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老談苑/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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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嘗語趙普曰:「唐室禍源在諸侯難制,何術以革之?」普曰:「列郡以京官權知,三年一替,則無虞。」因從之。
開寶中,御廄新調御馬成進,太祖御宣政殿親閱,時太宗尹天府,亟召之。既至,俾自殿陛乘之。太宗固辭,以人臣之禮不可。上勉之,不從其懇。已而,目送之,且語左右曰:「令公真他日太平天子也。」
太祖以范質寢疾,數幸其家。其後,慮煩在朝大臣,止令內夫人問訊。質家迎奉器皿不具,內夫人奏知,太祖即令翰林司送果子床、酒器凡十副以賜之。複幸其第,因謂質曰:「卿為宰相,何自苦如此?」質奏曰:「臣向在中書,門無私謁,所與飲酌,皆貧賤時親戚,安用器皿?因循不置,非力不及也。猥蒙厚賜,有涉近名,望陛下察之。」尋薨。開寶中,因相位乏人,太祖累言:「如范質,真宰相也。」嗟悼久之。
太祖嘗曲宴翰林學士王著,御宴既罷,著乘醉喧嘩。太祖以前朝學士,優容之,令扶以出。著不肯退,即趨近屏風,掩袂慟哭,左右拽之而去。明日,或奏曰:「王著逼宮門大慟,思念世宗。」太祖曰:「此酒徒也,在世宗幕府,吾所素諳,況一書生,雖哭世宗,能何為也?」
太祖曰:周世宗征淮南,太祖總軍政,然分部之制稟于世宗。時宣祖不豫,是役當淮將皇甫暉之敵也,宣祖憚之,密請移軍,上告以世宗之命,遂止。上翌日銜戚奪志,以圖報效,挺身死戰,血濡袖。既而擒暉,淮南平,上功居第一。王業肇於是矣。向若苟私循軍移,世宗有命,則得禍無類,又安能建不拔之基,以延祀于萬世者乎?
太祖提周師甚寡,當李景十五萬眾,陣於清流山下,士卒恐懼。太祖令曰:「明日午當破敵!」人心遂安。翌日正午,太祖果臨陣親斬偽驍將皇甫暉,以覆其眾。是時,環滁僧寺皆鳴鐘而應之。既平,鳴鐘因為定制。(趙時進《滁州午鐘記》)
太祖嘗暑月納涼于後苑,召翰林學士竇儀,草詔處分邊事。儀至苑門,見太祖岸幘跣足而坐,儀即退立。閣門使督趣,儀曰:「官家方取便,未敢進。」閣門使怒而奏之。太祖自視微笑,遽索御衣而後召入,未及宣詔意,儀奏曰:「陛下新即大位,四方瞻望,宜以禮示天下,臣即不才,不足動聖顧,臣恐賢傑之徒聞而解體。」太祖斂容謝之。自後,對近臣未嘗不冠帶也。
太祖將親征潞賊李筠,詔留後呂余慶、趙普于京師。普因私謁太宗于朱邸,且曰:「普托跡諸侯十五年,今偶雲龍,變家為國,賊勢方盛,萬乘蒙塵,是臣子效命之日,幸望啟奏,此誠願軍前自效。」太宗即以聞上,太祖笑曰:「趙普豈勝甲胄乎?」因謂太宗曰:「是行也,朕勝則不言,萬一不利,則使趙普分兵守河陽,別作一家計度。」及凱旋第賞,宰臣撥官,太祖曰:「普有從朕伐叛之勳,宜當加等。」於是授侍郎樞密使。
太祖一日袒裼幸翰林院,時學士盧多遜獨直,上行與語,引入寢殿,因指所御,有縑帳、紫綾褥,謂多遜曰:「爾在外意朕豐侈耶?朕用此猶常愧之。」
太宗嘗冬月命徹獸炭,左右或啟曰:「今日苦寒。」上曰:「天下民困是寒者眾矣,朕何獨溫愉哉?」
太宗嘗幸龍圖閣閱書,指西北架一漆函,上親自署鑰者,謂學士陳堯諮曰:「此田錫章疏也。」已而愴然久之。
太宗一日寫書筆滯,思欲滌硯中宿墨,顧左右鹹不在,因自俯銅池滌之。既畢,左右方至,上徐顧曰:「爾輩何處來?」
太宗志遵儉謹,每居內,服浣濯之衣,或有穿者,則命紉補以進。
太宗退朝,常以經籍自娛,所閱之策以帕裹,小黃門持之,巡行殿籞,畢以為從。藥糊之湏率皆副焉。又以柏為界尺,長數寸,謂之隔筆簡。每御制,或飛宸翰,則用以鎮所臨之紙。
真宗初即位,暇日,召翰林學士王禹僜,與之論文。禹僜奏曰:「夫進賢黜不肖,辟諫諍之路,彰為誥命,施之四方,延利萬世,此王者之文也。至於雕纖之言,豈足軫慮思、較輕重於瑣瑣之儒哉?願棄末務大,以成宗社之計。」上顧曰:「卿愛朕之深矣。」
真宗在朱邸時,諸王競營假山。兗王山成,合宴以賞,真宗預焉。酒方洽,王指謂侍讀姚坦曰:「是山崇麗乎?」坦曰:「聚血爾,何山之謂也?昔年夏侯嶠為宛丘令,田賦充而遷,督刑之血,日沃於庭,此山之工,實倍彼賦,非聚血而何?」上不懌,而輟宴還第,乃去山為壁,寫儒行篇。他日,對而命宴,坦叩頭謝曰:「非英賢何能及此?」太宗聞之,意有屬焉。
真宗在東宮,一日,太宗勖令學草書,乃再拜曰:「臣聞王者事業,功侔日月,一照使隱微盡曉。草書之跡,誠為秘妙,然達者蓋寡,倘臨事或誤,則罪有歸焉,豈一照之心哉?謹願罷之。」太宗大喜,顧謂之曰:「他日之英主也。」
仁宗在儲宮,真宗慎擇官僚,皆難其人。魯宗道時作正言,慷慨敢諫。忽一日,便坐召對,真宗曰:「太子天下之本,當得正人輔之,今以付卿,其志心以導吾子。」宗道退讓,敦獎遣之。翌日,除右諭德。
仁宗既即位,每朝退,多弄翰墨。一日學書,適遇江陵王欽若奏章上達,因飛帛大書「王欽若」三字。既罷,左右取之呈于太后。是時欽若有再命相之議,太后遂令中使合其字,緘為湯藥,馳驛以賜欽若,即口宣召之。欽若至闕下,故寂無知者。
周世宗在漢為諸衛將軍,嘗游畿甸,謁縣令(忘其姓名)。令方聚邑客蒲博,弗得見,世宗頗銜之。及即位,令同部夫犯贓數百匹,宰相范質以具獄上奏。世宗曰:「親民之官,贓狀狼籍,法當處死。」質奏曰:「受所監臨財物,有罪止贓,雖多,法不至死。」世宗怒,厲聲曰:「法者,自古帝王之所制,本以防奸,朕立法殺二贓吏,非酷刑也。」質曰:「陛下殺之即可,若付有司,臣不敢署敕。」遂貸其命。因令:「今後犯者,並以枉法論。」質乃奉詔令。《刑統》中「強率斂入己,並同枉法者」是也。質之守正不回,大率如是。
範質在中書,急於銓品人物,凡清資華級,未嘗虛授於人。延士大夫講貫世務,以觀器識。顯德中,殿中侍御史柴自牧、右補闕裴英同謁質於中書,質語及民間利病,因謂自牧曰:「嘗曆州縣乎?」自牧對以數任職事。次問英,英,唐相贄之後,以門地自負,乃曰:「徒勞之役,惟英偶免。」質怒,責英曰:「質雖不才,備位宰相,坐政事堂,與諫官御史論生民疾苦,非戲言也。浮薄之徒安可居諫署?」英慚懼而退,明日,質具奏其事,英遂授散秩。
趙普在中書,每奏牘,事有違戾太祖意者,固請之於上,或拂之於地,普緩拾之,振塵以獻,有及再三者,理遂而已。
曹彬初克成都,有獲婦女者,彬悉閉於一第,竅度食,且戒左右:「是將進御,當密衛之。」洎事寧,鹹訪其親以還之,無親者備禮以嫁之。彬平蜀回,輜重甚多,或言悉奇貨也。太祖令伺之,皆古圖書,無銖金寸錦之附。
範質性儉約,不受四方遺賂,自五代以來,宰相取給于方鎮,由質絕之。為相輔,居第止十一間,門屋庳隘。周太祖嘗令世宗詣質,時為親王,軒馬高大,門不能容,世宗即下馬步入。及嗣位,從容語質曰:「卿所居舊宅耶?門樓一何小哉?」因為治第。
周世宗嘗欲以竇儀、陶轂並命為宰相,以問範質,質曰:「轂有才無行,儀執而不通。」遂寢其事。太祖又欲令參知政事,趙普憚其剛嚴,奏以薛居正代之,終不入中書,亦其命也。
雷德讓判大理寺,一日有疑讞,非次請對。時太祖放鷙禽于後苑,見。德讓奏曰:「陛下以放禽為急,刑獄為常,臣切未喻。」上怒,舉持玉針撞之,二齒墜地,德讓拾而結於帶中。上謂曰:「汝待訴我耶?」德讓曰:「臣安敢訴陛下?自有史官書之。」上從而悔,厚賜以遣之。
竇儀自周朝以來,負文章識度有望于時,搢紳許以廊廟之器,儀因以公台自許,急於大用,乃設方略,以經營之。為端明殿學士判河南府時,括責民田,增其賦調,欲期恩寵,以致相位,當時洛人苦之。又嘗奉詔按筠州獄,希世宗旨,鍛煉成罪,枉陷數人,士君子以此少之。
權某為翰林待詔,有良馬,日馳數百里。陶穀欲取之,累言于權。權曰:「學士要,誠合拜獻。某年老有足疾,非此馬馴良,不能出入,更俟一二年,解職,必以為贄。」穀心銜之。後因草密詔,召權於閣中書之。穀曰:「吾嘗愛權卿破體王書,寫了進本來。」權即與書之。穀突入閣中,取其本,乃謂權曰:帝王密詔,內有國家機事,未經進御,輒寫一本,欲將何用?洩漏密旨,罪當不赦。」即呼吏作奏牘,發其事,權不能自明,但皇恐哀訴而已。穀曰:「亟將馬來釋爾。」遂並馬券取之。
又嘗奉使兩浙,獻詩二十韻于錢ㄈ,其末雲:「此生頭已白,無路掃王門。」時穀官是丞郎,職為學士,奉命小邦,獻詩已是失體,複有掃門之句,何辱命之甚也?
又浙帥開宴,置金鐘以為罰爵。穀後因臥病,浙帥使人問其所欲,穀以金鐘為請,浙帥以十副贈之。乃以詩謝,雲「乞與金鐘病眼明」。其苟得無恥之如此。及覆命,將出其境,即賦詩於郵亭,雲:「井蛙休恃重溟險,澤馬曾嘶九曲濱。」請令人傳誦,冀掩前詩之失。穀之狡譎,多此類也。
劉溫叟方正守道,以名教為己任。幼孤,事母以孝聞。其母甚賢。初為翰林學士,私庭拜母,即命二婢箱擎公服、金帶,置於階下,謂溫叟曰:「此汝父長興中入翰林時所賜也,自先君子薨背以來,常懼家門替墜,今汝能自致青雲,繼父之職,可服之無愧矣。」因欷歔掩泣。溫叟伏地號慟,退就別寢,素衣蔬食,追慕數日,然後服之。士大夫以為得禮。溫叟累居顯要,清貧尤甚,未嘗受人饋。知貢舉時,有經學門生居畿內者,獻粟草一車,溫叟卻之,其人曰:「此物出於躬耕,願以致勤。」溫叟不得已而受之,即命家人置衣一襲以為答,計其直,即倍於粟草矣。自是無敢獻遺者。為御史中丞時,嘗道由乾元門,左右奔告聖駕方御樓,溫叟如常而行樓側,下馬入奏,曰:「此門按故事,非賜大酺不御,今陛下無故而登,軍庶幾或聞,則有恩給之望。臣所以不卻導從者,不欲警彼耳目也。非禮勿動,臣職當風憲,敢不言之?」上遽還,給內帑三千緡付縣官,以自罰。
趙普自樞密副使授集賢殿大學士,是時範質等皆罷相,中書絕曹,普授官敕無人署字。太祖在資福殿,普因入奏其事。太祖曰:「卿但進來,朕為卿署字可乎?」普曰:「此有所行,非帝王所親之。」太祖俄曰:「卿問陶穀、竇儀,必有所說。」普乃召問之,儀曰:「唐文宗時,甘露事後,中書無宰相,然當時冊命,輔相即不知何人。今皇帝京尹官是中書令,此正宰相任也,署敕宜矣。」普入奏,遂命太宗署敕焉。
田錫為諫議大夫,疾亟,進遺表。真宗宣御醫齎上藥馳往,已無及矣。俄召宰相對,袖其表而示之,且曰:「朕自臨大寶,閱是表多矣,非祈澤宗族,則希恩子孫,未有如錫生死以國家為慮,而儆戒於朕。」興歎久之,命優其贈典。
寇准再入中書,魏野貽詩曰:「好去上天辭富貴,卻來平地作神仙。」未幾南遷,常誦此詩句。
崔遵度為太子諭,德性方正清素,尤精於琴,嘗著《琴箋》,以天地自然有十二聲徽,非因數也。范仲淹嘗問琴理於遵度,對曰:「清麗而靜,和潤而遠,琴書是也。」
李遵勖、楊億、劉筠常聚高僧論宗性,遵勖命畫工各繪其像成圖,目曰「禪會」。
陳省華以大卿居家,其子堯叟參樞密,堯諮掌制誥。每朝退,端服夾侍。偶賓至,則導茗酪焉。
張詠為兵部尚書,臨終,上疏言:「丁謂奸邪,用之亂國,願斬之以謝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