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博議 (四庫全書本)/卷03
左氏博議 卷三 |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三
宋 呂祖謙 撰
滕薛争長〈隠十一年滕侯薛侯來朝争長薛侯曰我先封滕侯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我不可以後之公使羽父請於薛侯曰君與滕君辱在寡人周諺有之曰山有木工則度之賔有禮主則擇之周之宗盟異姓為後寡人若朝於薛不敢與諸任齒君若辱貺寡人則願以滕君為請薛侯許之乃長滕侯〉
以辭服人主于直世之通論也吾以謂辭之直固可使人之服然亦可以起人之争天下之理至於直而止今反曰起人之争何耶蓋聞過而喜者君子也聞過而怒者衆人也君子心口為一故其與人辨心既屈則口亦屈衆人心口為二故其與人辨心雖屈而口不屈辭之直者固可以服君子矣苟與衆人辨則在我雖直在彼雖曲苟恃吾之直而與之較曲直彼安肯内訟其曲而甘處于不勝之地乎其勢必與吾辨辨而不勝必争争而不勝必忿忿心一生其禍有不可勝言者矣君子常少衆人常多則辭之直者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信如是則辭不可以直乎曰非直之罪也有其直之罪也使吾不有其直亦何自而起人之争哉昔滕侯薛侯朝于魯滕同姓也所當先也薛異姓也所當後也方其争長舉魯國之人孰不知滕之直而薛之曲乎為隠公者若主滕之直責薛之曲則滕將自矜其直而益驕薛將自恥其曲而益忿使隠公之辭果出于此非徒不能解二國之鬭乃合二國之鬭也惟隠公不有其直而婉其辭未嘗明言薛侯之曲乃退託於卑下寡弱之域以己而喻人其辭曰寡人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君若辱貺寡人則願以滕君為請其言巽順和易紆餘閑暇不躁不廹不矜不揚想薛侯聞之必自思曰為主者謙抑如此為賓者當如何耶為大國者謙抑如此為小國者當如何耶雖有忿戾之心游泳此言如隨春風如醉醇酎見魯之恭而不見滕之傲也見魯之遜而不見滕之争也向之虛氣驕色固已雲散霧除而無復存矣吾以是知魯之善為辭令也嗚呼屈己服人近於弱屈人服己近于强凡人之情未有不恥弱而喜强者然我欲服人人亦欲服我兩强不相下其争何峕而已乎隠公降大國之尊而屈於小國之卑其始雖若弱然以片言而平二國之爭强孰大焉故致强之道始於弱致弱之道始于强非忘强弱者孰能真知强弱之辨哉
穎考叔爭車〈隠十一年公㑹鄭伯于郲謀伐許也鄭伯授兵于太宫公孫閼與頴考叔爭車頴考叔挾輈以走子都拔𣗥以逐之及大逵弗及子都怒七月公㑹齊侯鄭伯伐許傳於許穎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顛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鄭師畢登遂入許〉
理之在天下猶元氣之在萬物也一氣之春播於品物其根其莖其枝其葉其華其色其芬其臭雖有萬而不同然曷嘗有二氣哉理之在天下遇親則為孝遇君則為忠遇兄弟則為友遇朋友則為義遇宗廟則為敬遇軍旅則為肅隨一事而得一名名雖至于千萬而理未嘗不一也氣無二氣理無二理然物得氣之偏故其理亦偏人得氣之全故其理亦全惟物得其偏故蕕之不能為薰荼之不能為薺松之不能為栢李之不能為桃各守其一而不能相通者非物之罪也氣之偏也至于人則全受天地之氣全得天地之理今反守一善而不能相推豈非人之罪哉頴考叔㠯孝聞于鄭一言而回莊公念母之心其孝固可嘉矣〈隠元年〉使考叔能推是孝而極之則塞乎天地横乎四海凡天下之理未有出于孝之外也奈何考叔有是孝而不能推之伐許之役反爭一車而殺其身可勝惜哉其與莊公問答之際温良樂易何其和也其與子都鬭爭之際忿戾攘奪何其暴也一人之身前後相反如此當賜食之時則思其親至授兵之際獨不思其親乎當捨肉之時則思其親至挾輈之時獨不思其親乎前則思之後則忘之是見親于羮而不見親於車也苟考叔推事親之敬為宗廟之敬必不敢爭車于大宫矣推事親之肅為軍旅之肅必不敢挾輈於大逵矣惟其不能推故始得純孝之名終不免犯鬭狠危父母之戒也或曰考叔之伐許輕身以先登豈亦不能推其孝乎吾應之曰爭車者私也所以為不孝也先登者公也所以為孝也愛其身者事親之孝忘其身者事君之忠忠孝豈有二道乎曽子以戰陳無勇為非孝則考叔之勇正曽子所謂孝也然考叔不死于先登之傷而死於子都之射死於私不死於公君子安得不責之乎此吾所以深惜其不能推也昔左氏嘗舉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之詩以美考叔自今觀之能捨肉而不能捨車則其孝有時而匱矣能化莊公而不能化子都則其類有時而不能錫矣考叔三復是詩能無愧乎左氏以此詩而美考叔之孝吾請移此詩以責考叔之非
齊魯鄭入許〈隠十一年公㑹鄭伯于郲謀伐許也許莊公奔衛齊侯以許讓公公曰君謂許不共故從君討之許既伏其罪矣雖君有命寡人弗敢與聞乃與鄭人〉
共患易共利難患者人之所同畏也利者人之所同欲也同有畏心其勢必合同有欲心其勢必爭自古及今變親為疎變恩為怨變黨為讎鮮不以共利者吁亦難矣吾觀三國之克許何其善處於功利之間也當伐許之際先登者鄭之大夫而齊魯之大夫無與焉畢登者鄭之師而齊魯之師無與焉是則克許之功獨出于鄭以許歸固其所也然常人之情戰則避患而居後勝則爭利而居前不慙已之無功反不容人之有功昔鄧艾鍾㑹同將兵而伐蜀矣人皆知平蜀者鄧艾之功也而鍾㑹反攘其功而殺之〈見三國志鄧艾傳〉王渾王濬同將兵而伐吳矣人皆知平吳者王濬之功也而王渾反攘其功而劾之〈見晉書渾濬傳〉使齊魯之君亦如鍾㑹王渾之用心則三國之禍吾知其始於克許之日矣許地雖𥚹然亦古之建國也一兔在野百人逐之一金在地百人競之况一國之利乎今舉以與齊齊不敢受舉以與魯魯不敢受計其義推其功而卒歸之於鄭焉嗚呼孰謂春秋爭奪之世而復見羣后徳遜之風乎許國之破鄭師克之齊魯推之為鄭伯者固可安受而無愧也且不絶許之祀不縣許之疆將何所待耶鄭伯之意豈不曰克許者雖我師之功然齊魯之師亦與有暴露之勞也三國同其勞一國専其利彼雖不校吾獨不愧於心乎此所以啟許叔之封也齊魯無功而不敢奪人之功鄭雖有功而不敢恃己之功是善處無功者莫如齊魯善處有功者莫如鄭也是心也豈特可用之戰陣之間哉凡與人共利者大而共政小而共財推是心而居之將無入而不自得矣雖然伐許之役所以全其美者由彼此之善處也苟與人共利我雖推之彼益競之則將奈何吾以謂使齊魯推其功而鄭専其功在齊魯者不害其為美使我推其利而人専其利在我者不害其為亷盡其在我聼其在人可也吾又𤼵之以告與人共利者
息侯伐鄭〈隠十一年鄭息有違言息侯伐鄭大敗而還君子是以知息之將亡也不度徳不量力不親親不徴辭不察有罪犯五不韙而以伐人其喪師也不亦宜乎〉
居賤惡勞居貧惡困居難惡辱皆禍患之招也天下之理賤不與勞期而勞自至貧不與困期而困自至難不與辱期而辱自至是猶形影之相隨聲響之相應也豈有形能離影聲能離響者乎不知其不可離而欲離之此所以連臂而自投于禍患之網也君子以謂勞者賤之常困者貧之常辱者難之常彼其所以冐禍患者特不能處其常而已自處于勞則在賤而安矣自處於困則在貧而安矣自處于辱則在難而安矣處小國之道亦猶是也處小國者當卑當遜當忍恥當屈身豈不以弱者小國之常耶息之為息在春秋之時至㣲也介乎大國之間雖祇慄危懼猶恐不能自保况敢與人爭乎當其與鄭違言之際息侯盍自咎曰小大之不敵天也小國之見陵於大國亦天也天實為之吾其敢逆天乎今乃不勝一朝之忿忘其小而犯大宜其自取覆敗而五不韙之責皆歸其身也然鄭息俱有違言鄭之大不先加兵於息息之小反先加兵於鄭何耶葢小國之心常疑人之陵我故忿心易生此息師所以先動也是心也非特息侯為然凡人之處於困阨窮弱之地其最不平者莫甚於人之陵我吾將有以曉之當貴盛之時人之奉我者非奉我也奉貴者也當貧賤之時人之陵我者非陵我也陵賤者也奚以知其然耶使吾先貴而後賤我之為我自若也而奉我者遽變而見陵則回視前日之奉我者豈真奉我乎使吾先賤而後貴我之為我亦自若也而陵我者遽變而見奉則回視前日之陵我者豈真陵我乎彼自奉貴者耳我何為而喜彼自陵賤者耳我何為而怒心者我之心固將治我之事也何暇助貴者之喜助賤者之怒哉
羽父弑隠公〈隠十一年羽父請殺桓公将以求太宰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羽父懼反譛公於桓公而請弑之十一月壬辰羽父使賊弑公立桓公〉
嗚呼敗天下為義之心者隠公之弑也利者人之所趍義者人之所憚使為義而無禍人猶且不肯為况重之以禍乎隠公輕千乘之國而推之桓公桓公反不亮其心而弑之有甚髙之節而罹甚酷之禍世將指隠公為戒而諱言義矣是隠公之弑非隠公之不幸乃道義之不幸也君子所恃以勝小人者惟有福善禍淫之戒僅可以動愚俗既有隠公之變則平日所恃以勝小人之具索然矣此有志之士所以憤天道之無知撫遺編而浩歎也吾之所聞則異於是焉人皆以為隠公之弑敗天下為義之心吾獨以為隠公之弑可以勉天下為義之心是何耶隠公之禍非坐為義也乃坐為義不盡耳隠公遜國之節心甚明迹甚顯當桓公幼弱之時隠公苟有他志㣲見風采立可虀粉桓公在隠公之掌握十有二年不惟無纎芥之隙又且長育而輔翼之上有天下有地其心迹不可誣也所可恨者特為義不盡貪數年之權而去位不亟耳惟其去位不亟故貪慕顧惜之形見於外羽父因得入殺桓公之謀焉使隠公勇退髙蹈之風凛然在人則不仁者不敢至其牆不義者不敢至其廬况敢以戕殺之謀狗彘之行浼我乎今羽父敢對隠公明𤼵戕殺之言而不忌是隠公貪慕顧惜之形有以召之也隠公尚不自警方且告羽父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將之一字是隠公貪慕顧惜之心形于言者也當授即授何謂將授當營即營何謂將營投機之㑹間不容髪豈容有所謂將者耶此所以招羽父之侮起桓公之疑而迄至于殺其身也隠公遜國之義心如此之明迹如此之顯秋毫不盡遽受大禍况心迹未如隠公之所見者其敢不自勉乎以是知大恩與大怨為隣大名與大辱為朋隠公之于桓公恩可謂大矣少有不盡遂變而為大怨隠公之遜魯國名可謂大矣少有不盡遂變而為大辱然則君子之為義夜以繼日不敢不用其極者非特就義亦所以避禍也向無隠公之禍迫之則為義者立一善修一行沾沾自足怠而不復前矣抑又嘗反覆觀之隠公之禍實生於自恕焉隠公之心以謂吾遜國之志左右知之卿士亦知之國人知之諸侯亦知之吾終不有魯國決矣幸桓公之少尚可偷安居位少假嵗月然後脱履而去之人未必見責也彼桓公無故而得一國寧不能忍歳月之淹乎然隱公雖自恕而不知桓公之不我恕也人之欲自恕者其可不鑒隱公之覆轍乎隱公之禍既可以激自怠之志又可以破自恕之私凡人之所以不能為義者自怠耳自恕耳一經此變二病俱瘳蕩蕩平平之義路可以長驅而横騖矣故曰勉天下為義之心者隱公之弑也
臧哀伯諫納郜鼎〈桓二年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納于大廟非禮也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席大羮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衮冕黻珽帶裳幅舄衡紞紘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游纓昭其數也火龍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錫鸞和鈴昭其聲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夫徳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今滅徳立違而寘其賂器于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徳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况將昭違亂之賂器于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周内史聞之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
鄰國之賢敵國之讎也權門之良公門之蠧也蕭何韓信之徒髙祖視之則為忠項羽視之則為賊〈漢髙祖與項羽爭天下蕭何之徒為佐卒敗羽于垓下〉杜欽谷永之徒王鳯視之則為忠漢室視之則為賊〈漢成帝時詔舉直言極諫之士杜欽谷永應詔後詣白虎殿問策是時帝委政王鳯欽永皆阿附之〉然則簒君之忠臣庸非治世之賊臣耶臧哀伯之諫郜鼎其言則是其所與言者則非也臣弑君凡在官者殺無赦子弑父凡在官者殺無赦桓公以弟弑兄以臣弑君凡在魯國者雖牧圉厮養之賤皆可劇刃以戮之况哀伯魯之世卿有禄於國有賦於軍有職於祭寧忍坐視而不救乎力能討則誅之可也力不能討則去之可也今乃低首下心日趍于朝又𤼵忠言以禆其闕其於桓公信無負矣獨不負於隠公耶斬闗之盜人不責其穿窬殺人之囚人不責其鬭歐以斬闗而槩穿窬餘事也以殺人而槩鬭歐㣲罪也彼桓公親為簒逆而不忌况可責其取亂人之一鼎乎宜其説之不納也由前言之則不忠由後言之則不智一進説而二失具焉人謂哀伯為賢吾不信也嗚呼嚴尤匈奴之䇿竒䇿也然君子不謂之竒以其所告者王莽耳〈漢書王莽新即位欲立威迺拜十二部将三十萬衆齎二百日糧同時十道並出窮追匈奴嚴尤諫曰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逺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得上䇿者也周得中䇿漢得下䇿秦無䇿焉云云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莽不聴〉陳子昻明堂之議正議也然君子不謂之正以其所告者武后耳〈武后埀拱初詔羣臣調元氣當以何道陳子昻因是勸后興明堂上言曰昔黄帝合宫有虞總章堯衢室周世室皆所以調元氣洽隂陽也云云〉臧哀伯郜鼎之諫忠諫也然君子不謂之忠以其所告者桓公耳觀人之言當先考其所處之地然後聴其所𤼵之言苟失身于簒逆之區雖有忠言嘉謀未免為助亂也以亂助亂其罪小以治助亂其罪大濟之以淫侈佐之以暴虐凶徳參㑹神怨人怒適所以趣其誅而速其死此以亂助亂之罪小也導之以典型規之以箴諫使亂人之身安固而不可拔忠臣孝子之憤亦無自而雪此以治助亂之罪大也向若桓公用哀伯之言動遵法義自附於逆取順守之説則終無彭生之禍〈公子彭生〉而隠公之目永不瞑于地下矣哀伯之罪顧不大耶吾嘗謂羽父之請為桓公畫簒國之謀哀伯之諫為桓公建保國之策始亂者羽父也成亂者哀伯也正名定罪不當置哀伯于羽父之下
晉穆侯命二子名及晉封曲沃〈桓二年穆之夫人姜氏以條之役生太子命之曰仇其弟以千畝之戰生命之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夫名以制義義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名是以政成而民聽易則生亂嘉耦曰妃怨耦曰仇古之命也今君命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惠之二十四年晉始亂故封桓叔于曲沃靖侯之孫欒賔傅之師服曰吾聞國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二宗士有𨽻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親皆有等衰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今晉甸侯也而建國本既弱矣其能久乎〉曲沃晉莊伯伐翼〈隱五年曲沃莊伯以鄭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武氏助之翼侯奔隨〉王伐曲沃〈隱五年曲沃叛王秋王命虢公伐曲沃而立哀侯于翼〉曲沃武公伐翼〈桓三年春曲沃武公伐翼次于陘庭韓萬御戎梁𢎞為右逐翼侯于汾隰驂絓而止夜獲之及欒共叔〉曲沃伯殺小子侯〈桓七年冬曲沃伯誘晉小子侯殺之〉王命曲沃伯為晉侯〈莊十六年冬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軍為晉侯〉
千萬世之爭端非人力之所能塞也凡有血氣之屬利小則爭亦小利大則爭亦大國者其千萬世之大爭端乎集人之所同欲聽而不可得者以奉吾之耳集人之所同欲視而不可得者以奉吾之目集人之所同欲嗜而不可得者以奉吾之口集人之所同欲享而不可得者以奉吾之身聚天下之大利而萃之於此有國者雖欲絶爭奪之禍然傳諸後世其子孫以謂均襲先君之業均出先君之胄年相若也貌相若也材氣相若也智力相若也彼何為而獨尊我何為而獨卑彼何為而獨强我何為而獨弱爭心一起是豈人力之所能禦乎昔之聖人知人力之不能禦也于是反求諸天而得塞之之術曰嫡庶長幼之分是分既立而爭奪之門始閉矣嫡與長天之所生而非人之所能為使嫡為長也庶與幼亦天之所生而非人之所能為庶為幼也嫡者天實嫡之庶者天實庶之長者天實長之幼者天實幼之今聖人制為定分傳於長嫡為支子者咸知其出於天而不出於人命當為庶初非人之賤我也命當為幼初非人之後我也仰視嫡長之貴如垤之於嶽如瀆之於海如石之於玉如魚之於龍如鳥之於鳯如獸之於麟邈然超軼非吾流輩其自然之尊蓋判於有生之初天既命之豈人之所敢干哉由開闢以來所以共守是分而不敢變者非専畏聖人也畏天也是故㣲子不敢代紂〈㣲子開者殷紂之庶兄也〉目夷不敢代襄公〈僖八年宋公疾太子兹父固請曰目夷長且仁君其立之公命子魚子魚辭曰能以國讓仁孰大焉以不及也且又不順遂走而退〉子西不敢代昭王〈昭二十六年楚平王卒令尹子常欲立子西曰太子王弱其母非適也王子建實聘之子西長而好善立長則順建善則治王順國治可不務乎 子西怒曰王有適嗣不可亂也令尹乃立昭王〉季札不敢代諸樊〈吳夀夢有子四人長曰諸樊次曰季札季札賢夀夢欲立之諸樊遜位季札季札謝〉以數子之賢苟承祀繼統可以大前人之業可以啟無窮之基然終逡巡却避者豈非不忍以一國之私欲利害而啓千萬世爭奪之禍乎嫡庶長幼之定分歴聖歴賢歴古歴今不敢輕變晉穆侯何人也乃敢首亂之溺于私愛命名之際妄有輕重馴致曲沃之禍卒覆宗國為周王者又從而寵秩之自古聖人所恃以塞千萬世之爭端者至是皆壊世始知人可勝天庶可奪嫡幼可陵長簒奪之禍史册相望納中國於戎狄夷貊之域者未必非晉與周啓之也噫至貴之無敵至富之無倫染指垂涎者至衆也使勇者守之遇勇之倍者則奪之矣使智者守之遇智之尤者則奪之矣守以盟誓則有時而渝守以法度則有時而廢守以城郭則有時而隳守以甲兵則有時而衂惟守之以天然後人莫敢與之較是則嫡庶長幼定分之出於天乃有國者之所恃也民恃吏吏恃國國恃天為國而無故亂天之定分是自伐其恃也嗚呼殆哉
左氏博議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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