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奴籲天錄/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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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自隸聖格來家,雖操作不以為苦,以奴籍中受笞撻者多於我也。久之,聖格來稔其性情,亦漸不以奴處之。聖格來之為人,佻㒓無遠識,不審家人作苦。湯姆未至,凡會計出入,均阿道而夫司之。阿道而夫亦不心主人家事,以其資財任意揮霍。湯姆事主人忠,每於毫末之物,亦視為己產,彌復珍惜。滋不悅阿道而夫所為。聖格來微省其事,漸遷阿道而夫之愛愛湯姆,繼而盡削阿道而夫之權利,悉授湯姆矣。聖格來既昧於出納,一任司會計者所為,人以為湯姆握利權,又重以主人之寵,可以因緣為奸利。而湯姆啣恩切,一不敢以欺主人。且並主人之醺醉顛頓,亦往往用以為諫。一日,有酒客延聖格來飲,既歸,昏不省人,阿道而夫及湯姆扶挾入室。阿道而夫見主人醉態,笑吃吃,湯姆則憂形於色。明日,聖格來在精舍中觀書,湯姆側立注視。聖格來曰:「爾何事久濡此?意吾之所命令者錯耶?爾來欲正之?」湯姆曰:「主人似錯。」聖格來置書問之曰:「吾何錯?觀爾似有戚戚之容。」湯姆曰:「吾受主人恩至矣,故今日欲以言進。」聖格來曰:「爾欲何言?苟吾寡恩,爾亦恣情語之。」湯姆曰:「主人恩重,吾尚有何說。特有一言,似至關切於主人。」聖格來曰:「趣言之。」湯姆曰:「昨宵夜闌時事,主人還憶之乎?何不自厚恤其生命。」湯姆言時,以手拄門,回面外視,蓋以奴自居,不敢面斥共主人者。聖格來聞言頰赤,既而又憐湯姆之忠,不覺失笑曰:「汝乃言吾昨日之事耶?爾欲吾改過,只此一端乎?」湯姆聞言,乃跽語其主人曰:「只此飲酒一端,大足傷毀主人身命。《聖經》云:酒之為毒,螫如黃蜂之刺。」湯姆語至此,喉哽不能發聲,淚隨之落。聖格來見狀,亦淚落如線,趣湯姆起,曰:「吾薄德,恐不任爾為奴也。」湯姆見聖格來未誓言改過事,仍長跽不起。聖格來會意,乃語之曰:「吾此後更不與彼讌矣。」因出矢言,麾之使出。湯姆見主人知悔,大悅,以手拭其餘淚而去。聖格來因自語曰:「吾今日許湯姆,當必如其約。」亞妃立應聖格來之請,為之綜家政,亦勤懇如任己事。每日未明即興,料理臥房。榻後睡奴亦怪其早起。然亞妃立受攝時,已簿列其家具,無微不悉。有廚娘曰大納者,見寵於媚利之母,既隨媚利至聖格來家,仍恃舊恩,悉握廚中權利。既聞亞妃立簿列家具,乃大憤懣,以為吾握此利權久,亞妃立乃欲強幹吾事。大納性既奸逞,復嚴備亞妃立,意俟其至,力與之角。且稚齒之奴,又盡聽其號令,成欲助其奸欺。亞妃立既檢點群籍,遂及廚中。大納見亞妃立至,堅坐不起,以口吃煙,煙氣醺積難近。目睹亞妃立,不復為禮。大納初意以亞妃立貴人,不耐瑣瑣,當一隙即行。而亞妃立苛察,每及繁細。見列匱十數,均有抽屜,因問左右:「此何為者?」大納曰:「無論何物,悉納是中。」偶抽一屜,見新布一方,上有血跡,似用以裹鮮肉者。亞妃立曰:「大納,奈何以此新布裹肉?」大納曰:「舊抹者已散失,吾偶覓一新者易之,行將澣矣。」亞妃立曰:「此真殄天物哉!」更抽一屜,屜中藏豆蔻盒一、小《聖經》淨一卷、紗一方、手帕數幅、煙捲數枚、紙條數張,及爆竹、舊鞋、大蒜頭、抹布、針線、糖餌,雜亂無章。亞妃立曰:「豆蔻食物,另列一處,何事雜投此中?」大納曰:「此小物,隨地可置,何必定向。」亞妃立曰:「此非其地。」大納曰:「吾取適手耳。」亞妃立稽核所至,必精必詳,而大納悉以力抵制之。最後見盤盂高積盈案,亞妃立復問大納:「何以不即洗滌?」大納忿曰:「吾能白晨及昏悉力以滌此物,不更治飯耶!」亞妃立曰:「爾試觀屜中均芥末,何也?」大納曰:「人多手雜,固應如此。即君此時顛倒檢核,安知此芥末不即於此時散灑滿屜。密司且往樓上,俟吾摒擋,再臨視,尚未為晚。今以貴人臨駐,大梗吾事。」亞妃立曰:「吾今日必親自監視妥貼,令以後勿更如此,吾分始盡。」大納曰:「密司貴重,奈何親此細事。且吾老主母及今之主人,悉以廚政見屬,未嘗一臨視。」言已大忿,往來跳踉,鞭撻稚奴,以強威焰。亞妃立不語,躬白整理,物物鹹得位置。大納見亞妃立整疊盤碗,部署有法,亦復心折,因語左右曰:「吾閱人多矣,未見躬為主人而操奴業。果如此,亦可降尊而奴,不必稱主人矣。」亞妃立如無聞見,俄頃,已將廚中百物整理完好。間有污濁之役必須奴者,而群奴咸袖手卻立,不助亞妃立。亞妃立乃出語聖格來曰:「君家政,雖有敏者,莫措其手。彼輩暴殄天物,凌雜家具,為吾目中所未見。」聖格來曰:「良然,姊固不多見也。」亞妃立曰:「主人如是,號令安能必行?」聖格來曰:「姊詎不知吾家政耶!凡為主人者有二種:一得奴之益,一受奴之累。凡處奴善者必有累,然能不惡而嚴,而奴畏之,此最上家法,世不多見。吾尤非所及,故吾只能縱其所如而已。」亞妃立曰:「君競欲以此立政馱?」聖格來曰:「姊尚以為未足耶?吾為主人,高坐讀書,待食於奴。彼奴於突煙噴起之中,灼眼然眉,以飯供我。我福已至,尚何多求。設令吾為之,片晌豈復能忍?君聊假借大納,不必僕僕奔命,徒苦老姊。」亞妃立曰:「聖格來,爾實未親睹今日廚中情狀。若令爾見,當亦不平。」聖格來曰:「何由不知。屜中乃以豆蔻雜《聖經》與抹布,一何可笑,然吾所取者,大納制餚乃極適吾口,咖啡亦香潔可飲。彼能於雜亂中制精饌,其才可以龕亂為宰相。」亞妃立曰:「彼輩視君物如糞土,家法安容有此?」聖格來曰:「依姊之言,將毋簿其物於內寢,索則予之,於法亦未善。」亞妃立曰:「此奴善為奸利,君乃悉心畀之以權,此政吾安能綜。」聖格來見亞妃立怒形於色,乃人笑不已,曰:「姊乃欲以忠愨之行望之彼輩,又焉得遂老姊之意。」亞妃立曰:「爾何由不略加訓誨!」聖格來曰:「姊,何術能令吾警醒彼輩?如以媚利之意,非盡殺彼輩不可,吾又安能。」亞妃立曰:「詎奴輩中乃無一善類?」聖格來曰:「佳種難得,只能聽之。且吾教不施,彼中尤無向善之日。若吾湯姆者,可云奴籍中之出類拔萃者矣。」亞妃立曰:「如君之言,不教之,雖死,靈魂亦蠢蠢然。」聖格來曰:「吾治其生且未能,惶恤其鬼,今處吾家,既無佳品,或更換一生,庶有聰明之門。」亞妃立曰:「此語尖利已極。君試回想,得毋羞乎?」聖格來曰:「此時且不暇及,第人人如是,吾亦從眾。方今世界,勿論豐嗇之家,均養奴以自奉。」亞妃立曰:「吾佛孟忒 人無是也。」聖格來曰:「姊家風土勝於是間。姊不聞鍾動乎,可以就餐矣。」亞妃立復入廚次,聞小奴呼曰:「柏魯來矣。」是一㑌瘦婦人戴餅籮而入,即柏魯也。顱骨高聳,目眶深陷,言語軥輈不可曉。既入,置籮於案,以手拄頤垂頭而坐,自語曰:「天乎,吾何久不死也!」亞妃立曰:「爾何為求死?」柏魯曰:「吾死可以脫罪。」時有小女奴名迦茵,適立其旁,斥之曰:「爾何為屢拚酒,不恤生命?」柏魯瞪目視曰:「爾將來須到吾苦處來,舍酒無可自遣,方悔此時言過。」迦茵曰:「爾不自悔,後必以爛醉死。」柏魯曰:「吾惟中酒,始釋憂慮。」迦茵曰:「爾以錢易酒,醺如醉貓,究復何趣?」柏魯曰:「吾非此不樂。」言已自去,復回顧迦茵曰:「爾勿太自標緻,恐收場尚不如我。」乃不顧而唾。時湯姆亦在廚次,凡諸所言,一一聽悉。見柏魯行,亦尾之出。而柏魯頻頻嘆息,既而置籮於地,整理衣裙,湯姆進曰:「吾代爾將此籮可乎?」柏魯曰:「吾未嘗病,無須爾。」湯姆曰:「外觀之,似病,否則似有隱憂。」柏魯曰:「吾病何來?」湯姆乃苦勸其勿縱飲以保全生命。柏魯曰:「吾意定必以洪醉終其身。若能被酒而死,則吾計亦得。」湯姆聞言奇駭,復語之曰:「爾不聞耶穌處人至善乎?耶穌惟以愛人之故,死於十字架上。」柏魯曰:「吾自少至老,不見愛我者,尤不省耶穌為何人。」湯姆曰:「爾身何來?」柏魯曰:「產於硜脫溝。主人畜吾生子,子成即鬻。群子已盡鬻,終乃鬻吾。及吾既到是間,尚有一稚兒在側。兒極偉碩,吾主母媚利始亦悅之。及吾主母病,命吾侍疾,累夕忘寢,乳汁遂涸。兒既失乳,日哭失聲。吾欲請之主母,乞錢市牛乳,主母不許。吾冒昧更請,主母怒曰:『此兒善哭,可聽其死,無須更乳!』吾子既不得乳,顛沛床蓆之上。吾不忍聞其聲,特以爛醉自遣。不日,兒果以哭乳死。自是以來,吾益無生趣,乃益拚酒矣。」湯姆曰:「傷哉,傷哉!爾處此時會,必無聊生之日。所冀死後靈魂或得所依賴。」柏魯曰:「天下至苦之趣,至此間為極點。勿論何地,終勝於此。」言己,取籮而去。湯姆目送之,怏怏而返,遇夜娃於中庭。夜娃髮際戴滿玉簪花,見湯姆,踴躍迎曰:「爾來乎?爾整吾馬車,可與爾野適。然吾觀爾容又似有不適,試以告我。」湯姆曰:「吾今日頗有所苦,然無傷也。行即為小主人整車。」夜娃曰:「必告我。」湯姆不得已,悉以柏魯之言告之。夜娃顏色頓異,嘆息不已,止湯姆曰:「且勿整車,吾意亦復不適。 正以此事入吾胸臆,萬難沮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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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譯文與其原文有分別的版權許可。譯文版權狀況僅適用於本版本。

原文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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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

這部作品在公元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24年逝世,在美國以及版權期限是作者終身加99年以下的國家以及地區,屬於公有領域


這部作品也可能在本國本地版權期限更長,但對外國外地作品應用較短期限規則的國家以及地區,屬於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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