘗過溪塘。有詩曰。露草夭夭繞水涯。小塘淸活淨無沙。雲飛鳥過元相管。只怕時時燕蹴波。識者已知識趣之不凡。小孤。奉母甚謹。承顔順志。動無違拂。其母察其志慮高潔。不合於世。嘗曰。汝仕宦。宜做州縣。不宜作高官。恐世不汝容也。平居。未明而起。斂襡衾簟。盥櫛衣冠。日以小學自律。少長。遊庠序。雖羣居偃息之中。必斂容端坐。衣帶必飭。言行必謹。人皆愛而敬之。不敢以慢侮加之。性簡澹寡言。於名利紛華。泊如也。嘗欲廢擧子業。爲父兄所敦勸。遂應擧登第。未數月。有翰林薦。時金安老當國。素嗛於滉。其黨之在言路者。論以逆人之族見遞。蓋安老家在榮川。滉亦贅寓其鄕。安老欲令來見。而滉終不往。深銜之。後滉娶權礩女。礩乃磌之兄。磌於中廟朝。謀誅南袞沈貞坐死。安老因此擠之。至不許臨民官。安老敗。始除弘文館副修撰。立朝斂避聲利。無意近名。雖知舊間。未嘗僕僕往來。公退必靜坐觀書。不以職務倥傯自懈。嘗賜暇東湖。同僚多放達不羈。日以觴詠諧謔爲事。滉獨端居自守。不爲習俗所移。人亦雅敬志操。不以異己嫉之。時望甚隆。自筮仕。長在經幄。朝中望之如玉。士之有志操者。皆歸心焉。自中廟末年。不樂仕宦。癸卯。引疾還鄕。甲辰。被召乃起。中廟之喪。朝議欲於卒哭後。用黑笠黑帶。滉時在玉堂。與同僚獻議正之。乙巳之禍。與權勿,丁熿輩同日削職。爲李芑之姪元祿所救得解。後芑怒元祿之貳已。將加罪。其兄元祥。造門乞哀。芑不許曰。李滉之罪。與逆類同科。而元祿瞞我。烏得免罪。竟竄之。芑怒猶未怠。嗾持平李無疆劾之。臺官有止之者。遂寢。丙午二月。乞假葬舅。病辭居家。丁未秋。拜弘文館應敎。滉力求補外。戊申。始出守丹陽。爲治簡靜不擾。民至今思之。移守豐基郡。郡有白雲洞書院。乃前守周世鵬所刱也。院事草刱未完。滉到郡。留意學校。凡所規畫。咸盡其宜。依白鹿洞故事。轉達於朝。明宗特令賜額頒書。遂爲南方絃誦之地。其在二郡。淸風灑然。無一點私累。簿書之暇。惟以書史自娛。或超然獨往。徜徉水石間。田翁野老。望若神仙。未幾棄官歸家。因遞職家食者數年。壬子。赴召。俄陞大司成。見學政不修。風敎頹敗。庶幾作新士習。乃通諭四學以勸勉之。又發策以問之。時館中無一人對策。而謗議又紛然。遂病免。自後雖有除拜。多請告不仕。乙卯。在告解職。雇舟東歸。曾築精舍於溪西。名曰寒棲。比還。杜門講學。雖盛暑不輟。未久有召命。且賜食物。上箋謝恩。仍進陳情疏。丙辰。下旨召。又拜弘文館副提學。一月中連被召命。皆辭以疾。戊午秋。上疏乞免收召。御批不許。乃入都謝恩。俄拜工曹參判。屢辭不許。時尹元衡以外戚擅權。其勢炙手。與滉爲同年。嘗爲榜會以請之。滉稱疾不往。己未春。乞假還鄕。三上章請免。遞爲同知中樞府事。滉常以在野朝銜爲未安。控辭益力。乙丑夏。始得旨解官以居。先是。李樑用事。欲嫁禍士林。以滉爲淸議之首。將加罪。兇謀未逞而敗。權姦旣去。善類稍稍登庸。是冬。下旨宣召。丙寅春。力疾登道。陳狀乞骸。道拜工曹判書,大提學等職以促之。滉以求退得進。辭小受大爲辭。前後凡四上狀請免。竟不拜命而還。時羣姦雖敗。而上心未定。諸賢雖進。而擧措亦有不厭人心者。滉憂之曰。己卯人才。實非偶然。而更張無漸。激變生禍。況今人物眇然。若妄有作爲。鮮不敗事雲。丁卯春。許魏兩使將至。有召命。六月入都。會明廟昇遐。有司將蒞喪。滉以五禮儀喪制多不倫。欲參用朱子君臣服。議禮官不從。今上嗣服。八月。拜禮曹判書。辭不許。以病免。旣遞。卽日東歸。是時山陵未畢。人皆以退去爲非義。門人奇大升以書質之。其答書反覆數百言。觀此一書。可識其平生心事。其書略曰。因山慘惔。廞衛載臨。百僚追攀。普展哀慟。病臣無路。來依古寺。適得來書。責以古義。羞死何言。滉之處身。難矣。何也。大愚也。劇病也。虛名也。誤恩也。以大愚而欲實虛名。則爲妄作。以劇病而欲承誤恩。則爲無恥。夫挾無恥以行妄作。於德不祥。於人非吉。於國有害。滉之不樂仕常退身。豈有他哉。古之君子。明於進退之分者。一事不放過。小失官守。則必奉身而亟去。彼其愛君之情。必有所大不忍者。然不以此而廢其去者。豈不以致身之地。義有所不行。則必退其身。然後可以循其義。當此之時。雖有大不忍之情。不得不屈。於義所掩也。道同者不言而相符。不同者千言而不喩。身居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曲直。不知公意於此二者。何是何非。何取何舍。母惜有以辱敎之云云。十月。有召命。旋以敎書促行。具疏力辭。戊辰正月。拜議政府右贊成。又具疏極陳難就之義。又下敎書促行。上章懇辭。遞爲判中樞府事。前後凡七辭。至是踰年。而召命益切。七月。詣闕謝辭。滉久係蒼生之望。士林皆以進退。卜其治亂。聞其至。朝野莫不相慶。滉曾無久留之計。有若無意於世者。拜大提學,吏曹判書,右贊成。皆力辭不拜。以判中樞帶經筵職名。故事知經筵。只參朝講。不入晝夕講。朝議以爲經幄不可一日無滉。使幷參。滉以人君不識仁體。則一膜之外。皆爲楚越。乃請進講西銘。上六條疏曰。重繼統以全仁孝。杜讒間以親兩宮。敦聖學以立治本。明道術以正人心。推腹心以通耳目。誠修省以承天愛。上納之。又進聖學十圖。上乃命作屛。又印頒羣臣。上嘗於夜對。令進講是圖。侍經幄者。莫有闡明其義者。皆以不知對之。遂不果講。聞者莫不憤一本。恨。之。先是朝廷患軍額多缺。將括丁改籍。滉啓曰。今年水旱。民迫餓莩。宜少緩以竢豐稔。上曰。爲國而不聽卿言耶。卽停之。時大臣李浚慶,權轍等力主其議。一朝滉啓罷之。皆心不能平。閔起文承其意。於經席啓曰。國事旣與大臣議定。而旋以一人之言改之。不幾於道旁作舍乎。後轍又啓曰。其時若一月不罷。則事已就緖。而爲人言所撓。追悔莫及。及文昭殿之議。滉欲因此機會。正太祖東向之位。定昭穆南北之序。具圖貼說以進。上特命召對。乃下其議。大臣禮官以爲不可而止。時在具瞻之位者。皆非其人。而首相李浚慶方與士類有隙。又多不悅於滉。由是朝廷不和。上下否隔。己巳春。上章乞骸。箚四上揂不已。上知不可留。乃召見便殿。問所欲言。其所陳戒。無非國家大計。上命馳驛遣還。士林咸惜其去。爭欲留之。而不可得。諸名士出送江上。座中至有涕泣咨嗟者。滉雖決於去就。而實有靈芝別席之感。右相洪暹書白鷗波浩蕩。萬里誰能馴之句。以寄之。滉書尙戀終南山。回首淸渭濱之句以贈。乃信宿江寺而後方行。旣退歸。連上箋乞致仕。不許。至是感疾。上馳醫診視。未至而卒。訃聞。贈領議政。賻祭葬送盡禮。玉堂請擧哀會葬。上不許。疾革。慮家人或有祈禱之事。切戒禁之。戒子寯曰。我死。該曹必循例請用禮葬。汝須稱遺令。陳疏固辭。且勿用碑石。只以小石題其前曰。退陶晩隱眞城李公之墓。略敍世系行實於後。如家禮所云。可也。又曰。此事若託人爲之。相知如奇高峯。必張皇無實之事。以取笑於世。故嘗欲自述己志。先製銘文。而因循未畢。藏在亂藁中。搜得用之。可也。寯旣受戒。再上疏辭禮葬。不得命。遂不敢辭。墓道之表。用遺戒刻其銘。銘曰。生而大癡。壯而多疾。中何嗜學。晩何叨爵。學求愈邈。爵辭愈嬰。進行之跲。退藏之貞。深慙國恩。亶畏聖言。有山嶷嶷。有水源源。婆娑初服。脫略衆訕。我懷伊阻。我珮誰玩。我思古人。實獲我心。寧知來世。不獲今兮。憂中有樂。樂中有憂。乘化歸盡。復何求兮。時士林倚滉如泰山喬嶽。聞其卒。識與不識。莫不歔欷慘沮。及門之士。在遠者。相與爲位而哭之。居近縣者。雖村翁野夫。亦爲之變食。館學生皆齎文致祭。及葬。遠近來會者數百人。吾東方。雖稱文獻之邦。而道學不明。高麗五百載。本朝二百年。其中名世者無幾。滉挺生於己卯禍敗之餘。上無師傳。旁無友益。超然獨得於聖賢之書。中歲以後。講學益專。任道愈重。爲學工程。一以朱子爲的。嘗得其書。沈潛講劘。積有年紀。俯讀仰思。至忘寢食。於是。脫然而悟。沛然而行。平生得力處。多在此書。試論其學之大槪。則主敬之工。貫始終兼動靜。而尤嚴於幽獨得肆之地。窮理之工。一體用該本末。而深造於眞知實得之境。用工於日用語默之常。致察於幾微毫忽之間。以平易明白爲道。而有人不及知之妙。以謙虛退讓爲德。而有人不可踰之實。規模甚大。寧學聖人而不至。不欲以一藝自畫。進道甚勇。寧竭吾才而不逮。未嘗以老病自懈。博極羣聖之書。而非言語文字之末也。說到至約之中。而非坐禪入定之謂也。道已高矣。望之若不見。德已尊矣。歉然若無得。存養日益純固。踐履日加敦篤。向上之功。至死如一日。其篤信好學。任重致遠如此。其可見之行。則律己甚嚴。淫樂慝禮。不接於心。惰慢邪僻之氣。不設於身。所履者。規矩準繩也。雅言者。道德仁義也。居必正衣冠尊瞻視。或對案觀書。或焚香靜坐。終日欽欽。未嘗見惰容。治家有法。撫子孫以恩。而導以義方。御家衆以寬而飭以勤恪。閨門內外。怡愉肅穆。無所作爲。而庶事自得其倫序。家素淸窶。所居僅蔽風雨。茹蔬咬菜。人所不堪。而處之晏如。祭先極其誠孝。事兄極其愛敬。敦睦宗族。周恤孤窮。立朝俸祿。僅足以自贍。餘悉分諸親舊。而必以親疏貧富爲度。未嘗傷惠焉。其接人也恭而有禮。處己也約而盡道。喜怒不形於色。罵詈不及於人。雖在蒼黃造次之頃。未嘗有疾言遽色。平居退然若不勝衣。而臨事確然。雖自謂賁,育。莫能奪。好善嫉惡。出於天性。見人善行。再三嘉奬。必欲其成就。聞人過惡。反覆歎惜。必欲其遷改。是故賢愚皆獲其益。莫不慕而敬之。猶恐不善之名聞其耳。訓誨後學。不厭不倦。雖有疾恙。不廢講論。其待之如朋友。雖幼少者。未嘗斥名而爾汝之。送迎必下階。周旋揖讓。致其禮敬。終不以師道自處。士子遠來。若有窘束。則雖疏食菜羹。必與共之。或有疾病。則憂形於色。必躬往診視。濟以湯藥。質疑請益。則隨其淺深而告詔之。必以立志爲先。主敬窮理。爲用工地頭。諄諄誘掖。啓發乃已。觀書到疑難處。不主己見。必博釆衆論。雖章句鄙儒之言。亦且留意諦聽。虛心理會。反覆參訂。終歸於正而後已。辨論之際。氣和辭暢。理明義正。終不爲幽深玄窅之說。晩年。築精舍於陶山之麓。一室岑寂。圖書滿壁。日處其中。兢存硏索。其充積之盛。發越之大。自有不可掩者。襟懷洞徹。如秋月氷壺。氣象溫粹。如精金美玉。莊重如山嶽。靜深如淵泉。端詳閒泰。篤厚眞純。瞻儀刑者起敬。見容德者心醉。雖頑夫悍卒。望門而驕氣自消。末年之出。蓋將爲之兆也。其講筵登對。疏箚陳論。莫不以明聖學行王道爲本。雖與世齟齬。枘鑿相反。而終不貶道以徇人。然其愛君憂國之心。不以進退而有間。聞一政令之善。喜不能寐。或擧措失宜。憂形於色。常以輔養君德。扶護士林爲先務。嘗謂仕所以行道。非以干祿。故筮仕四十年。更歷四朝。而出處進退。一循乎義。義有未安。則必奉身而退。如是者前後凡七度。難進易退之操。壁立萬仞。尤著於晩節。平日與學者語及出處曰。我之去就。前後似異。前則有召輒出。後則雖屢被召命。不敢進。蓋位卑則責輕。猶可一出。官高則任大。豈敢冒進乎。昔有人除大官。則僶俛應命曰。上恩至重。不敢不出。余意似不然。若不顧其義。而徒以君寵爲重。則是君使臣臣事君。不以禮義而以爵祿也云云。近世士大夫。讀書則惟知決科之利。而不知有聖賢之學。居官則惟知寵祿之榮。而不知有恬退之節。泯泯蚩蚩。無恥無義。自滉之起。爲士夫者間有聞風而興起者。雖時不遇。學不見試。而功化之及物者。已不細矣。至於爲東方諸儒之最。以斯道自任。而有功於來學。則雖謂之箕子後一人。可也。滉嘗謂中原學者。皆帶蔥嶺氣味。爲跋白沙詩敎。辨陽明傳習錄以闢之。又以朱子大全編袠浩穰。取其書之尤親切緊要者。節略一本。約。成書。補以註解。使便觀覽。著啓蒙傳疑。發揮微義。撰理學通錄。自宋季以至元,明。道學之士言行散在諸書者。皆裒集無遺。又錄陸氏支派。使學者不惑於異端。以續伊洛淵源。而畢晦翁之餘意。所著有退陶詩集文集若干卷。行於世。學者尊爲退溪先生。

退溪先生言行錄

編輯

先生生於溫溪里第。大夫人夢見孔子臨門而生先生。出於傳聞。無可徵信。姑記於此。以備參考。

先生六七歲時。已知敬長之禮。於尊丈前。一不敢傲慢。雖中夜熟寐。呼而覺之。必應唯甚謹。

先生八歲。仲兄澄刃傷其手。先生抱哭。母夫人曰。傷手之兄不哭。汝何哭也。先生曰。豈有血流如彼而不痛乎。

先生十二歲。受論語於叔父松齋公。至弟子入則孝。出則弟之章。惕然自警曰。人子之道當如是矣。自此以後。常服膺而體行焉。一日將論語中理字。問於松齋曰。凡事之是者。是理乎。松齋喜曰。汝已解得文義矣。松齋每曰。亡兄有此兒。死不亡矣。嘗謂大憲公瀣曰。此是奇男。謂先生曰。持門戶者。必此兒也。

嘗曰。少時從叔父松齋公於永嘉。時爲府使一日與人遊獵於野。醉而墜馬。醒來痛自克責。警省之心。未嘗暫忘。到今思之。惕然若前日事。

先生嘗曰。松齋公勸學甚嚴。不假辭色。嘗背誦論語。自初章至終篇。不差一字。而亦無奬許之言。余之不怠於學。皆松齋敎督之力也。

十八九歲。題溪塘有詩曰。露草夭夭繞水涯。小塘淸活淨無沙。雲飛鳥過元相管。只怕時時燕蹴波。又詠懷獨愛林廬萬卷書。一般心事十年餘。邇來似與源頭會。都把吾心看太虛。

二十歲。讀周易。講究其義。至忘寢食。心氣因以損傷。自此常患疾病。

娶進士許瓚之女。婦家頗饒。而以乘肥爲恥。常騎羸瘦馬。

二十三歲。與諸友會肄於榮川醫院。上舍朴承健方讀小學。熟視先生動靜曰。公曾讀小學否。先生曰未也。

爲擧子時。嘗遊郡庠。衣冠必整。言動必謹。其接人之際。雖不爲崖岸。而自有難犯之色肅然。人敬而愛之。

始遊太學。時經己卯之禍。士習澆薄。見先生擧止有法。人多笑侮。未幾還鄕。

戊子春。赴司馬覆試。不待榜而還鄕。未到漢江。聞榜聲而南行自若。了無喜色。

三十二歲。自京還鄕。路宿村舍。傍有賊變。同行驚惶失措。而先生凝然不動。

三十三歲。居泮。一時流輩。稱爲顔子。秋權忠定公橃同行到驪州。參見金慕齋安國。始聞正人君子之論。

自少。未嘗安肆偸惰。晨起必自斂襡衾簟。定省於大夫人。其見兄嫂。雖一日屢見。必拜致敬。

自少時。書字必楷正。雖傳抄科文雜書。鮮有胡寫。亦未嘗求諸人。蓋厭人之亂書也。

嘗曰。余自少。雖志於學。而無師友啓發之人。倀倀數十年。未知入頭下工處。枉費心思。探索不置。或終夜靜坐。未嘗就枕。仍得心恙。廢學者累年。若果得師友。指示迷道。則豈至枉用心力。老而無得乎。此雖是自謙之辭。而其爲學超然獨得。不由師友。亦可想也。

先生嘗得朱子全書於都下。自是閉戶靜觀。歷夏不輟。或以暑熱致傷爲戒。先生曰。講此書。便覺胸膈生涼。自不知其暑。何病之有。旣讀。遂刪節其要語爲一袠。今之印行朱書節要。是也。

先生家有朱子書寫本一袠。卷袠甚舊。字畫幾刓。乃讀而然也。觀此。亦可想三絶之功。其後人多印出。每得新袠。必校讐點竄。溫習一過。章章融會。句句爛熟。其受用。如手持而足蹈。耳聞而目覩。故日用之間。語默動靜。辭受取予。出處進退之義。無不脗合於是書。人或質疑問難。則必援是書而答之。亦無不合於事情。宜於道義草本。理。焉。是乃實見得。信得及。心融神會之所致。非靠書冊徇口耳之所可能也。若先生。可謂善讀書矣。

先生嘗曰。聖學不過四書。士之志學者。舍是書何以哉。但今人非不讀書。而只以帖誦決科爲業。於身心了不相關。陷溺旣久。難以啓發。若是書。旣無其弊。而讀之令人易以感發興起。故接引初學。必以是書雲。下是書。卽朱書節要。

又曰。人能讀此。則可知爲學之方。旣知其方。則必且感發興起。其馳外之心。少間矣。從此做功。積習旣久。然後回看四書。則聖賢之言。將節節有味。於身上方有受用處。

又曰。未讀是書。猶是人。旣讀是書。猶是人。二句。當深戒也。

先生於書。無所不讀。而尤用心於性理之學。章章爛熟。句句融會。講論之際。親切的當。如誦己言。晩年專意朱書。平生得力處。大抵皆自此書中發也。

先生曰。我平生無所好。只於書中。眞覺其可好。先生尊慕聖賢。敬之若神明在上。臨文必諱名稱某。未嘗犯之。

先生讀書。正坐莊誦。字求其訓。句尋其義。未嘗以麤心大膽讀之。雖一字一畫之微。不爲放過。魚魯豕亥之訛。必辨乃已。然未嘗割改舊字。必註紙頭曰。某字疑當作某字。其詳愼精密如此。趙上舍穆。嘗校讐心經附註。字畫之訛者。直割正之。註腳之不當刪節者。卽添補之。先生責之曰。先儒成書。何可一任己見。去取之太快如此乎。獨不思金根車之誚耶。

問啓蒙等書。似不切於初學。何如。先生曰。固是。然學者不可不先知。先儒有是說耳。

辛酉冬。先生居陶山玩樂齋。鷄鳴而起。必莊誦一遍。諦聽之。乃心經附註也。

先生曰。嘗往琴聞遠家。山蹊頗險。去時按轡警馭。心常不弛。及還微醉。頓忘來路之險。縱然安行。如履坦途。心之操舍。甚可懼也。

又曰。人之持心最難。嘗自驗之。一步之間。心在一步亦難。

居處必整靜。几案必明淨。圖書滿壁。常秩秩不亂。晨起必焚香靜坐。終日觀書。未嘗見其惰容。

先生年益高病益深。而進學益力。任道益重。其莊敬持養之功。尤嚴於幽獨得肆之地。平居未明而起。必盥櫛衣冠。終日觀書。或焚香靜坐。常提省此心。如日初昇。

先生自少。天資近道。精明溫粹。篤厚眞純。其處心行事。一出於道義。未嘗爲血氣所動。

先生謙虛爲德。無一毫滿假之心。見道已明。而望之若不見。德已尊矣。而歉然若無得。向上之心。至死如一日。其設心以爲寧學聖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嘗見世人自許太過者。深以爲非。必擧以爲戒。

先生溫良恭謹。端詳閒泰。暴慢之容。忿戾之氣。未嘗加諸身。瞻之也。儼然有可敬之儀則。卽之也。溫然有可愛之容德。

平易明白。先生之學也。正大光明。先生之道也。和風慶雲。先生之德也。布帛菽粟。先生之文也。襟懷洞徹。如秋月氷壺。氣象溫粹。如精金美玉。凝重如山嶽。靜深如淵泉。望之可知其爲成德君子。

先生待人應物。動靜語默。各有其節。人若有不當問而問。不當言而言。則必正色不答。

先生之學。於日用動靜語默上用功。平易明白。無甚高遠之事。而動容周旋中禮。自有人不可及之妙。

先生充養已至。遇事裕爲。雖在急遽之間。神閒意定。無胡亂怱卒底氣象。

先生澹然無欲。此心常伸於萬物之上。天地之間。無一物嬰其懷者。

先生之學。私慾淨盡。天理日明。物我之間。未見有彼此畦町。其心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有各得其所之妙。若先生者。幾乎無我者也。

嘗曰。少多疾病。自中司馬之後。殊無進取之意。惟以奉親養病爲心。爲仲兄敦勸。更作遊泮應擧之計。僶俛數月。事多掣肘。久居喧囂。精神眩怳。中夜思之。轉覺不堪。適未幾中第。故以至於今日。不然則再入國庠。以圖決科。決知其不可爲矣。

又曰。余雖應擧。而初不屑於得失。二十四歲時。連屈三試。亦無落魄意。一日在里第。忽有人來呼李書房者。意謂招我。徐而察之。則乃人之尋老奴者也。仍歎曰。我未成一名。故致有此辱也。造次之頃。覺得失之關心。科目之動人。甚可懼也。君輩戒之。

君命至門。必祇慄惕息。亟具冠帶。出門祇迎。奉置案上。下階四拜。然後上堂跪讀。又下階四拜。

先生入公門。必張拱疾趨。未嘗緩步。嘗爲三殿肅拜。自始至終。齊遫翼如。未見有勞倦之色。

召命每下。雖移疾不起。常坐不安席。夙夜憂惕。以竢後命。如不得允。則或輿疾登道。行且上辭。期於得旨而後已。

每有除命。必蹙然謂學者曰。平生爲虛名所累。以至於此。吾誰欺。欺天乎。

道山賜暇之日。同僚皆放曠無檢。日以觴詠爲事。先生獨終日端坐。或閉戶觀書。雖時與諸人遊賞。而亦不至流放。同僚皆雅敬志操。亦不以異己嫉之。

立朝之日。靜以自守。絶跡權幸之門。雖知舊間。亦未嘗僕僕往來。其所從遊者。皆一時之望。其所接引者。必向學之士。

乙巳之亂。先生已入罪籍。李元祿芑之姪。荇之子。申救甚力。李芑乃反待罪而解之。蓋先生修行端潔。無有疵纇。小人雖欲捃摭而不可得。且天之生斯人。必非偶然。豈讒賊之所能害哉。

乙巳之禍。林百齡謂芑曰。李某謹愼自守。人所共知。若罪之。人必以前日被罪者。皆爲誣枉。故芑復請勿削。

丁未秋。先生病退在鄕。拜弘文館應敎。承召赴京。舟到楊根。始聞良才壁書之變。未入城。堂吏以朝報來示。則大禍已作。一時名流。或死或竄。先生進退維谷。僶俛供職。方謀乞外。而未得其便。未幾鳳城君之獄又起。先生知不可救。移疾不出。仍出守丹陽。方玉堂上箚之時。先生帶館職。故名列兩箚。人或以是疑之。先生答問在金而精。可考。

守丹陽郡。淸謹誠信。撫摩懇惻。至今人有問治郡之第一。必以先生爲最。出守之日。陳復昌就餞於南應龍家。謂左右曰。經筵事緊。某不可出外。先生恐爲陳所止。翼日卽發行。行未遠。陳果啓之。答曰。旣有成命。郡又殘弊。當遣近臣。使之蘇復可也。赴郡之後。陳因使臣往來。屢通詩札。先生一不答焉。復昌銜之。未久見敗。以是免焉。

時事一變。先生無意行道。丹陽之出。蓋將爲賦歸計也。簿書之暇。惟以書史自娛。或獨往龜潭,石門之間。徜徉終日而返。比還。行李蕭然。只載二箇怪石而已。移守豐基。留意學校。武陵周愼齋曾刱白雲洞書院。而事尙未竟。先生上書方伯。轉達於朝。其賜額頒書。蓋自先生始也。暇日到院中。與諸生講學不倦。必以古人爲己之學。諄復告諭。至於科業。則雖莫之禁。而非其所勸也。

吏治一以簡靜不擾爲尙。其收賦於民也。雖甚輕約。而若民所當爲者。亦無所增減。不爲違道干譽之事。故居郡無赫赫之聲。人謂先生不及於周愼齋雲。蓋愼齋爲政。頗用術數。顚倒一郡之民。故民翕然稱之。先生悃愊無華。一以其正。人不知日計不足。而歲計有餘故云耳。然此豈足以論輕重乎。其待吏民。一以誠信。不逆其欺詐也。

守豐基歸家之日。行李蕭然。惟書籍數馱而已。其所盛杻籠。到家卽出給。事皆類此。

監司公竟罹大禍。不仕家居。尤無意世事。先生早失先子。先夫人窮居。其應擧決科。實爲便養計也。適坐舅罪。不許臨民之官。未幾大夫人下世。先生每懷蓼莪風樹之感。門人語及養親之事。則必蹙然稱罪人。

館學儒生。以飮食美惡。爲養士之能否。少不如意。則謗議沸騰。官員或曲爲要譽。供頓極其豐美。庫財蕩盡。典僕亦不支。先生甚鄙陋之。及爲學官。惟以禮義養士。而口體之養。不爲致力。館中怪怒。先生知士習不可變。未幾移疾不出。

戊午。上五不宜疏。有曰。諱愚竊位可謂宜乎。病廢尸祿可謂宜乎。虛名欺世可謂宜乎。知非冒進可謂宜乎。不職不退可謂宜乎。持此五不宜。以立本朝。其於爲臣之義。何如也。故臣之不敢進。秪欲成就一義字而已。答曰。今見疏辭。錄前後求退之事。至陳五不宜。牢執不來。雖欲得人致治。何能奪其志乎。予實寡昧。不足與有爲。故守道守義。斷無來輔之意。予甚赧然。宜知予意。

戊午赴召時。尹元衡當國。方濁亂朝廷。有一史官譏其出處。蓋不知先生心事也。初明廟召命屢下。而猶堅辭者。正以時不可出也。徵召漸峻。至有予不足與有爲之敎。先生聞命瞿然。僶俛詣闕。然非其心也。故除大司成,工曹參判。而未嘗爲供職計。在都五朔。長在散秩。

先生嘗以在野朝銜爲未安。控辭累年。乙丑。明廟始許之。先生感戴天恩。喜形於色。顧謂左右。余自此始爲天放之身矣。賦八章以誌喜。

丙寅正月二十六日。承召命發程。到榮川上書辭免。待命於豐基。上遣醫問疾。二月十三日。抵醴泉再上辭。十五日。除工曹判書。二十六日。抵安東地鶴駕山廣興寺。三辭。三月初七日。到鳳停寺。十四日。四上辭。不待命還家。十六日。除大提學。七月九日。上狀辭召命。乞致仕。

丙寅春。誠一在溪南書齋。有旨宣召。先生曰。爾須還去。我方病辭。何敢與人講論。

御題招賢不至歎近體。令讀書堂製進。今上初年。先生以禮判辭遞。未及呈告還鄕。人皆疑之。蓋奇高峯等諸賢。多聚於朝廷。每筵席。極言先生道德行義。無愧於程,朱。不可不急先招用。爲行道濟世之地。先生已聞而不樂。一日門人告曰。高峯諸賢之意。皆以爲先生入相。然後吾道可行。當請對陳啓雲。先生瞿然。卽不告諸友。翩然南行。蓋先生之意。深欲遠避嫌疑。非無故而速行者也。

先生嘗謂仕所以行道。非以干祿。故筮仕四十年。更歷四朝。而仕止久速。一循乎義。義有未安。則必奉身而退。如是前後凡七度。或謂先生本少宦情。非知先生者也。勾通政以至崇品。尤少踐歷。皆辭謝不得已然後受之。本非先生之心也。

先生五十歲。尙未有家。初卜於霞峯。中移於竹谷。竟定於退溪之上。宅西臨溪作精舍。名曰寒棲。引泉爲塘。名曰光影。植以梅柳。開以三逕。前有彈琴石。東有古藤巖。溪山明媚。宛然成一別區焉。丙辰歲。誠一始展拜於此。左右圖書。焚香靜坐。翛然若將終身。人不知其爲官人也。以霞明洞近於洛川。川乃官禁所及。謂不宜子孫之居。遷於溪上。

先生性喜通明而惡蔽障。至如樹木之類。必令疏剔剪去。不使翳前。

先生雅尙儉素。盥用陶器。坐以蒲蓆。布衣絛帶。葛屨竹杖。泊如也。溪上之宅。僅十餘架。祁寒暑雨。人所不堪。而處之裕如也。永川郡守許時歷謁。大驚曰。阨陋如此。何以堪之。先生曰。習之已久。不覺也。

先生先室夫人田莊。在榮川郡。頗饒。溪上則只有薄田數頃。而終不居於彼。家甚窘束而晏如也。

權公礩。先生之舅也。其宅在京城西小門內。嘗欲與之。先生辭不取。後入都。常僑寓他處。未嘗居之。

金就礪造幅巾深衣以送。先生曰。幅巾似僧巾。著之似未穩。乃服深衣。而加程子冠。晩年齋居如此。客來則改以常服焉。

先生對客飮啖。不聞匙箸之聲。其飮食之節。雖草本。無雖字。暑月。只脯乾而已。每食不過數三品。雖壯者有所不堪。而先生若啜膏粱。嘗侍食陶山。盤中只有茄葉,菁根,海藿。無餘物矣。

先生嘗曰。我眞福薄之人。啖厚味則氣如痞滯不安。必啖苦淡。然後方利腸胃云云。

先生飮酒。未嘗至醉。微酡而止。其接待賓客。隨量勸之。稱其情款焉。

先生曰。紛華波蕩之中。最易移人。余嘗用力於此。庶不爲所動。而嘗爲議政府舍人。聲妓滿前。便覺有一端喜悅之心。雖痛窒慾。僅免坑塹。而其機則生死路頭也。可不懼哉。

關西素稱紛華。士之落於坑塹者。前後相望。先生嘗爲咨文點馬。以事留義州一月。絶不近色。行過平壤。監司爲飾名妓以薦。竟不之顧。

權同知應挺知安東。嘗載妓樂過書堂。先生作詩諷之。權後乃不敢。

先生雖言語文字之間。未嘗爲戲褻之語。人有作太眞送臨邛道士。還報唐天子詩。欲課之。先生批曰。太眞之事。白樂天始作俑。魚無跡極鋪張之。大丈夫口中。豈可狀出淫醜之語也。

先生常守靜端居。未嘗出入。而若斯文雅飮。里社集宴。則亦時往焉。親戚若有吉凶慶弔。則近必親往。遠必使人致禮。至老不廢。

生日不設酒食。子孫亦不許獻壽觴。悄然終日。察訪公若至宅。則出門奉迎。其坐也不分賓主。必序坐一席。怡愉恭謹之容。睟盎於外。望之令人生孝悌之心。

察訪公入門常讓先生。先生蹙然如不自容。鞠躬而立曰。何敢如是。一日語及門生曰。古人事兄。如事嚴父。出入扶持。居處奉養。以盡子弟之道。今我只有一兄。而未得盡子弟之道。可歎也。

問兄弟有過則可相言之否。先生曰。此是最難處事。但當致吾誠意。使之感悟。然後始得無害於義。若誠意不孚。而徒以言語正責之。則不至於相疏者幾希矣。故曰。兄弟怡怡。良以此也。

訓誨子孫。必先以孝經,小學等書。略通文義。然後及於四書。循循有序。未嘗躐等焉。子孫有過。則不爲峻責。警誨諄復。俾自感悟。雖待婢僕。亦未嘗怪怒一本遽加嗔罵。閨門內外。怡愉肅穆。無所作爲。而萬事自理焉。

朋友死。雖遠必遣子弟。齎文致祭。

人有道故舊之過。則必正色不答。

對客設食。必稱家有無。雖貴客至。亦不盛饌。卑幼亦不忽焉。

客來常有酒食。必豫敎家人以供具之。未嘗對客言之。

先生退居。若有尊客。則必具堂上冠服。但不著帽束品帶。送迎必於大門外。升降揖遜。動中規矩。不失尺寸焉。

先生待人。喜怒不形於色。榮川倅李銘素悖慢。嘗來謁。倨傲無禮。咳唾自若。指點屛簇。評論書畫。先生隨而答之。侍坐者皆有慍色。而先生略無幾微見於顔面。

先生待人甚恕。苟無大故。則未嘗絶之。皆容而敎之。冀其遷改而自新焉。

有錄事梁成義者。爲本縣縣監。士人皆賤其爲人。先生盡其民主之禮。久而愈敬。成義反挾地主之尊。嘗到漁梁。伻邀先生。辭甚倨傲。先生辭以疾。令奉化往見。聞者皆怪怒。而先生終不言其失。

李戡之未敗也。爲慶尙方伯。來訪書堂。先生見之。後戡黨李樑。將陷士林。先生指堂上一處曰。此某當日坐處。咫尺相對。安知其惡之至此乎。歎吒者久之。

先生嚴於辭受之際。苟非其義。一介不以取予於人。若州縣官。以交際之禮來饋。則亦不苟辭。時有一官頗不廉。數來展謁。時或致物。先生亦受之。門人趙穆甚不悅。其時蒙不及致問。然以愚忖之。先生非苟受也。細觀孟子卻之不恭章。則可意會耳。

人有所饋。雖非不義之物。必辭其多。而受其少。嘗有獻山梁二首。留一而還其一。其他類是。

州府若有饋遺。則必先送於察訪公。次分於隣曲親戚及門人之來學者。未嘗留惠於家。在京俸祿所入。足以自贍。餘皆周恤親舊。而必以親疏貧富爲度。未嘗傷惠焉。

己巳退歸也。上命本道題給米豆甚優。還家卽盡散於鄕里親戚。

陶山精舍下有漁梁。官禁甚嚴。人不得私漁。先生每當暑月。則必居溪舍。未嘗一到於此。曹南冥聞之笑曰。何太屑屑也。我自不爲。雖有官梁。何嫌何避。先生曰。在南冥則當如彼。在我則亦當如是。以吾之不可學柳下惠之可。不亦宜乎。

先生居鄕。凡調役征賦。必先下戶而輸之。未嘗有逋稽。里胥亦不知爲達官家。嘗出坐溪邊。里胥來告曰。今年柏林之禁。進賜戶當之。先生笑而不答。

草鄕約條欲行。有憚之者。遂不果行。

鄕人志學者。或恥隨品官之列。先生曰。鄕黨。父兄宗族之所在。以隨行爲恥何意。或曰。門地卑微者居右。實有牛後之恥。先生曰。鄕之所貴者齒也。雖居下。於禮於義。有何不可。

待門弟子。如待朋友。雖少者。亦未嘗斥名稱汝。送迎必下階。周旋揖遜。致其敬。坐定。必先問父兄安否。

誠一讀大學。於理氣上未達。先生曰。君未學太極圖說。故面牆如此。卽令讀之。又曰。太極圖說中。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二句最學者用工夫地頭。修之悖之。只在敬肆之間。可不懼哉。蓋學者不可不先識體段。故多敎以太極,西銘,啓蒙等書。曹南冥聞之。乃有手不知灑埽之節。而口談天理之奧之譏。先生貽書辨之。門生李德弘初志於學。嘗欲學啓蒙。先生曰。君第讀四書。此非所急也。

問。禹性傳,柳成龍以爲朱子書。不如心經之切要。其說如何。先生曰未嘗讀了而遽有是說不可必沈潛積年。熟讀詳味。然後方知親切也。且爲學。何可徑約而厭煩乎。

問。書箴警之言。揭座右觀省。如何。先生曰。古人盤盂幾杖。皆有銘。但心無儆省之實。則箴書滿壁。亦將視而不見。固何益哉。爲學如張橫渠晝有爲夜有得。言有敎動有常。瞬有存息有養。則此心常存而不放矣。何待於揭座右也。

問。朱子嘗令學者。於平易明白處用工夫。所謂平易明白處。乃事親從兄日用常行之事乎。先生曰。然。孔子告樊遲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皆是平易明白處也。

問讀書之法。先生曰。只是熟。凡讀書者。雖曉文義。若未熟則旋讀旋忘。未能存之於心。必也旣學而又加溫熟之功。然後方能存之心。而有浹洽之味矣。

又曰。讀書之要。必以聖賢言行體之心。而潛求默玩。然後方有涵養進學之功。若怱怱說過。泛泛誦說而已。則是不過章句口耳之末習。雖誦盡千編。白首談經。亦何益哉。

又曰。晝之所讀。夜必思繹。

問。敬齋,箴勿貳以二。勿參以三。二與貳。三與參義。同異何如。先生曰。二三。成數也。貳參。成其數之名也。易曰。參天兩地。記曰。離坐離立。母往參焉。論語曰。不貳過。此參貳字。亦此意也。

敎人一以性理之學。或以科業來問。則亦不苟辭。而非所勸也。士子來。適値科擧。請留習科文。先生曰。凡肄業。各有其所欲。習科文。不須留此也。

丙寅。誠一將入泮。問居是邦。事大夫之賢者。友士之仁者。都下必多仁賢。往見以資講益何如。先生曰。爾今日第守靜。

問。掣於科目。爲學不專。欲停擧業。先生曰。此意甚好。然亦非易事。昔蔡伯靜兄弟。不事擧業。專意學問。卒傳家業。爲世大儒。如此則可也。雖停擧業。若無其實。則濟得甚事。卽將蔡氏行狀以示之曰。賢能如此用功否。宜書一通。常自觀省。

問。科業不進。雖居泮。亦無益。欲留受業。先生曰。有父兄在。何可自專。曰。已得命矣。先生帖曰。此中士友多有不做其工。而僥倖於一得。甚不滿人意。聞已停行。且欲專意讀書。深賀君得請於大人前也。

先生謂柳仲淹曰。眼中朋友。未見有長進者。又不曾信向此事。豈吾所爲者。無足信耶。甚可憂懼。

人有質問。則雖甚淺近說話。必留意少間而答之。未嘗應聲而對。

先生與學者講論。到疑處。不主己見。必博釆衆論。雖章句鄙儒之言。亦且留意聽之。虛心理會。反覆參訂。終歸於正而後已。其論辨之際。氣和辭暢。理明義正。雖羣言競起。而不爲參錯說話。必待彼言之定。然後徐以一言條析之。然不必其爲是。第曰鄙見如此。未知如何。

學子質業請益。隨其淺深而告詔之。若有未曉處。則反覆詳說。啓發乃已。訓誨引進。不厭不倦。雖有疾恙。不輟講論。易簀前月。已被重疾。而尙與諸生講論。無異平昔。諸生久乃覺之。輟論數日。病已革矣。

問理字之說。先生曰。知之似難而實易。若從先儒造舟行水。造車行陸之說。仔細思量。則餘皆可推也。夫舟當行水。車當行陸。此理也。舟而行陸。車而行水。則非其理也。君當仁臣當敬。父當慈子當孝。此理也。君而不仁。臣而不敬。父而不慈。子而不孝。則非其理也。凡天下所當行者。理也。所不當行者。非理也。草本。有以字。此而推之。則理之實處。可知也。又曰。事有大小。而理無大小。放之無外者。此理也。斂之無內者。亦此理也。無方所無形體。隨處充足。各具一極。未見有欠剩處。

問。人同稟一元之氣。而氣質之不同。何也。先生曰。人之生也。雖曰同稟一元之氣。而一元之氣。亦自不齊。蓋自一元而分爲陰陽。則其氣固有淸濁之分。陰陽又分爲五行。則其爲氣也。或生或克。或順或逆。或升或降。或往或復。或來或去。或闢或闔。或旺或衰。紛綸交盪。顚倒錯綜。淳漓淸濁。有萬不齊。人稟是氣而生。則其氣質之不同。何足怪乎。先儒所謂騰倒到今日者。正指二五不齊處言也。東方朔曰。天不爲人寒而輟其冬。地不爲人勞而輟其廣。君子不爲小人洶洶而易其行。此言當深味也。

至日。金就礪問。今日一陽初動。乃天心生物之始也。草木根荄。皆動生意於今日否。先生曰。風霜摧剝之餘。雖枝條枯悴。生意未形。而其萌長之理。已動於今日矣。

問。一陽來復。一草之微。皆含生意。人爲萬物之靈。獨無藹然於今日乎。先生曰。人爲形氣之拘。雖與天地之化。似不相干。而感應消長之理。實與天地相爲流通。故先王於姤復之日。有閉關掩身之戒。草本。有所字。以絶柔道。防未然也。然則人於此日。獨無藹然之端乎。非特此也。凡介然之頃。善端之萌。皆陽復之日也。人惟有欲。故不能致擴充之功。一端纔萌。衆欲還汨。始與天地之化。大相遼絶。哀哉。

問。思慮之所以煩擾。何也。先生曰。夫人會草本。合。理氣而爲心。理爲主而帥其氣。則心靜而慮一。自無閒思慮。理不能爲主。而爲氣所勝。則此心紛綸膠擾。無所底極。邪思妄想。交至疊臻。正如飜車之環。轉無一息之定帖也。又曰。人不可無思慮。只要去閒思慮耳。其要不過敬而已。敬則心便一。一則思慮自靜矣。

問延平靜坐之說。先生曰。靜坐然後身心收斂。道理方有湊泊處。若形骸放怠無檢。則身心昏亂。道理無復有湊泊處。故延平對豫章。靜坐終日。及退私亦然。問靜坐有拘束之病則如何。先生曰。血肉之軀。自少全無撿束。一朝遽欲靜坐收斂。豈無拘束之病。須是堅耐辛苦。無快活時節。更歷歲久。然後方無拘束之病矣。若厭拘束而待其自然。則是乃聖賢百體從令而恭而安之事。非初學所可能也。大抵拘束之病。實由持敬之工未至。安肆日偸故也。心若惺惺。無所怠放。則百體自然收撿而從令矣。又曰。爲學之道。必須專一悠久。然後乃能有成。以一出一入之心。爲或作或輟之工。則學何由成。故朱子告滕珙曰。專一悠久爲成。二三間斷爲敗。

嘗曰。李延平使學者見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大抵延平之學。皆在於此。又曰。延平之學。已到得通透灑落處。故氣象如氷壺秋月。

又曰。延平默坐澄心。體認天理之說。最關於學者讀書窮理之法。

問。鳶飛魚躍。與有事勿正勿忘勿助之義同者。何也。先生曰。鳶飛魚躍。狀化育流行。上下昭著。莫非此理之用也。理無息。故流行自然。無一息間斷。人亦必有所事。而無期待去念助長之病。則本體呈露。妙用顯行。亦無一息之間。其象乃如此。

崔應龍問。邢恕得罪於師門。而猶列於弟子。何也。先生曰。所以警後世學者也。和叔從兩程甚久。而一念之邪。便爲索性小人。學者可不懼哉。

嘗語及世之沒溺於名利者。反覆歎惜。拱手謂在座曰。凡我同人。須猛省此心。勿爲小人之歸可乎。

我朝言路之不廣。以有完席也。信史之失職。以有曹司也。諫官爲人主耳目。當各以所聞見論啓。而必設完席僉議。然後方啓。議若不合。雖有正論。亦不得行。其爲害豈不大哉。古者下至百工。各執藝以諫。亦何嘗有完席乎。史官多至八員者。所以重史也。所當各盡其職。而今則諸員皆屍素。而委置於下番一人。所見不必皆正。而直筆時或爲右位不同志者所抹去。萬世傳信之書。草草已甚。可爲寒心。又曰。嘗入實錄廳。見時政記。其實異於朝報者無幾。

誠一曰。仕進者。若有躁進之心。雖弒父與君。皆由此馴致矣。先生曰。然。嘗見世之進取者。蟻慕羊羶。患得患失之態。至發於言辭面目之間。可鄙之甚。余平生踐歷亦多。未嘗有希冀而得之者。

問。仕宦者義有當退。則君雖留之。而亦可拜疏不待命徑去否。先生曰。昔杜範。理宗時爲參政。以言不用。抗疏請退。帝懇留之。範猶力請不已。帝命閉城門。不許範出。範蓋欲不待命而徑去故也。范純仁自謫所放歸。中途。徽宗遣使召之。純仁辭以老病。直還田裡。吳澄去國之日。不請而徑去。帝遣使追之不及。以此觀之。古人亦有不待命而去者。

嘗謂學者曰。古有致仕之禮。所以崇廉恥厲節義也。至如宋時。雖不及致仕之年。亦許恬退。以遂其志。其待士之道。可謂有禮矣。後世此路榛塞。一入名韁。更無許退之期。可勝歎哉。

問。父兄爲邑宰。子弟往從。於義何如。先生曰。以國法揆之。妻子雖當率去。而已嫁之女子。不可帶行。則子弟之不去爲是。但以古事揆之。李友直任鉛山時。延平先生時亦往來。或與夫人同往。以父從子猶可。況子弟乎。然古今異宜。而中原與本國。郡縣之制。大有不同。中原則爲郡縣者。皆有月俸。雖仰事俯育。以及親戚。猶無害也。今則無月俸之制。而以官物爲己用。則多率子弟。溷煩官舍。豈合於義乎。爲子弟者。雖因覲省往來。亦不可留連以貽其弊。

世俗當親喪。幷祭考妣。先生曰。援吉卽凶。甚非禮也。

又曰。廬墓之制。出於後世。葬而返魂。禮也。但人家內外之分。男女之別。不能斬然。則喪祭恐不能謹嚴。終有所未安者。

又曰。昔人當喪得病。令女僕供湯藥。仍得不謹之名。平生坎坷於世。別嫌。不可不嚴也。

金就礪問。內喪。以男奴爲祭僕。何如。先生曰。此是非禮。若以女僕爲之。則似當。而廬所畜婢子。又未安。以子弟爲執事。陳設諸事。皆令子弟行之。似合禮。嘗觀宗廟之祭。大祝啓君之主櫝。內官啓小君之櫝。亦以此也。

今人弔內喪者。雖非親戚。而直拜靈座前。此非禮也。生時未有通家升堂之分。則內外之禮。截然不可亂也。豈以之死而遽廢婦人之道乎。

嘗謂學者曰。吾東方喪紀廢毀。無可言者。世俗例於葬送祥祭之日。喪家必設酒食。以待弔客。客之無知者。或醉或達朝。甚無謂也。君輩其講求處是之道。及易簀之日。遺命禁之。若勢有所難。則設所於遠處以待之云云。

問。妻亡無子。且無繼後。則其神主祝文題辭。當如何。先生曰。主則當書曰故室某氏云云。朱門人嘗問此條。朱先生曰。當以亡室書之云云。某意亡字似迫切。非不忍致死之意。以故字書之。恐無妨。祝告辭亦同。但告者。當書夫姓名。而夫字不必書也。敢昭告。亦改曰謹告。而去敢昭字。恐或可也。

問。易月之制。雖祖父母兄弟之喪。期月之外。不許持服。在官者。皆吉冠從仕。其來已久。不可卒改也。然當國事。固宜如此。若四館齊進等宴。乃私會也。爲右位者。斷以時王之制。強之參宴。則如之何。先生曰。昔呂子約爲東萊之喪。解官持服。朝廷許之。君子至今爲美談。若欲持服。當如此然後可行己志。不然則只得從俗而已。吾於時王之制。蓋無如何耳。又曰。禮無兩是。事無兩便。在官者若欲行己志。事多妨礙。終未見其可也。

柳仲淹爲人後。丁本生母喪。期不忍脫衰。堅欲終制。先生甚非之曰。先王制禮。不可過也。豈可徑情直行乎。旣爲人後而又欲顧私親。則是二本也。其可乎。

又曰。世人利人之財。爭欲繼爲草本。爲繼。後。旣爲其後。則事生喪制等事。反致重於所生之親。而視所後蔑如也。風俗薄惡。一至於此。可歎。

鄕人尹義貞。伐黃腸木爲槨。以葬其親。先生曰。雖欲厚葬其親。豈可伐禁木乎。乃引虧姑成婦事以責之。

先生曰。人於忌祭時。常幷祭考妣。甚非禮也。考祭祭妣。猶之可也。妣祭祭考。豈有敢援尊之義乎。吾門亦嘗如此。而非宗子。故不敢擅改。只令吾身後。勿用俗耳。

節祀時享。雖祁寒盛暑。非疾病則必往。奉櫝奠物。不令人代之。若得節物或異味。則或乾或醢。遇節祀享祭則薦之。蓋先生支子也。未得行薦獻禮於家廟。故如此。

問。祭物右陳何如。先生曰。神道尙右故也。蓋左爲陽。而右爲陰。所以尙右。神道屬陰故也。

問。祭禮考五禮儀。則祭饌器數。自卿大夫至士庶人。各有其品。品數之外。斷不可越否。先生曰。祭者之名位有分。祭禮亦隨其品。可也。但五禮儀亦有難從者。饌品。脯醢果則最多。而魚肉之膳極少。人家魚肉。隨所得。猶可易備。脯醢果則豈能常畜之多乎。愚意不必盡從其禮。雖稱家有無而祭之。恐亦無妨也。但不至僭越。可也。且器數不可極煩。煩則瀆。又不能致潔耳。

問。朱子嘗歎昭穆之禮久廢。作家禮。卻徇時俗之禮。何也。先生曰。時王之制。豈可輕改。且禮者。天下之通行者也。擧世不行。則雖成空文何益。故其答門弟子書。深歎古禮之不復。而終曰豈若獻議於朝。一一滌其謬之爲快也云云。

先生以俗節墓祭爲非禮。而亦循俗上塚。未嘗祭於家廟。蓋亦朱子答張敬夫俗節一條之意也。

忌日。不設酒不受肉。雖不與祭。齊居外寢以終日。其待人亦如是。一日客來將設酒。知其有忌。旋令止之。惟設茶。隣府嘗送獐肉。適丁忌日。乃送還。

先生當夫人忌日。監司來見。先生不稱忌。設酒肉皆如常。但於進肴。賓主異饌。監司知之。乃皆用素。

嘗於夫人忌日。誠一侍食餕餘。先生曰。世人或於忌日。設酒食會隣曲。甚非禮也。今日則君適在傍。故呼與同食耳。

問。祖考之終在閏月者。復遇亡歲之閏月。則行祭於閏乎。先生曰。閏非正月。人之行祭。常以正月。獨於是歲依亡歲之月而祭。似未穩。祭則依常月行之。於閏月亡日。則齊素而不祭。似當也。

先生或行忌祭於齋宮。或問禮乎。先生曰。祭於廟。禮也。宗家或有故。且族屬疏遠。則行祭於其家。多有妨礙。齋宮乃墓所。非佛寺之比也。子孫會祭於此。亦無妨。

問。長子固不可祭妻父母。衆子而爲人壻。可立祠祭之否。先生曰。人之長子。爲人獨女之壻。則事大有妨礙而難處者。蓋彼無後。又無繼後之子。則我當祭之。而身承大宗祀。不可二之也。今人或同一祠而祭之。其二本甚矣。固不足道也。雖別立廟。亦未免二本之失矣。其處之不亦難乎。但不幸而遇之。則當擇其妻族之親。分臧獲使主祀可也。

先生家廟在溫溪里。宗子無後。姪子進士完當承祀。而已定居於他處。先生反覆曉諭。完令其子宗道還居以奉宗祀。先生猶以爲喜。出其財力。經紀其家。凡所以周恤安集者。靡所不至。宗家歲久頹落。宗道欲修治。而家貧無以爲材。先生令伐墓木以爲用。或以斬丘木爲疑。先生曰。以之爲私用。則固不可。若取墓山之木。治先祖之宮。以奉先祖之祀。則是肯構之大者也。有何不可乎。

嘗以墓田不厚。宗子不能安其生爲恨。墓傍適有賣田者。頗膏沃。門族爭欲買占。先生立約。必令宗子買之。有族姪某竟背門約。先生自傷德薄而言不信於門族。蹙然者屢日。其人後欲謁見。先生拒之不見。

問。妻之姊孤寡。無所於歸。又無家可別居。則同室而居。何如。先生曰。此恐於義有未安也。今人雖以妻姊妹爲至親。無間內外。然歐陽公兩娶薛家。呂東萊再聘韓無咎女。古禮如此。則今以至親待之。同室而居。豈是別嫌之道。若無所歸。則但當築室而居之。經紀生理。俾不失所。可也。因曰。嫌疑之際。不可不愼。昔歐陽公收養族女之無依者。及長嫁之。又寡因畜之一家。忌公者謂公不修帷薄。有識者皆疑之。公至上疏章辨誣。然後方雪。此亦不能別嫌之過也。

中朝去文廟追崇之號。改題先聖先師。朝廷亦有欲遵是制者。先生曰。聖人之德。雖不以封贈而有所加損。然尊以是號。世代已久。程,朱大儒。亦無異議。而一朝削去。實所未安。今此擧措。何可輕議。

我朝從祀之典。多有未喩者。如崔孤雲徒尙文章。而諂佛又甚。每見集中佛疏等作。未嘗不深惡而痛絶之也。與享文廟。豈非辱先聖之甚乎。可歎可歎。

又曰。我朝四賢。雖有功德。至於從享聖廟。則未可輕議也。時館學生上疏請從祀。先生聞之。終不以爲是。

川谷書院。伊川先生祭文。赫喧二字未穩。當改下正大字。蓋畫像贊曰。展也大成。諡曰正公。正大字尤著題。

金富弼問。易東書院。尊祀程,朱先生何如。先生曰。兩先生皆大有功於易學者也。旣曰易東。則立廟尊祀。配以禹祭酒。固是盛事。但院中諸事。草草已甚。旣無學田。又鮮典僕。率然建此重禮。終至於褻慢。則求以尊之。反以慢之也。恐不如獨祀禹祭酒爲便。

金富弼問。書院學田所入不足。請儲穀息利。先生曰。息利二字。便不是儒者所道。

周公世鵬刱白雲洞書院。後人慾配於院廟。先生曰。海州文憲。亦欲如此。物議甚騰。竟未之果。竢是非之定爲之。亦未晩也。且彼旣立廟。而以己配享。則於其心安乎。蓋周濡跡於李芑之門。其處身有大狼狽處。先生此言實有微意。

問許魯齋出處。先生曰。丘瓊山輩皆詆事元之非。但此時夷狄主華。天理民彝。典章文物。絶滅殆盡。天之生魯齋。似非偶然。魯齋若獨善而果於忘世。則天理誰明。民彝誰正。天下其終爲左衽而莫之救矣。以愚觀之。魯齋之爲世而出。似不害義。未知聖賢復出。則其論如何耳。

嘗曰。皇明學者。皆有蔥嶺氣味。獨薛文淸眞得聖賢宗旨。又曰。文淸之學。平生用工。都在敬字上。

先生曰。金佔畢非學問底人。終身事業。只在詞華上。觀其文集。可知。

寒暄先生之學。旣無著述。又無文獻之可徵。其造詣淺深。未可知也。今川谷書院中尊祀程,朱。而以寒暄配享。恐配字之義。未可輕也。文宣廟中只以顔,曾,思,孟配享。而其餘雖在十哲之科者。皆稱殿內從祀。程,朱大賢。猶列於兩廡。而稱從祀。以此觀之。配與從字有間矣。寒暄之學。雖無愧於入廟。只稱從祀。而不稱配享。其可乎。此意通於院中。可也。又曰。寒暄之學。踐履雖篤。而於道問學工夫。恐有未盡也。嘗閱秋江冷話。歎曰。東方文獻無徵。昔人言行事業。泯滅無傳。如此文字。亦甚不易。

嘗曰。趙靜庵天資甚美。而學力未充。其所施爲。未免有過當處。故終至於敗事。若學力旣充。德器成就。然後出而擔當世務。則其所成就。未易量也。

又曰。堯舜君民。雖君子之志。豈有不度時不量力。而可以有爲者哉。己卯之失。正坐此也。當時趙靜庵則已覺其敗事。頗自裁抑。而諸人反以爲非。至欲倒戈相攻。靜庵蓋無如何耳。

又曰。嘗於中廟謁聖。望見靜庵。步趨翼如。儀表可象。一見可知其爲人也。

又曰。趙元紀,趙廣臨。皆善人也。靜庵家學淵源。亦非偶然。吾東方不無道學之士。而文獻無徵。其所造淺深。無從考見。禹祭酒,鄭圃隱則遠矣。至如寒暄,一蠹諸儒。近在傳聞之世。而亦不可尋。甚可歎也。以可徵者而言之。則近代晦齋之學甚正。觀其所著文字。皆自胸中流出。理明義正。渾然天成。非所造之深。能如是乎。

晦齋謫居。嘗草進修八規。欲上未果而卒。其庶子全仁欲成先人之志。先生曰。時有可不可。事有宜不宜。以今觀之。時與事兩非其宜也。或因此惹起事端。亦未可知。不如深藏篋笥之爲愈也。蓋時尹元衡當國。而明廟之疑尙未解。雖上遺疏。未必有益。而或致意外之禍。故先生力止之。

先生之學。一以朱子爲的。見人之尊陸學者。必深排而痛絶之。盧蘇齋尊信困知記頗甚。先生以整庵之學。自謂闢異端。而陽排陰助。左遮右攔。實程,朱之罪人也。與蘇齋力辨之。蘇齋終不以爲然。獨奇高峯大升。與先生合。爲作困知記跋。以斥其學。先生見之曰。這議論極明快。甚不易甚不易。

先生於異端。如淫聲美色。猶恐絶之不嚴。嘗曰。我欲看佛經。以覈其邪遁。而恐如涉水者。初欲試其淺深。而竟有沒之虞耳。學者但當讀聖賢書。知得盡信得及。如異端文字。全然不知。亦不妨也。

少時遊淸涼山。作白雲庵記。寺僧刊留庵壁。先生晩乃聞之。卽令去之。山僧來請詩。雖或不拒。而但寫煙霞水石之勝以付之。無一字及於僧家者。晩年亦鮮有作。

初作陶山書堂。欲令僕隸守之。惡其不潔。令山僧別居隴雲精舍以守之。蓋亦朱子俾道士守雲谷之意也。

乙丑夏。文定昇遐。館學生請誅普雨。至於空館而未得請。嶺南儒生。通文一道。詣闕上疏。先生曰。以討賊復讐誅普雨。旣不當其罪。而通文一道。相率詣闕。又非便。蓋人各有所見。何可苟同。若事出於人心之所同然。則不待通文。而必相齊應。如其不然。則雖家道戶曉。亦無應者矣。故人有所言之事。則必自陳疏。可也。豈合通一道相率詣闕也。於是宣城,永嘉之士。聞先生之敎。獨不赴闕。又曰。通文上疏。非儒者所當爲也。

問。儒生請戮普雨。疏以復讐討賊爲辭。何如。先生曰。草野之言。例有過激。然必罪當其實。然後方可壓邪心而回天聽。今雨之罪。在於妖言罔上。蠹國害民。使異敎日熾。吾道日微。則其罪固可戮也。至加以弒逆。則非其罪也。是故。言之愈激。聽之愈邈。非徒不能回天。彼亦不伏其辜。而且有辭耳。

問。儒生空館何如。先生曰。有言責者。諫於其君。而不聽則去。可也。至於韋布之士。本無言責。其上章論列。非其職也。若事關宗社之存亡。吾道之盛衰。義不可不言。則亦可上章論列。其聽與否。在於君上。豈可必其見聽。以得請爲期哉。今之館學。遇事必上章。若不得請。則相率而空館。空館而猶未得請。則又相率而聚館。其去也猶恐不先。其聚也猶恐或後。去之旣非其道。聚之又無名。是甚道理。古之君子。當國家大事。奮不顧身。上章抗論。而君不聽用。則決然而去。終身不出者。有之。是則可貴。若其空館。則吾不可知也。問空館始於何時。先生曰。以見於史者言之。恐始於宋時捲堂也。又曰。空館。跡似要君。

庚午十一月初九日。行時享事。上溫溪。齊宿宗家。始感寒疾。行祭時。奉櫝奠物。猶親自爲之。仍致氣不平。未祭前。子弟告曰。氣侯若不平。則請勿參祭。先生曰。余今老矣。行祭不多時。當勉而行之。十一日赴溫溪洞會曰。氣甚不安。而余若不來。則家兄想無聊。故來此云云。十二日。彌留不平。令子弟書致知格物說。付奇明彥及鄭子中。

書燕山奉祀議得下辛未

編輯

洪暹以爲燕山得罪宗社。自絶於天。非當立後雲。嗚呼。何不思之甚也。燕山旣得罪自絶。故有易置之事。其罰可以當罪也。然降稱爲君。則其屬籍猶存也。屬籍猶存。而於中廟無可絶之道。則其不可立後乎。有罪而廢之。義也。無後而繼之。仁也。仁義兼盡。然後事得其宜。吾未見立後非其禮也。且所引舜不立象後者。亦甚無稽。象雖不肖。其罪止欲害舜而已。則封之有庳。所以不藏怒宿怨也。生盡親愛之道。而死不立後者。是豈聖人之心乎。漢人無據之說。固不足徵信。而又從而爲之辭。亦多見其鑿也。若權轍之引莒人賈充之事則善矣。而終請以具氏因祀。此何等見識也。噫。大臣之不學無術如此。況事有大於此者。其可望耶。

遊赤壁記丙戌

編輯

福於湖南。號爲山水窟。而瓌奇絶特。擅一境名勝者。赤壁而已。余於癸未秋。佩左符竢罪錦城。嘗送客於縣館。繼而有試士之行。仙區北望咫尺。而未克一遊焉。歸來簿領中。如被北山移。未嘗不低徊發慙也。丙戌秋。縣宰金侯惇敍貽書曰。秋且旣望矣。風月雙淸矣。江山如昔矣。若成故事。卽蘇仙也。盍往遊乎。余臥遊久矣。十五日。跋馬抵南平。訪李景淵於南溪精舍。溪山蕭灑。月色如晝。彈琴命酒。己有出塵之想。翊朝攜景淵。聯騎而行。琴師黃福從焉。傍溪循山。行數十里。得一曠野。卽和順縣治也。乘涼於降鶴樓上。盤桓之頃。山日已夕。聞邑人曹著作和宇,李正字應籲在家。邀與同行。未抵福之境。而雲路已黑。山氓燃束草以前之。火微逕絶。殆不可行。而逸興飄然。不覺其勞矣。距仙境十餘里。山月始吐。忽於東邊。灝氣空濛。中有如夏雲滃鬱。結爲奇峯者。氓曰是赤壁也。策馬而進。亂二川而屆焉。主人已攜梁居昌仲明,邑士河大鵬,丁巖壽,丁亨運等數人。鋪席臨流。相待已久矣。於時金風乍起。白露初淸。天無片雲。地絶纖埃。瓊崖萬疊。夜色蒼然。雖莫測高低。而回視山外。月已半天。忽有瑞光。從巖背出。銀橋萬丈。直逗霄漢間。已而千崖輝映。百頃澄澈。幽巖邃壑。一時皆明。指顧之間。人物衣冠。非復煙火。輿臺僕隸。亦化爲劉安鷄犬。主人於是命歌兒。唱采菱歌白蘋。衆聲交作。余曰。且休矣。今玆之夜。非蘇仙赤壁之詞。則徒聒耳耳。坐有一人曰。雖則然矣。柰無歌者何。余曰。詠歌。男子之事。寧借兒女嘔啞之口。以浼淸詞耶。曹和宇遂歌前賦一章。令從者吹洞簫以和之。琴師又從而翻峨洋一曲。音調洪暢。響裂巖谷。姮娥徘徊於上。魚龍掀舞於下。四座寂然。江天寥廓。如聽子晉緱山之簫。殆非人世間所度也。主人又出退溪先生詩二章。蓋於壬戌秋。余與主人在溪門。先生將以是日泛月洛江。適有風雨之戲。悵然賦此詩。忽忽數十年。先生已棄後學。白首門生。相聚千里外。得遂今日之遊。而氷壺秋月。不可復見。三復遺詞。不覺感淚潸如也。遂屬左右。咸依韻敬賦焉。初意山嵐水氣中。不可露宿。各討村店。爲假眠計。旣而觥籌交錯。諧笑云云。醒者忘歸。醉者頹然。無何杯麵忽黝。地無人影。醉眼中唯見宿霧饙餾。水月微茫。人在積氣鴻濛中。莫辨其上下四際也。或欲張燈以繼月。余曰。無用燭也。此昧爽之候也。天且明矣。小選。東方向白。境落褰擧。淸風一過。尺霧如埽焉。坐客驚起。景淵入其兄景涵別墅。梁君仲明還其家。蓋逃酒也。余曰。夜遊雖樂。江山面目。渾似夢中。若宵會晨散。如無見也。主人預於潭心作假舟。上安一牀。可坐兩三人。余與主人及和宇,應籲先之。餘人爭登。水濡及膝。皆錯愕而退。乃中流解纜。沿洄上下。惟意是適。丹崖翠壁。錯落波心。金沙玉礫。徹底可數。天雲交影。鷗鷖忘機。一區奇觀。擧入吟嘯中。回想前宵。已成瑤臺之夢。而片時之遊。又有滄洲不盡之興。兩美相埒。不可相無焉。溪有二源。一出光山之瑞石。一出玉山之境。合流北折而東。又折而南。又折而西。自西南流。爲縣治之襟帶。赤壁在北折而東處。乃是第二曲也。靑山北來。穹窿周遭幾數十餘里。溪之曲折灣環。皆山之回轉處也。山之在北與西南者。上皆戴土。臨溪斷麓。曲曲縈回。雖可愛而不甚雄奇。惟赤壁也。中峯卓立。有如天柱石廩。其下張爲左右翼。根盤水府。上出雲背。玉屛天開。赤城霞起。左右顧眄。目眩神𢥠。雖廬山之九疊。武夷之九曲。不多讓焉。崖西環成洞府。籬落依依。松竹蒼蒼。䆉稏盈疇。樵漁隨意。徘徊眺望。令人有挾仙抱月。遨遊長終之意。興闌。登溪岸。醉臥樹陰中。蘧然而覺。日已西矣。主人邀余及和宇,應籲。幷輿還縣。縣有挾仙樓。乃主人所新構也。樓南小麓。有抱月臺。皆因赤壁而寓景於此也。主人又開酌於樓上。余以病辭。景淵自別墅至。天明。飮餞於溪橋而還。嗚呼。地之有顯晦。猶人之遇不遇也。烏林赤壁。蓋當數州四達之郊。實東南一都會也。然而開闢以來。迄於漢末。無聞焉。僅見於吳魏紛爭之際。而不以勝絶稱。又數百載遇蘇仙。然後乃始著名於天壤。況此壁也。僻在鰈域一隅。埋沒於黃茆磎峒之間。則歷千百載。人無知者。何足怪哉。自崔舍人謫居之後。壁之著名。亦如荊壁之遇蘇仙。豈非幸耶。今又主人賁飾之如此。可謂玆壁之再遇也已。雖然。蘇仙之後。人之遊赤壁者。不知其幾何。而後世無傳焉。崔公之後。人之遊赤壁者。不知其幾何。而後世亦無傳焉。何哉。噫。地不自奇。所奇者。形勝也。人不自貴。所貴者。才德也。設使蘇仙而無文章節義。崔公而無一時氣節。則將與草木同腐。豈能垂名於不朽哉。以是觀之。吾儕今日之遊。樂則樂矣。苟無不朽之實。則眞蘇仙所謂蜉蝣天地。一粟滄海也。不亦可哀也哉。然則將用力二子之文章而圖不朽乎。曰。未也。文章非可學爲。亦非所當學也。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蘇子所謂不變也。無盡也。殆亦有見於此歟。吾儕於此。果能默會心得。而致不息之功。則其不朽也可庶幾乎。僉曰。諾。因書以自警。且以諗同遊諸君子。於是乎記。

祭文

編輯

祭李直長逢原文甲申

編輯

嗚呼。謂天無知。理何其灼。謂天有知。施何其錯。惟我師門。克邁種德。道明三韓。化被無極。詒厥之基。旣培旣植。謂享多祉。子孫維億。天之降割。何至此酷。去歲之初。奪君所怙。民喪杜母。門失幹蠱。繄君是依。後事攸托。喪未一周。淚惟其血。如何凶聞。又來其疊。惟陳二方。白璧雙沈。彼毀滅性。往哲所箴。君豈其然。實天難諶。嗚呼哀哉。先師謝世。忽忽十年。墜緖茫茫。衣鉢無傳。念此遺書。載道之器。傳後之責。君實任此。今其雲亡。誰卒其事。烝嘗之奉。恃有嫡嗣。君其不祿。又無胤子。伯道之悲。曷其有已。惟我與君。分義何深。七載師門。與子同衾。坐必聯榻。學必共業。光風院落。霽月池臺。追陪几杖。仰承謦欬。或左或右。罔或相乖。楹夢忽驚。泰山其頹。靑衿星散。洛水流哀。我昩師訓。未學而仕。風埃顚倒。觸事脣齒。君在抱關。每見箴藥。竟坐所迷。竢罪南服。自君在疚。今幾日月。守官如囹。尙稽匍匐。伊歲之初。屬我有疾。馳書戒我。貽以語言。何意如今。病者猶存。嗚呼哀哉。後素之質。先難之行。寬和之度。信厚之性。士服其義。人懷其德。期君遠大。胡乃中折。人道至此。視天漠漠。嗚呼哀哉。卽遠有期。親朋畢集。我獨何人。尙後一哭。殮不撫棺。葬不臨穴。永負幽明。俯仰多怍。綿酒炙鷄。千里致諴。不昧者存。庶幾顧歆。

墓誌

編輯

松巖處士墓誌丁亥

編輯

皇明萬曆丁亥秋七月某甲。靑城山人永嘉權公卒。其門人權紀具公狀。索銘於余曰。友吾師知吾師。宜莫若子。誌師墓者。非子而誰。余義不敢辭不文。乃按狀而言曰。公。隱德人也。名不登朝。行不著世。世固無得而稱焉。然幽蘭揚芬。澗松含翠。節也澤珠媚淵。山玉蘊輝。德也。以是求公。則斯知公矣。公性悟且孝。八歲思親作書曰。陟彼屺兮。瞻望父兮。又作詩曰。牕明知日上云云。識者知非常兒。後遇先府君疾革。嘗糞以驗差劇。奉先夫人。盡其色養。丁內外艱。皆廬墓啜粥。其至行類如此。自少從退溪先生學。惟師訓是服。平生得力處。皆養正功也。餘力學文。文藝亦贍。中辛酉進士。終屈大科。命也。公亦不以是戚戚。歸臥衡門。泊如也。家居不事産業。日以圖書自娛。雖不喜紛華。而詩酒於寄興。遇客輒呼觴。微醺必索筆。欣然終夕。意未嘗倦。人或勸其止酒。亦不從也。天資夷曠。與物無競。喜怒不形。是非靡別。而照物衡鑑。固自若也。雅性高潔。操履無玷。下視凡俗。若將浼焉。而待人禮意愈撝謙也。未卒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