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揮犀/卷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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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朏字景初,泉州人。少有才學,而性甚輕脫。嚐夜出,為醉人所誣。太守詰其情狀,朏笑曰:「諺所謂張公吃酒李公醉者,乃朏是也。」太守怪其言不屈,命取紙筆,俯作《張公吃酒李公醉賦》一首,朏操紙立就。其略雲:「事有不可測,人當防未然。何張公之飲也,乃李老之醉焉。清河丈人,方肆酒盤之樂;隴西公子,俄遭酩酊之愆。」太守見而大笑,乃釋之。
或傳得一詩謎雲:「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膚。走入帳中尋不見,任他風水滿江湖。」乃賈島、李白、羅隱、潘閬四詩人名也。或以為王丞相所撰。
李璋太尉罷郢州入朝,至襄陽,疾病。止驛舍兩月餘。璋嚐命蜀人費孝先作卦影,先畫一鳳,止於林下,有關焉;又畫一鳳,立於台;又畫衣紫而哭者五人。蓋襄州南數裏有鳳林關,傳舍名風台驛。始璋止二子侍,三子守官於外,聞璋病甚,悉來奔視。至之翊日,璋乃卒。果臨其喪者五人。
嶺南僻遠之地,有驛名翠嵐。往來宿者,多飼馬於堂上。驛吏諫諭不聽,乃題小詩於壁以譏之,曰:「犬馬本非堂上物,莫言驛舍暫經過。大都人畜須分別,不禁駕聲可奈何。」駕聲之喻,蓋昔人曾有為《驢吃牡丹賦》雲:「展似鐵之雙蹄,驚回蝶夢。聳如船之兩耳,不聽駕聲。」驛吏之意出於此。
熙寧中,鞏大卿申者,善事貴權。王丞相生日,即飯僧具疏,籠雀鴿,造相府以獻。丞相方家會,即於客宴開籠搢笏,手取雀鴿,跪而一一放之。每放一鳥,且祝曰:「願相公一百二十歲。」
曾有秀才因盜絹被執,亦以試賦獲免。其警對雲:「窺其戶而闃其無人,心乎愛矣;見其利而忘其有義,卷而懷之。」
王平甫,熙寧癸丑歲直宿崇文館,夢有人邀之至海上,見海中央宮殿甚盛,其中作樂,笙簫鼓吹之伎甚眾,題其宮曰靈芝宮。平甫欲與俱往,有人在宮側隔水謂曰:「時未至,且令去,他日當迎之至此。」恍然夢覺。時禁中已鍾鳴。平甫自是頗習不凡,為詩曰:「萬頃波濤木葉飛,笙簫宮殿號靈芝。揮毫不似人間世,長樂鍾來夢覺時。」
世有奇疾者。呂縉叔以知製誥知潁州,忽得疾,但縮小,臨終僅如小兒。古人不曾有此疾,終無人識。有鬆滋令薑愚無他疾,忽不識字,數年,方稍稍複舊。又有一人家妾,視直物皆曲,弓弦界尺之類,視之皆如鉤。醫僧奉真親見之。江南逆旅中,一老婦啖物不知飽。徐德占過逆旅,老婦訴以饑,其子恥之,對德占以蒸餅啖之,盡一竹簣,約有百餅,猶稱饑不已。日飯一石米,隨即痢之,饑複如故。京兆醴泉主簿蔡繩,餘友人也,亦得饑疾,每饑立須啖物,稍遲則頓仆悶絕。懷中常置餅餌,雖對貴官,遇饑亦便齕啖。繩有美行,博學有文,為時聞人,終以此不幸。無人識其疾,每為之哀傷。
蒲傳正知杭州,有術土請謁,蓋年逾九十而猶有嬰兒之色。傳正接之甚歡,因訪以長年之術,答曰:「其術甚簡而易行,他無所忌,惟當絕色欲耳。」傳正俯思良久,曰:「若然,則壽雖千歲何益。」
有一郎官年六十餘,置媵妾數人。須已斑白,令其妻妾互鑷之。妻忌其少,恐為群妾所悅,乃去其黑者。妾欲其少,乃去其白者。不逾月頤頷遂空。又進士李居仁與鄭輝為友,居仁年逾耳順,須盡白,輝少年輕侮,乃呼之為李公。居仁於是盡摘其須去之。輝一日見居仁,陽驚曰:「數日不見而風彩頓異,何也?」居仁整容喜曰:「如何?」曰:「昔日皤然一公,今日公然一婆矣。」
王中令既平蜀,捕逐餘寇,與部伍相遠,饑甚。入一村寺中,主僧醉,甚箕踞。公怒,欲斬之。僧應對不懼,公奇而赦之,問求蔬食。僧曰:「有肉無蔬,」公異之。饋以蒸豬頭,食之甚美。公喜,問僧:「止能飲酒食肉耶?為有伎也。」僧自言能詩,公令賦《食蒸豚》。操筆立成,曰:「嘴長毛短淺含膘,久住山中食藥苗。蒸處已將蕉葉裹,熟時兼用杏漿澆。紅鮮雅稱金盤釘,軟熟真堪玉筋挑。若把膻根來比並,膻根隻合吃藤條。」公大喜,與紫衣師號。東坡元祐初,見公之雲孫訥,夜話及此,為記之。
餘在中書檢正時,閱雷州奏牘,有人為鄉民詛死。問其狀,鄉民能以熟食咒之,俄頃膾炙之類,悉複為完肉;又咒之,則熟肉複為生肉;又咒之則生肉能動,複使之能活。牛者複為牛,羊者複為羊,但小耳。更咒之,則漸大。既而複咒之,則還為熟食。人有食其肉,覺腹痛淫淫而動,必以金帛求解。金帛不至,則腹裂而死,所食牛羊,自裂中出。獄具案事,觀其語咒,但曰:「東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兩句而已,其他但道其所欲,更無他術。慶曆中有焉。
叔淵材好談兵,曉大樂,通知諸國音語。嚐吒曰:「行師頓營,毋患乏水,近聞開井法甚妙。」時館太清宮,於是日相其地而掘之,無水。又遷掘數尺,觀之四旁,遭其掘鑿,孔穴棋布。道士月夜登樓之際,顰額曰:「吾觀為敗龜殼乎,何四望孔穴之多也。」淵材不懌。又嚐從郭太尉遊園,吒曰:「吾比傳禁蛇方甚妙,但咒語耳。而蛇聽約束,如使稚子。」俄有蛇甚猛,太尉呼曰:「淵材可施其術!」蛇舉首來奔,淵材無所施其術,及走,汗流,脫其冠巾,曰:「此太尉宅神,不可禁也。」太尉為之一笑。嚐獻樂書,得協律郎。使餘跋其書,曰:「子落筆當公,不可以叔侄故,溢美也。」餘曰:「淵材在布衣有經綸誌,善談兵,曉大樂,文章蓋其餘事。獨禁蛇、開井,非其所長。」淵材觀之,怒曰:「司馬子長以酈生所為事事奇,獨說高祖封六國為失,故於本傳不言者,著人之美,為完傳也。又於子房傳載之者,不隱實也。奈何言禁蛇、開井乎?」聞者絕倒(淵材姓彭名幾,即乘之叔也)。
鎮陽於諸節中尤重寒食。是日,不問貧富,皆製新衣,煥然滿目。雲:「一歲中,惟此日易衣。」雖甚弊,不複易。至來歲是日,複圖一新也。餘素知北人重此節,然不聞有易衣之俗。自閩嶺已南,視此節則若不聞矣。故沈佺期謫嶺表日,有詩雲:「嶺外逢寒食,春來不見惕。鎮陽新甲子,何日是清明。」則南北異俗可知矣。
嶺南無雪,閩中無雪。建、劍、汀、邵四州有之。故北人嘲雲:「南人不識雪,向道似楊花。」然南方楊柳實無花,是南人非上不識雪,兼亦不識楊花也。大元庚寅季冬二十二日,餘時在長樂,雨雪數寸,遍山皆白。土入莫不相顧驚歎,蓋未嚐見也。公是日召友人吳述正同賞,時南軒梅一株盛開,述正笑曰:「如此景致,亦必北人所未識。」是歲荔枝木皆凍死,遍山連野,彌望盡成枯朽。後年春,始於舊根株漸抽芽孽,又數年,始複繁盛。《譜》雲:「荔枝木堅理難老,至今有三百歲者,生結不息。」今去君謨歿,又五十年矣,是三百五十年間未有此寒也。
浙人喜食蛙。沈文通在錢塘日,切禁之。自是池沼之蛙,遂不複生。文通去,州人食蛙如故,而蛙亦盛。人因謂天生是物,將以資人食也,食蛙益甚。
陝西鳳州伎女,雖不盡妖麗,然手皆纖白。州境內所生柳,翠色尤可愛,與他處不同。又公庫多美醞。故世言鳳州有三出,謂:手、柳、酒也。宣州土人李愈雲:「吾鄉有四出。」問何物,答雲:「漆、栗、筆、蜜。」
王{方},字光澤。數歲時,客有以一獐一鹿同籠,以問{方}:「何者是獐,何者是鹿?」{方}實未識,良久對曰:「獐邊者是鹿,鹿邊者是獐。」客大奇之。
歐陽文忠常愛林逋詩:「草泥行郭索,雲木叫鉤輈。」之句。文忠以謂語新而屬對親切。鉤輈,鷓鴣聲也。李群玉詩雲:「方穿詰曲崎嶇路,又聽鉤輈格礫聲。」郭索,蟹行貌也。揚雄《太玄經》曰:「蟹之郭索,用心躁也。」
鄜州東百里,有水名相思河。岸有郵置,亦曰相思鋪。令狐挺題壁以詩曰:「誰把相思號此河,塞垣車馬往來多。隻應自古征人淚,灑向空川作浪波。」
黃魯直使子對句曰:「嗬鏡雲遮月。」對曰:「啼妝露著花。」魯直罪餘於詩深刻見骨,不務含蓄。餘竟不曉此論,當有知之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