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廬記
作者:魏禧 
本作品收錄於《魏叔子文集

季子禮旣倦於遊,南極瓊海,北抵燕,於是作屋於勺庭之左肩,曰:「此眞吾廬矣!」名曰「吾廬」。廬於翠微址最高,群山宮之,平疇崇田,參錯其下,目之所周,大約數十里,故視勺庭爲勝焉。于是高下其徑,折而三之。松鳴於屋上,桃、李、梅、梨、梧桐、桂、辛夷之華蔭於徑下。架曲直之木爲檻,堊以蜃灰,光耀林木。客曰:「斗絕之山,取蔽風雨足矣。季子舉債而餙之,非也。」或曰:「其少衰乎?其將懷安也?」方季子之南游也,驅車瘴癩之鄉,蹈不測之波,去朋友,獨身無所事事,而之瓊海。至則颶風夜發屋,臥星露之下。兵變者再,索人而殺之,金鐵鳴於堂戶,屍交於衢,流血溝瀆,客或以聞諸家,家人憂恐泣下,余談笑飲食自若也。及其北游山東,方大饑,饑民十百爲羣,煮人肉而食,千里之地,草絕根,樹無青皮,家人聞之,益憂恐,而季子竟至燕。客有讓余者曰:「子之兄弟一身矣,又唯子言之從。今季子好舉債游,往往無故衝危難、冒險阻,而子不禁,何也?」余笑曰:「吾固知季子之無死也。」吾之視季子之舉債冐險危而游,與舉債而餙其廬,一也。且夫人各以得行其志爲適,終身守閨門之內,選耎趦趄,葢井而觀,腰舟而渡,遇三尺之溝則色變不敢跳越,若是者,吾不強之適江湖。好極山川之奇,求朋友,攬風土之變,視客死如家,死亂如死病,江湖之死如袵席,若是者,吾不強之使守其家。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溝壑。」夫若是者,吾所不能也,吾不能而子弟能之,其志且樂爲之,而吾何暇禁?季子爲余言渡海時,舟中人眩怖不敢起,獨起視海中月,作《乘月渡海歌》一首;兵變,闔門而坐,作《海南道中詩》三十首。余乃笑吾幸不憂恐泣下也。廬旣成,易堂諸子,自伯兄而下皆有詩;四方之士聞者,咸以詩來會,而余爲之記。

附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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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宜振曰:記吾廬只數語,通篇却全寫季子生平胸次,文字便活脫不羈。其着眼着手處,別有懇到,慎勿作《逍遙游》《齊物論》看。

丘邦士曰:此文之妙,寫季子意全不着慷慨磊落意。况文字亦全不爲活脫不羈,只語語眞到,而徒着一志字,并不指悉志何所屬,余嘗謂昔人稱《左傳》文字高深若山水,《左傳》高深處三千年來看見者絕少,此文正是得《左傳》高深處。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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