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宋史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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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李昉入奏,報稱大臣病故。大臣為誰?就是參知政事李穆。太宗聞喪,更加嗟悼,遂親往賜奠,語侍臣道:「穆操履純正,真不易得。朕方倚用,遽爾淪沒,實屬可悲。這並非穆的不幸,乃是朕的不幸呢!」言下甚是慘切,且對靈哭了一場,然後還朝。〔待兄弟如彼,待臣子如此,以見太宗之親疏倒置。〕既而群臣請封禪,太宗不許,至闔廷聯銜奏請,乃命學士扈蒙等,詳定儀注,擬至仲冬往祀泰山。不意時當仲夏,乾元、文明二殿忽然失火。太宗以天象示儆,詔求直言,並罷封禪。

  到了孟冬,來了華山隱士陳摶,入京覲見。陳摶,亳州人,四、五歲時,戲渦水岸側,有青衣媼給乳與飲,得闢性靈。每讀經史百家,一見成誦,毫不遺忘。至後唐中與試進士,試文非有司能解,擯置不錄。摶自此不求祿仕,惟游放山水間,怡情自適。嗣得遇奇士二人,導以服氣辟穀諸術,並與言武當山九室岩中,可以隱居。摶遂受教往隱,歷二十餘年,但日飲酒數杯,便算了事。既而移居華山雲臺觀,又止少華石室。每寢時,或至百餘日不起。俗人有「大睡三千日,小睡八百日」的謠傳。周世宗好黃白術,嘗召摶至闕下,叩問方術。摶從容奏道:「陛下為四海主,當以致治為念,奈何留意黃白術呢?」〔甚是甚是。〕世宗爽然自失。留摶住京月餘,命為諫議大夫,摶固辭不受。嗣見摶無他技能,乃放還華山。及太祖受禪,摶正乘驢過天津橋,聞受禪消息,竟墮驢大笑道:「天下從此太平了。」太宗元年,有旨召摶入京。摶奉命至汴,進見太宗,很蒙優待。賜以金帛,不受而去。

  雍熙元年,摶復入朝,太宗益加禮重,語相臣宋琪等道:「摶有志獨善,不求利祿,這真所謂方外散人呢!朕與他談及世事,他自言歷經離亂,今幸天下太平,所以復來朝覲。朕看他年近百歲,終日不食,卻覺得精神矍鑠,步履雍容,真正難能,真正難得!」〔可令汝自愧。〕宋琪道:「從前巢父、許由,想亦如是。」〔貢諛之言。〕太宗笑而不答,隨命中使送摶至中書省。宋琪等相率迎入,款待慇懃,座間問道:「先生玄默修養,得此道術,可否賜教一二?」摶答道:「摶係山野人民,無益世用。所有神仙煉丹,及吐納養生的方術,統未知曉,怎能傳人?就使白日昇天,亦與國家無補。今皇上龍顏秀異,冠絕天人,博達古今,深究治亂,真有道仁聖的主子。諸公生當盛世,正君臣協心同德,興化致治的時候。勤行修煉,無出此右,不必再求異術了。」〔不談左道,見識獨高。〕琪等聞言,無不稱善。翌日奏對,即述摶所言。太宗益加歎賞,詔賜摶號希夷先生,復給紫衣一襲,留摶闕下。暇時與談詩賦,輒令屬和。摶夙擅詩才,隨口吟成,無不中律,以此益稱上旨。一面命有司增葺雲臺觀,俟修築告竣,乃送歸華山,由太宗親書「華山石室」四字,作為贐儀,摶拜辭而返。

  至端拱元年,〔即太宗十三年。〕摶令弟子賈德升,就張超谷下,鑿石為室。室成,摶手書數百言,囑咐弟子賫送汴京,略言:「臣摶大數已終,聖朝難戀。當於本月二十二日,化形於蓮花峰下張超谷中。」是表上後,太宗遣使往視,至二十九日始到。摶屍陳石榻上,肢體猶溫,有五色雲遮蔽洞口,冉冉不散。使臣返報太宗,太宗嘉歎不已。摶好讀《易》,手不釋卷,嘗自號扶搖子,著《指玄篇》八十一章,詳言導養及還丹各事。宰相王溥,亦著《箋注》八十一章。摶又有《三峰寓言》,及《高陽集》詩六百首,大半雅澹沖夷,自成一格,後世有傳有不傳。總之陳摶係一隱君子,獨行高蹈,不受塵埃,若目他為仙怪一流,實屬未當。俗小說中或稱為陳摶老師,捏造許多仙法,作為證據,其實是荒唐無稽,請看官勿為所惑哩!〔闢除迷信。〕

  閒文少表,且說太宗因中宮虛位,尚未冊立。不得不選擇繼配,作為內助。李妃容德俱茂,入宮數年,素無過行,特冊立為后。〔應十三回。〕儀文繁備,典禮矞皇,不但內宮外廷,賜宴數天,並賜京師人民大酺三日,彷彿有慶澤均行,醉人為瑞的景象。翌年春季,復召宰相近臣,齊集後苑賞花,並面諭群臣道:「春風暄和,萬物暢茂,四方無事,朕願與臣民共樂,卿等可各賦一詩,抒寫情意!」群臣奉命,大家搜索枯腸,挖出幾個堯天舜日,帝德皇恩的字樣,配搭亭勻,湊成律句,呈上藻鑒。〔挖苦得很。〕太宗一一取閱,多半是敲金戛玉,鼓吹休明,樂得心花怒開,滿口稱美。群臣均叩謝天褒,盡歡而散。

  到了孟夏,又召輔臣、三司使、翰林樞密直學士、尚書省四品、兩省五品以上三館學士,均至後苑賞花釣魚,各賜宴飲,免不得又令賦詩。大家換湯不換藥,仍舊是一曲賀聖朝。太宗又命習射水心殿,你想穿楊,我誇貫蝨。彼此競射一場,或中或不中,不過是陶情作樂,無關功過。足足的鬧了一日,統向太宗叩謝,一並散去。

  先是太宗長子元佐,為李妃所出,〔見十三回。〕幼即聰警,貌類太宗,很得太宗歡心。及長,善騎射,嘗從征太原、幽、薊,返拜檢校太傅,加職太尉,晉封楚王,另營新邸。廷美得罪,元佐力為營救,再三請免,屢受乃父呵斥。〔元佐誼屬懿親,情實可嘉。〕至聞廷美憂死,他憤極成狂,嘗手操挺刃,擊傷侍人。〔跡類佯狂。〕旋因醫治少瘳,太宗頗加喜慰,為赦天下。重九佳節,詔諸王宴射苑中,元佐因新瘥不預。及諸王宴歸,暮過元佐門,元佐問明左右,方知諸王侍宴消息,便憤憤道:「他人都得與宴,我有何罪,不聞宣召?這是明明棄我呢!」左右從旁勸解,並呈上佳釀,俾他解悶。元佐取來就飲,飲盡索添,連下數十大觥,已是酩酊大醉。他尚不肯罷休,直飲到夜靜人闌,方才停杯,回入寢室。左右總道他是熟睡,誰料他竟放起火來,霎時間煙霧迷漫,光燭霄漢。內外侍從,慌忙入救,已是不及。只把元佐及所有眷屬,救出門外,可惜一座大廈,倏成焦土。〔儻來富貴,均可作是觀。〕

  太宗聞楚邸被焚,正在驚疑,嗣有人報稱由元佐縱火,不禁大怒。立遣御史捕治,將他廢為庶人,安置均州。宋琪率百官上表,請恕他病狂,仍留京師,太宗不許,竟令元佐即日出都,不得逗留。嗣經宋琪等三次奏請,乃下詔召還。元佐時已行至黃山,奉詔乃歸,幽居南宮,餘事後表。

  且說秦、隴以北,有銀、夏、綏、宥、靜五州地,為拓跋氏所據。唐初拓跋赤辭入朝,賜姓李,至唐末黃巢作亂,僖宗奔蜀。拓跋思恭糾合蕃眾,入境討賊。得封為定難軍節度使,復賜李姓。五代時據境如故。周顯德中,適李彝興嗣職,受周封為西平王。宋太祖初年,彝興遣使入貢。太祖授彝興為太尉,彝興旋歿,子克睿嗣,未幾克睿又死,子繼筠立。太宗伐北漢,繼筠曾遣將李光遠、光憲,渡河略太原境,遙作聲援。既而繼筠復歿,弟繼捧襲位。太平興國七年,繼捧入覲太宗,獻銀、夏、綏、宥四州地,且自陳親族不睦,願居汴京。太宗乃遣使至夏州,迎接繼捧親屬,且授他為彰德節度使。另派都巡檢曹光實,往戍四州。獨繼捧族弟繼遷,為定難軍都知蕃落使,留居銀州,不願入汴。聞宋使到來,詐言乳母病故,出葬郊外。竟與同黨數十人,奔入地斤澤。

  澤距夏州東北三百里,繼遷號召部落,聲勢漸盛。曹光實恐為邊患,率師襲擊,斬首五百級,焚四百餘帳。繼遷倉猝遁去,母與妻不及隨奔,均被光實拿住,押回夏州。〔不善撫輯,徒逞詐謀,曹光實亦太失策。〕繼遷輾轉遷徙,連娶豪族,復日強大。隨即召集眾人,慨然與語道:「李氏世有西土,一旦讓人,豈不可恨?爾等若不忘李氏,幸大家努力,共圖興復!」蕃眾齊聲許諾。繼遷復道:「用力不如用謀,我當設詐降計,誘殺那曹光實。一則可報前仇,二則可恢先業,爾等以為何如?」蕃眾復應聲道:「全憑調度。」繼遷大喜,遂率眾向夏州進發,先遣人致書光實,略言:「勢蹙途窮,幸網開一面,俯允歸降,此後生成,全出公惠」等語。〔言甘心苦。〕光實信是真言,即與來人面約,期會葭蘆川,收納降眾,來使自去。光實屆期,帶領百騎,至葭蘆川,見繼遷已率數十人守候該處。彼此相見,繼遷拜謁馬前,執禮甚恭,並請光實往撫餘眾。光實志得心驕,全不加察,竟昂然隨往。及到繼遷營帳前,蕃眾盡出,約有數千人。繼遷忽舉手揮鞭,大聲呼道:「仇人已到,大眾何不動手?」言未畢,但聽蕃眾一聲喊殺,都持著大刀闊斧,向光實殺來。光實手下只有百人,就使每人生著三頭六臂,也是擋架不住,眼見得同時畢命,一個不留,繼遷遂乘勢襲據銀州。

  邊警傳達汴京,太宗亟命知秦州田仁朗等,會師往討。仁朗奉命調軍,待各路兵馬陸續會齊,乃啟程北行。到了綏州,聞繼遷圍攻三族砦,有眾數萬。自恐寡不敵眾,飛章至汴,請再添兵。嗣又聞三族砦失守,砦將折裕木殺死監軍使者,與繼遷聯合,進攻撫寧砦。將士請速即赴援,仁朗笑道:「不妨不妨!番人烏合,同來寇邊。勝即進,敗即退。今繼遷嘯聚數萬,盡銳出攻孤壘,撫寧砦雖狹小,勢甚險固,斷非十日五日,可能攻入。我待他勞敝,發兵掩擊。再遣強弩數百人,截他歸路。我料虜必成擒了。」將士各默然退出。仁朗故示閒暇,縱酒摴蒱,流連竟夕。副將王侁,乘間媒孽,上訴宋廷。〔仁朗亦有自取之咎。〕

  太宗得悉情形,遂下詔征仁朗還京,下御史獄。廷訊三族砦被陷,及無故奏請添兵等事,仁朗抗聲答道:「銀、綏、夏三州守兵,均托詞守城,不肯出發,所以奏請添兵。三族砦相距太遠,待臣勉集人馬,行至綏州,已聞失守,一時未及趕救,臣不負責。且臣已定有良策,足擒繼遷,但因奉詔還京,計不得行。臣料繼遷頗得人心,若此時不能擒他,只好優詔懷徠,或用厚利啗餌他酋,令圖繼遷,早除一日好一日。否則邊蠹未除,必為大患。」太宗怒道:「朕聞縱酒摴蒱,種種不法,難道繼遷肯自來就死麼?」仁朗道:「這便是臣的誘敵計。」太宗又怒道:「什麼誘敵不誘敵,朕不用你,看繼遷果猖獗否?」遂命將仁朗仍復繫獄。越日下詔,貸他一死,貶竄商州。

  惟副將王侁,既排去仁朗,統兵出銀州北面,連破敵砦,斬蕃酋折羅遇。麟州諸蕃因此惶懼,均請納馬贖罪,助討繼遷。侁遂大集各兵,入濁輪川。正值折裕木糾眾前來,兩下交鋒,折裕木殺得大敗,被王侁軍士擒住。繼遷從後馳至,又由王侁麾兵,驅殺一陣。十成中喪亡六七成,竟落荒遁去。王侁奏凱而回,適有詔令郭守文到邊,與侁同領邊事。守文復與知夏州尹憲,共擊鹽城諸蕃,焚千餘帳。自是銀、麟、夏三州,所有蕃眾百二十五族,盡行內附,戶口計萬六千有餘,西北一帶,皆就敉平。

  惟繼遷窮蹙無歸,不得已奉書遼廷,願作外臣。遼許他歸附,冊封他為夏國王,並將宗女義成公主,嫁給了他。繼遷既得榮封,復配豪女,真個是兩難兼併,三生有幸了。〔怪不得人喜降虜。〕

  小子歷敘遼事,未曾將遼國源流交代明白。本回將要結束,下回又須接說宋、遼交戰情形。趁這筆底餘閒,略略一敘。遼本鮮卑別種,初居潢河附近,自稱神農氏後裔,聚成部落,號為契丹。朱梁初年,契丹主耶律阿保機併吞諸部,僭稱帝號,遼人稱為太祖。阿保機死,子耶律德光嗣,助晉滅唐,得幽、薊十六州。至晉出帝不願稱臣,德光舉兵滅晉,改國號遼。縱兵飽掠,歸死殺狐嶺,是謂遼太宗。姪兀欲嗣立,更名為阮。在位五年遇弒,稱世宗。德光子兀律入繼,亦改名為璟,嗜酒好獵,不恤國事,又被近侍謀斃,稱穆宗。兀欲子賢繼立,是為景宗。用蕭守興為尚書令,即立蕭女燕燕為后。〔燕燕一譯作葉葉。〕燕燕色技過人,兼通韜略,既得為后,遂干預國政。景宗又夙嬰風疾,諸事皆委燕燕裁決,國中只知有蕭后,不知有景宗。〔俗呼為蕭娘娘者即此。〕太宗七年遼景宗賢殂,子隆緒嗣位。隆緒年尚沖幼,由母后燕燕攝政,史稱為蕭太后。復國號大契丹,用韓德讓〔即韓匡嗣子。〕為政事令,兼樞密使,總宿衛兵。耶律勃古哲〔一譯博郭濟。〕總領山西諸州事,耶律休哥為南面行軍都統。號令嚴明,威震朔漠。至收降李繼遷後,且使他窺伺宋邊,陰圖南下。偏三交屯將賀懷浦父子,竟獻議宋廷,極言幽、薊可取狀。於是鼙鼓復鳴,王師又出。這一番有分教:

    雄主喜功偏失律,元戎僨事又亡師。

  欲知宋廷出師情形,且待下回續敘。

  〔五季有一陳摶,得無道則隱之義。宋初有一陳摶,得高尚其志之象。觀其入朝論治,不尚虛無,不談隱怪,其持行之純正,可以想見。以視陶淵明、賀季真輩,且高出一籌。苟目為張道陵、佛圖澄之流亞,毋乃太輕視之乎!元佐力救廷美,甚至病狂,彼豈真狂人哉?不悅父行,甘心讓國,有吳泰伯之遺風焉。彼李繼遷一點酋耳,田仁朗之用計襲取,未始非策,只以縱酒摴蒱啟王侁媒櫱之口,卒至良謀不用。狡寇降遼,秦、隴以北,從此多事。夫平一李繼遷尚不能,遑問耶律氏乎?朝曰取燕薊,暮曰取燕薊,燕、薊果若是易復乎?觀於此而已知宋之漸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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