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堂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四
默堂先生文集 卷第十四 宋 陳淵 撰 國立北平圖書館藏景宋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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黙堂先生文集巻第十四
劄子
與李泰彂尚書
淵側聞尚書重名乆矣陽朔之行淵實親見靖康鯁論得
之先生長者為詳宣城之政人人能道之至扵出處去就
又有大過人者蓋嘗願見而不可得而自到臨安以來執
事適出今幸大斾之旋輒以平昔慕望之勤冀瞻風采而
又以聲氣臭味之似布腹心扵左右投機之㑹間不容髪
不暇如禮裁書儻容而察之有可採者淵聞宰相之進退
天下安危治亂之所繫焉自朋黨之論興天下之士有詆
訐大臣搖奪公議以行其私者臺諫侍從之臣莫之敢救
非直不敢救而已徃徃以毀其人爲直而以譽其人爲諂
由是賢者在上孑然無助方將犯天下之所難以持危扶
顛爲務而異意之人以不便扵己巧爲邪說媒糵其短深
排而力攻之人主或不察賢者又勇扵必退小人得計而
天下之事去矣自上即位以來當忠邪難辨之時進退大
臣或不恊扵公議者則朋黨之論有以害之也去年范丞
相去位上既灼見前日輕信之失奮然不顧擢用二相其
一以有天下之大功其一以有天下之大節自是髙舉逺
引無所附離之人爭先淬礪不愛其身以徇國家之急上
亦傾心倚注指日以冀成功以謂小人之言自茲可息中
興之業庻㡬有濟而比者至有寒士獻書闕下大肆狂悖
欲以蔽聖主之聰明其言所指不一蓋皆所謂安危治亂
之機者此其措意豈淺哉若幸身在朝廷又為上所親信
釋而不論則後日之患將有不可勝言者矣竊意此書非
寒士所能為觀其文詞委曲若素在朝廷之上者是必姦
人有以使之也蓋兩年來君子登用小人稍稍退黜群枉
失勢期免後禍且圖進身故伺隙抵𡾟借人之筆舌以逞
其欺㒺之說將變已定之計為今日之害此甚可慮也且
非特如是而已必又內連左右近習之徒外結背公死黨
之士相為應援以中陷忠良此而可忍孰不可忍其書計
左右必見之若其言有及扵執事者自有公論不足深校
然今日淮西之事上所委任不為不重將由是恢復中原
攘𨚫夷狄以伸四海積年之憤為萬世無疆之計萬一鼔
行而前而讒邪之徒相與瑕疵之扵後欲求不世之勲扵
千數百里之外豈不難哉況其言潛傾大臣而以其所汲
引之人為有黨此尤不可不辨者願以區區之意聞扵上
若聖主已覽其奏洞然不疑則前日閫外之寄便當身任
其責雖冒危難所不可辭不然去就之際猶當斟酌之也
薦詹力行
淵等伏覩本州廸功郎監合同塲詹勉學問粹深操履堅
正方崇觀政宣間學校之士務為詭詞曲說追逐時好唯
恐不售而勉獨以謝顯道陳可中為師竆幽極㣲期扵自
得晚得一官為貧就祿不求茍合可謂自信甚篤躳行無
倦老成之人而沈匿下僚鮮有知者伏望鈞慈考其所學
特賜旌別庻㡬晚進有所激勸不為無補
與李丞相論王權等家屬
淵竊惟江西盜賊服叛不常皆縁自來治之無法所以連
年猖獗不已大為民害比者王權蘇勝劉文脩潘汝霖等
四人伏誅上下交慶乃知天之所不赦亦必待人而後行
也自茲兇渠宜亦知所畏懾而一路之害可悉降矣然前
日賊首赴使司唯蘇勝以其老弱偕至比以呈稟䝉鈞㫖
押下吉州並王權等家屬並送千里外軍州編管若以王
權等殺人之多則其家屬罪止編管已為輕典縁王權等
之黨無慮數百人當時皆受招安後來有違節制者四人
而已其兄弟妻子無與也四人既誅其家屬不可依其餘
黨而盡釋之乎夫誅四人違節制也釋其家屬從吉州之
始招也如是則既來者足以安其反側之心未來者亦可
以開其自新之路人情愛生而惡死使來者知必可以得
生孰肻舎生而就死哉消弭未然之患或出扵此淵愚意
欲乞以此四人家屬送吉州依元招安指揮放令逐便庻
㡬威不獨立恩有所歸兩得其道也儻有可采伏望不棄
狂言特賜施行
論考實
臣聞人主之道在乎知人而知人之要莫若考實不考其
實而欲以耳目之所聞見心志之所測度期扵得人雖堯
舜不能也今夫騏驥之扵駑駘其技固不相侔矣使之同
一皁櫪羈縻而飲食之雖騏驥亦何以自別乎故必待歷
塊超澗奔逸絶塵然後知其異扵凡馬也堯舜號為知人
而書之所稱曰眀試以功車服以庸夫眀試以功考其實
也車服以庸因其實而用之耳若舜之在下堯既聞其聰
眀矣又歴試之至扵用鯀亦然四岳舉之堯曰方命圯族
既而曰試可乃已自今觀之若舜者宜不待試而若鯀者
又不必試然且雲爾者考其實而已唯考其實故舜之聖
終有以底績而鯀之不肖不能逃其罪扵九載之後也迺
者朝廷進用人才間有異扵是者雖陛下眀扵知人處之
莫不曲當無可議者然臣嘗謂人之才智隠扵無為若功
業則遇事而後見方其無為非識者莫能辨逮遇事之後
雖庸人亦得而可否之故用人之際唯在考實考實之法
非固尚勞績而畧志節也所以審衆情而核真偽者不得
不然也況庻官之扵侍從如霄壤之不相侔百官之扵臺
省如涇渭之不相似若不待其經歷既乆名稱流聞人人
皆以為宜遷然後授之亦恐艱難之際終不足以厭人望
矣臣故以堯舜考實之道為獻位卑言髙唯陛下裁赦
論用宗子
匹夫角力壯羸不等則壯者必勝使二羸而當一壯則勝
負未可知也乂況扵羸者之多乎故閭閻細民以父子昆
弟之多寡為強弱急難之際豈無他人不若親戚為可恃
也豈獨閭閻之民為然雖大而天下亦莫不然武王克商
同時而封者五十三人而異姓不在是焉當時不以為私
後世不以為過豈其才智皆足以過人而徳業皆可以服
天下乎所以布枝葉而芘本根強手足而衛頭目不得不
然也周之所以卜世三十卜年八百者其以此耳今夷狄
之強既與吾為敵國而吾之親族衰替未有甚扵此時不
圖所以紏集而簡拔之使居腹心之地以為吾援壯羸異
勢其何以濟此夷狄所以輕視中國易發而難制也頃者
虜騎憑陵二帝北狩戚屬之在東都者席巻而從之獨陛
下一人適居扵外天實留之以興我宋其餘宗室散處遐
方下國又皆踈屬卑秩不近畿甸幸而獲免亦已寡矣謂
宜旁搜逺訪使各陳族系圖而上之近還近地親加試擇
焉其有屬尊而官髙聞望素著者俾領方面或處監郡之
任其次委以州縣掌兵之職若已嘗出仕而貪墨殘忍不
才無能者姑仍其舊後生可教者教之俟其成就然後用
焉如此則數年之後聲績傳播將有如漢之河間東平者
出夷狄聞之必謂中國親族多賢足以自輔自然畏威而
不敢肆矣昔仁祖朝富弼在樞府仁祖詔弼專管北事弼
因上安邊十三䇿其一則論宗室當教而用之所以強本
支而服四夷者以謂虜人貴親多以近親為眀王將相以
治國事以掌兵柄所以自強而中國未聞有皇親可以為
朝廷屏翰者虜必謂王室孤危無所扶助本根不固易以
搖動此誠宜為夷狄之所窺測也此言仁祖時也其後熈
寧元豐間始行教養考試之法英才軰出雖未嘗大用無
赫赫功名震耀海內而亦不得為無人矣不幸遭值冦攘
徃徃罹害流離殊邦凋喪殆盡今又有甚扵仁祖以前矣
然弼言扵仁祖時是時海內乂安兵革不用而又契丹講
和之後而其反復切至如此使當今日其所獻計又宜如
何也區區管見惟陛下深念之
論除盜賊
天命唯周公不敢知然今日之事以理觀之天之眷宋未
有艾也何則祖宗之徳澤在人未竭而民之戴宋無有竆
已故也故請試言之昔我太祖皇帝市不易肆而得天下
太宗繼之四方僭偽不勞而復真宗仁宗視民如傷屈意
和戎以安赤子不殺之徳入人心髓復更五世以至今日
中間奸臣繼執國命百姓征彸無所措其手足故夷狄得
以侵侮中國自古王室遽爾敗壊遂至扵不可支持者未
有酷扵此時然民心猶未離也豈非祖宗徳澤在人未竭
而民之戴宋無竆乎觀民之從違則天意可得而知矣方
淵聖入繼大統雖兄弟之間不能無疑而獨扵陛下親厚
此有以見天意也當是時大臣如耿南仲之徒茍可以獻
疑扵淵聖者無所不至及其奉陛下為大元帥莫有阻遏
之者陛下雖欲不去京城不可得也此又有以見天意也
使北之行未果虜已入冦方圖引還而二聖逺狩皇族內
外莫不扈駕以徃而陛下適逺父兄之側故王室陵夷而
宗廟社稷賴陛下復存此又有以見天意也天留陛下以
興我宋其意之篤蓋如此當此之時但當欽承天意以追
復祖宗之舊而已蓋天之所以付陛下甚重而其責亦不
輕若二聖未歸宗社未復天人未一金人之仇未報則祖
宗之業因循而不復振而陛下之責亦不能塞矣此宜朝
夕黽勉坐薪嘗膽而以為憂也然以今日之勢觀之則有
未能遽如陛下所欲者蓋大江之南荊湖之間與夫閩廣
之冦尚為內患故也夫歸二聖復宗社一天下以報金人
之仇而內患不除若出師北向以竆逺畧則鼠竊狗偷近
生肘腋亦足以牽制我矣故當先靜其內然後外亂可弭
也諸葛亮必禽孟獲然後出師蓋為是爾徃者朝廷嘗命
宰執副以大將先由福建以次及江東西湖南北之盜蓋
有意先平內患也臣以謂既有以平之必圖所以守之
擇守令毋拘以常制而使之以愛民為本豈獨施扵內而
已哉雖削平僭竊鞭撻夷狄而臣之亦可也
論時事十一首
衛兵
臣聞兵以強弱多寡為輕重常使內重而外輕則王室尊
而諸夏安矣昔楚漢相距扵滎陽京索之間天下之勢如
提衡然未知所軒輊也髙帝始得蕭何張良又得陳平猶
以為未足又得韓信屬之以數十萬之兵戰勝攻取無不
如意然後天下之勢其重在漢項氏已衰漢業未成昔之
躡足而封者已據千里之地漢雖滅楚而輕重之勢又變
矣故信之王髙帝之所深憂也方髙帝築壇以拜信既委
之以諸將之兵矣而髙帝所將之兵猶衆也其分兵多扵
信所以使之東向以爭天下而扵己未能去兵者亦所以
制信是以雲夢之㑹信不得遯故嘗謂髙帝曰陛下不善
將兵而善將將此信所以為陛下禽也嗚呼此髙帝所以
能並一天下而終扵無患也歟今自人主不復將兵而諸
將在外人提數十萬之師朝廷所資以禦夷狄除冦盜者
而進退去就唯其所欲此豈非可慮之事乎而樞宻三衙
尚仍舊法自相牽制而所蓄之兵益損扵舊使其力足以
制之猶患所以使之者非其人況強弱多寡相什百耶故
臣愚願増其數使與外兵畧相當而又去資格私昵之弊
搜求傑特取其才智之優扵諸將者命以為帥無事則歸
宿衛有事則統之以出戰力飽而氣不挫有所不出出則
宜無不勝矣如是則人主雖不將兵其與親御六軍何異
既以増重朝廷之勢而又使諸將望風知懼艱難之際有
所招麾不敢首鼠自營為一身計此亦今日之急務也
薄斂
哀公問扵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
公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
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夫夏后氏五十而貢商人七十而助
周人百畆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夫取民以什二用之猶不
足而告之以什一之法不亦迂乎此儒者之論所以多不
見聽扵時君而商財𣙜利之臣所以常得行其計也然世
之患不足者始則多取扵民民既不足又從而暴斂之掊
克屢興扵是有轉徙流散去而為盜賊者終扵不足雖加
之以刑戮財何自而得乎非特如此而已因之以致大亂
者是不反其本之過也由是言之雖若甚迂直在其中矣
用老成
夫學然後知其不足經歷既乆然後知其誤謬方少年恃
其天資過人盛氣以待物更事之後未有無悔者也悔而
知改猶足以為善悔而不改終扵敗國亡家者有之矣故
學不可以已也若乃學焉而未至事不素練則老成之人
可尊而不可忽人主深居九重之中稼穡艱難之未知而
能應天下方來之變者知此而已昔者孫權年未及冠而
能使曹操望其營壘曰生子當如孫仲謀此可謂一時豪
傑之主矣然其母嘗以屬張昭故昭毎諫之必以太后為
言我太祖皇帝英偉之資無與倫比而杜太后嘗令趙普
輔之夫孫權之智不減張昭而太祖之聖豈趙普所可跂
及乎取其經變之多歷事之乆而已況扵不及二君而欲
棄老成人未見其可也
用有徳
天下之士有有徳者有有才者有有智者人君用之唯其
其宜而已智者謀之才者辨之有徳者守之是三者闕一
不可用或偏焉必不能有所濟矣故書曰凡厥庻民有猷
有為有守汝則念之才智與有徳者之謂也或曰治平之
時唯徳是任艱難之際所當用者才與智而已是不然夫
有徳者何施而不可昔髙帝定天下天下所謂傑然者三
人既已為其腹心爪牙之用矣其餘如曹參周勃陳平亦
皆足以相國才智之徒蓋不少也然必待四老人者出以
傅太子然後漢室以安光武中興冦鄧耿賈之流二十八
人者依乗風雲俱有可稱所謂才智者亦衆矣然必起良
吏卓茂以為太傅然後風俗以變由是言之才智之士艱
難之時雖不可無而有徳者亦不宜忽矣
覈實
夫實之不可不覈乆矣今使寒族與世胄並進則世胄疑
扵練習老成與少壯俱用則少壯疑扵敢為樸茂與輕俊
角才則輕俊疑扵多能木訥與利口共談則利口疑扵通
曉如不覈其實方且任情違理以私害公斷而用之是使
寒族老成樸茂木訥之人皆見棄扵一時豈不亦甚可惜
哉故人主惟實之求見其可而後用之內以自信外以信
扵人故讒邪不能損其眀欺蔽不能乗其間而天下之真
賢實能相與彈冠而起為吾所用矣
聖學
子入太廟毎事問或曰孰謂郰人之子知禮乎入太廟毎
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昔之稱聖人者必曰生知夫生而
知之者知其禮而已至扵儀章器數其在事物之間者蓋
有不能盡知也故孔子問禮扵老聃學琴扵師襄問官名
扵郯子嘗曰吾十有五而志扵學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
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又曰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又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又曰聖則吾
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故孟子曰夫聖孔子不居夫
居其聖則終至扵不能聖唯不居其聖所以無所不學而
聖益聖也
求諫四首
天地至大日月至眀而人之㳺乎覆載之中出乎照臨之
下皆其徳也今使人旦朝賛之暮夜譽之則人必以為得
狂疾矣何則天地日月非賛譽之所能益而亦無待乎人
之賛譽也人主之徳其大如天地其眀如日月蓋其所當
然者雖賛譽何加焉故其平居所宜聞者切直之論而已
虛詞飾說以相媚悅非所急也且凡賛譽者非欺則䛕使
欺且䛕者得行其志人臣之利也而人主何利焉若夫切
直之言乃人主之利而又人臣之所不利故人主聞切直
之言常少而聞賛譽之語常多此不可不察也開道而求
諌和顔而受之猶懼不至況樂輭熟喜便佞而惡聞其過
乎昔在崇觀迄扵宣和一時用人往往將順者多而正救
者少馴至敗亂職此之由誠願推切直之為利監賛譽之
為害狂愚者雖甚必恕䛕佞者雖寡必逺則下情得以上
通而天下治矣
昔之治世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庻人謗夫謗猶不
廢也非直不廢而已舜之求言乃立謗木是使人謗己也
而周公之戒成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是又不
禁人之詈己也由是言之後世所謂謗訕之刑指斥之誅
豈古之道哉祖宗之時謗訕指斥之律蓋有不得已行之
者自紹聖以來至扵宣和之末何多也使誠有是事聞而
改之可也又豈可以一人之勢而盡箝天下之公論乎若
其無是事而文致其罪則天下之士聞之將有藏其身而
不見膠其口而不言者矣此今日之禍所由致真宗朝有
訟事投匭者言涉不遜真宗録其所訟之事以示外廷曰
若以其言盡付之有司所寃未直而指斥之罪先加之矣
真宗之心與舜周公之意可謂不期而合者也後之子孫
其可不以為法乎陸贄曰諫者多表我之能好諌者直示
我之能賢諫者之狂愚眀我之能恕諌者之漏泄彰我之
能從有一扵茲皆為盛徳人主欲知諫之有益斯言盡之
矣
人之所以惡聞其過者求已勝也而不知求勝扵人終莫
能勝唯不求勝乃能勝人書曰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
勝予夫如是故能合天下之勝已者資之以成已何慮乎
不勝孔子曰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孟子曰古之君子
過則改之蓋聖人未嘗無過以人知之為幸而君子有過
亦以改之為貴未聞有惡聞其過者此所以有能有功而
天下莫能與之爭也其為勝也不亦多乎何則今人之為
不善其知而故為之者固不足道有以善為之莫之覺而
入扵不善者是其始扵善不善特未眀也有人扵此指摘
其瑕疵而譏議之則其見聞智愚必有以勝扵我矣若拒
而不受彼言之者固無所損而吾之不善自若也如取其
言之善以為一已之有是以天下之善為吾善也雖欲不
勝人其可得乎
太宗皇帝嘗以里語告真宗曰道吾惡者是吾師是雖人
之常談而聖人取之蓋人主唯不知其過故與亂同事而
不自悟使聞其過而改之雖堯舜可進也由是言之道吾
惡者非師而何孔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師焉擇其善者而
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夫不善者猶將內自省焉而以為
師而況扵攻我之惡乃所以進我扵善也其可師也眀矣
仲虺之誥湯曰能自得師者王如是而得師又豈因人而
得之哉不因人而得之夫是之謂自得人主能自得師則
天下莫不歸焉其為王也孰禦
閩冦二首
閩中之冦本縁饑饉方其時補助賑濟之政不加焉暴賦
橫斂又從而困苦之民竆而無告此其所以為冦也若乗
其未熾誅其渠帥而撫其餘黨使之各安其業莫或擾之
則庻乎可息矣徃者捕之既失其時逮其滋蔓難圖又不
得已而招之招之之賞既厚復使之私有其衆而莫為之
散愚民有獲爵之榮而不失為冦之利幾何其不相效耶
效之者競起爵賞又不能人人而厭足之前者未敗後者
繼作袞袞不休終莫能禁職其事者始忿疾焉扵是陽招
而隂誅之既招而誅無以示信誰復可誘扵是數請益兵
而果扵殄滅矣然而聚兵既多則又有餽餉煩費之患不
免重科扵民盜賊焚刼之扵前官吏誅求之扵後而民始
不聊亦相率而為亂矣此所以上勤聖主宵旰之憂未能
遽解逺方積年塗炭之禍也今朝廷遣一參政副以大將
統兵數萬以竆討之顧何患不盡誅耶然又有可慮者二
使凱旋之後萬一失業之民狃扵故態輒復再叛其可再
以大兵除之乎故為今之計不若預擇士人之有智畧而
熟扵其事者付以強卒三二千令漕司日給其費以備緩
急仍權罷本路一嵗上供之物聽得募士或遇竊發使人
人得以自効有功者賞之庻㡬豪強者在官樂扵殺冦而
憚扵為冦而又申飭郡縣之吏舉行比年寛恤之詔應公
家逋負之物有未輸者一切蠲除之如是則流亡歸業百
姓各安其居而後患永弭矣
閩中之冦可以計敗而不可以力勝今以大兵臨之力若
有餘矣然大兵之出不可以為常使彼逆知大兵供億之
難賞給之厚朝廷重扵擾民不復再出既去而復叛則如
之何其亦恃吾之力耶亦思所以敗之之計耶故嘗謂以
大兵而討竆冦猶之殺虎然今以十人而制一虎則虎必
可擒矣然機穽不設虎有奔突之患其勢必至扵殺人夫
殺人而得虎不若不殺人而得之為愈也故殺虎者必廣
為機穽多方以誤之俟其既陷然後以強弓毒矢加焉而
虎不能脫矣此所謂以計敗也蓋兵詭道也臨機應變不
一而足全在得人而已若所乗之勢或殊則所操之術亦
異今閩中之地不滿千里而山川林麓常居五分之四雖
有長刀大劍衝突之騎何所用之故異時為賊所陷者皆
精鋭之兵不量可否驟進而深入之之過也然則大兵非
不能勝也雖或勝之必有所傷最為可惜竊謂自今萬一
群偷再作不若用其土豪率其土人以本路官軍節制之
假以嵗月期扵必得散據其要害而伺察其出入左右交
攻縱橫相援閃誤追誘衝陷掩襲縱未即擒必不能廣為
州縣之害矣又且減費用之煩省科率之擾民之所願何
憚而不為耶夫衝城之器不可以窒穴致逺之技不可以
捕鼠昔人論之詳矣若以為賊徒之衆非王師不可必誅
然自古蓋有以少擊衆者亦在朝廷精選智畧之士運用
之如何耳又豈在多乎
用兵必先修政事
用兵中興之一事耳然事有相待而後成者不一而足而
今之言兵者勇扵必進不恤其他故不得不為之慮也臣
嘗讀詩至周之小雅觀文武成王所以致太平之效與夫
宣王所以成中興之業其跡可得而言者蓋自鹿鳴以至
魚麗文武之詩也自南有嘉魚以至菁菁者莪成王之詩
也自六月以至無羊宣王之詩也孔子嘗以其世之先後
而次第之其意若曰作扵前者不如是不足以為文武繼
扵後者不如是不足以為成王後之為君者得此則治失
此則亂六月之序曰小雅盡廢四夷交侵中國㣲矣則失
乎此者也車攻之序曰宣王能內修政事外攘夷狄復文
武之境土則得乎此者也夫自文武至扵成王其詩亦多
目矣一詩廢則一事闕茍有所闕已不純乎文武之政而
況扵紀綱文章蕩然大壊乎彼宣王中興非能舎文武之
政以自為也補其闕而已自六月至扵無羊補其闕之道
也蓋復境土必本扵攘夷狄攘夷狄必本扵修政事政事
既修然後兵可用未有政事不修而先扵用兵者也臣故
曰事有相待而後成者不一而足為是故耳今姑以兵之
一事言之而眀其所以相待者如器械之備餽餉之煩賞
給之費與夫修城浚池選將練卒之故是皆不可闕者一
有不至兵不可出矣亦安得不為之慮乎蓋古者用兵能
發之必思所以勝之能勝之必思所以守之發而不勝不
如不發勝而不守不如不勝故臣願陛下上思祖宗之所
畀付下念生靈之所愛戴大修政事使在我者無可乗之
隙而在彼者有來蘇之願則天戈所指宜無不承順者矣
宣王中興之道蓋出扵此是謂萬全之䇿惟陛下留意幸
甚
學者以孔孟為師
昔者孟軻著書七篇其末章歷敘堯舜至扵孔子有見而
知之者有聞而知之者而其終繼之以去聖人之世若此
其未逺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近也然而無有乎爾則
亦無有乎爾其意以謂道之在天下自古自今無適不然
必有人焉發眀而推行之然後傳之萬世而無弊是數聖
人者道之所賴以傳者也道固不竆傳亦無盡由孔子而
來至扵軻猶可以耳目接也得其傳者非軻而誰故自漢
迄唐知道之士如揚雄韓愈莫不推尊孟氏而世之言道
者亦必曰孔孟孔孟雲者眀其無二致也豈諸子百家之
所可擬歟近者陛下詔天下學者當以孔孟為師無所偏
執此誠萬世不可易之論也然孔孟之言載在方策昭如
日星有目者之所共睹有心者之所共知其要焉在豈非
所謂大中至正之道乎大中至正之道則孔孟之所以為
孔孟也若夫諸子百家之學或蔽扵人而不知天或蔽扵
天而不知人或蔽扵為我而不足以及物或蔽扵兼愛而
不足以成已幽眀殊歸內外不合扵是詼詭譎怪之論興
詖邪遁之詞勝而大中至正之道始不行矣今欲學者
以孔孟為師則必使之知大中至正之道自更科以來天
下學士無所適從若朝廷尚不免以文章取人謂宜眀詔
有司審所去處毋溺扵諸子百家之說唯大中至正之道
是從俾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志復行扵今豈唯今日學
者之幸將天下後世實幸
仁政得民心
治天下有萬世不易之道有一時解紛之計不易之道猶
饑渇之扵飲食不可一日而無解紛之計若病之用藥已
則去之戰國之世諸侯以詐力相吞所患者國之不富兵
之不強耳是以當時謀臣䇿士非富國強兵之説不進扵
其君而孟子則鄙之曰仲尼之徒無道齊晉之事者是以
後世無傳焉故雖如管仲之扵威公九合諸侯一康天下
其功可謂盛矣而孟子猶不為也豈以管仲之所成就者
可以濟一時之急而不可行之萬世乎方梁惠王以天下
莫強之國東敗扵齊西喪地扵秦南辱扵楚欲以一灑其
恥問扵孟子宜其有甚髙絶異之謀轉禍扵立談之頃而
成功扵反掌之易者而孟子則對之以施仁政扵民省刑
薄斂深耕易耨修其孝弟忠信而已又何其不切歟蓋濟
一時之急者不過富國而強兵行萬世而無𡚁者非仁政
不可也夫仁政得民之術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
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彼所謂富國者困民
之本也所謂強兵者毒民之資也以是而欲得民之心不
亦難乎雖然不言富國非委貨財而不取也不言強兵非
消甲兵而不用也治其本而末從之矣本之如何得民心
是已民心既得以之足食則君孰與不足以之治兵則效
死而民弗去此湯武之王所以無敵扵天下也今為兵而
理財取財而虐民民不堪命將轉而為盜賊姦宄莫禁饑
饉乗之其患有不可勝言者矣願思孟子之言修仁政以
固民心毋以祖宗之徳澤未替為言而忽扵恤民則天下
幸甚
論心過
臣聞古之聖賢不能無過雖周公孔子顔子皆有過也而
萬世所法焉茍知過而改之亦何足以累徳哉故曰過而
不改是謂過矣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夫聖賢之過二有形
扵事者周孔之過也有動扵心者顔子之過也形之扵事
或不可悔則當改之扵後來動之扵心在所當克則當改
之扵方作故有心過有行過人主之所宜改者心過而已
心過不作而行過亦無矣顔子之不貳過過扵心不貳之
扵行也故孔子之稱顔回曰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
復行也夫如是何過之可名哉祖宗之設諫官蓋不自以
為無過使之進諫以補過也然形扵事者可得而言而毎
患扵難改動扵心者宜若易改而毎患扵難言故心過非
自知而改之不可也孔子之語顔回曰非禮勿視非禮勿
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所防者心過而已蓋操則存舎則
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者人心也而人君之在天下一日
萬幾語黙動靜之間所應多矣安能無過而居補過之職
者亦何所致力哉然臣嘗聞之師曰心有私焉過也仁而
不私則無過矣心有偏焉過也心而不偏則無過矣心有
利焉過也義而忘利則無過矣是三者正心也理義之心
也過或生焉如大空之有雲霧乍起乍滅而空之體常自
若也如眀鑑之有塵埃或去或留而鑑之體常自若也扵
此乎知之則偏私而利將無所容矣是之為說見扵論語
之所謂仁子思之所謂誠孟子之所謂性堯舜之所以帝
禹湯文武之所以王以心傳心後之王者不可不知也故
臣願陛下所防者心過而行過自無者以此敢縁職事輒
陳所學庻幾涓塵有補海嶽區區僭言唯陛下赦之
經筵進故事
前漢書汲黯傳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厠視之丞相洪晏
見上或時不冠至如見黯不冠不見也上嘗坐武帳黯
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帷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欽禮
如此
臣聞汲黯在朝淮南王憚而寢謀世謂黯之忠知無不言
言無不力故諸侯將叛畏之而不敢彂黯扵是為有功扵
漢矣臣竊以謂黯之忠古今鮮儷然使武帝棄而不用黯
言何所發哉淮南寢謀雖曰憚黯亦武帝用之之功也何
以言之方武帝欲崇儒術以興禮樂則用公孫洪為丞相
欲定律令以振紀綱則用張湯為御史大夫欲攘夷狄以
強中國則用衛青為大將軍丞相固上所親信御史大夫
尤為用事天下重足而立大將軍貴寵無二公卿以下皆
卑奉之而黯嘗廷詰洪以為齊人多詐始與人建議後皆
倍之又青湯不能安國富民何空取髙帝約束紛更之為
又或說黯以為大將軍尊重不可不拜黯曰使大將軍有
揖客反不重耶黯之正直不撓如此以故朝廷一時貴臣
莫不憚之蓋不特如是而已武帝招延士大夫常若不足
然性嚴峻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輒案誅之無所寛假當時
在位誰不惴恐而黯面折廷諍終無所屈嘗謂武帝陛下
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帝為之變色罷
朝且以黯為戅又以為愚又以為不學若不能堪者至其
與嚴助論戅則必以社稷之臣目之此固武帝之所甚重
而深與之也故史載武帝之待遇黯曰大將軍侍中上踞
厠視之丞相宴見上或時不冠至如汲黯見上不冠不見
也蓋武帝之欽禮黯其過扵丞相大將軍如此則凡為將
相大臣者安得而不憚故淮南憚黯由將相大臣憚之也
將相大臣憚黯由武帝欽禮之也然則淮南寢謀非武帝
之功而何臣又聞人主據天下之利勢生殺予奪唯我所
欲其誰敢抗之以其莫敢抗也泰然居扵民上無所畏忌
則賢者懼禍亦將逺引深藏不復為世用矣賢者不為世
用而讒諂面諛之人得志其不及扵危亂者無是道也故
如武帝之好兵喜殺竆奢極侈實無足取至其欽禮汲黯
以絶未萌之禍後世不可不法也祖宗之設臺諫官所以
崇奨之者無所不至亦近扵此雖無汲黯其誰敢不憚使
常得其人又不亟除而輕去之臣知姦雄自茲屏息矣蘇
軾有言曰姦雄之始以臺諫折之而有餘及其盛也以干
戈取之而不足故崇奨臺諫莫尚扵祖宗之法唯陛下念
之
進寫龜山先生論語解
臣昨面奉聖訓令楊適脩寫父時解論語及禮記中庸義
進入臣除已同共校對恭依聖訓作大字脩寫投進訖今
來臣又別繕寫到小字本共壹拾壹冊見在殿門外祗侯
進入伏望聖慈特賜宣索取進止
黙堂先生文集巻第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