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丁07

夷堅支丁卷第七(十三事)

張元善水厄

　　處州並海，雖旁流支港皆深闊，往來船舟，常有驚濤駭浪之害。村岸有老叟，夢一士人在水中，抱青龍長丈餘，且甚巨。臨門呼曰：「活我當厚報。」叟曰：「此不難也。」引手撥龍，龍去，士得登岸。覺而異焉，以語其子。明日正午，颶風大作，暴潮如山而至。一小舟碎於波間，有人溺水，持大青竹竿，連呼救人。叟出觀之，宛如夢所見者，急棹漁船往拯之，已昏昏不能言。叟唤童兒策掖以歸。置於室，為燃火燎衣，具飲食。良久乃蘇，云：「吾為張體仁，建州浦城人也。因適永嘉經由，不虞遭此變。非叟仁心，則已葬魚腹矣。」留旬日，乃能復常，拜(原作「摧」，據周本改。)謝而去。叟亦不以所夢告。張後登第，仕宦通顯，遣人訪叟家，致錢帛為貺。旋復本姓曰詹，仍字元善，位九卿，帥閩部，前程固未艾也。

四祖塔

　　蘄州四祖山塔，遭兵火爇盡。寺僧卽其處僅成矮屋三間以安佛像。士大夫至黃梅者，必迂塗往觀，然多為陰翳四合，或蔽像不得見。鄱陽張璹壽明通判郡事，因適野視旱，就宿寺側，明旦，偕長老宗紹登塔基。至猶濃雲密霧，已乃開霽，稍瞻睇髣髴。宗紹言：「嘗掘基下，得石碣，蓋郭璞《地記》。云：『候塔壞日，當有姓張人來而塔復成。』今日符此讖矣。」張大嗟異曰：「若爾，當試為圖之。」迨還城，以事告人，無有不樂施者。不浹旬，集錢數百萬。纔半歲，訖功。初肇役時，役者持鉏發地，且數尺，見一僧瞑目趺坐，指甲繞出于背，且纏其軀。監寺僧以告紹，紹叱之曰：「何故師多鬼亂，無得復語。」遂輦土掩之。既而塔成，釋徒服紹之識量，以為不可及。壽明子振之親見其事。予謂郭景純在江南時，禪法未入中國，無由已為四祖立記。疑亦知數者托其名云。

郭節士

　　浮梁縣舍宅堂柱廊作橋三間，頗明潔，常為燕息之地。紹興丁丑歲，永嘉薛季益(良朋)為令，以夏日觀吏牘於樓上，據胡牀倦臥，若夢寐間，恍惚見朱衣人立其前，驚問曰：「汝服飾詭異，為人為鬼，為我言之。」對曰：「某生則為人，今鬼也。」又問：「然則何為而出，姓名為何？有何事欲來訴？」曰：「某姓郭氏，三十年前承乏宰邑，不幸草寇犯境，固守弗去，悉力拒敵，盡室皆死焉。既没之後，冥官録其忠義殉國，俾之為神。而朽骨猶埋後圃。願尚書哀我，收拾掩之，為惠實大。」薛曰：「吾為邑長於斯，安得以尚書見稱？」曰：「此在冥間，聞公當居此職，非敢為佞也。」許之，遂不見，日已曛暮。翌日，命數卒訪其尸，果得於花檻之側。乃具棺殮而臟諸原處。其後，趙善著宰邑亦感夢，不肯與人言。但求其當官政跡，書碑録板，而塑厥像於崇聖寺。以其抱忠節隕命，故目曰郭節士。後薛令果至權吏部尚書。

金郎中

　　金君卿，丙志載其娶妻事。金未登科時，讀書於浮梁山間。中夜未寢，聞户外人行雜沓，語聲嘈嘈。出視之，月色滿庭，略無所賭。良久，又聞復有一人低語曰：「郎中未睡，莫要高聲。」已而寂然。明日詢之，乃鄰近民家設水陸供也。時方承平，崇尚官爵，仕至正郎為五品。金甚喜曰：「鬼神告我矣，仕宦未艾，一第不足得也。」未幾，策高科，歷郡守部使者，積代至度支郎中。當路多知己，自謂已攀侍從，然竟不復進步而終。度支郎中，今之朝散大夫也。四十年前已有定分，豈可妄意干進乎！

三將軍

　　浮梁西鄉崗屴原有新安寺。僧惠照者，辭其師海印，往江湘間行脚。至隨州大洪山，留數歲，乾道六年還鄉，持石刻數本，遺院主允機，其一紙乃三將軍畫像。機志於求利，於是喚木工雕三神形模，一切與碑相類。旋闢一堂供事，且將施丹青藻繪，為化緣之資，未能辦其費。近村民劉九之妻，病足攣已久，幾不能移步。夜夢一偉人來，自頂至踵皆純白，謂之曰：「知汝有患苦，若能致力於我，當相為治之。」妻寤，(按：「寐」字疑「寐」之誤。)以告厥夫，疑為妖異，卽同詣寺，欲邀僧誦經以伸禳。卻因過新堂，見三像，指其一曰：「此正入夢者，通身皆白，得非有莊嚴之意乎！」立取錢十千付寺，以助設色，而不言所見。不旬日，妻忽捨杖起行；又旬餘，妥貼如無疾者。復造神前，焚香瞻拜。僧問其故，始以語之。其事喧傳，聞者競有所施。允機精于醫，能切三年脈，知人死生。此事經營，皆機得酬謝衣鉢所致，今亡矣。名連恵者，其孫也，亦頗有祖風云。

信州鹿鳴燕

　　紹熙三年秋，信州解試揭牓畢，當作鹿鳴燕，以享隨計之士。郡守王道夫擇用九月二十九日開筵。諸邑士子，先期皆至。貴溪余秀才，以二十六夜夢人告曰：「聞若來赴鹿鳴宴，此事已不成，諸人皆去了，君宜早歸。」余寤而不樂。以為功名之會，必無濟理，或恐有家門禍，故深憂之。明日，市中大火，延燒民舍數百間，自午至中夜乃止。煨燼之餘，公私愁窘，平治煤灺，經日未能竟，遂罷此燕，但致醆酒以贐行。時大兒通判州事，張振之監贍軍酒庫。

張方兩酒家

　　浮梁人張世寧，淳熙癸卯暮冬之月，釀白酒五斗，欲趁新春沽賣。除夕酒成，既篘取之矣，復汲水拌糟于甕，規以飼猪。後二日，入其室，聞芬香撲鼻。試視甕內，則又成美醖，清辣反勝於前。亦取之，仍實以水。至三日，復得酒如初。鄰里(「里」字原無，據周本補。)傳詫，或以為挾幻術。與之争辯，終不信。乃邀至釀處，始驗其不誣。出語相賀，謂張氏為神所祐，從此將興。及日旰，再往視，盡為水矣。又西鄉冷水村細民方九家，造斗酒，置甕於床側隱處，俄而挹之不竭。如是十餘歲，日日獲錢，了無勞費，賴以贍給數口，殊不知其所以然。後為長子娶婦，經旬時，偶客來，令婦取酒，婦以甕在暗處，拏之出，見一小蛇繞結於傍。蛇望人至，卽逸去，自是甕一空。今方九已亡，獨子孫在，而窮困不復可濟矣。(右七事皆張振之子理說。)

餘干譚家蠶

　　餘干潤陂民譚曾二家，毎歲育蠶百箔。紹熙元年四月，其妻夜起餵葉，忽見箔內一蠶，長大與他異，幾至數倍。而逐節為一色，青紅黑白，皎然不雜。當中如黃金，透徹腹背。妻知為佳祥，取香合捧承，別剉細葉鋪藉，置諸佛堂。旦起揭視，則已生兩耳，明日，又生尾，俄而眾足皆隱，徐生四足，能立，全如馬形，時時勃跳作戲。凡七晝夜，馬不見。忽得小佛像，似入定觀音，蒙頭趺坐。外間傳説求，(呂本作「來」。)瞻賭者，駢肩疊迹。譚氏畏有他變，乃并合瘞之於桑下。是歲所得絲絮，倍於常年；至於小蠶寒蠶，亦皆遂意。二年三年皆然。及四年癸丑，春夏所育猶昔，了無一繭成就。甲寅乙卯歲亦如之。其村隣有以女為張思順婢，説此事，蓋親見之。

靈山水精

　　水精出於信州靈山之下，唯以大為貴，及其中現花竹象者。朱彥才家在彼，舊頗贍足，十餘年來，浸浸衰落。嘗因寒食拜掃先墓，小民百十為羣，入山尋采水精，且鬥百草為戲。朱獨行院徑間，忽見一石塊，光輝射人。就視之，真寳石也，髙闊如大甕，喜甚。懼為眾所見，取亂葉蔽之。既還舍，呼集田僕二十輩，乘夜舁歸。已而市儈皆傳聞，相率來觀，共酬價六千貫，朱猶未(以上二十字原闕，據呂本補。)許。(呂本作「允」。)臨安內苑匠聞之。請於院璫，求假至信，視已立價復增三千貫。朱付之，賴以小康。麗水人盛庶字復之，名士也，曾仕於信。得二片，髙四寸許，闊稱之。中有青葉成行，全如萱芽初抽之狀。盛君寳藏之，遇好事君子，乃始出示。(右二事皆張思順説。)

郭教授

　　成都人郭某，（原注：不知名。呂本作「不欲名」。）監興州大軍倉，與戎帥吴挺少保厚善。嘗有軍中駛卒，因請月粮，以語言忤郭。郭訴於吴，吴殺之。郭後鎖廳，登紹熙癸丑第，調興元府教授，未及赴。同郡王翊主簿，同年生也，夢為數吏追逮，趣其行甚遽。翊知其為冥司，不肯前進，禱之曰：「有母年老，不審何罪，願使者明以相告，然後承命。」其人云：「照興州承局事。」翊曰：「翊以寒士得一官，生平不曾到關外，所謂承局者，無由相識。今所對果何事耶？」諸人更相驚顧曰：「且仔細，且仔細！」一人云：「幾乎錯了。」卽捨去。翊覺，惘然莫測。又數日，聞郭君殂，訪得興州本末，乃與人言。

馮資州壻

　　蜀人馮子春，為資州守，其壻從之官。嘗須公銀盆，老兵持以入，壻匿之，而稱失去，且語馮云未嘗用。馮以為兵所竊，置諸獄。兵衰老，不能堪訊鞫，遂自誣伏。索其物，則云久已轉鬻了。既論罪決杖，且責償元值。兵不勝寃憤，具狀訴於東岳行宮，泣拜而焚之。仍録一紙繋腰間，乃自經於廟門之外。馮受代，復知果州。忽見此兵正晝在側，愕然曰：「汝死已一年，如何得以到此？」對曰：「銀盆事，某陳訴於嶽帝，今來追知府女壻對理。」馮驚懾之次，俄失所在。其壻卽苦中惡，當日死。馮後七日亦卒。鳳州通判郭公遂以慶元乙卯部潼川絹綱過鄂州，與姪孫伋相遇，説此。

蕪湖龍祠

　　紹熙五年春，江西安撫司將官林應趾(葉本作「祉」，下同。)部豫章米綱往金陵。抵蕪湖，內一舟最大，所載千斛，中夜忽漏作，水入如涌，舟中之人惶窘無計。林具衣冠向(葉本作「謁」。)龍祠拜禱曰：「應趾以貧為此役，今若是，將大有損失，何力以償？勢須盡徙出，又非倉卒可辦；舟有七倉，輒用甲乙次敍，(葉本作「第」。)書七鬮以卜所向，願大神威靈，曲垂昭告。」遂得第三鬮。未及搬運，而漏自止，于是安寢至旦。(葉本無上六字。)後三日晚，至采石，舟復漏。乃集綱眾，如神告之證空(上四字，葉本作「卜起」。)第二倉，見底板正脱一節，一小魚當漏處，帖帖如遮護，然已腐矣。蓋前者漏止，正以魚故。神之賜祐大矣哉。(右三事伋子中説。)

丁湜科名

　　丁晉公本吴人，其孫徙居建安，貲產豪盛。子弟中名湜者，少年俊爽，負才氣，特酷嗜賭博。雖常獲勝，然隨手蕩析於狎游。厥父屢訓責之，殊無悛心。父怒，囚縛空室，絶其飲饌，饑困瀕死。家老嫗憐之，破壁使之竄。父喜其去，亦不問，但謂其必擠隕(上二字葉本作「隕填」。)溝壑。湜假貸族黨，得旅貲，徑入京師，補試太學，預貢籍。熙寧九年，南省奏名。相國寺一相士，以技顯，其肆如市，大抵多舉子詢扣得失。湜往訪之，士曰：「君氣色極佳，吾閲人多矣，無如君相，便當巍峩擢第。」卽大書紙粘於壁云：「今歲狀元是丁湜。」湜益自負，而所好固如昔時。同牓有兩蜀士，皆多貲，亦好博。湜宛轉鈎致，延之酒樓上，仍令僕携博具立於側，(上三字葉本作「於前」。)蜀士見之而笑，遂戲於小閣。始約以萬錢為率，戲(葉本作「戰」。)酣志猛，各不能中止，累而上之。湜於此藝得奇法，是日所贏六百萬，如數算取以歸邸。又兩日，復至相士肆，士驚曰：「君今日氣色，大非前比，魁選豈復敢望？誤我術矣。」湜請其説，士曰：「相人先觀天庭，須黃明澤潤則吉，今枯燥且黑，得非設心不善，為牟利之舉，以負神明哉！」湜竦然具以實告，曰：「然則悉以反之，可乎？」士曰：「既已發心，冥冥知之矣。果能悔過，尚可占甲科，居五人之下也。」湜亟求蜀士，還其所得。迨庭策唱名，徐鋒首魁，湜為第六云。其姪孫徳興尉先民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