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新語
山居新語 作者:楊瑀 元 1360年 |
序
编辑經史之外有諸子,亦羽翼世教者。而或議之說鈴,以不要諸六經之道也。漢有陸生賈著書十二篇,號《新語》,至今傳之者,亦以善著古今存亡之徵。繼《新語》者,有《說苑》、《世說》,他如《筆語》、《艾說》、《夷堅》、《侯鯖》、《雜俎》、《叢語》、《桯史》、《墨客》、《夜話》、《野語》等書,雖精粗泛約之不同,亦可備稽古之萬一。若《幽冥》、《青瑣》,祆詭婬佚,君子不道之已。吾宗老山居太史,歸田後著書,名《山居新語》,凡若干首。其備古訓類《說苑》,摭國史之闕文類《筆語》,其史斷詩評,繩前人之愆;天菑人妖,垂世俗之警。視祆詭婬佚敗世教者遠矣,其得以說鈴議之乎?好事者梓行其書,徵予首引,予故為之書。至正庚子夏四月十有六日,李黼榜第二甲進士、今奉訓大夫、江西等處儒學提舉會稽楊維禎敘。
卷一
编辑累朝於即位之初,故事須受佛戒九次,方登大寶,而同受戒者,或九人,或七人,譯語謂之「暖答世」。一日,今上入戒壇中,見馬合哈剌佛前以羊心作供。上向沙剌班學士曰:「此是何物?」班曰;「此羊心也。」上曰:「曾聞用人心肝為供,果有之乎?」班曰:「聞有此說,未嘗目擊。問之刺馬可也。」【刺馬即帝師。】上命班叩之。答曰:「有。凡人萌歹心害人者,事覺則以其心肝作供耳。」遂以此言復奏。上曰:「人有歹心,故以其心肝為供。此羊曾害何人,而以其心為供耶?」刺馬竟無以答。
太府少監阿魯,奏取金三兩為御鞾刺花之用。上曰:「不可,金豈可以為鞾用者!」因再奏請易以銀綫裹金。上曰:「亦不可,金銀乃首飾也。今諸人所用何綫?」阿魯曰:「用銅綫。」上曰:「可也。」
至元四年,伯顏太師之子甫十歲餘,為洪城兒萬戶,乃邀駕同往。託以三不剌之行為辭,本為其子也。至中途,有酒車百餘乘從行,其回車之兀剌赤,多無禦寒之衣,致有披席者。有一小廝無帽,雪凝其首,若白頭僧帽者。望見駕近,哭聲震起,上亦為之墮淚,遂傳命令遣之,伯顏不從。上亟命分其酒於各愛馬,【即各投下。】及點其人數,死者給鈔一定,存者半定。眾乃大悅,遂呼萬歲而散。
揭曼碩【傒斯】天曆初為授經郎,時上自北來。一日,揭夢在授經郎廳,忽報接駕,急出門迎之,恍如平日。及入廳,坐定視之,乃今上也。時奎章閣官院長忽都魯篤魯迷失、供奉學士沙刺班,揭以二公謹願篤實,遂以此夢告之,後果相符。班公以揭公夢事聞之於上,遂得召見。
至元六年二月十五日,黜逐伯顏太師之詔,【瑀】與范匯同草於御榻前。草文「以其各領所部,詔書到日悉還本衛」。上曰:「自早至暮,皆一日也,可改作時。」改正一字,尤為切至。於此可見聖明也。
元統甲戌三月二十九日,【瑀】在內署,退食餘暇,廣惠司卿聶只兒【也裏可溫人。】言:「去歲在上都,有剛哈剌咱慶王,今上皇姊之駙馬也。忽得一證,偶墜馬,扶馬則兩眼黑睛俱無,而舌出至胸。諸醫束手,惟司卿曰:『我識此證。』因以翦刀翦去之。少頃,復出一舌,亦翦之。又於其舌兩側,各去一指許,用藥塗之而愈。翦下之舌尚存。亦異證也。」廣惠司者,回回醫人隸焉。
朔方縑縑州,其西南有二石洞。一洞出石鹽,皆紅色,今湮沒矣;一洞出青黑色者,尚存。縑人皆食之。石文麤礪如南方青石,然調味甚適口。他處亦皆有撈鹽海子,或出青鹽,或紅鹽;或方而堅,或碎而鬆,或大塊可旋成盤者。大營盤處亦以此為課程抽分。不假人力,乃天成也。予友完者經歷、夏石巖經歷,皆曾以此鹽遺余,彼亦嘗親歷其地。縑縑州即今南城縑州營,是其子孫也。自大都至彼一萬四千里,與怯裏吉思為鄰境,過此即海都家望高處也。
至元四年,天曆太后命將作院官,以紫絨、金綫、翠毛、孔雀翎織一衣段,賜伯顏太師,其直計一千三百定,亦可謂之服妖矣。羅國器總管嘗董其工云。
至元四年,大都金玉局忽滿地皆現錢文,視之如印成者。其中居人陶小三,嘗以有文之土數塊遺予。數年後看之,文皆不見。令通用銅錢,豈非先兆耶?
松江府青村鹽場,有林清之者。後至元丁丑,空中有蘆一枝在前,繼有鈔隨而飛之。村中見者皆焚香,有乞降之意。竟墜於林清之之家,排置於神閣被版之上,其家迄今溫飽。按《幽冥錄》載,海陵黃鄩先貧,風雨中飛錢至其家,觸園籬誤落無數,餘處皆拾得。後富至十萬,擅名江北。以此觀之,誠有此事。
桑哥丞相當國擅權之時,同僚張左丞、董參政者,二公皆以書生自稱,凡事有不便者多沮之,桑哥欲去之而未能。是時都省告狀攛箱,乃暗令人作一狀,投之箱中。至午收狀,當日省掾須一一讀而分揀之。中有一狀,無人名事實,但云:「老書生、小書生,二書生壞了中書省。不言不語張左丞,鋪眉搨眼董參政,也待學魏徵一般俸【讀作捧。】請。【讀作倩。】」桑哥佯為不解其說,趣省掾再讀之不已。張起身云:「大家飛上梧桐樹,自有傍人話短長。」一笑而罷。語雖鄙俚,亦一時機變也。
聶以道,江西人,為□□縣尹。有一賣菜人,早往市中買菜,半路忽拾鈔一束。時天尚未明,遂藏身僻處,待曙檢視之,計一十五定,內有五貫者。乃取一張,買肉二貫、米三貫,寘之擔中,不復買菜而歸。其母見無菜,乃叩之。對曰:「早於半途拾得此物,遂買米肉而回。」母怒曰:「是欺我也。縱有遺失者,不過一二張而已,豈有遺一束之理,得非盜乎?爾果拾得,可送還之。」訓誨再三,其子不從。母曰:「若不然,我訴之官。」子曰:「拾得之物,送還何人?」母曰:「爾於何處拾得,當往原處候之,伺有失主來尋,還之可也。」又曰:「吾家一世,未嘗有錢買許多米肉。一時驟獲,必有禍事。」其子遂攜往其處,果有尋物者至。其賣菜者,本村夫,竟不詰其鈔數,止云失錢在此,付還與之。傍觀者皆令分賞,失主靳之,乃曰:「我失去三十定,今尚欠其半,如何可賞!」既稱鈔數相懸,爭鬧不已,遂聞之官。聶尹覆問拾得者,其詞頗實,因暗喚其母,復審之亦同。乃令二人各具結罪文狀:「失者實失去三十定,賣菜者實拾得十五定。」聶尹乃曰:「如此則所拾之者,非是所失之鈔。此十五定乃天賜賢母養老。」給付母子令去。喻失者曰:「爾所失三十定,當在別處,可自尋之。」因叱出,聞者莫不稱善。
至元閒有一御史分巡,民以爭田事告之曰:「此事連年不已,官司每以務停為詞,故遷延之。」御史不曉務停之說,乃諭之曰:「傳我言語,開了務者。」聞者失笑。又至正閒,松江有一推官,提牢至獄中,見諸重囚,因問曰:「汝等是正身耶?替頭耶?」獄卒為之掩口。又一知府到任,村民告裏正把持者,怒曰:「以三十七打罷這廝。」若此三人者,鹵莽如此。昔宋仁宗朝,張觀知開封府,民犯夜禁,觀詰之曰:「有見人否?」眾傳以為笑。一語之失,書諸史冊,百世之恥,可不慎歟!
至順閒余與友人送殯,見其銘旌粉書云:「答刺罕夫人某氏。」遂叩其家人云:「所書答剌罕,是所封耶?是小名耶?」答曰:夫人之祖。世祖皇帝收附江南時,引大軍至黃河,無舟可渡,遂駐軍。夜夢一老曰:「汝要過河,無船,當隨我來。」引之過去,隨至岸邊,指視曰:「此處可往。」遂以物記其岸。及明日至其處,蹲躇閒有一人曰:「此處可往。」想其夢,遂疑其說。上曰:「你可先往,我當隨之。」其人乃先行,大軍自後從之,果然此一路水特淺可渡。既平定,上欲賞其功,其人曰:「我富貴皆不願,但得自在足矣。」遂封之為答刺罕,與五品印,撥三百戶以養之。今其子孫尚存。余每以此事叩人,皆未有知者。
李朵兒只左丞,至元閒為處州路總管。本處所產荻蔗,每歲供給杭州砂餹局煎熬之用。餹官皆主鶻、回回富商也,需索不一,為害滋甚。李公一日遣人來杭果木鋪買砂餹十斤,取其鋪單,因計其價,比之官費有數十倍之遠,遂呈省革罷之。又箭竹亦產處州,歲辦常課軍器,必資其竹,每年定數立限送納杭州軍器提舉司。及其到司,跋涉勞苦何可勝言,而司官頭目箭匠方且刁蹬,否則發回再換。李公到任,知有此弊,乃申省云:「竹箭固是土產,為無匠人可知,故不登式。乞發遣高手頭目匠人來此選擇起解,庶免往返之勞。」從之,迄今無擾。此皆仁政之及民者如此。左丞,唐兀人,漢名希謝,號賀蘭,官至江西左丞。余按:周世宗時,王祚為隨州刺史。漢法禁牛革輦送京師,遇暑雨,多腐壞。祚請班鎧甲之式於諸州,令裁之以輸,民甚便之。適與二事相同,漫書於此,觀者或可觸類而長,則利民之事足有為也。
北庭王夫人【舉月思的斤】,乃阿憐帖木兒大司徒北庭文貞王之妻也。一日有以馬鞭獻王,製作精最,王見而喜之。鞭主進云:「此鞭之內,更有物藏其中。」乃拔靶取之,則一鐵簡在焉。王益喜,持歸以示夫人,取鈔酬之。夫人大怒曰:「令亟待去!汝平日曾以事害人,慮人之必我害也,當防護之。若無此心,則不必用此。」聞者莫不韙之。
阿憐帖木兒文貞王,一日為余言:「我見說婁師德唾面自乾,為至德之事。我思之,豈獨說人,雖狗子亦不可惡它。且如有一狗,自臥於地,無故以腳踢之,或以磚投之,雖不致咬人,只叫喚幾聲,亦有甚好聽處。」
脫脫丞相,【即倚納公。】康裏人氏,延祐閒為江浙丞相。有伯顏察兒為左平章,咨保寧國路稅務副使耶律舜中為宣使。一日平章諭該吏曰:「我保此人乃風憲舊人,及其才能正當選用。」囑之再三曰:「汝可丞相前覆說之。」丞相曰:「若說用則便用之,若說選則不必提也。」只分別用、選二字,言簡而意盡。姑書之,以備言行錄之釆擇焉。公又訪知杭州過浙江往來者不便,乃開舊河通之。此河錢王時古河也,因高宗造德壽宮,湮塞之。公相視已定,州果與富豪通交[4],沮以太歲之說為疑。至日,公自持钁,一揮而定。往年每行李一擔費腳錢二兩五錢,今以一擔之費買舟,則十擔一舟能盡,其利可謂博矣。
應中甫【本】,錢唐人。壯年篤誌學道,得請仙降筆法,甚驗,每在杭州萬松嶺上同誌家為之。過數日,欲設祭,將之供,適無錢。降仙告歸,不許。漫以借錢叩之,乃允。降筆云:「適有壑翁平章【即賈似道。】在此,可立約借汝。」遂寫契,以金紙甲馬,同焚爐中。復書曰:「汝二人可往葛嶺相府故居大銀杏樹下稍西,有草一莖,長而秀者,就此處掘之可得。」二人遂買舟過湖,至其所,不見是草。因以瓦半片,祝之曰:「大仙果有此錢,則當引而去之。」祝畢,其瓦即有動意。中甫乃以手扶瓦,隨其所往。行至樹西,靜視之,果有長草在焉。遂掘深二尺許,唯見粗石屑數塊,餘無他物。因再祝曰:「恐此即是。」瓦卓地應之,遂持以回。復叩仙曰:「此石當何為之?」仙書曰:「當用爐作汁。」二人因借爐投石鍊之。少頃,聞爐中如淬水聲,視之,則溜汁下爐,取出皆白銀也。往三橋銀鋪,貨得鈔三十兩,以為祭物用。數月後,因別事,忽仙書云:「應生所借之錢,免汝還,有元約,可向爐中取之。」如言而往,爐中撥其灰,則元約止燒去上下空紙,有字者俱在,豈謂無仙耶?中甫儒者也,外貌矍鑠,為人敦篤,有膂力,能手搏,無與敵者。所傳乃劉千和尚之派,每欲以此事教人,非忠孝者不傳,不得其人,遂無傳焉。卒於至正己丑,時年七十有八。
至正四年七月二十四日,松江府上海李君佐偕張四洎同行者六人,過上海浦東待渡。時日已西矣,見一青色雞,朝北立於日上,獨不見其足。李下馬,六人俱拜,竚觀至沒而去。
吳巽,宇叔巽,當應天曆己巳舉。至都對余言:「某初兩舉皆不第,忽得一夢,有人言:『黃常得時,你便得。』遂改名為黃常,亦不中,即復今名。至此舉鄉試,乃黃常為本經詩魁。省試則黃常與吳巽榜上並列其名,其吳、黃常解據亦併在篋中。」夢之驗有如此者。
厲周卿,婺州人,能卜術。天曆閒,遊京師。一日,余寫一上字卜之。厲即對本鈔錄姓名出處之說,皆如見。後一段云:「商量更改事,佳會喜金羊。寅巳同申主,好事喜非常。」其應果在十年後,豈非萬事皆分定也。
刺剌拔都兒,乃太平王將佐。後至元三年,殺唐其勢大夫於宮中,外未之覺也。因其餘黨皆在上都東門之外,伯顏太師慮其生變,親領三百餘騎往除之。刺刺望見塵起,疑有不測,乃入帳房中,取手刀弓箭,帶之上馬。遇諸途,短兵相接,而以其手刀揮之,將近伯顏太師之馬,而刀頭忽自墜地,遂逃以北,乃追回殺之。且刺刺名將也,豈有折刀之說?後詢其故,乃半月前,此刀曾墜地而折,家人懼其怒,虛裝於鞘中。事非偶然,豈人力可致!
徐子方【琰】,至元閒為陝西省郎中。有一路申解到省內,誤漏落一「聖」字,案吏欲問罪指大不敬。徐公改云:「照得來解內第一行脫漏第三字,今將元文隨此發去,仰重別具解申來。」前輩存心如此,亦可為吹毛求疵之戒。
孫子耕者,杭人,與新城豪民駱長官為友。元統閒,駱犯罪流奴兒幹。孫以友故,送至肇州而回。交誼如此,誠不減古人也。
元統閒,余為奎章閣屬官,題所寓春帖曰:「光依東壁圖書府,心在西湖山水閒。」時余嵏山為江浙儒學提舉,寫春帖付男【坰】,寘於山居,則曰:「官居東壁圖書府,家住西湖山水閒。」偶爾相符,亦可喜也。
韓子中,【中。】曹州定陶人。至正初,為大都路知事。乃父在家,一日忽移家去河六十裏,人問其故,答曰:「井水北流,則泉脈近矣,不久當有水患。」未及半年,定陶之地半為水矣,惟韓公無遺失之患,亦可謂先見之明者。
陳雲嶠【柏】,泗州人,陳平章之孫也。倜儻不羈,人以為「陳顛」稱之。後至元五年,為餘姚州同知,因病求醫於杭。稍愈,值重陽日,遂邀張伯雨及余同登高。是時雲嶠寓赤山李叔固丞相先塋,余二人往焉。乃扶杖遊水樂洞,憩石屋寺前,露坐閒談。雲嶠因自言曰:「我前身僧也。泗州塔寺有住持者,皆名之為老佛,齋戒精嚴。一日呼侍者,令作血臟羹,欲食之。侍者曰:『老佛一世持齋,何故有此想?』乃不從。遂怒之,拂袖而去,見陳平章曰:『我特來索血臟羹喫。』平章亦以齋戒為答。佛曰:『元來你也是不了事漢。』平章遂作此羹。噉之,即歸寺,乃別大眾而作偈曰:『撞開平屋三層土,踏破長淮一片冰。』遂趺坐而逝。茶毗之日,舁其龕至淮河岸。冰合已久,舉火之次,忽大響一聲,則河冰自裂。時平章在府中,見老佛入於堂,問之,則後堂報生一子,即某也。」言畢,回飲於寓所而散。明日,伯雨送《登高》詩,而頸聯有「百年身付黃花酒,萬壑松加赤腳冰」之句。余和韻云:「方外弟兄存晚節,人閒富貴似春冰。」雲嶠曰:「我無冰字,且只以長淮一片冰答之。」不數日,雲嶠告殂。豈非說破話頭而致然也?
余家藏竹龜一,乃古人以老竹片所製。首尾四足,皆他竹外來者。竅小,兩頭倍大,可轉動而不可出,故用縱橫之竹,紋理顯然。背載三截碑牌一,兩側有轉軸十,亦外來之軸。首大腰細,不知何法得入。徧叩匠者,皆莫曉所謂,特以鬼工稱之。
余為太史院官時,吏云:「本院庫中,有漢高祖斬白蛇劍藏焉。」余按:晉太康中,武庫火,已燬此劍,何緣更有?每欲過目,因循未克。又聞官庫有昭君琵琶,天曆太後以賜伯顏太師妻,今不知何在。又大都鐘樓街富民家,藏宣聖履在焉。
膽巴師父者,河西僧也。大德閒朝廷事之,與帝師並駕。適德壽太子病癍而薨,不魯罕皇後遣使致言於師曰:「我夫婦以師事汝至矣,止有一子,何不能保護耶?」師答曰:「佛法譬若燈籠,風雨至則可蔽。若爾燭盡,則燈籠亦無如之何也。」可謂善於應對。
余家藏石子一塊,色青而質粗,大如鵝彈,形差匾。上天然有兜塵觀音像在焉,雖畫者亦莫能及。或加以磨洗,則精神愈出,誠瑞應也。
上海縣士人莊蓼塘者,藏書至七萬卷。其子欲售之,買者積年無有,好事者可見其鮮。
余外祖英德路治中馮公【世安】,園中茶花一本,其花瓣顏色十三等。固雖出人為,亦可謂善奪造化之巧者。
余任太史同僉,特旨令知天象事。後至元六年七月朔,靈臺郎張某來請甚急。及同到院,則李院使者肅襟以侍,曰:「夜來景星見,此祥兆也。可即往奏聞,我輩當有厚賜。」余乃以奏目畫圖,考之誌書殊異。余曰:「雖見於晦日,形則少異。且景星之現,當有醴泉出、鳳凰來、朱草生、慶雲至而相副之。今陝西災疫,腹裏盜賊,福建反叛,恐非所宜。何天道相反如是耶?」李公之意頗堅,折之不已。余曰:「今見者惟靈臺監候六人也,萬一或有天下共見之兇兆,當何如耶?」遂答曰:「伺再見即聞。」乃止。越九日,太白經天。由是言之,凡事不可造次也如此!
卷二
编辑余幼侍坐於趙子昂學士席閒,適寫神陳鑑如持趙公影草來呈。公援筆與之自改,且言所以未然之故。筆至脣,乃曰:「何以為之人中?若以一身之中言之,當在臍腹閒。指此名之曰中,何也?蓋自此而上,眼、耳、鼻皆雙竅;自此而下,口洎二便皆單竅;成一《泰卦》耳。由是之故,因以此名中也。」滿座為之敬服。
皇元累朝即位之初,必降詔誕布天下。惟西番一詔,用青紵絲,粉書詔文,繡以白絨,穿珍珠網於其上,寶用珊瑚珠蓋之。如此齎至其國,張於帝師所居殿中。可謂盛哉!
銅虎符,好事之家多珍藏者,不過或左或右,止存一邊。獨余家所藏全體具在,背上各有篆書某處發兵符一行,腹下真書十干,唯戊、癸二字合全,餘八字皆半於腹內,作牝牡五竅鬭合之。古人關防之密如此!余因見河南盜殺省臣之事,屢欲以此言之,事乃不偶,且深藏以待舉行。當致諸有司,以取制作之度。
翟運使【霆發】,上海巨室也。嘗有貧士,偽作張文質運使書,持以幹公。公得書,即命幹者以鈔三定助行,幹者知其偽,沮之未與。越數日,貧士復見公於轎前,公乃駐轎,命即取五定,加以溫言慰而遣之。幹者白其語於公,公曰:「汝知之乎?人何不作書幹你,何怪之有?」聞者咸服其度量云。
瑀於至元六年二月十五日夜,御前以牙牌宣入玉德殿,親奉綸音黜逐伯顏太師之事。瑀首以增糶官米為言,時在側者,皆以為迂。瑀曰:「城門上鑰,明日不開,則米價湧貴,城中必先鬨噪,抑且使百姓知聖主恤民之心。伯顏虐民之跡,恩怨判然,有何不可?」上允所奏,命世傑班殿中傳旨於省臣,增米鋪二十,鈔到即糶。都城之人,莫不舉手加額,以感聖德。
大都長春宮有桃核半箇,其大如掌,至今以為常住鎮庫之物。余嘗觀之,誠希有也!蟠桃之說,寧或果有之乎?古者王□遇仙,與桃核,大如斗,磨而服之,愈疾延年。今則未聞也。桃核扇之說,是其類耳。
不魯罕皇後出居東安州日,其地多蛙,朝夕喧噪不已。苦其煩聒,乃遣人喻旨令止之,眾蛙為之屏息。迄今蛙不鳴,亦異事也。
瑀嘗以簡易小日晷進之於上,其大不過三寸許,可以馬上手提測驗,深便於出入。上命太史院官重為校勘,比之江浙日晷多半刻,再以上都校之,又長半刻。南北地勢不同者如此。
後至元四年,因伯顏太師稱壽,百官填擁。中丞耿煥年邁,躓於地,踏傷其脅而出。
後至元年閒,阿憐帖木兒大司徒知經筵事,乃子沙刺班亦為奎章閣侍書學士、兼經筵官。班公以父子辭避之,上終不允所請,乃並列焉。
至正七年,社稷署太祝張【從善】,都城巨室也,方四十即致仕。嘗預營壽室,解石版為穴門。石中忽有紋成松石,雕繪畫者不如也。觀者填門,因以為碑,而寘墳牆之中。翰林學士歐陽玄、侍講學士揭傒斯皆為《壽松記》,刻石以表瑞。後附致碑本,示余求詩,漫以一絕賦之曰:「舉世紛紛名利閒,達生輕祿古今難。天生端兆為君壽,寄我山中作畫看。」
鮮于伯機【樞】,一日宴客,呼名妓曹娥秀侑尊。伯機因入內典饌未出,適娥秀行酒,酒畢,伯機乃出。客曰:「伯機未飲酒。」娥秀亦應聲曰:「伯機未飲。」座客從而和之曰:「汝何故亦以伯機見稱?可見親愛如是。」遂佯怒曰:「小鬼頭焉敢如此無禮!」娥秀答之曰:「我稱伯機固不可,只許你叫王羲之乎!」一座為之稱賞。
上海縣農家一老嫗被雷擊死,少頃復甦。里中咸往視之,問其故。嫗云:「唯聞錯了,餘無所見。」時口中有藥一丸尚存,因吐出手中示人。鄰人俞生者,奪而吞之。越一年,俞生病喉,痛數載。一日,因怒咳痰於地,聞有聲,乃撥痰尋之。內有一物,狀如李核,光瑩而黃色,以斧鑿擊之不碎。喉痛遂止。
杭州鹽商施生者,至正八年,其家豬欄中母豬自噉其子,餵豬者往箠之,忽為人言曰:「因你不餵我,自食我子,干你何事!」餵豬者大驚,往報施生。生往視之,傍觀者或曰「可殺」,或曰「貨之」。豬復言曰:「我只少得你家三十七兩五錢,賣我還你便了,何必鬧!」遂賣之,果得三十七兩五錢而止。古有中宵牛語之說,誠不誣也。
沙剌班學士者,乃今上之師也,日侍左右。一日體倦,於便殿之側偃臥,因而睡濃。上自以所坐朵兒別真【即方褥也。】親扶其頭而枕之。又班公嘗於左額上生小癤,上親於合鉢中,取佛手膏,攤於紙上,躬自貼之。比調羹之榮,可謂至矣!
鑌鐵胡不四,世所罕有,乃回回國中上用之藥,製作輕妙。余每詢之鐵工,皆不能為也。今歸平江巨室曹氏。
闊闊歹平章之次妻,高麗人也。寡居甚謹。其子拜馬朵兒赤,知伯顏太師利其家所藏答納環子,遂以為獻。伯顏即與聞之於上,乃傳旨命收繼之。高麗者款以善言,至暮,與其親母逾垣削髮而避之。伯顏怒,奏以故違聖旨之罪,遂命省臺洎侍正府官鞫問之,奉命唯務鍛鍊。適有侍正府都事帖木兒不花【漢名劉正卿。】者,深為不滿。時問事中秉權者闊裏吉思國公,正卿朝夕造其門,委曲致言曰:「誰無妻子,安能相守至死?得守節者,莫大之幸,反坐之罪,非盛事也!」遂悟而止。正卿蒙古人,廉直寡交,家貧至孝,平日未嘗嬉笑。與余至契,公退,必過門言所以,故知此為詳。至正初,拜御史而卒。
至元六年冬仲,皇帝親祀太廟。期迫,創製袞冕,猝不能辦。適有英廟元製二副,已用一副,未經用者一副見存,皆以舊物為不宜而沮之。惟余與歐陽學士所言相同,解之曰:「若以此物為不宜,則玉璽、宮殿、龍牀未嘗更易,何獨以此為忌也?」眾議遂息。乃獨易一中單,餘皆就用之。
樞密院同知帖木達世,後至元六年中書右丞缺,眾議欲以某人為之。近侍世傑班,力以帖木達世為薦,至甚懇切,上乃允其請。後累遷官至左丞相,卒不知世傑班之舉,班亦未嘗齒及之,可謂厚德人也。
至正七年,余至鶴砂,訪舊館於草堂張梅逸之家,因動問梅逸去年得疾之由,後服何劑而愈。曰:「始因氣而得之,方當危困之際,忽於清旦,似夢非夢,有神語之曰:『一聞異事,其病立差。』次日,壻偕門僧來問疾,語及場前龍降一事,極其異常。聞之矍然,疾乃如失。」予因問所以異。有鄉中豪強之家,平日恃富淩貧,靡所不為,累挾官勢,排陷平人者多矣。先一日,有佃戶來訴作商為人所負,欲報之。其主因呼場吏,欲誣以在逃竈戶藏於其家,而擠陷之。吏曰:「若然,必破其家,非陰騭事。」不允。固啗以利,吏亦不從,乃遣爪牙名某者往迫之,吏不得已,許以來日從事。是日,忽二龍降於豪強之家,凡廳堂所有牀椅、窗戶,皆自相奮擊,一無完者。攝一舟,決頤如口,銜於爪牙者當門之檻,牢不可脫。訟者之舟,攝覆平地;謀訟者壓折左肱,幾死。龍所過之地,作善之家分毫無犯,凡平日之強梁者,多破產焉。豪強尋亦遭訟,今漸費蕩。嗚呼!龍之有神,古所聞也;龍能彰善癉惡,古所未聞也!愚民自以為天道冥冥,今觀斯事,神豈遠乎哉!聞之者足以為戒也。
大德三年七月十八日,中書省奏準禁補禿鶖。蓋因揚州淮安管內蝗蟲為害,忽有禿鶖五幹餘,恬不懼人,以翅打落蝗蟲,爭而食之。既飽,吐而再食,遂致消弭。迄今著於禁令,載之《至正條格》。
伯顏太師所暑官銜曰「元德上輔廣忠宣義正節振武佐運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秦王、答刺罕、中書右丞相、上柱國、錄軍國重事、監修國史、兼徽政院侍正、昭功萬戶府都總使、虎符威武阿速衛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忠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奎章閣大學士,領學士院知經筵事、太史院宣政院事,也可千戶哈必陳千戶達魯花赤、宣忠斡羅思扈衛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提調回回漢人司天監羣牧監廣惠司內史府左都威衛使司事、欽察親軍都指揮使司事、宮相都總管府,領太禧宗禋院兼都典制神御殿事、中政院事,宣鎮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提調宗仁蒙古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司事,提調哈刺赤也不幹察兒,領隆祥使司事」,計二百四十六字。此係至正五年五月所署之銜也。
范舜臣【天助】,汴人,世為名醫,博學多能,尤精於天文之書。至順閒,為永福營膳司令,嘗與余言:「影堂長明燈,每燈一盞,歲用油二十七箇,此至元閒官定料例。油一箇,該一十三斤,總計三百五十一斤。連年著意考之,乃有餘五十二斤。則日晷之差短明矣。」永福營膳司所掌,青塔寺影堂也。
天曆初,建奎章閣於西宮興聖殿西廊,擇高明者三間為之。南間以為藏物之所;中間學士諸官候直之地;北間南向,中設御座,兩側陳設祕玩之物,命羣玉內司掌之。閣官署銜,初名奎章閣學士,階正三品,隸東宮屬官。後文宗復位,乃陞為奎章閣學士院,階正二品。置大學士五員,並知經筵事;侍書學士二員,承制學士二員,供奉學士二員,並兼經筵官;幕職置參書二員,典籤二員,並兼經筵參贊官;照磨一員,內掾四名,內二名兼檢討;宣使四名,知印二名,譯史二名,典書四名。屬官則有羣玉內司,階正三品,置監羣玉內司一員,司尉一員,亞尉二員,僉司二員,典簿一員,令史二名,典吏二名,司鑰二名,司膳四名,給使八名,專掌祕玩古物;藝文監,階正三品,置太監兼檢校書籍事二員,少監同檢校書籍事二員,監丞參檢校書籍事二員,或有兼經筵官者,典簿一員,照磨一員,令史四名,典吏二名,專掌書籍;鑒書博士司,階正五品,置博士兼經筵參贊官二員,書吏一名,專一鑒辨書畫;授經郎,階正七品,置授經郎兼經筵譯文官二員,專一訓教怯薛官、大臣子孫;藝林庫,階從六品,置提點一員、大使一員,副使一員,司吏二名,庫子一名,專一收貯書籍;廣成局,階從七品,置大使一員,副使一員,直長二員,司吏二名,專一印書籍。已上書籍,乃《皇朝祖宗聖訓》及番譯《御史箴》、《大元通制》等書。特恩創製牙牌五十,於上金書「奎章閣」三字,一面篆字,一面蒙古字、畏吾兒字,令各官懸佩,出入無禁。學士院凡與諸司往復,惟劄書參書廳行移。又命侍書學士虞集撰《奎章閣記》,文宗御書刻石禁中。先時燕帖木兒太平王為丞相,繫銜署奎章閣大學士、領學士院事。後伯顏秦王為丞相,繫銜亦如之。
《奎章閣記》
大統既正,海內定一。乃稽古右文,崇德樂道,以天曆二年三月作奎章之閣,備燕閒之居,將以淵潛遐思,緝熙典學。乃置學士員,俾頌乎祖宗之成訓,毋忘乎創業之艱難,而守成之不易也。又俾陳夫內聖外王之道,興亡得失之故,而以自儆焉。其為閣也,因便殿之西廡,擇高明而有容,不加飾乎采斲,不重勞於土木,不過啟戶牖以順清燠,樹庋閣以棲圖畫而已。至於器玩之陳,非古制作中法度者,不得在列。其為處也,跬步戶庭之閒,而清嚴邃密,非有朝會、祠享、時巡之事,幾無一日而不御於斯。於是宰輔有所奏請,宥密有所圖回,諍臣有所繩糾,侍從有所獻替,以次入對,從容密勿,益終日焉。而聲色狗馬、不軌不物者,無因而至前矣。自古聖明叡知,善於怡心養神、培本浚源、泛應萬變而不窮者,未有易乎此者也。蓋聞天有恒運,日月之行不息矣;地有恒勢,水土之載不匱矣;人君有恒居,則天地民物有所繫屬而不易矣。居是閣也,靜焉而天為一,動焉而天弗違,庶乎有道之福以保我子孫黎民於無窮哉!
至順辛未孟春三日,御書於奎章閣。瑀被賜墨本,特以天曆、奎章二寶印識於其上。
皇朝昔寶赤,【即養鷹人也。】每歲以初按海青獲頭鵝者,【即天鵝也。】賞黃金一定。
皇朝貴由赤,【即急足、快行也。】每歲試其腳力,名之曰放走。監臨者封記其髮,以一繩攔定,俟齊去繩走之。大都,自河西務起,至內中;上都,自泥河兒起,至內中。越三時,行一百八十裏,直至御前,稱萬歲禮拜而止。頭名者賞銀一定,第二名賞段子四表裏,第三名賞二表裏,餘者各一表裏。
至治二年,江西廉訪僉事哈刺、書吏畢宗遠、奏差陳汝楫,巡按至瑞州路。一日,看卷之際,僉事見鼓樓上紅衣人往來,問他人皆不見之。少頃,雷雨大作,電光直入廳事,旋繞隨至卷所。宗遠亟踰杈欄而出,髭鬢悉為雷火所燎。文卷被羊角風掣去,旋入雲霄,竟不知落於何處。陳汝楫擊死於地。泰定間,宗遠侍父畢敬之來松江為庸田使,親言此事。
至正七年八月十二日,上海浦中午潮退,未幾復至,人皆異之。費子偉萬戶親為余言。
松江府下砂場第四竈鹽丁顧壽五妻王氏,始笄適顧,生子女五人。至大辛亥,復有孕,及期臨蓐,七日不娩,仍如故,腹亦不加長,每囑之家人曰:「我死後焚我,勿待盡,必取腹中物視之,以明此疾何也。」至正庚寅十月二十五日,因胎動腹痛而死。越二日火化,家人果取物視之,則胞帶纏束甚緊,剖之,乃一男胎,其肋骨如鐵之堅。計之懷胎,四十年矣。其婦甲戌生,死年七十有七。
至正間,別兒怯不花為江浙丞相,盡以本省所管土人不得為掾史。時左丞佛住公曰:「若如此回避,則都省掾當以外國人為之。」
至元閒,乃顏叛,以其餘黨徙居於慶元之定海縣。延祐初,倚納脫脫公為江浙丞相,其黨人屢以水土不安,乞遷居善地,訴之不已。公曰:「汝輩自尋一箇不死人的田地來說,當為汝遷之。」遂絕。
揭曼碩學士,有《題秋鴈詩》云:「寒向江南暖,飢向江南飽。莫道江南惡,須道江南好。」
新月每見於大二小三之說,蓋為前月小,則後月初三見;前月大,則初二日見。至正七年九月小,忽十月初二日已見。漫識於此,以問諸保章,恐曆法之差爾。
至正七年丁亥十二月朔旦,虹見於西北,竟天至東南。少頃,微兩。是歲九月二十四日至十月初一日,五日驟雨,雷電大作。初二日大風,極冷而止。變在嘉興城中,未知他郡同否?
至正戊子小寒後七日,即十二月望,申正刻,四黑龍降於南方雲中取水。少頃,又一龍降東南方,良久而沒。俱在嘉興城中見之。
至正戊子正月十八日,錢塘江潮,比之八月中潮倍之數丈。沿江民舍,皆被不測之漂,一時移居者甚眾。
《圖畫見聞志》載張文懿公有玉畫叉。余家藏有古玉畫叉一枚,是非文懿公之物耶?姑識於此。
余屢為灤京之行,每宿於李老峪酒肆。其家比之他屋,稍寬敝焉。其屋東大楣中,發一靈芝,莖長三尺餘,斜倚其上,人以為常。及余山居,寶雲山上不時生芝,不以為奇。余思大成殿瑞芝,及宋徽宗時進芝稱賀,以此觀之,何足為賀也!
湖南益陽州,每有人夜半忽自相打,莫曉所謂,名之曰「沙魘」。土人知此證者,唯以冷水澆潑,稍定,以湯水飲之,徐徐方醒,二三日即如醉中,不知者殊用驚駭。上海縣達魯花赤兀訥罕,至正初為本州同知,因造漆器匠者八人一夕作鬧,親歷此事,嘗與余言之。
卷三
编辑至正辛卯十一月癸酉冬至後三日,即二十七日,夜雨。至四更時,霹靂雷電大作,其雨如註,天明乃止。時僑居松江下砂。後聞十二月初二日,杭州又復雷電大雨。
徐子方【琰】為浙西憲使,南臺劄付為根捉朱九【即朱、張之子。】行移海道府,回文言:「往廣州取藤柂去了。」以此回憲司。再行催發海道府,復云:「已在大都。」臺復駁前後所申不一,取首領官吏招伏。繳申徐公,乃云:「先言遠而後言近,遠者虛而近者實,依實而申焉,敢不一?所據取招一節,乞賜矜免。」臺官為之愧服。
李和,錢塘貧士也。國初時尚在,鬻故書為業,尤精於碑刻。凡博古之家所藏,必使之過目。或有贋本,求一印識,雖邀之酒食,惠以錢物,則毅然卻之。余生晚矣,失記其顏貌。先父樞密洎姻家應中父常稱道之。漫書於此,以礪仕宦者之志云。余家藏《萬年宮碑陰題名》,後有李和鑒定石刻印識見存。
尚醞蒲萄酒,有至元、大德閒所進者尚存,聞者疑之。余觀西漢《大宛傳》,富人藏蒲萄酒萬石,數十年不敗,自古有之矣。
《圖畫見聞志》載唐刺史王倚,有筆一管,稍粗於常用。筆管兩頭各出半寸,中閒刻《從軍行》一鋪,人馬毛髮、亭臺遠水,無不精絕。每一事刻從軍詩兩句,似非人功。其畫跡若粉描,向明方可辨之,云用鼠牙彫刻。《崔鋋文集》有《王氏筆管記》,其珍重若此。余嘗聞大都鐘樓街富室王氏,有玉箭桿,圓環一如鉢遮環之狀,差小,上碾《心經》一卷。及聞先父樞密言:先見竹龜一枚,製作與余所藏相同,但其碑牌中,以烏木作牌,象牙為字,嵌《孝經》一卷於其上,其碑不及一食指大。以此觀之,二物尤難於筆管多矣。人皆以為鬼工也。
《酉陽雜俎》載齊日昇養櫻桃,至五月中,皮皺如鴻柿不落,其味數倍,人不測其法。今西京每歲冬至前後,進花紅果子,色味如新。其地酷寒,比之內地尤難收藏,誠可珍也。余屢拜賜焉。
至正十一年夏,余於松江普照寺僧房見一敝帚開花,僧云:「此帚已七八年矣。今似此者甚多。」嘉興路儒學閽人陶門者,其家磨上木肘忽發青條,開白花。時應才為學正,陶持以示其家人。吳江州分湖陸孟德言其鄰鐵匠龐氏者,其家一柳樁坫鐵砧十餘年,今歲忽發長條數莖,如葦帚開花,皆以為常。余觀《宋史‧劉光世傳》,光世以枯稭生穗聞於朝,帝曰:「歲豐人不乏食,朝得賢輔佐,軍有十萬鐵騎,乃可為瑞,此外不足信。」時建炎三年}也。以時事觀之,豈非草木之妖歟!
羅世榮,字國器,錢唐人。後至元丙子,為行金玉府副總管。有匠者慢工,案具而恕之,同僚詢其故,羅曰:「吾聞其新娶,若撻之,其舅姑必以婦為不利。口舌之餘,則有不測之事存焉。姑寘之。」余按宋曹彬知徐州日,有吏犯罪,既具案,逾年而杖之。人莫知其故,彬曰:「吾聞此人新娶婦,若杖之,彼其舅姑必以婦為不利,而朝夕笞詈之,使不能自存。吾故緩其事,然法亦未嘗屈焉。」二事適相符,併識於此,抑亦仁人之用心也。
畏吾兒僧閭閭,嘗為會福院提舉,乃國朝沙津愛護持【漢名總統。】南的沙之子,世習二十弦,【即箜篌也。】悉以銅為弦。余每叩樂工,皆不能用也。唐人賀懷智,以鵾雞筋為弦,歐陽文忠公詩:「杜彬皮作弦」,後人多疑之。以此觀之,或者亦可為爾。銅弦則余親見聞也。庸田監司左答那失裏,乃閭閭之親弟。
丁卯進士薩都剌天錫宮詞:「深夜宮車出建章,紫衣小隊兩三行。石闌干畔銀鐙過,照見芙蓉葉上霜。」人莫不膾炙之。予以為擬宋宮詞則可,蓋北地無芙蓉,宮中無石闌幹,擎執宮人紫衣,大朝賀則於侍儀司徒物庫關用,平日則無有也。宮車夜出,恐無此理。又《京城春日詩》:「燕姬白馬青絲韁,短鞭窄袖銀鐙光。御溝飲馬不回首,貪看柳花飛過牆。」國朝有禁:御溝不許洗手飲馬,留守司差人巡視,犯者有罪。故宋顯夫《御溝詩》有「行人不敢來飲馬,稚子時能坐釣魚」之句,可謂紀實矣。
皇朝設內八府宰相八員,悉以勳貴子弟為之。祿秩章服,並同二品,例不受宣,唯奉照會禮上寄位於翰林院官埽鄰。【即宮門外會集處也。】所職視草制詞;如詔赦之文,又非所掌。院中選法雜行,公事則不與也。
余山居,西瀕湖有養樂園,乃賈似道之故居,今則江州路同知西域人居之。至正九年夏,其家生一雞,駢首,惡而棄之於水。十二年,紅巾燬其屋,殘其家。亦妖孽之先兆也歟?
大德閒,回回富商以紅刺一塊,重一兩三錢,申之於官,估直十四萬定,嵌於帽頂之上。累朝每於正旦與聖節大宴則服用之。瑀嘗拜觀焉。
至正癸巳冬,上海縣十九保村中,雞鳴不鼓翼。民謠曰:「雞嗁不拍翅,鴉鳴不轉更。」
《漢書》中有「錄囚」,《唐書》中有「慮囚」。《集韻》載:「錄,音力居切。」分曉是「錄囚」,其義且明白。蓋北音「錄」為「慮」,高麗人寫私書皆以鄉音作字,中國人觀之皆不可知。余嘗見「絛環」二字寫作「唾環」,餘皆類此。《唐書》一時書手誤寫,後人因而訛之。
延祐閒,都城有禁,不許倒提雞,犯者有罪。蓋因仁皇乙酉景命也。
至元末年,尚有火禁。高彥敬【克恭】為江浙省郎中,知杭民藉手業以供衣食,禁火則小民屋狹,夜作點燈,必遮藏隱蔽而為之,是以數致火患,甚非所宜。遂弛其禁,杭民賴之以安。事與廉叔度除成都火禁之意一也。余因書之,俾後人知公之德政利人者如此。
後至元閒,伯顏太師擅權,盡出太府監所藏歷代舊璽,磨去篆文,以為鷹墜,及改作押字圖書,分賜其黨之大臣。獨唐則天一璽玉色瑩白,製作一如官印,璞僅半寸許,不可改用,遂付藝文監收之。一時閣老諸公皆言:則天智者,特以其把手高聳於上,璞薄而文深,使後人不可改作,故能存之。國朝凡官至一品者,得旨則用玉圖書押字。文皇開奎章閣,作二璽,一曰「天曆之寶」,一曰「奎章閣寶」,命虞【集】伯生篆文。今上皇帝作二小璽,一曰「明仁殿寶」,一曰「洪禧」,命瑀篆文。「洪禧」小璽,即瑀所上進者,其璞純白,上有一墨色龜紐,觀者以為二物相聯,實一段玉也。上頗喜之。
王叔能參政,題《一錢太守廟詩》云:「劉寵清名舉世傳,至今遺廟在江邊。近來仕路多能者,學得先生要大錢。」
北庭文定王沙剌班,號山齋,字敬臣,畏吾人,今上皇帝之師也。上嘗御書「山齋」二大字賜之。至元後庚辰,為中書平章。一日公退,為余言曰:「今日省中有一江西省咨曾某告封贈者,吏胥作弊,將「曾」字添四點,以為「魯」字,中閒亦有只作「曾」字者,欲折咨之。」余曰:「即照行止簿,便可明也。」簿載曾姓相同,吏弊顯然。僚佐執以為疑,公曰:「為人在世,得生封者幾人?何況區區七品虛名,又非真授。縱吏不是,改亦何妨?若使往返,非一二年不可,安知其可待否?且交為父母者,生拜君恩,不亦悅乎!」力主其說而行之,誠可謂厚德君子也。余觀《中興系年錄》載:「魏矼字邦達,為考功員外郎。選案不存,吏緣為姦,川、陝官到部者,多以微文沮抑,往返輒經年。矼請細節不圓處,悉先放行,人以為便。」
教坊司、儀鳳司舊例:依所受品級,列於班行。文皇朝令二司官立於班後。至正初,儀鳳司復舊例,教坊司迄今不令入班。
蒙古人有能祈雨者,輒以石子數枚浸於水盆中玩弄,口念咒語,多獲應驗。石子名曰鮓答,乃走獸腹中之石,大者如雞子,小者不一,但得牛馬者為貴,恐亦是牛黃、狗寶之類。
國朝有禁,每歲車駕巡幸上都,從駕百官,不許騎坐騸馬,唯騎答罕馬。【答罕,二歲駒也。】延祐閒,拜住丞相嘗騎騾子出入。今則此禁稍緩。
至正元年四月十九日,杭州火災。總計燒官民房屋、公廨、寺觀一萬五千七百五十五閒六所七披,民房計一萬三千一百八閒,官房一千四百二十四閒六所七披,寺觀一千一百三十閒,功臣祠堂九十三閒。被災人戶一萬七百九十七戶,大小三萬八千一百一百十六口;可以自贍者一千一十三戶,大小四千六十七口。燒死人口七十四口,每口給鈔一定,計七十四定。實合賑濟者,計九千七百八十四戶。大口二萬二千九百八十三口,每口米二斗,計米四千五百八十一石八斗;小口一萬一千六十六口,每口米一斗,計米一千一百六石六斗;總計米五千六百八十八石四斗。時江浙行省只力瓦歹平章移咨都省云:「光祿大夫江浙平章政事,切念當職,荷國榮恩,受寄方嶽,德薄才微,不能宣上德意,撫茲黎民。到任之初,適值闕官,獨員署事一月有餘,政事未修,天變遽至。乃四月十九日丑寅之交,災起杭城,自東南延上西北,近二十裏,官民閭舍,焚蕩迨半,遂使繁華之地,鞠為蓁蕪之墟。言之痛心,孰甚其咎;衰老之餘,甘就廢棄;當此重任,深愧不堪。已嘗移文告代,未蒙俞允。誠不敢久稽天罰,以塞賢路。僅守職待罪外,乞賜奏聞,早為註代,生民幸甚。」明年四月一日,又復火災。宋治平三年正月己卯,溫州火燒民屋一萬四千閒,死者五千人。
松江夏義士者,乃甲戶也。其家房門上有一西蕃塔影,蓋松江無西蕃塔,不知此影從何而得,人以為異。《酉陽雜俎》云:「揚州東市塔影忽倒,老人言海影翻則如此。」又沈存中以謂,大抵塔有影必倒。陸放翁云:「予在福州見萬壽塔,成都見正法塔,蜀州見天目塔,皆有影,亦倒也。然塔之高如是,而影止三二尺,纖悉皆具;或自天窗中下,或在廊廡閒,亦未易以理推也。」以上之說,因其塔所見影然。松江無此塔而有影見者,其理又不可得而究之。予嘗遊平江虎丘寺,閣上檻窗下裙板中有一節孔閣,僧以紙屏照之,則一寺殿宇廊廡悉備見於屏上,其影皆倒。余山居,與保叔塔鄰峯也。朔望點燈之夕,遇夜觀之,一塔燈光倒插於段橋湖中。大抵塔影皆倒,沈存中之說是也。
皇朝開科舉以來,唯至正戊子舉王宗哲【元舉】鄉試、省試、殿試皆中第一,稱之曰三元。宋自仁宗慶曆復明經科,稱三元者王巖叟一人而已。
徹徹都郯王、帖木兒不花高昌王二公被害,都人有垂涕者。伯顏太師被黜,都人莫不稱快。《筆記》載張德遠誅範瓊於建康獄中,都人皆鼓舞;秦檜殺嶽飛於臨安獄中,都人皆涕泣。是非之公如此。
秦檜孫女封崇國夫人,愛一獅貓,忽亡之,立限令臨安府訪求。及期,貓不獲,府為捕繫鄰居民家,且欲劾兵官。兵官皇恐,步行求貓,凡獅貓悉捕致,而皆非也。乃賂入宅老卒,詢其狀,圖百本於茶肆張之。府尹因嬖人祈懇,乃已。至正十五年,浙憲貼書,盧姓者忽失一貓,令東北隅官搜捕之。權勢所在,一至於此,可不歎乎!
元統閒,革去羣玉內司,併入藝文監,通掌其事。監官依怯薛日數更直於奎章閣,蓋羣玉內司所管寶玩貯於閣內。時揭曼碩為藝文監丞,寓居大都雙橋北。程雪樓承旨故廨到閣中相去十數裏之遙。揭公無馬,每入直必步行以往,比之僚吏,又且早到晚散。都城友人莫不以此為言。一日,揭公為余言曰:「我之不敢自漫入直者,亦有益也。」近日在閣下,忽傳太後懿旨問:「閣中有誰?」復奏:「有揭監丞。」再問:「莫非先帝時揭先生耶?」遂賜酒焉。又一日,再問是某,以古玉圖書一令辨之,詳註其文而進,亦賜酒焉。是時閣下悄然,餘者皆是應故事而已。多有累怯薛不入直者,此公晴雨必到,終日而散。後十餘年,予歸老西湖上,每遇同志之友清談舊事,屢及此者,莫不以長厚老成稱之。余觀《歸田錄》載:樞密王疇之妻,梅鼎臣女也。景德初,夫人入朝德壽宮,太後問:「夫人誰家子?」對曰:「梅鼎臣女。」太後笑曰:「是聖俞家乎?」由是始知聖俞名聞於宮禁也。揭公之際遇,尤可尚矣。
士大夫因其聞見之廣,反各有所偏,致有服丹砂者、服涼劑者。服丹砂者,為害固不待言,余以目擊服涼劑者言之。友人柯敬仲、陳雲嶠、廿允從三人,皆服防風通聖散,每日須進一服以為常。一日皆無病而卒,豈非涼藥過多,銷鑠元氣殆盡,急無所救者歟?可不戒之!《老學庵筆記》載:石藏用,名用之,高醫也。嘗言:今人稟受怯薄,故案古方用藥,多不能愈病。非獨人也,金石草木之藥,亦皆比古力弱,非倍用之不能取效。故藏用喜用熱藥得謗,至有「藏用擔頭三斗火」,人或畏之。惟晁之道悅其說,故多服丹藥,然亦不為害。後因伏石上書丹,為石冷所逼,得陰毒傷寒而死。蓋因丹氣熱毒所攻,終為所服丹藥過多之故也。視過服涼劑者,亦由是歟?
范玉壺作《上都詩》云:「上都五月雪飛花,頃刻銀妝十萬家。說與江南人不信,只穿皮襖不穿紗。」余屢為灤陽之行,每歲七月半,郡人傾城出南門外祭奠,婦人悉穿金紗,謂之賽金紗,以為節序之稱也。
平江漆匠王□□者,至正閒,以牛皮製一舟,內外飾以漆,拆卸作數節,載至上都,遊漾於灤河中,可容二十人。上都之人未嘗識船,觀者無不歎賞。又嘗奉旨造渾天儀,可以折疊,便於收藏,巧思出人意表,可謂智能之人。今為管匠提舉。
凡有搏、刀斧傷者,但以帶鬚蔥炒熟搗爛,乘熱盦患處,速愈,頻換熱者尤妙。
凡有瘋狗、毒蛇齩傷者,只以人糞塗傷處,極妙。新糞尤佳,諸藥皆不及此。
破傷風能死人。用桑條如筯長者十數莖,閣起,中用火燒,接兩頭滴下樹汁,以熱酒和而飲之,可愈。
集賢大學士王彥博【約】為副樞日,有兄弟爭襲萬戶者。弟有父命,兄不肯讓,二十餘年而不能決。公曰:「父命行之一家,君命施之天下。」遂令其兄襲之。又英廟為東宮禮上,樞密使例須新製鋪陳。事畢,工部復欲取發還官,回文皆不為準。公為副樞首,回此文曰:「照得上項鋪陳,難同其餘官物,本院除已尊嚴安置外,行下都事廳回呈。」遂絕其事。又湖廣省咨:「蠻洞相殺,合調軍馬征之。」公回咨云:「蠻夷相讎,中國之幸。行下合屬,固守邊防,毋得妄動軍馬。」公之所行,大槩如此,姑識其一二云。公泰定、天曆閒為三老,商議中書省事。
後至元閒,伯顏太師擅權,諂佞者填門。略舉其尤者三事,漫識於此,餘者可知矣。有一王爵者驛奏云:「『薛禪』二字,往日人皆可為名,自世祖皇帝尊號之後,遂不敢稱。今伯顏太師功德隆重,可以與『薛禪』名字。」時御史大夫帖木兒不花,乃伯顏之心腹,每陰嗾省臣,欲允其奏。近侍沙刺班學士從容言曰:「萬一曲從所請,大非所宜。」遂命歐陽學士、揭監丞會議,以「元德上輔」代之,加於功臣號首。又典瑞院都事□□建言:「凡省官提調軍馬者,必佩以虎符。今太師功高德重,難與諸人相同,宜造龍鳳牌,以寵異之。」遂製龍鳳牌三珠,以大答納嵌之,飾以紅刺鴉忽雜寶。牌身脫鈒「元德上輔」功臣號字,嵌以白玉。時急無白玉,有可督責甚急,緝聞一解庫中有典下白玉朝帶,取而磨之。此牌計直數萬定,事敗毀之,即以其珠物給主,蓋厥價尚未酬也。又京畿都運納速刺言:「伯顏太師功勳冠世,所授宣命,難與百官一體,合用金書以尊榮之。」宛轉數回,遂用金書「上天眷命皇帝聖旨」八字,餘仍墨筆,以塞其望。明年黜為河南左丞相,行事之夕,雖紙筆亦不經省房取用,恐泄其事,遂於省前市鋪買劄付紙寫宣與之。余嘗以否泰之理,灼然明白,因舉似於用事者,可不戒歟!梁冀跋扈,止不過比鄧禹、蕭何、霍光而已;曹操之僭,固不容誅。「薛禪」之說,又過於九錫多矣。
余家人病瘧,鄰家有藏雷斧者,借授病人禳之。其斧如石若斧狀,腦差薄而無光,恐是楔爾,正與《筆談》所說相同。
後至元己卯四月,黃霧四塞,頃刻黑暗,對面不見人。油坊售之一空。余於都城親歷此事。古有書昏,恐若此也。
卷四
编辑至正十二年壬辰七月初十日,徽賊入寇杭城。時樊時中【執敬】為浙省參政,亟出禦賊,北行至歲寒橋遇害。先浙省以杭州路總管寶哥【惟賢】攝參政,調守禦崑山之太倉,領軍而往,駐於崑山舊州山寺,離太倉州治三十餘里,終於不往。聞寇至,遂遁匿於杭之寓舍。適值賊破杭,乃挈家潛於西湖舟中。越三日,鄰居無賴之徒利其所將,恐之,遂與次妻□氏,連結其衣袂溺水而死。時潭州路總管魯至道,作二詩挽之,以寓襃貶之意。漫書於後:
《挽樊時中參政》
主將無謀拂眾情,賢參有誌惜言輕。狐羣衝突成妖孽,黔首驚惶望太平。奮志從軍全節義,殺身殉國顧忠誠。歲寒橋下清泠水,夜夜空聞哽咽聲。
《挽寶哥參政》
香魂俊骨墮深淵,無智無謀亦可憐。妖寇猖狂如有祟,生民彫瘵似無天。芳名茍得十年在,死節應當二日先。欲向西湖酹尊酒,淒風冷雨浪無邊。
至元十三年丙子正月廿二日,伯顏丞相入杭城。二月廿二日,起發宋三宮赴北。四月廿七日,到上都。五月初二日,拜見世祖皇帝。十一日,命幼主為檢校大司徒、開府儀同三司,進封瀛國公。十二日,內人安康夫人、安定陳才人,又二侍兒,失其姓氏,浴罷肅襟閉門,焚香於地,各以抹胸自縊而死。解下,衣中有清江紙書一卷,云:「不免辱國,幸免辱身。不辱父母,免辱六親。藝祖受命,立國以仁。中興南渡,計三百春。身受宋祿,羞為北臣。大難既至,劫數回輪。妾輩之死,守於一貞。焚香設誓,代書諸紳。忠臣義士,期以自新。丙子五月吉日泣血書。」十三日奏聞,露埋四屍,取其首懸於全後寓所,以戒其餘,在上都時濟門。予嘗聞之先父樞密,因觀周草窗《日鈔》亦載此事,又得祈清使、日記官嚴光大《續史》,所說相同。二書皆寫本。恨《三朝政要》、《錢塘遺事》板行於世,皆失此一節。惜哉!若此貞烈,可不廣傳乎?因筆之於此。
漢成帝時,孔光領尚書,典樞機十餘年,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日,不及朝省政事。或問光: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光默不應,更答以他語,其不泄如此。予因追憶高昌世傑班【字彥時】,北庭文定王沙刺班大司徒之子,為尚輦奉御。元統元年,上新製「洪禧」小璽,貯以金函青囊,命世傑班掌之。懸於項,寘於袖中經年,其母不知。親友或叩之內廷之事,則答以他說,其慎密如此!時年十五歲,方之孔光,尤可尚矣!
皇朝御膳,日用五羊。今上皇帝即位以來,日減一羊,可見聖德仁儉也若此!
郊祀祭廟,天子御袞冕,百官皆法服。凡披秉須依歌訣次第,則免顛倒之勞。漫識歌訣於左:「襪履中單黃帶先,裙袍蔽膝綬紳連。方心曲領藍腰帶,玉佩丁當冠笏全。」
至元閒,行省左丞史公【弼】號紫微老人,能寫大字,有神力,平開二石五斗弓以三指,背可懸五十兩銀定七片。初攻揚州有功,然心服姜才之忠勇。
黃子久【公望】,自號大癡,吳人。博學多能之士,閻子靜、徐子方、趙松雪諸名公,莫不友愛之。一日,與客遊孤山,聞湖中笛聲,子久曰:「此鐵笛聲也。」少頃,子久亦以鐵笛自吹下山。遊湖者吹笛卜山,乃吾子行也。二公略不相顧,笛聲不輟,交臂而去。一時興趣又過於桓伊也。
葉子澄【以清】號雪篷,吳人也。貧而尚義之士,與黟縣達魯花赤伯顏為厚交。至正壬辰,寇起江東,浙省調兵守昱嶺關。時顏在遣中,沒於王事。其家舊居嘉興崇德州,訃音至,家人招黃冠巖隱者追薦攝召之。顏云:「旦夕杭城受危,爾輩宜速往吾弟處逃生。」母妻以無弟可依,再叩之,云:「即松江葉子澄,乃我存日生死交也,可往依之。」其即備船東行。比至前三日,葉夜夢伯顏相見,以家屬為託。葉即為留居,供給不怠。後杭城果陷。此得非顏平日正心不昧,故能靈悟若是;亦由葉之與人交情不渝,真誠相感之所致也。宋仁宗時,有託公書之事,頗相冥合,信有之矣。顏子謙齋,唐兀人也。
江西胡存齋參政,平日好客,四方之人,往來無不館穀之。慮閽人倦於通報,但不出,即於門首掛一「本官在宅」之牌。近年浙閒富室,無一家不帖卻客之榜,較之亦可憐哉!
巙巙平章,字子山,號正齋、恕叟,又號蓬累叟,康里人。一日,與余論書法,及叩有人一日能寫幾字。余曰:「曾聞松雪公言,一日寫一萬字。」巙曰:「余一日寫三萬字,未嘗輟筆。」余竊敬服之。凡學一藝,不立志用工,可傳遠乎?
江浙參政赫德爾公字本初,嘗云:向任留守司都事時,本司諸先輩同談內苑萬歲山、大液池,本非我朝創建,乃亡金之沼囿也。初,聖朝起朔庭,絕塞土有一山,形勢雄壯,峯巒秀異。金人望氣者言,此山有王氣,當出異人,非金之利,謀欲傾圮之,計無從出。時金已衰微,因通好,託以入貢為辭,願求此山之土為報,眾皆鄙笑而許之。金人遂掘其山,自備車馬挽載,運至幽州城北,積累成山;開挑海子,栽植花木,營搆臺殿,以為遊幸之所。未幾,金亡。世祖皇帝登大寶,改築京城,山適在禁苑之中。至今塞土遺跡尚存,其土赤潤,草木不生。乃知帝王之宅,都會之京,興衰之兆,天已默定,豈人力之所能力也。公因和萬歲山詩韻,有「水泝顛崖流自轉,山移絕塞勢尤雄」之句。史冊必載之詳,姑錄其略,以廣聞見耳。
延祐閒,武神童□□嘗為中瑞司典簿,善寫小字,一粒芝麻上寫「天下太平」四字。《江南野史》載應用嘗於一粒麻上寫「國泰民安」四字。
法令書其別有四:敕、令、格、式也。神宗聖訓曰:「禁於未然之謂敕,禁於已然之謂令,設於此以待彼之至謂之格,設於此以待彼效之謂之式。」
律文有「賤避貴、少避老、輕避重、去避來」之說。余以為去者為主,來者為客,是以避之。後有一宋法司老吏云:「謂如人方去,忽有人倉忙自後而來,必有急事也,故當避之。」漫識此,以俟知者正之。
王衍以銅錢為阿睹物;顧長康畫神,指眼為阿睹中。二說於理未通。今北方人凡指此物,皆曰阿的,即阿睹之說明矣。余嘗見周草窗家藏徽宗在五國城寫歸御批數十紙,中閒有云「可付體己人」者,即今之所謂梯己人。因方言之訛,書手之誤無疑。
江西呂道山【師夔】,至元閒分析家私作十四分:本家一分,朝廷一分,省官一分,尊長呂平章文煥一分,親戚、館客一分。每分金二萬兩、銀十萬兩、玉帶十八條、玉器百餘件、布二十萬匹、膽礬五甕。只此是江州府庫見管,鄂州他處者又不預焉。以此觀之,石崇又何足數也!
宋嘉熙庚子歲大旱,杭之西湖為平陸,茂草生焉。李霜涯作謔詞云:「平潮百頃生芳草,夫容不照紅顛倒,東坡道,波光瀲灔晴偏好。」管司捕治,遂逃避之。
唐盧從願為刑部尚書,占良田數百頃,時號「多田翁」。松江下砂場瞿【霆發】嘗為兩浙運使,延祐閒以松江府撥屬嘉興路,括田定役,榜示其家,出等上戶,有當役民田二千七百頃,並佃官田共及萬頃。浙西有田之家,無出其右者,此可為多田翁矣。
《讀書訣》云:生則慢讀明經句,熟則緊讀貪遍數。未熟莫要背念,既倦不如且住。
至正十五年,浙西科鵝翎為箭羽,督責甚急,一羽賣三錢,後至五錢者。且以集慶一處言之,比年杭州一運解一百六十萬根,共發三運。本路止有匠人二十名,日造箭八百隻,該用翎一千六百根,周歲用翎五十七萬六千根,如此則一運可供三年。蓋此物經過塺蒸,皆成無用,然而催運不已。本路自科者,可勝言哉!儻肯計會而索之,則民無害矣。宋王濟為龍溪主簿時,調福建輸鶴翎為箭羽。鶴非常有物,有司督責急,一羽至直百錢,民甚急之。濟諭民取鵝翎代輸,仍驛奏其事,因詔旁郡,悉如濟所陳。淳化五年,詔曰:「作坊工官造弓弩用牛筋,歲取於民,吏督甚急。或殺耕牛供官,非務農重穀之意。自今後官造弓弩,其從理用牛筋,悉以羊、馬筋代之。」皆載之史策。
都城豪民,每遇假日,必有酒食招致省憲僚吏翹傑出羣者款之,名曰「撤和」。凡人有遠行者,至巳午時,以草料飼驢、馬,謂之「撤和」,欲其致遠不乏也。又江南有新官來任者,巨室須遠接,以拜見錢與之;叩之,則答以穿鼻來。如江西、浙西數大郡,長官非千定不可,閒有一二能者詐及三千定者,佐貳各等第皆有定價。或有於都下應付盤纏,同出就與之管事,名之曰「苗兒頭」。余切恨贓汙之徒要拜見錢,與因一事取受者,大不相侔。按律文反有終非因事取受之條,失之遠矣。且以江西蕭劉、松江朱管、嘉興王氏,皆遭此顯戮,非拜見錢而致之,何以得此?所謂負國害民,以致於天下不寧,詎可言哉!因觀江鄰幾《雜誌》載:士陽豪民邵□□者,指縉紳來借貸者,乞與二百縉,便可作驢騎。腰金拖紫,不為豪子以長耳視之,鮮矣!余曰:若以借貸者便作驢騎,取覓者指以撤和,穿鼻又何多耶!
錢唐韓介石,巨室也。延祐夏,忽風雨驟至,令庖僮往樓上閉窗。雨過,不見此僮,樓上尋之,則已斃矣。因取所帶刀而驗之,絛鞘皆如故,刀刃則銷鑠過半。事為《筆談》所載。內侍李舜舉家,暴雷所震,人以為堂屋已焚,窗紙皆黔,有一寶刀極鋼堅,就刀室中鎔為汁,而室亦儼然。二事皆相同,此理殊不可強解也。
國朝尚食局,上供麫磨,磨寘樓上,機在樓下。驢之蹂踐,人之往來,皆不相及,且遠塵土臭穢。叩之,乃巧人瞿氏所作也。
國朝鎮殿將軍,凡請給衣糧,名之曰「大漢」,但年過五十者方許出官。
《因話錄》云:昔有德音,搜訪懷才抱器不求聞達者。有人逢一書生,奔馳入京,問求何事?答曰:「將應不求聞達科。」因念延祐間,陳伯敷【繹曾】到都,每見晦跡丘園者數多,遂有詩云「處士近來恩例別,麻鞋一對當蒲輪」之譏。
余兒時,聞先父樞密言:嘗於宋官庫中見孟蜀王錦衾,其闊一梭,徑過被頭作二穴,織成雲板樣,蓋而叩於項下,如盤領狀,兩側餘錦,擁覆於肩,此之謂鴛衾也。
至正十七年三月,上海縣十九保往字圍李勝一家,雞伏七雛,一雛作大雞狀,鼓翼長鳴。余按《文獻通考》,雞禍類無此鳴者,始識於此。
至正戊戌正月初三日,錢唐盧子明家,白雞伏雛九隻,內一集三足,二足在前,一足在後,越三日而死。三月閒,諸暨袁彥誠家,一雛四足,二足在翼下。時余訪舊到諸暨,適見此事。咸淳己巳,常州雞翼生距。
龍廣寒,江西人,居錢唐,挾預知之術,遊食於諸公之門。一日,居佑聖觀陳提點房,陳叩以明日飲食之事,答曰:「寫了不可看。」陳俟其出,乃竊視之,書云:「來日羊肉、白麪,老夫亦與其列。」適有人送活鯽魚者,陳屬僕明日以魚為食,諸物不用。至五更鐘末,住侍吳月泉遣人招陳來方丈,相陪高顯卿參政,蓋高公避生日也。陳為吳言:「房中有活魚,取來下飯。」高曰:「我都準備了也,諸物皆不用。」陳自念龍之語有驗,因及龍廣寒者在房中住。高曰:「我識之,可請同坐。」是日羊肉、白麪,亦與其列,皆應其說。嘗自言:「我已一百八歲。」故貫酸齋贊其象云:「有客名廣寒,自號一百歲。更活二百年,恰好三百歲。」以此戲之。卒於延祐末年。嘗聞先父樞密言:「宋末有富春子,能風角鳥占之術,名聞賈秋壑。一日,賈招之,叩以來日飲食之事,富寫而封之。明日賈作宴於西湖舟中,至晚,賈行立於船頭,自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之句。座客廖瑩中乃言:『此時日已暮,可以取所書觀之。』拆封,諸事不及,唯有『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八字,眾皆驚賞。」余按蔣□□《逸史》載:李宗回食五般餛飩,李棲筠食兩拌餻糜、二十碗橘皮湯之事相同。萬事莫非前定也歟?
巴思八帝師法號「皇天之下,一人之上,開教宣文、輔治大聖、至德普覺、真智祐國、如意大寶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師,(王反)的達巴思八八合失」。
杭州開元宮住持元覽真人王眉叟【壽衍】,有銅水滴一枚,貯水在內,遇潮汛則水湧應。時欲以此進上,後攜至都,潮候不應,遂已之。可見氣候不同。浙間凡造醬醋糟淹之物,收藏不避潮汛,則及時必須湧出,至有封泥瓶甕者,亦為之破裂。或取清明日門上所插柳條,寘之瓶上,禳之,其湧即止。江北則無此說。所以見方貢土物、藥材,道地之分,凡事豈可一槩論之。漫書於此,以為仕宦中固執己見、不察地方、不順人情者,補其聞見之萬一云。
《朝野僉載》云:御史李審請祿米送至宅,母遣量之,賸三石,問其故。令史曰:「御史例不槩。」又問腳錢。又曰:「御史例不還腳錢。」母怒,送賸米及腳錢以責審,諸御史皆有慚色。吁,賢哉李母!若以當令之世,豈無如此母之賢者?恨見聞不廣。錄此以告來者而得書之。因追憶奉化知州祝居寶,嘗為余言曰:彼為浙省譯史時,屢因公差赴都,經鎮江,必為其友回回千戶者,相見而往。一日,留作午飯,食罷,其妻出見之。千戶云:「今次見伯伯之遲者,蓋家貧無人,此飯皆媳婦為之,故出遲爾,幸勿見罪。每歲賴此婦織綿紬二匹,賣以助俸之不給者,皆此婦之力也。」本婦拜而責其夫曰:「何以為貪?我賴汝之貴,儻有筵會處,寘我上坐,稱之以夫人,金繡者皆列之於下,未嘗因貧而賤我。或者樂人之金珠錦繡,使汝有所犯,我安得復坐於上乎?」祝視之,所衣粗布也。頭繡上有補頂,可謂至貧也。操守如此,不謂之賢婦可乎?輒書此以追配之。
文宗好食蛤蜊,中有碎破不裂者,上焚香祝之,俄頃自開。中有螺髻瓔珞,衣履菡萏,謂之菩薩。上置之金粟檀香合,賜與善寺,令致敬焉。余於杭城故家,見蚌殼二扇,內有十八尊大阿羅像,纖粟悉備,後歸之答裏麻思的左丞。欲求其理,又不可強言曲解也。
唐李景略,嘗宴僚佐,行酒者誤以醯進。判官京兆任迪簡,知景略性嚴,恐行酒者獲罪,強飲之。阿憐帖木兒北渡,訪西鎮國吉刺失的長老。長老迎之甚喜,留坐,囑侍者□後好酒一尊為禮。長老執杯,王盡飲之。長老曰:「尊客遠臨,當進兩杯。」王復飲之,迴盞及脣。長老大驚,乃釅醋也,即欲捶侍者。王曰:「酒、醋皆米為者,我不厭之,何怒耶?」怒不能釋。王曰:「欲留我坐,須勿怒。我有佳醞,取來共飲。」尋歡而散。較之任迪簡尤可重矣。
松江曹雲西知事,善書畫。杭士李用之訪之,歿於館中。雲西斂之正堂,葬之善地,亦希有也。可與范雲迎王畡喪還家營斂之事相同。漫識於此,以勵薄俗。
後序
编辑國家承平日久,制度文物禮樂之盛,無不著在大典,布之成書。其底治於累朝,實比隆於三代。予歸老山中,習閱舊書,或友朋清談,舉凡事有古今相符者,上至天音之密勿,次及名臣之事蹟,與夫師友之言行,陰陽之變異,凡有益於世道,資於談柄者,不論目之所擊,耳之所聞,悉皆引據而書之。積歲月而成帙,名之曰《山居新話》。其不敢飾於文者,將欲使後之覽者便於通曉,抑且為他日有補於信史云。至正庚子三月既望,中奉大夫、浙東道宣慰使、都元帥楊瑀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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