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全解 (四庫全書本)/卷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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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三十六
  宋 林之竒 撰
  周官        周書
  成王既黜殷命滅淮夷還歸在豐作周官周官惟周王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綏厥兆民六服羣辟罔不承徳歸于宗周董正治官王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庶政惟和萬國咸寧夏啇官倍亦克用乂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今予小子祇勤于徳夙夜不逮仰惟前代時若訓迪厥官
  周官於每篇之首皆曰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爲民極當周公之攝政既以洛水之地居天下之中四方諸侯之朝覲貢賦道里爲均故建以爲都以居九鼎而朝諸侯於此矣當其營洛也召公先至于洛而卜之既得吉卜則經營以攻其位周公續至則逹觀之而用書以命庶殷則所謂建國而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者是也若夫設官分職則見於此篇焉武王雖滅紂而猶以其故都封紂子武庚則是命未黜也及武庚挾管蔡以叛周公討而平之猶封微子於宋以存湯之祀而殷之故都無復湯之子孫是謂黜商命也滅淮夷者逸書序所謂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成王既踐奄將遷其君於蒲姑是也武庚之亂淮夷與之同惡及成王既即政而又叛成王以其恃逺不賔故屢叛命既討平之乃遷其君於中國之地故謂之滅也黜殷命與滅淮夷非一時之事而序連言之者蓋周興於西土而其化自北而南故西南夷最所先服而東夷之服也爲最後觀其封建諸侯以太公居齊周公居魯此二人者親賢之最而其分土乃在乎青徐之境去周爲最逺者欲以控御東夷故也則是周家之所慮惟在於東夷東夷未平則天下未爲太平官制雖欲董而正之倥偬有所未暇也觀武王之封武庚而使三叔監之蓋已恐其有不軌之心矣豈得已而封之哉且使天下無變則武庚雖欲舉事無由而發不幸武王之即世而成王㓜沖此武庚之所以藉口而反淮夷既未服於周必與之相挻而爲亂周公討平之矣而猶不悛即政之後又復犯命方其始伐之也猶冀其回心而向善故未遷之及其再亂也則是不可復化矣故必遷之而乃能絶其後患焉既遷之矣則四方無倔強不賔之邦以干天誅天下大定然後可以講明官制此所以作此篇自黜商命滅淮夷則連言之也先儒所謂事相因是也還歸在豐者自滅淮夷而歸也豐文王之都故有文王之廟豐鎬相去二十五里武王雖遷鎬而豐都猶存其在豐而作此篇者陳少南曰發冊以告庶官且爲一代之大典故必於豐是也召誥序曰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蓋宅洛者亦是朝廷之大事故至于豐以告廟也撫萬邦巡侯甸曽博士以爲撫萬邦則其仁足以懐巡侯甸則其智足以察林子和之説又以逺近而分之薛博士又曰若周公之所以撫邦國此之謂撫巡守殷國此之謂巡雖然此一時之事不必若行人之數蓋撫萬邦則或使人焉然巡侯甸不及其逺則逺者遣人撫之故也曽博士林子和固爲鑿矣薛博士以行人之所載爲證所謂撫之巡之雖其字偶合然非書之本意蓋書之本意只言成王撫安萬國而巡守之也不可對説對説則鑿矣萬邦者緫言其多也如左傳曰禹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亦是舉其大數鄭氏引益稷州十有二師之言以爲每一師領百國州十有二師每州千二百國畿外八州緫九千六百國其餘四百國在畿内此毋乃泥乎言萬國則必計之以爲誠有此數如言兆民萬民亦將計之可乎諸家之説蓋泥於萬邦侯甸之言則以爲或逺或近蓋此言撫萬邦巡侯甸正猶易言建萬國親諸侯云爾不必分也庭直也師直為壯曲為老彼既不直則我伐之也為有名故四征之而可以綏兆民也蓋王之君萬邦而撫之也必以時廵守而廵之也則擇其不庭而討之既討之矣則兆民得以安堵故曰綏厥兆民說者亦多以此兩句對說亦非自此撫萬邦而下皆是指伐淮夷事唐孔氏曰此言廵行天下其實只廵向淮夷之道所過之諸侯爾未是用四仲之月大廵守也以撫諸侯廵守是天子之大事因即大言之爾惟伐淮夷非四征也言四征亦是大言之爾是也侯甸即下六服是也言侯甸者略言之耳上下互言也當成王之時六合為周聲教所暨率皆臣服獨淮夷未平爾淮夷未平則當時六服之君固雖洗心滌慮以奉承天子之德而行之然謂之莫不承德則不可也惟滅淮夷而遷以化之則是莫不承德矣如舜之世聲教所暨迄於四海惟三苖不服必至於苖民之格然後為至治也周官有九服而中國五康誥曰侯甸男邦采衞是也此言六者王氏以為近中國之夷狄意謂并蠻服數之唐孔氏亦以六服不數夷鎮藩與之同蘇氏則曰禹貢五服通畿内周五服在王畿千里之外并畿内為六服夫禹之畿内謂之甸服故可以服言之周之王畿在九服之外不名曰服安得謂之六服乎觀大行人載侯服歳一見自此降殺至於要服六歳一見要服即蠻服也注曰此六服去王畿三千里五服相距方七千里公侯伯子男封焉至於夷服鎮服蕃服則總言曰九州之外謂之蕃國世一見正此所謂六服蓋指九州之内也王氏謂近中國之夷狄承德則國家閒暇可以脩政刑之時此蓋强為之說也宗周鎬京也畢命曰王朝歩自宗周至於豐則宗周非豐矣序曰還歸在豐而此曰歸於宗周故多異說薛博士以宗周即豐非也唐孔氏則曰周為天下所宗王都所在皆得稱之故豐鎬與洛邑皆名宗周不如陳少南曰史言歸於宗周董正治官是歸鎬京審訂官號而正之者也序言還歸在豐作周官是官號已正發冊以告之之時也治官者凡治事之官也董督也督正也循名責實之謂也若者發語之辭若昔猶曰在昔也言昔之有大猷所以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者也即下文唐虞稽古而下是也蓋治亂安危之勢相為消長若循環然亂而制之不若未亂而制之為愈也將危而保之不若未危而保之為愈也或曰奔壘之車沈流之航可乎曰否或曰焉用智曰用智於未奔沈故必制於未亂保於未危而後為古之大猷也唐虞之建官惟百夏商之官倍所謂大猷庶政惟和萬國咸寧亦克用乂所謂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也先儒以若訓順言當順古大道此言若昔正吕刑言若古有訓以若昔大猷為順古大道則可以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尚可為說吕刑言若古有訓而下文曰蚩尤惟始作亂亦以為順古之訓可乎唐虞之建官止於百數而其建之也蓋考古之制斟酌其宜而為之在内之官則有百揆及四岳在外之官則有州牧及侯伯百揆者揆度百事之職猶後世之宰相也堯之世蓋舜為之舜既受禪則禹代為之焉四岳者漢孔氏曰即上羲和之四子分掌四岳之諸侯故稱焉案國語以四岳為四伯蓋各為一方以總諸侯諸侯來朝則率其方之諸侯以見於天子天子廵守則亦率其諸侯以見於方岳之下舜典云既月乃日覲四岳羣牧班瑞於羣后歳二月東廵守至於岱宗肆覲東后五月南廵守至於南岳如岱禮八月西廵守至於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廵守至於北岳如西禮孔氏之言蓋本於此州牧者所謂十有二牧也侯伯者侯也伯也蓋言諸侯也諸侯而言侯伯者猶六服而言侯甸也侯伯各以其州而屬所牧州牧各率其方之諸侯而屬於四岳四岳而下則百揆兼緫之也四岳雖掌四方之諸侯然其職任則在於内也國以有政而理政以有人而治故建官惟百則庶政惟和庶政和則萬國寧也夏商官倍蓋二百也亦克用乂蓋庶政亦和而萬國亦寧史省文也亦者因前之辭不惟其官者言明王之立政不徒多其官而惟在於其人之如何也夫唐虞百夏商倍周三百六十其多寡如此之不同蓋其人才自有優劣若唐虞之世百人足以致治至夏商之天下亦唐虞之天下也然非倍官則不可以為治周之天下亦夏商之天下也而其官之數遂至於三百六十蓋周之三百六十僅足以比夏商之倍夏商之倍僅足以當唐虞之百故曰不惟其官惟其人也夫周之官既多於夏商而尤多於唐虞蓋以其人才之不若既人才之不若則雖其官數之盛而其治效亦將有所不如矣故今我雖小子致敬而勤於德力行而不怠朝夕之間惟恐不及仰是前代而順之以之而訓迪厥官也成王之夙夜不逮仰惟前代時若此正如顔子之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雖自知其不及而其戰戰兢兢之心未嘗少怠也董正者立太師太傅以下是也訓迪者凡我有官君子以下是也董正之而後訓迪之也觀立政之篇周公以成王即政之初選用人才之始而邪正兩途自此分故諄諄以用人為戒今觀此篇成王知夫人才之不如前代故建官雖多而惟恐其不及既董正之而又訓迪之則孰有瘝官曠職者哉於此不獨見成王之賢亦足以見周公啟沃之有素也
  立太師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隂陽官不必備惟其人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貳公弘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冢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宗伯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司馬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司寇掌邦禁詰姦慝刑暴亂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六卿分職各率其屬以倡九牧阜成兆民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巡考制度於四岳諸侯各朝於方岳大明黜陟
  上既言夏商之官倍於唐虞蓋以人才之優劣而為是多寡之數使夏商而必為唐虞之百官數固同矣而其職必不舉故不得不倍夏商既不得不倍則我周當如之何是以其數至於三百六十比之夏商又為多也其多寡之不同者蓋以後之不如昔故仰惟前代而惟恐其不及祗勤於德以訓迪百官不敢少怠自此以下則董正其官職而後訓迪之也周之設官分職比之前代最為詳而其大槩蓋準唐虞之制唐虞之百官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此其百官之中所謂要重者也夏商雖倍於唐虞其數可得而見之而其職號統屬無所傳聞故漢表有曰夏商亡聞焉雖無所傳聞要之比於唐虞雖閒有増損而其大槩亦不外是觀之周自可以見矣三公三孤者百揆之任六卿者四岳之任九牧五服與夫朝覲巡守之禮則所謂州牧候伯者也建官之制至於周室至纎至備無以復加而其源流則自唐虞以來歴夏歴商或損或益而後大備也太師太傅大保此天子三公之官也三公者皆是教導天子之職其曰師曰傅曰保者所以別之也賈生曰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德義師導之教訓應劭漢書注曰師訓也傅覆也保養也顔師古則曰傅相也漢孔氏則曰師天子所師法傅傅相天子保保安天子於德義者此皆是縁名以生義蓋必欲釋其名則其義當如此然要之三公之職同皆是王者之師既有三人則必立名以寓其尊卑之等而王氏曰師道嚴傅道親保則尤親尤親則幾於䙝而不嚴故師尊於傅傅尊於保此蓋强以其尊卑之等而為之說觀此篇自冢宰以下各有所掌其職不同而於三公同曰論道經邦燮理隂陽於三孤同曰貳公弘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則其職無有異安得以其名有尊親之義以分其差等哉漢表曰太師太傅太保是為三公蓋參天子坐而議政無不總統故不以一職為官名既謂不以一職為官名則安得以其名而區别之哉夫天位乎上地位乎下而人主位乎天地之間則其心術蓋與天地通天地之氣行而有愆陽伏隂者以人主之心術不正也故必以三公與王論道也以經緯邦國而其心術正則隂陽無有不和理者矣考工記曰坐而論道謂之三公正所謂論道也蓋其朝夕之所啟沃以格君心之非者無非道也故其精神之所感通可以和理隂陽為是官也自非道全德備可以為王者之師者不足以稱其職故無其人則不必備建寧闕之可也蓋尤不可以非其人也若六卿之職各有所掌一職不建則必有一事之不舉故無司徒則何以敷五典無宗伯則何以治神人其他皆然故不得不備三公既不下掌有司之職故可以不必備也三孤者三公之副也故曰貳公觀三公謂之太師太傅太保而三孤曰少師少傅少保曰太曰少則其為副貳可知矣此猶六卿有大司徒又有小司徒有大宗伯又有小宗伯曰大曰小是其貳也惟六卿之長貳其職同則三孤之於三公其職豈有異哉故三孤之所以洪大道化以敬明於天地之道而輔翼予一人者皆以貳公也蓋洪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指三公言之而三孤為之貳焉既曰燮理隂陽又曰寅亮天地唐孔氏曰和理敬信義亦同耳以孤副貳三公故其事所掌亦不異此說得之王氏曰化待道而後立天地待隂陽而後立論道而不諭然後弼本在於上末在於下故公論道孤洪化公變理隂陽孤寅亮天地公論於前孤弼於後此意謂三孤之職不若三公果如是說則以隂陽為本以天地為末可乎以此一節觀之則其說皆鑿矣王氏又曰號曰公者容乃公之謂大臣之義當特立而無朋故曰孤此亦縁名以生義夫天子之臣其上為公其次為孤其次又為卿其次又為大夫其次又為士亦猶五等諸侯曰公曰侯曰伯曰子曰男皆假其名以別之不必求其義也後世於九州十二牧之類皆求其義於名非也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蓋卑於公而在九卿之上漢表曰立三少是孤卿與六卿為九卿此其為說本於禮記天子立六官三公九卿鄭氏注以此夏時制亦不可得而見然經言三孤六卿則孤與卿異而乃為九卿既謂之孤又謂之卿可乎且當以書為正冢宰而下則六卿也曾博士曰先王建官分治未嘗不以正名為先名既正矣然後分職以聽於上而事各有所係焉自冢宰以至司空則所正之名也自掌邦治以至掌邦土則所分之職也自統百官以至時地利則事各有所係也此說是也然冢宰之職雖其與六卿分掌有司之事不若三公之專以教導天子為務然又不若司徒而下但掌一事而已蓋冢宰為六卿之首故凡有司之事又冢宰總之觀其所正之名則自司徒而下各取一事而名之曰司徒者以其掌徒役之事也林子和曰徒衆也衆則必有所從故士從其所教謂之徒卒從其所將謂之徒司徒者主教之官也曾博士曰有戎曰師無戎曰徒名教官以司徒則以其所司之衆無事於戎故也此說泥於教字以為說殊不知先王之名官但取其所掌之一事以為之別耳故教官而曰徒也不必以徒有教義也宗伯者楚語觀射父曰使名姓之後能知四時之生犧牲之物玉帛之類采服之儀彞器之重次主之度屏攝之位壇場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舊典者以為之宗以其為名姓之後故曰宗也惟以名姓之後而曰宗不可以謂之司宗故曰宗伯言其為長也司馬者主戎馬之事也司寇者主寇賊也司空者唐孔氏曰冬官既亡不知其本禮記王制記司空之事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此所以謂之司空考工記曰國有六職百工居一焉鄭氏曰百工司空事官之屬司空掌營城郭建都邑立社稷宗廟車服噐械監百工者以此觀之則名曰司空者亦其一事若司徒然也皆取其一事以為之別惟冢宰則名曰宰不以一事目之也冢者鄭氏周禮注曰爾雅曰冢大也冢宰太宰也蓋冢宰太宰一也其所分之職則司徒掌邦教宗伯掌邦禮司馬掌邦政司寇掌邦禁司空掌邦土而冢宰則掌邦治自教至土皆一事而治則兼教禮政刑土而言之不以一事目之也其所係之事則掌邦教者敷五典擾兆民敷五典者教也掌邦禮者治神人和上下治神人者禮也以至政也禁也土也皆然無非係之以所主也事至冢宰則曰統百官均四海而已不以一事係之也觀太宰雖同為六卿而其掌建邦之六典則一曰治典二曰教典三曰禮典四曰政典五曰刑典六曰事典六典無不掌也小宰雖同為六卿之貳而以其官府之六屬舉邦治則一曰天官二曰地官三曰春官四曰夏官五曰秋官六曰冬官其屬各六十無不統也以官府之六職辨邦治則一曰治職二曰教職三曰禮職四曰政職五曰刑職六曰事職無不主也此其所以為統百官平邦國歟蘇氏曰冢宰必三公兼之餘卿或特命蓋冢宰雖不若三公之為尊然其要重如此故必以三公兼之觀周成王世周公以太師兼之周公没召公則以太保兼之春秋書宰周公亦是以公兼冢宰之任惟其以無所不統故也均四海者先儒曰均平四海之内邦國是也周官亦曰以佐王均邦國而王氏曰為其以賦式理財為職故曰均夫九賦歛財賄九式均節財用此特其一事而已若夫均四海則所言者大非指此也王氏謂周官一書理財居其半故以理財為冢宰之職王氏置制置三司條例議者皆譏其以天子之宰相而下行有司之事此言蓋自為地爾敷五典即舜之命契敬敷五教也擾安也夫民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其能一朝居乎故敷五典者所以安之也宗伯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示所以治神也凶賔軍嘉所以治人也和上下則神祇無不安其位而人無不當其分也六師平居無事則屬於司徒為六卿及其有事則為六師司馬統之以戰伐叛討罪則邦國無有倔强之人此所以平也詰治也姦慝言詰暴亂言刑駁文也居四民若管仲制法令士農工商四民不雜之類是也時地利者使人順天時以脩地利也司寇不言刑而言禁司空不言事而言土曾博士以為言禁者期於無刑言土者期於無為此蓋鑿也刑即禁也事謂百工之事土即百工之事變刑言禁變事言土而以為有深義存於其間皆求之之過程氏曰古之時分職主察天時以正四時遂居其方之官主其時之政在堯謂之四岳於周乃六卿之任統天下之治者也蓋周之六卿本於羲和之四子羲和四子分主四時之政周之六卿則不然矣然本自準四子而為之故以六卿之故加天地二字而曰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也蓋雖不主四時之政而其名猶有唐虞之遺意如諸家之說必求其如是而為天官如是而為地官皆有義焉余恐非古人之本意也分職即上文是也各率其屬者六官之屬各六十共三百六十以倡九牧者為九州州牧之倡率此亦唐虞州牧侯伯統於四岳之遺意阜成兆民亦所謂庶政惟和萬國咸寧也六年五服一朝者更六年而五服各一朝也舜典曰羣后四朝蓋不廵守之間四年四方諸侯分來朝於京師亦是各一朝也周官大行人云侯服一歳一見甸服二歳一見男服三歳一見采服四歳一見衛服五歳一見要服六歳一見如此則侯服於六年之中六朝甸服三朝男服二朝采服計六歳之二而三朝衞服計六年之五而六朝惟要服六年一朝與經文不同唐孔氏雖引歳聘以志業間朝以講禮再朝而㑹以示威再㑹而盟以顯昭明為與此經相當然左氏之言是三年一朝六年一㑹十二年一盟計一十二年之中諸侯之朝不止於二此則十二年止於二朝然後王廵守亦不得為相當唐孔氏又以大行人所云見者皆言貢物或可因貢而見何必見者皆是君自朝乎案周官朝覲宗遇㑹同皆其君自行故皆言見至於問與頫則其臣故曰時聘殷頫而已不言見也以見為遣使亦非周官之本意盖虞氏五年一廵守故一廵守之前而諸侯朝於京師者各一是六年各一朝此曰一朝與舜典曰四朝其實一也當以書為正不可以周禮之言而混之然此篇所載六卿與周禮同而惟六年五服一朝一句與周禮異此當闕之以俟知者言五服者唐孔氏曰要服路逺外逼四夷故不數義或然也此言五服而大行人所言者六服則其事不同尤可以見也又六年王乃時廵者十有二年也大行人曰十有二歳王廵守殷國是也五服兩朝而王一廵守也時廵者亦如舜典歳二月東廵守五月南廵守八月西廵守十有一月朔廵守各以其時而廵其方也考制度者即虞書所謂協時月正日而下是也於四岳者就方岳之下也各朝於方岳即舜典所謂肆覲東后是也大明黜陟者王制所謂不敬者君削以地不孝者君黜以爵不從者君流畔者君討有功德於民者加地進律是也亦舜典所謂車服以庸也盖此皆斟酌舜之事而行之惟五年之與十二年異舜則各以其方而朝以其不廵守之間有四年故也周則各以其服而朝以其不廵守之間有十一年故也此亦為異耳案文中子叔恬問曰舜一歳而廵四岳國不費而民不勞何也文中子曰兵衞少而徴求寡也周之時兵衞日多徴求日衆故不能五年而以十二年也案此篇而見周之不如唐虞者二設官數倍而人才不逮廵守浸簡而主勢愈尊然自秦漢以來官愈多而事愈不治廵守之禮不講而下情不通則其視成周不啻成周之視唐虞也
  王曰嗚呼凡我有官君子欽乃攸司愼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滅私民其允懐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其爾典常作之師無以利口亂厥官蓄疑敗謀怠忽荒政不學牆面莅事惟煩戒爾卿士功崇惟志業廣惟勤惟克果斷乃罔後艱位不期驕禄不期侈恭儉惟德無載爾偽作德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居寵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推賢讓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庬舉能其官惟爾之能稱匪其人惟爾不任王曰嗚呼三事暨大夫敬爾有官亂爾有政以佑乃辟永康兆民萬邦惟無斁
  此篇之立言叙事與堯典體製相似堯典篇先言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各主其一方之政凡日月之運行星辰之伏見晷刻之長短人民之作息鳥獸之生育既已區分而詳陳之矣然後緫結之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歳允釐百工庶績咸熙此則教戒之辭也此篇既言三公三孤之所以正人主之心術者遂繼之以六卿官各有職職各有事又繼之以九牧五服朝覲廵守之禮自凡我有官君子而下而緫結之以敎戒之辭所謂訓廸厥官也此正堯典之意舜典於四岳十二牧九官既已各隨其職而命之矣則又總告以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工亦此篇之意也凡我有官君子者總稱而徧告之也如齊威公葵丘之盟曰凡我同盟之人曰凡者皆緫稱而徧告之謂君子者有位之通稱也欽乃攸司者官各有司不致其欽則瘝官曠職之責有所歸矣孔子嘗為委吏矣曰㑹計當而已矣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所謂㑹計當牛羊茁壯長者欽也愼乃出令說命曰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稟令令雖臣下之所禀然其發號施令皆朝廷之上君臣相與圖維而後出之故有官君子於出令不可不愼也其所以愼於出令者蓋以令之出惟在必行不可改也夫不善之令非不可反也始以為可而行之既而以為不可而反之夫何不可乎而以反為戒者蓋令所以示信也今日出之明日反之則民將玩弛而不之信後雖有令孰不以為欺之哉其曰令出惟行弗惟反者欲於其出而愼之也愼之則無可反者以漢文帝除田之租稅者十一年蓋自度其可以除之而除之也故雖其後水旱相仍疾疫繼作而租稅不復元帝罷鹽鐵官不自度其可以罷而罷之也故纔四年以用度不足而復既患用度不足則勿罷可也既罷而又復其何以示信哉故劉向曰今既善令未能踰時而反是反汗也惟以其不愼故爾以公滅私民其允懐公之與私若權衡然此首重則必彼尾輕矣故公則不私私則不公人之所以不能盡其公者私欲有以勝之也惟以公而勝己之私則民其懐之矣子曰公則恱民其允懐者所謂恱也學古入官左傳曰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然所謂學者豈所謂章句文采云乎哉傅說曰學於古訓乃有獲成王曰學古入官蓋堯舜之所以帝禹湯文武之所以王稷契臯陶伊傅周召之所以事君無非學古之效也故成王以是戒有官君子議事以制政乃不迷蘇氏曰左氏曰鄭子産鑄刑書晉叔向譏之曰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其言蓋取諸此也先王人法並任而任人為多故律設大法而已其輕重之詳則付之人臨事而議以制其出入故刑簡而政清此言盡之矣蓋惟學古入官乃能酌古今之宜而議事以制也其爾典常作之師無以利口亂厥官自古治安之世上恬下嬉君臣無為足以為治矣而小人之喜功利者不能安於無事於是奮其私辯以前世之常法為卑陋狹淺欲盡取而更張之則天下之亂萌矣如漢武帝唐明皇非不知守祖宗之舊惟以張湯宇文融之徒進其邪說從而變亂之故耳故成王戒之欲其以典常為師不可以利口而亂其所居之官也蓋以利口而變更典常則其官亂耳伊尹曰君罔以辯言亂舊政周公曰古之人胥訓告胥保惠胥敎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於小大伊訓所謂辯言周公所謂譸張為幻此曰利口一也蓄疑敗謀凡謀事者隱之於心而不安皆疑也疑則必謀於衆以决其是非可否蓄而不决未有不敗者也怠忽荒政凡為政者不可以怠心持之亦不可以忽心視之以怠心持之則將以不能為而厭之矣以忽心視之則將以不足為而輕之矣此政之所以荒墜而不立也不學牆面學者欲其有所見也知所學則古今之宜治亂之變無不備知者若坐於堂上而廓然見四海雖萬事之來紛紛沓至而吾有以應之豈至於煩哉不學則如正牆面而立牆之外有所不見矣以之治事如瞰廻流不知其所以裁處此其所以煩也昔漢昭帝時有一男子詣闕自謂衞太子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至者莫敢發言夫一姦人之妄此甚易辨而朝臣皆惆然手足失措莫分是否況事有大於此者乎惟其不學故也惟雋不疑後至遽使收縛蓋以春秋之義可以決之故不若他人之煩擾也學如不疑猶可以決事況其上者乎洪範曰王省惟歳卿士惟月左傳曰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注曰王卿之執政者則卿士大臣也王氏曰卿士職業異於士大夫故別為之戒不如先儒曰此戒凡有官位但言卿士舉其掌事者其為說簡易功崇惟志業廣惟勤志所以極髙明故致其志者功之所以崇勤所以致廣大故盡其勤者業之所以廣蓋無志則所期者卑陋而已何自而崇乎不勤則所成者淺近而已何自而廣乎必其髙明如天然後可以謂之功崇必其廣大如地而後可以謂之業廣卿士不可不勉也惟克果斷乃罔後艱猛虎之猶豫不如蜂蠆之致螫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貴能行之也蓋臨事者當勇於必為其心如捧漏囊以沃焦釜惟恐不及乃可以無後艱苟為因循而不為乃曰豈無他日乎偷目前之安可也其遺患於後必矣故不可以不果斷位不期驕禄不期侈位之崇髙者易以驕故雖不與驕期而驕自至禄之厚者易以侈故雖不與侈期而侈自生蓋處髙位者多以勢而陵物享厚禄者多以傲而敗度也史曰卑不學恭貧不學儉非人性分然也勢使然耳惟卑不學恭故位不期驕惟貧不學儉故禄不期侈是亦勢使之然位不期驕故不可以不恭禄不期侈故不可以不儉然其為恭為儉又當惟在於德不可載其偽而行之孟子曰恭儉其可以聲音笑貌為哉以聲音笑貌為之是偽也王莽爵位益尊節操愈謙外交英俊内事諸父曲有禮意唐尊短衣小袖牝馬柴車藉藁瓦噐又以歴遺公卿非不恭儉也然皆非其情正所謂偽也以僞為之其與不恭不儉者何以異哉作德者謂恭儉以德行之君子之恭儉雖對妻子如對君父雖居室家如居朝廷不以有人而作無人而輟也故心逸惟其行之以為常則始終如一曾無間斷德之所以日新故日休也若夫小人之作偽者則不然大學曰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肺肝夫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豈不勞乎然君子視之如見其肺肝則日拙也蓋彼之隂為不善而陽為善自以為巧矣而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其為偽未有不發露暴白於世是乃拙也夫以小人之情度君子之心必以君子之恭儉為勞而不知其逸也必以為拙而不知其休也作德者其逸如此其休如此而作偽者非徒曲為之防而又不可以欺人則作僞者果何益哉而世之人多舎此而趨彼何也孟子言自反而仁自反而禮乃繼以自反而忠蓋欲仁與禮皆本於中心之誠而非偽正此言位不期驕禄不期侈而繼之以恭儉惟德無載爾僞之意也居寵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四時之運成功者去日中則昃月滿則虧人臣之貴寵未有不危者也惟居之而思危則可以保其禄位而守其宗廟矣蓋常有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志則維貴寵之愈固豈至於危哉所以思危者常無所不畏故也不以寵為可畏則入於可畏矣禍患之來其可不畏哉不畏者入於可畏則無所不畏者必無可畏之禍也易曰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蓋自以為存者必至於亡自以為治者必至於亂故自以為不足畏者必至於可畏觀魯季孫自以為亡無日君子曰知懼如是斯不亡矣正此之謂推賢讓能庶官乃和夫爭名者於朝朝廷之上爵禄之髙下乘閒抵𡾟凡可以相陷害者無所不至故己之才惟恐不若他人人才惟恐其勝於己蔽賢嫉能者多矣此所以不和也不和則不能同心以共政政安得而不亂哉惟推賢讓能則爭端何自而萌此庶官之所以和劉向曰舜命九官濟濟相遜和之至也左氏傳曰范宣子讓其下皆讓欒黶為汰弗敢違也晉國以平數世賴之蓋讓則不爭爭則不讓和不和之所分其讓也猶能使欒黶不違則其效為何如哉舉能其官惟爾之能陳子昂曰鸞隼不接翼薫猶不同器以德並凶勢不相入以正攻佞勢不相利以廉勸貪勢不相害以信質僞勢不相和此趨向之反也故賢者則必舉賢不肖者惟以不肖薦於上各以其類故也孟子曰觀近臣以其所為主欲知爾之能惟觀其所舉者能其官而已欲知爾之不任惟觀所稱非其人而已蓋惟有能而稱能其人未有不任而舉能其官也三事三公也詩曰三事大夫是也或曰凡我有官君子或曰三事暨大夫或特曰卿士其實一也但其言有詳略異同耳王又嗟歎而言凡三公及大夫能敬其所居之官以治其政如上之所云者則可以佐佑其君安其民永有譽於天下天下樂推之而無厭斁也曾博士曰成王之訓厥官可謂至矣推原其本則以祗勤於德故也傳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不知出此而恃其喋喋之煩亦難於丕應矣此說是也然觀成王中才之主耳惟其周召為之師保優游黶飫以成其德而其立言有曰作德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則愼獨之學成王蓋得之於心故發之於言其涵養豈淺淺哉蘇東坡說命篇有曰史佚曰無始禍無怙亂孔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顔淵曰無伐善無施勞此所謂立言者也譬之藥石米粟天下後世皆以藉口今傅說之言皆散而不一一言一藥皆足以治天下之公患其獨以訓武丁哉人至於今誦之也予竊謂成王之言是亦散而不一一言一藥皆足以治天下之公患而王氏之說以其文意相續雖其說之不至於此者亦求其所以為說殊不知其言散而不一也
  成王既伐東夷肅愼來賀王俾榮伯作賄肅愼之命周公在豐將没欲葬成周公薨成王葬於畢告周公作亳姑
  君陳        周書
  周公既没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作君陳君陳王若曰君陳惟爾令德孝恭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兹東郊敬哉昔周公師保萬民民懐其德往愼乃司兹率厥常懋昭周公之訓惟民其乂我聞曰至治馨香感於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爾尚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無敢逸豫凡人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爾其戒哉爾惟風下民惟草圖厥政莫或不艱有廢有興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于内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嗚呼臣人咸若時惟良顯哉
  逸篇亳姑之序曰周公在豐將没欲葬成周漢孔氏注以在豐為致政老歸然此序則曰周公既没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則是周公没而君陳乃代之以監商民周公未嘗致政而告歸也此序既於周公既没之下言命君陳知周公未没之前猶為商民之司牧先儒以周公為致政老歸者蓋以序言在豐二字故耳亳姑之篇既亡其事迹不可得而考先儒致政老歸之言未敢以為然周召之在周蓋一體也召公當成王之將崩猶以太保居冢宰之任率諸侯以相康王而周公當成王之世乃已致政而去可乎此深有可疑者故不敢信先儒之說唐孔氏曰周公遷殷頑民於周頑民既遷周公親自監之周公既没成王命君陳代周公監之此言是矣但唐孔氏於洛誥之迪將其後監我士師工既不以為成王留周公於後在洛以鎭撫殷民其於在豐又信之以為去離王朝老歸於豐則其曰君陳代周公者特順序文為之說耳其實自相違戾也洛誥之命周公後蓋成王將自洛而歸鎬京命周公於王既歸之後留撫之也君奭序曰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蓋又周公在朝廷之上為天子之三公也意者監殷民於洛相天子於鎬京周公兩兼其任往來乎二都之間也殷民之心術丕變於紂之惡為已深所以迪屢不靜歴數世而餘風未殄將欲作其愧恥之心而革其暴戾之習以馴致於士君子之域非一朝一夕所能也故當其初遷則周公以大德為王師保及公既没又擇君陳而命之繼其後也君陳漢孔氏但曰臣名鄭康成注禮記坊記曰君陳蓋周公之子伯禽弟也案左傳有周公黒肩周公閱周公忌父周公楚蓋周公之子伯禽則封於魯繼世為諸侯又其一子則食采於畿内繼世為王朝之臣召公之後亦然鄭康成以君陳為伯禽弟意者蓋指此也蘇氏陳少南俱以鄭氏為非而陳少南為詳明謂周公命康叔成王命蔡仲父子之苖裔見於告戒之辭如是之審況周公叔父有大勲勞於成王今命其子以繼父事何無懿親之語若言他人然決無是理此說是也但蘇氏謂君陳命於畢公之前必周之老臣陳少南謂觀君陳畢公二篇其辭輕重不同不得以命之先後而分老壯此既無所考據或老或壯闕之可也曰君陳者尊之之稱君奭君牙皆是也東郊成周唐孔氏曰鄭𤣥曰天子之國五十里為近郊今河南洛陽相去則然是言成周之邑為周之東郊也蓋周公營王城以遷九鼎營成周以遷頑民是王城為别都所在故成周為其東郊成周在王城之東也分正者唐孔氏曰分別殷民善惡所居即畢命所云旌別淑慝表厥宅里是也正者即篇中曰尹兹東郊也作君陳者成王使之監殷人此皆命之之言若後世之有制書史官記之以為此篇言君陳之所以為令德者惟孝恭而已孝經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君陳之令德孝恭可謂得其本矣孝於父母者必友愛於兄弟未有孝而不友者也父母兄弟之間既盡其孝友之道則可以施之政也孝經曰聖人之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其所因者本也盖聖人非能强人以為善亦因其自然之良心順以導之而已故必孝而後可以施之政然孝可以施之政而君陳之德本於孝恭此我之所以命爾為東郊殷民之正長爾不可以不敬也傳曰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也者必有婉容蓋其德積於中則其輝光發見於外也如此以此臨民則孰不畏而愛之則而象之乎想夫雖殷民之頑覩其形容者暴慢鄙詐之氣自消遷善逺罪而不自知矣此所以命之尹兹東郊也昔舜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故堯禪以天子之位君陳令德孝恭友於兄弟故成王命之尹兹東郊繼周公之政蓋德本既立於此則舉而措之天下無難矣周公之監殷民也師以教之保以安之師保者蓋為父母也故民莫不慕其德而懐之今爾往繼周公之後當謹其所司然謹其所司者豈可以他為哉惟循常道而行之勉於明周公之遺訓以示民則民其治矣周公惟以是訓而民懐之則君陳亦以是訓而為其師保民豈不乂乎漢曹參為相舉事無所變更一遵蕭何之約束惠帝問之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朕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觀臣孰與蕭何賢曰君似不及也曰髙皇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上曰善百姓歌曰蕭何為法講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夫曹參所以守蕭何之法者惟其以才不如何而其法既明無事於更張也君陳雖賢必不及周公則其於周公之訓能懋昭之遵而勿失民安得而不乂哉我聞者如泰誓我聞吉人為善多士我聞曰上帝引逸皆是古人之言我聞而知之故今以告汝也馨香者香之逺聞也夫物之精華發見於外則為馨香不然則為臭腐人非狂惑未有厭馨香而樂臭腐者德之吉凶亦然故傳曰國之將興其君齊明忠正精潔惠和其德足以召馨香神享而民聽國之將亡其君淫佚其政腥臊民怨神恫無所依懐蓋德之善惡既有於中則其發見於外有不可掩馨香則神將佑之而況於民乎如其臭腐則神亦將棄之而於民可知也故至治之世其馨香之發見可以感於神明而其所以為馨香者非黍稷也蓋以德之昭明故發而為治其馨香如是也如黍稷可以為馨香則隨之粢盛豐備虞之享祀豐潔亦可以感於神明矣成王言此者蓋謂君陳欲商民之感慕惟在於德德之馨香可以感於神明豈商民之難化哉王氏之說分神明為二謂言神則知明之為人言明則知神之為幽觀楊子曰心之濳也天地神明猶將測之而況於人乎況於事倫乎此言神明而又言人則不當分為二也爾當用是周公之猷訓以教迪商民惟日致其孜孜之心無為逸豫蓋以周公之猷訓盡善盡美可為萬世之常法苟非專心致志自勉自勵惟恐不及則終無所及其何以用之以教迪商民哉常人之情未見聖人則如不能見之及其既見則乃不能由之以其賤目而貴耳賤近而貴逺故也詩曰彼求我則如不我得執我仇仇亦不我力正此意也惟既見之後而其心常如未見之前則其進也豈可量也如顔淵之於孔子喟然而嘆曰仰之彌髙鑚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然在後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此則既見之後而其心常如未見之前者也夫其既見也而其心之切如此則未見之時可知也已此其所以為亞聖也君陳之於周公既見之矣則其猷訓當奉以周旋罔敢失墜不可因循偷怠而不自勉也孟子曰雞鳴而起孜孜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孜孜為利者蹠之徒也惟孜孜為善者遂可以為舜之徒則君陳能惟日孜孜而不為逸豫自可以式周公之猷訓而無不克由聖之失爾不可以不戒也爾惟風蘇東坡嘗曰天地之化育有可以指而言者有不可求而得者日皆知其所以為暖雨皆知其所以為潤雷電皆知其所以為震雪霜皆知其所以為殺至於風悠然布於天地之間來不知其所自出去不知其所入故曰天地之化育有不可求而得者蓋風之於物鼓舞摇蕩而不知其所以然君子之化民似之至於草則其勢柔弱惟風是從民之於上亦如之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是也成王謂君陳爾既監殷民則殷民之從化與不從化其本皆由於爾如風之於草則爾之圖厥政不可不知其難也蓋以為易則難將至以為難則易將至爾苟知其難而不敢少忽則殷民不難化矣然政有廢有興自古之為政因時而已故有行於古而戾於今則可廢拂於古而冝於今則可興既有廢興則其出入取舍之際不可以自任也必與衆共度苟衆言之同則又當細繹其可否而斷之於己蓋謀之貴同斷之貴獨謀之不同則不能合天下之視聽以度其是非斷之不獨則又將依違牽制政無自而立矣孟子曰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此之謂庶言同則繹繹與繹之為貴之繹同爾有嘉謀嘉猷此又戒之以事君之道也夫人臣之事君進則思所以盡忠退則思所以補過有嘉謀嘉猷匿而不以告非人臣之道也既知展盡底藴以入告于君矣其出也則又順行之於外以為如此嘉謀如此嘉猷皆君之德非我所得而預蓋善則稱君過則稱已人臣之道然爾夫君之德必本於臣之朝夕納誨而後成成王命君陳入告可也至於歸美於上此則在人臣之心欲如何非人君所當知而成王亦以是命之非成王欲掠美以為已有也蓋臣之不忠者必持禄保位視君之有過而不肯強諫至於不善之迹布於天下則必將自解曰非我不諫君不我用也為阿諛之計者必引謗以歸於君則忠蹇之臣其引善以歸於君必矣故成王謂君陳爾苟以忠言啟沃於我則爾將必不自居也非成王欲掠臣之美蓋以苟為良臣者其心必若是故繼之曰臣人咸若時惟良顯哉言人臣能若是則良臣之名顯矣魏鄭公曰良臣身荷美名君都顯號子孫傳訓流祚無疆蓋能以嘉謀嘉猷優游饜飫以格君心則為良臣矣君陳監殷民於外而成王勉之以此者蓋忠臣之事君身雖在外心不可以忘君惓惓之義也
  王曰君陳爾惟𢎞周公丕訓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寛而有制從容以和殷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訓辟以止辟乃辟狃于姦宄敗常亂俗三細不宥爾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惟民生厚因物有遷違上所命從厥攸好爾克敬典在德時乃罔不變允升于大猷惟予一人膺受多福其爾之休終有辭於永世
  周公既遷殷之頑民於成周而自監之則其教化之所漸漬政令之所鼓舞優游不迫固可以揉其不善之習而納之於善然而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惟緩之而後可治以殷民染紂之大惡蓋幾於與肺腑俱生牢不可破雖以周公為之司牧亦豈一朝一夕之所能變哉是必持之以久待之以寛使其易直子諒之心油然而生然後曠然而大變非刑罰之所能强遏也是以自周公至於君陳畢公而殷民心術乃能一歸於正復其所固有者焉周公始監殷民其所以創立規模以訓其民者蓋盡善盡美無以復加繼周公者夫何為哉亦因周公之所以訓之者而訓民也故成王之命名陳既曰懋昭周公之訓又曰式時周公之猷訓此又曰爾惟弘周公之丕訓丁寧反復至於再至於三蓋謂君陳尹兹東郊不必有所建立惟能遵周公之舊則可矣嘗聞之眞宗朝王文正公為相以李及代曹南院守秦州以任中正代張乖崖守成都衆論皆不以為冝文正公之意蓋以張乖崖之治蜀曹南院之治秦其所處畫已盡其冝惟李及任中正之重厚乃能謹守二人之規模故使代之也成王之於君陳其意亦以守周公之舊而不少變望之故其言諄諄如此或曰懋昭或曰式或曰𢎞或曰猷訓或曰丕訓其實一也王氏皆從而為之辨其異同寧能免於鑿乎自無依勢作威而下皆所以弘周公之丕訓也夫酷吏則依勢作威聚歛之臣則倚法以削觀漢武之世如張湯杜周之徒其所以嚴刑峻罰以殘民之命者莫不依上之勢自以為勢當然也聚歛之臣如桑𢎞羊之徒其所以厚賦毒歛以削民之財者莫不倚上之法自以為法當然也夫國有酷吏與夫聚歛之臣雖皆其逢君之惡以求其所欲而斯民怨懟之情獨歸於上者亦其依勢倚法故耳故戒君陳以不可為也夫以君陳之令德孝恭則夫依勢以作威倚法以削此固其所萬萬不為而猶以之為戒者自古君臣之相警戒其愛之之心切故其言所以深防之也如舜之德豈猶有逸樂之懐哉而益之戒且曰罔遊于逸罔滛于樂此亦成王告君陳之意也寛而有制從容以和夫欲殷民之易心也化固不可以不寛然寛者多失之懦弱而不能自立故寛必有制有制則無懦弱之失矣洪範曰沈濳剛克髙明柔克剛克者剛勝柔也不沈濳之則失之太剛柔克者柔勝剛也不髙明之則失之太柔有制者所謂髙明也寛而有制則其從容動作之間無不和矣孔子曰政寛則民慢慢則紏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寛寛以濟猛猛以濟寛政是以和蓋和如和羹焉鹹太勝則知其為鹹酸太勝則知其為酸惟酸鹹適中則不可得而名言之矣此和之謂也殷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言殷之頑民有以罪戾麗於刑辟者我或曰刑之汝無得以我之故而遂加之法我或曰赦之汝無得以我之故而遽釋其罪惟以其法之中正者決之也夫法者所與天下共也苟輕重不麗於法而以人主之指意為出入則何以法為哉如張湯之為廷尉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史深刻者即上意所欲釋予監史輕平者及杜周為之大抵放張湯上所欲擠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釋久繫待問而微見其寃狀是皆專以人主之旨意為獄曰辟則辟曰宥則宥者也不以人主指意為獄者法所當辟則或從而宥之法所當宥則或從而刑之惟厥中則法之所在人主不可得而出入矣張釋之為廷尉犯蹕者上欲誅之則以為當罰金盜鐶者上欲族之則以為當棄市惟厥中故也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訓言君陳之於殷民政以正之固欲其順從訓以迪之固欲其丕變今乃不然則是刑之所冝加者矣然刑之用也豈得已哉蓋刑一人而使千萬人莫不畏皆將遷善逺罪惟恐蹈斯人之覆轍如此則刑可措矣故君陳之以弗若弗化之故而加之以辟者其意將以止辟也如此乃可以致辟焉狃于姦宄敗常亂俗三細不宥此則辟以止辟之道也狃習也姦宄不可以斯須為而乃習之常者國之舊法而乃敗之俗者衆情之所安而乃亂之此三者雖細亦不可以宥蓋細而宥之則必復陷於大惡以其無所懲艾故也鞭笞而見宥將成劓則劓刵而見宥將成宫辟惟細而不宥則必痛自悔過將不至於大戮矣此正忠厚之至也爾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天下之所謂不善者惟自暴自棄者不可與有為有言故雖民之頑仁人君子必有哀矜之心從而教之教之不改則誅之可也益稷曰庶頑讒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是也苟為不能哀矜而徒忿疾之使不善之人自新無由非寛裕之道也故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如范陽之民安於悖逆至謂禄山思明為二聖其頑甚矣張弘靖為節度使不知大體其詬責士皆曰反虜此其所以亂故不可以忿嫉之也人非上聖蓋未有能備道全美者故其材皆有所偏苟因其偏而器使之則聾者之耳瞽者之目與夫戚施蘧蒢之徒咸能以其所長自見於世而況其上乎故不可以求備於一夫也伊尹之稱湯曰與人不求備周公謂魯公曰無求備於一人人固不可以求備況殷民之頑能使革心向化以歸於善已為多矣其可責備之哉必有忍其乃有濟王氏以為此剛柔相濟仁義並行之道忍所以為義故能濟容所以為仁故能大蓋王氏之解經多以忍為義亦多以仁義對說如今立政篇容德義德亦曰言義則知容之為仁言容則知義之為忍故龜山辯之曰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大人之事居仁由義是也二者不可偏廢夫有不忍人之心者仁也以為義忍則正與仁相反矣無是理也此言深有補於名教蓋忍者先儒以為含忍是也蘇氏曰有殘忍之忍有容忍之忍近世學者乃謂當斷不可以不忍忍所以為義是成王教君陳果於刑殺以殘忍為義也夫不忍人之心人之本心也故古者以不忍勸人以容忍勸人則有之矣未有以殘忍勸人者也此蓋指王氏以為言如以忍為義此申韓之言豈六經之訓哉蓋以商民之頑自非豁達大度之人未有能含忍之也亦未有能包容之也含忍之則不以其頑而怒之包容之則不以其頑而棄之此其所以能有濟也此其所以為大也夫容忍二字雖同然別而言之如勾踐之於吳太王之於狄所謂忍也使其不忍則趣亡也其何以濟如湯之於葛文王之於昆夷所謂容也不以其頑而包之於度量之内殆若天地焉孰得而測度之非大而何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此所謂分正東郊也畢命曰旌別淑慝彰善癉惡亦此耳殷之民雖染於紂之惡然亦已薫陶於周公之訓故有修者亦有不修者有良者亦有不良者以其或已化或未化故也修者簡之則不修者莫不自奮而修飭良者進之則不良者莫不自新而嚮善蓋其已化者旌而表之則其未化者亦將恥其不如遂翕然而丕變矣此鼓舞天下之道也惟民生厚因物有遷湯誥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烝民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此所謂厚即湯誥所謂衷烝民所謂則也蓋人之性始生之初萬物皆備固皆厚矣惟其内為血氣之所使外為風俗之所移故至於陷溺其良心放僻邪侈靡所不為非性本然也因物有遷故耳殷之頑民固自棄於小人之途然原其良心未喪之前與周公君陳豈有異哉然則君陳所以訓之者惟順以導之使之歸厚而已非推我之所有以予之也亦非强彼之所無以為之也君陳既盡其道於上則孰不感而化之於下哉故曰違上所命從厥攸好盖上有所好下必有甚焉爾上好之則下從之如風之偃草雖號今之峻刑罰之嚴驅之使不違未有不違者也上者下之表表曲而欲其影之直無是理也觀古之君其身之所履者雖違義悖理而其所以播告於下者豈亦以是誘之哉蓋未有不出於正者然民未有從之者以身不正則雖令不從也以是觀之所好正者令未有不正而好不正者其令亦未有能正違上所命者自其所好不正者言之耳則君陳之所好不可以不謹也爾能敬典以導之其所行惟在於德則無有不變而信其能升進於大道矣殷民丕變則普天之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無有一倔强不率教之人我一人乃可以持盈守成游於巖廊之上垂衣拱手無為而治是為膺受多福然其所以能變之者乃自於汝則汝之休美永有譽於天下後世英聲茂實傳之不朽也不獨我享多福而已敬典者即康誥所謂敬典也成王命君陳與命康叔之言大槩不異蓋殷之頑民其遷於成周者周公君陳尹之其留居於故都者康叔君之故成王命之之言欲其待之以寛持之以久惟以優游不迫之道漸染而使之遷善不可以暴戾之刑驅迫之其語雖殊而其意則一也











  尚書全解卷三十六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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