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六月霜
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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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安民一時掩耳 勒石千載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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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富太守聽了紳士的言語,一時沒了主意,心裡又忐忑得什麼似的。幸虧那位刑名老夫子想著了一個絕妙的計策出來,富太守才笑逐顏開,對老夫子點了幾點頭,說道:「老夫子真個是智囊了!」老夫子道:「東翁也不必去講究什麼智囊同酒囊哩,如今第一件事體,把這些小百姓撳平了再說罷。」富太守連忙答道:「是的是的,就煩你老人家起一個稿子出來,好叫他們謄去。」那老夫子聽了,便立刻起了一張稿子。富太守看了,嘴裡不住的說「好好」,一面就把這張稿子發到稿房裡謄去不提。

  且說那些百姓,正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忽見街頭巷口,茶坊酒肆,都貼著無數的告示。內中就有幾個識字的,在那裡昂起了頭兒,朗朗的念道:

  為出示明白曉諭事:照得大通學堂體育會事,前奉撫台密札,據金華府電稟,武義縣獲匪聶李唐等,供出黨羽甚眾。內有趙洪富縉雲人,在紹興體育學堂司帳,勾結大通學堂黨羽,希圖接應起事,飭即密拿等因,當即密訪。果有女匪秋瑾,勾通竺紹康、王金髮等,圖謀不軌消息。遂稟奉撫憲,派兵拿獲。而秋瑾竟敢開槍拒捕。又在學堂內搜出九響快槍四十餘枝,十三響快槍一枝,夾弄內搜出彈子六千多顆,又有悖逆論說,及偽造軍制單字樣。當堂提問時,秋瑾亦承認不諱,並認竺紹康、王金髮等,亦曾相識。拿獲秋瑾時,在其手中奪得七響手槍一枝,裝有子彈。續奉撫憲電,准安慶電,據徐錫麟之弟徐偉供,徐錫麟與秋瑾同主革命。可見秋瑾圖謀不軌,在在確有證據,此次正法,並無冤枉。民間均多誤會意旨,合再明白示諭。現匪首秋瑾已經正法,竺、王兩匪在逃,如有人拿獲竺紹康、王金髮二匪者,每獲一名,賞一千塊洋錢;如有來府報信,以致拿獲者,每獲一名,賞五百塊洋錢。至於學堂,乃是奉旨所開;學生乃國家所培養,斷不能因大通學堂之故,概以大通學堂例之。如有不肖之徒,敢與學生為難,一經本府知悉,定當重懲不貸。

  當重懲不貸。看官:這張就是紹興府安民的告示,就是方才富太守和那位刑名老夫子商量出來的。內中所說的竺紹康、王金髮兩匪,就是五月十八日被浙江巡防沈副將,在武義縣界殺敗的九龍黨的頭目。他們兩個人,原是著名的匪黨,久在武義縣界內搶掠百姓的,所以百姓也都恨得他兩個人了不得。如今富太守殺了一個沒罪的秋瑾,見百姓都要替秋女士呼冤起來,他就著起急來了。連個情節都沒有弄弄明白,就是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出了一張謊說告示,把個秋女士硬撳在匪黨裡頭。可惜那些百姓,也不過是一時的公憤,究竟都是些沒主意的。果然一見了這張告示,就認做秋女士真個是匪黨了。便把那股要替秋女士伸冤的氣燄,一齊丟往東洋大海裡去,不言不語的各自散了。紹興的紳士,雖明知這張告示是富太守的撒謊,然都是和富太守有些來往的,故也不肯說出這個緣故來呢。後來虧得各處報館裡頭曉得了,才把這張撒謊的告示,細細的用白話淺說,駁了他一駁,登在報上,全國的人,方才都曉得富太守的故加人罪呢。這是後話,不用細表。

  且說這位越蘭石女士,自從那日得了秋瑾的死信,便做了一篇秋女士的傳,托報館裡登了出來。報館裡也著了幾篇公論,連一連二的登將上去。就驚動了許多女界的通人,並各處學界中熱心腸的學生教習,一時飛函打電到報館裡的,絡繹不絕。又有一等不懼權貴的人,竟直電浙江撫台,請問殺秋女士的理由。這時候浙江省裡大小官員,都沒了主見了,有的竟埋怨富太守的作事過於操切,如今被各處學界中人,問得沒有回答了。富太守得了這個消息,更加著急得了不得,仍舊去和那刑名老夫子商量。那個老夫子,雖說肚裡的鬼計是多的,如今也弄得搗不出什麼鬼了。還虧他費了兩日兩夜的苦功,想著了一個嫁禍於人的法子,便和富太守一說。富太守得了這個計策,就喜歡得如死了再活似的。便連夜上省,到了章中丞那裡,把老夫子教給他的說話,一一和章中丞說了。

  章中丞是個極顢頇的人,聽了富太守一片鬼話,便把抱怨富太守的念頭,移到了山陰縣牛令身上去了。然而這個計策,不過是富太守自己要卸罪的法兒罷了,究竟還想不出個對付各處學界的計策呢。當時章中丞和富太守說道:「你殺了秋瑾之後,那些紹興紳士,怎麼倒沒有什麼話兒呢?」富太守連忙彎著腰,縮著頭,恭恭敬敬的說道:「那些紳士,都是和卑職有交情的,所以沒有什麼說話。倒是那些小百姓,不知聽了什麼人的唆使,幾乎要鬧出事的。」章中丞道:「小百姓鬧的什麼?你怎麼樣平靜他們的呢?」富太守道:「小百姓鬧的也為著這個秋瑾呢。後來卑職想了一個計策,出了一張安民的告示,他們見了才平靜了。」章中丞道:「你這張告示怎麼樣出的呢?」富太守聽了,便把那告示上的意思,一一的告訴了。章中丞點點頭道:「哦,你去罷。」富太守便打了一個千,出了衙門,一徑回紹興不提。

  這裡章中丞聽了富太守安民的告示,他便想著了一條計策出來。你道他想的是什麼妙計呢?原來他一想,富太守既用這個法兒安了民,難道我就不可用這個法兒去塞住學界人的口的麼?於是他也不去別想法兒了,就照富太守這個撒謊的法兒,命幾個摺奏師爺,打伙兒合擬了一個奏稿。他自己看了一遍,又將幾處馬腳削去了,然後一面電奏到京裡頭去,一面發往各報館登載起來。他的心裡,以為這麼的一做,學界裡頭是再沒有話說了。

  不料他的奏稿寄到了各處報館裡頭,報館裡那些主筆先生,竟也替他逐段逐段的注了腳,然後才把他登載出來。學界裡頭的一見,更加氣他不過了,竟有人打電到學部裡頭,並都察院衙門,要他們代奏到皇上那邊去了。章中丞這一急,非同小可,直急得飯也不吃,湯也不飲,幾乎要急死呢。幸虧他裡頭京裡有些照顧,才替章中丞想了一個善全的法兒,在皇上面前撒了個不知什麼謊,才把個章中丞並富太守調到別省裡去了。後來別省裡的紳士,曉得他們是被人趕出來的,也約齊了上下社會的人,打伙兒抵住他,不許他來。他見了這個光景,也沒法兒想了,便上了一本告老的章奏。皇上也沒有知道他是為著什麼,便准了他的告老。如今章中丞的名字,政界裡頭就沒有看見了。那個富太守,更沒有了影蹤呢。一言交代。

  且說越女士那裡,一日來了一位廣東旅滬女學生,姓梁名叫愛菊,他和秋女士也是一挽知交。他雖籍隸廣東,卻常旅寓在上海的。這日他聽見了秋女士被害的信息,便痛哭了一場,一口氣奔到越女士這裡,和越女士商量,要替秋女士雪這冤氣。越女士見他一片熱心,著實可敬得很,便對他說道:「妹妹,你要替競雄妹妹伸雪冤仇,也是你的一片熱腸。但只是各處學界裡頭,已被我運動了報界,把他們的熱心煽發出來了,如今他們正在和浙江省裡的那些官兒詰問呢。我和你也不必去費這番唇舌了。現在還有一件極要緊的事體,就是競雄妹妹的屍首,諒來定沒有人肯替他收拾的。」愛菊聽到這裡,便點點頭兒,說道:「是啊,這件事情,決計沒有人敢出來收拾的。姊姊,你真想得到。但是如今該怎麼的辦法?姊姊你有了主意了麼?」越女士道:「若說這件事體,別人是決計不敢辦的。只是我和我競雄妹妹,總算是結交過幾年,所以我萬不能推辭,必要冒死去替他辦一辦。」愛菊道:「姊姊,你這樣熱心任俠,連個嫌疑都不去顧惜,使我欽佩得什麼似呢。愚妹不才,然和競雄姊姊,也有一個朋友的義字在這裡。姊姊,你若為了這事,有用得著愚妹的地方,我也是萬死不辭的!」越女士聽了,連忙立起身來,拉著愛菊的手說道:「足見妹妹高義,可欽可敬!」愛菊也立了起來說道:「姊姊,怎麼你今日這樣客氣起來!我們不過各盡朋友的義氣罷了,有什麼欽敬的所在。」越女士道:「咳,妹妹,你那裡曉得,我中國四萬萬人,若人人有了這個心,也不至弄出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來了。我今日的敬你,也為著像你這樣的人,現在難覓呢!」愛菊道:「姊姊你益發過獎了。我們如今且不要講究這些空文,只是競雄姊姊這件事體,到底怎麼樣的辦才好?大家想定了,好去幹事。」說著,讓越女士坐下,自己也坐了。聽越女士說道:「妹妹,你既這樣熱心,我明日正想動身到紹興去,就和你一同去罷。我們兩個人,也有了商量了。」愛菊聽了,便欣然應允。於是二人又商量了一回,愛菊即行告辭回寓。

  到了明日,越女士尚未起身,愛菊已經來了。越女士也便起來,梳洗已畢,用了些點心,即行搭輪動身。不消幾日,到了紹興。恰好紹興的一班留學生,都因暑假回來,聽見了這個風聲,共抱不平。便激動了男女兩學界的人,也在那裡開會演說,發傳單,打電報,弄得六亂如麻個辰光。越女士等一到,先一一的和他們接洽過了,並說了來意。這日便在紹興城裡,借某某學堂,開了一個追悼大會。男女兩學界的人,齊臨會場,約有一千多人。越女士登台演說了一番,大旨謂死的已沒有復生的道理,如今既能得天下的人都明白了他的冤枉,萬口同聲,齊為呼冤,是死的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的了。所尚缺乏的,不過這個屍首尚沒有替他安置,所以我這番來到這裡,就想替他辦這個善後的事宜呢。諒眾位義高任俠,定表同情的罷。說罷,台下掌聲如雷,意思是都表同情的。越女士下台後,愛菊也登台演說,更說得痛哭流涕,極表真摯。滿屋的人,沒有一個不淚流滿面。愛菊下台後,又有幾人上台演說過了。然後奏樂唱歌,諸事已畢,始行散去。暫不細表。

  越女士等,自從到了紹興,住過幾日,把秋女士屍首重新棺殮停放,並開會等事,俱已舒齊。又到秋女士家中,看望了女士的子女一次。見女士的兄嫂,都是個懦弱的人。此次女士受冤,他兄嫂並非不知,實因懦弱怕事所致。裕章夫婦見越女士等這樣的義氣深重,也是感激得了不得,並說了好些對不住他妹子的話。越女士倒反安慰了他們一番,並勸他:「好好扶持你外甥甥女,長大成人之後,你們也可以對得住競雄妹妹於九泉了。」裕章夫婦聽了,一齊答應下來。越女士見他們確是真心,並無假意,也放下了這條心。便別了裕章夫婦,一徑到杭州西湖裡來。

  你道越女士為什麼來到這裡呢?原來他把諸事辦妥以後,便和愛菊商量,替秋女士卜起墳地來。須要揀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築起墳來,也要築得精緻雅觀,方配得秋女士在生的性質,並借此也可以使人易來瞻仰。他二人商量了一回,便想起這個西湖來了。西湖是中國的名勝,人人都知道的,吾也不去細表。且說越女士同愛菊二人,到了這裡,便在一座尼姑庵裡暫行住下。

  這只庵內,只有一個中年師太,法名禪隱。這禪隱師太,少年時節也是一位名宦千金,只因他看破世情,脫離塵網的早,所以他自從十八歲上就除了葷。後來他的父母要替他擇婿,他又始終堅持不肯,說什麼女子不幸生在這個世界,要終身受著男人的壓制,一些也不得自由。我決不會受那些苦惱,情願終身不嫁夫婿,倒也得個自由的福。他的父母見他這般光景,便要用強硬手段起來。他才暗暗的逃到這裡,削髮為尼,安安逸逸的過日子了。他今日見了越女士、愛菊二人,彼此問起家常,倒也情投意合,便留二人住下。三個人談談說說,更覺得親密異常。禪隱師太問起了秋女士的事情,也替秋女士歎息了一回。越女士又問起他這裡有好做墳地的空地沒有,禪隱師太聽了,便道:「我這裡有一塊空地,但只不知可以作墳不可呢。」二人聽了,便道:「師太,你既有空地在這裡,明日可帶了我們去看看,使得麼?」禪隱道:「二位施主既要去看,就去看看,有什麼使不得的。」說著,天已晚了,各自安寢不提。

  次日,越女士和愛菊、禪隱,用過早膳,便一同出門。走到那塊空地上一看,只見這塊地前臨湖水,後靠高山,四圍林木蔥蘢,當前只留三丈餘一條出路。二人看了,齊聲贊道:「好地好地!但不知老師太肯讓不肯讓?」禪隱聽了,說道:「二位施主說的是什麼話!二位施主既為著秋施主,這樣勞心勞力的替他辦理善後的事宜,難道貧尼連這點子小事,就不能相讓了麼!這塊地既經二位施主看中,貧尼就把這塊地送給了秋施主,也算我表一個敬慕秋施主的意思。」越女士聽了,連忙說道:「老師太,你如肯讓,已感你的情不少。若說送字,是斷斷乎不敢當的。」禪隱道:「二位施主,不是貧尼固執,若要買我這塊地,雖有幾萬銀子,我亦不買的。這是我自己的情願送與秋施主的,又不是二位施主來騙我的,有什麼敢當不敢當呢!」愛菊道:「老師太,不是這樣說的。只因你們是出家人,那裡有要你們出家人白送一塊地的道理麼!」禪隱笑道:「二位施主不要這樣說,出家人難道不和在家人一樣的麼?我不過敬慕那個秋施主是個極愛同胞的人,如今又被人陷害得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才肯把這塊地送給他的呢。二位施主替他出力出錢,我送他一塊地,同是一樣的一個義氣,請二位施主想想,有兩樣的麼?」越女士見他也是一片熱心,倒不可過於卻他的,若然過於卻了他,他反要疑我們看輕他的呢。想罷,便開口說道:「老師太,這不是我們的不依你,不過為著無緣無故的白受了你一塊地,使我們過意不去罷了。如今既承你一片好心,定要送給秋女士,我們也不敢過於卻你,只是心裡頭怎麼過意得去呢!」禪隱見他們允了,心裡就喜歡起來,說道:「二位施主,這是不妨的。二位施主也是為秋施主,我也是為秋施主,各人為著秋施主,有什麼過意不去呢!」愛菊道:「老師太,你真真是個爽快人。怎麼空門當中,倒有這麼一個仗義疏財的人呢?可惜你入了空門,若在社會裡頭,豈不又是一個秋女士麼!」越女士道:「他的法號叫禪隱,也是特別的。」禪隱道:「二位施主過獎了,叫貧尼怎麼受得起呢。」三人說說笑笑,又到各處遊玩了一遍,才回到庵裡,過了一宿。

  次日,越女士同愛菊二人,立刻到杭州來喚了石匠,又請了一個陰陽先生,回到西湖裡。在那塊空地上,請陰陽先生看了一看,定了方向,然後破土動工。越女士和愛菊、禪隱三人,日日一早起來,到空地上指分一切。不消半月工夫,把個墳已築得端端正正的了。當中砌了石坑,四圍築了石欄杆。門前豎起一塊石碑,碑上鎸著「鑑湖女俠秋瑾之墓」八個大字。後面鎸著一篇傳文。墓門的兩旁石柱上,鎸著「競擇天演,雄冠地球」一付四字對聯,而下款卻寫著「富祿拜題」四字。傳說這付對,還是富太守和秋女士要好的時候送他的。如今特把他這付對做在上頭,恰與岳王墳上一段佳景,遙遙相對。從此岳王墳上的特色,只怕不能載入無雙譜了。其餘的點綴,都是原有的,也不細表。

  這日墳上的事,俱已完備,越女士才同了愛菊,到紹興和男女學界的人說了。即行擇日,送秋女士柩到墳上安葬。男女兩學界約有數百餘人,一齊送到墳上。安葬已畢,學界中人,又奏軍樂,唱追悼歌,宣讀祭文,一時熱鬧異常。越女士祭秋女士文曰:

  嗚呼!君之死,天下冤之,莫不切齒痛心於官吏之殘暴也。吾意大廈將傾,摧楹折棟者,又繽然交錯於其間,非一人之所能支者明矣。尼父以至聖之才,懷濟世之志,尚不能挽衰周風靡執削之運。今時已過矣,瀾已倒矣,君固英傑,奈之何哉!設不幸微斯陰霾慘酷之冤,恐數載後同是奴虜耳。生人之類,修名諱惡久矣。浙帥甘冒不韙,完君志節,成其千秋不朽之名,雖曰害之,其實愛之,此仁人之用心也。反常移性者欲也,觸情縱欲者禽獸也,以浙帥之賢,豈嗜慾之流,禽獸之類歟?意者抑君禱祀以求之哉!

  其餘祭文輓聯甚多,不及細表。

  再說那官場裡頭,雖被那些學界盤詰到一個沒有回答的地位,終究守著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咬定秋女士是個黨魁禍首。此刻聽見越女士等,替他在西湖岸上築了一個極榮耀、極壯麗的墳墓,他們心裡那裡下得下這口氣呢?鎮日價處心積慮,要把這個墳削為平地,決不使他立在西湖岸上,與岳王墳並傳千古。這時候風潮正盛,他們雖多是狼的心、狗的肺,然也怕著那班學界,故此只得忍氣吞聲,閉著眼睛,裝聾作啞的,盡著越女士等乾去。過了年餘,風潮也平了,人心也漸漸的冷了,他們見這光景,就想下手了。便費了幾萬銀子,運動了一個御史。

  那個御史,姓寧,名輝,自從得了這注銀子,便想個法兒,遞上一本。說什麼秋瑾到底是個身受顯戮的人,不該在西湖岸上築墳豎碑,像像樣樣的,竟與岳王墳配美起來。這不是我們中國歷史上頭一件越禮犯規的事麼!將來傳了出去,豈不要把天下的人笑死呢!應該飭浙江撫台,把他削平了,才是道理。當時幸虧報界的信息也靈,學界的人心還熱,知道了這件事體,便一面遞稟浙撫,一面打電進京,要請政府裡頭的大老維持。那些官兒聞了學界二字,是要頭疼的。此刻聽見學界裡頭的人,又來替秋女士出頭了,便連忙斂聲息氣,把這件事消滅過去,把這口氣也仍舊咽在肚子裡頭,從此沒事了。這些都是後話,一言表過不提。

  如今且說越女士等,把秋女士的善後事宜一一的安排妥當,更有禪隱師太就近照顧,越女士甚覺放心。便別了禪隱,辭過眾人,同著愛菊女士一徑回到上海。愛菊和越女士在路分手,自回寓所。越女士也即回到萬綠草堂不提。

  停了幾日,越女士正獨自一人,在那水閣裡頭,呆呆的不知想些什麼。忽聽得竹橋聲響,連忙抬頭往外看去,只見一個送報的,手拿報紙,踏著竹橋,頃刻間已走了過來。朝裡望了一望,問道:「裡面有人麼?」越女士在裡頭應了一聲,他便搴簾入內,揀了兩分報紙,放在台上。越女士一手接了過來,翻開一看,見上面印著秋女士墓的一幅圖形。他便低了頭,只管細細的看去。看了一會,把頭點點,自言自語的說道:「我那競雄妹妹,雖然受了這個委屈,還喜得天下的人共明白了他的冤枉,同為不平。可見得公理自在人心,九泉有靈,也可以無憾的了。就是我替他辦了這件事,如今報館裡頭,也把這個情節登載出來,供天下的人賞閱,我的心也得大白於天下人了。便是九泉良友,我也算對得住他的了。」越女士想到這裡,自覺心無罣礙,也不言語了。那個送報的人,早已跑出萬綠草堂去了。我這部《六月霜》的小說也從此完了。

  讀秋女士七言律詩即用原韻以寄慨
  松陽迂叟
  胸懷豪俠亙滄溟,插腳紅塵眼孰青。
  四顧已無乾淨土,一朝那得掃犁庭。
  屍居餘氣猶貪祿,血灑沾衣不厭腥。
  海國稱雄三島是,中原回首歎凋零。
  回憶當年字寫秋,墨痕應共淚痕流。
  睡獅未醒終宵夢,餓虎爭嘗異味羞。
  報主無期悲浩劫,殺身何補恨仇讎。
  冤沉海底殊難洗,多少英奇一網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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