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纂朱子全書 (四庫全書本)/卷58
御纂朱子全書 卷五十八 |
欽定四庫全書
御纂朱子全書卷五十八
諸子一
老子 列子 莊子
老子之術謙沖儉嗇全不肯役精神〈以下論老子〉
老子之學大抵以虚静無為沖退自守為事故其為說常以懦弱謙下為表以空虚不毁萬物為實其為治雖曰我無為而民自化然不化者則亦不之問也其為道每每如此非特載營魄一章之指為然也若曰旁日月扶宇宙揮斥八極神氣不變者是乃莊生之荒唐其曰光眀寂照無所不通不動道場徧周沙界者則又瞿曇之幻語老子則初曷嘗有是哉今世人論老子者必欲合二家之似而一之以為神常載魄而無所不之則是荘釋之所談而非老子之意矣
伯豐問程子曰老子之言竊弄闔闢者何也曰如將欲取之必固與之之類是他亦窺得些道理将來竊弄
如所謂代大匠斵則傷手者謂如人之惡者不必自去治他自有别人與他理㑹只是占便宜不肯自犯手做㽦曰此正推惡離己曰固是如子房為韓報秦攛掇髙祖入闗及項羽殺韓王成又使髙祖平項羽兩次報讐皆不自做後來定太子事他亦自處閒地又只教四老人出來定之
問楊氏愛身其學亦淺近而舉世宗尚之何也曰其學也不淺近自有好處便是老子之學今觀老子書自有許多說話人如何不愛其學也要出來治天下清虚無為所謂因者君之綱事事只是因而為之如漢文帝曺參便是用老氏之效然又只用得老子皮膚凡事只是包容因循将去老氏之學最忍他閒時似箇虛無卑弱底人莫教𦂳要處發出來更教你支梧不住如張子房是也子房皆老氏之學如嶢闗之戰與秦将連和了忽乗其懈擊之鴻溝之約與項羽講解了忽回軍殺之這箇便是他柔弱之發處可畏可畏他計䇿不湏多只消兩三次如此髙祖之業成矣
問楊朱似老子頃見先生如此說看來楊朱較放退老子反要以此治國以此取天下曰大槩氣象相似如云致虚極守静篤之類老子初間亦只是要放退未要放出那無狀來及至反一反方說以無事取天下如云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之類
楊朱之學出於老子盖是楊朱曽就老子學來故荘列之書皆說楊朱孟子闢楊朱便是闢莊老了釋氏有一種低底如梁武帝是得其低底彼初入中國也未在後來到中國却竊取老莊之徒許多說話見得儘髙新唐書贊〈李蔚〉說得好
義剛問原壤看來也是學老子曰他也不似老子老子却不恁地荘仲曰却似荘子曰是便是夫子時已有這様人了荘仲曰荘子雖以老子為宗然老子之學尚要出來應世荘子却不如此曰荘子說得較開濶較髙逺然却較虚走了老子意思若在老子當時看來也不甚喜他如此說
問老子與鄉原如何曰老子是出人理之外不好聲不好色又不做官然害倫理鄉原猶在人倫中只是箇無見識底好人
問老子道可道章或欲以常無常有為句讀而欲字屬下句者如何曰先儒亦有如此做句者不妥貼問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無是車之坐處否曰恐不然若以坐處為無則上文自是就輻轂而言與下文户牖埏埴是一例語某嘗思之無是轂中空處惟其中空故能受軸而運轉不窮猶傘柄上木管子衆骨所㑹者不知名何縁管子中空又可受傘柄而開闔下上車之轂亦猶是也莊子所謂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亦此意〈以下論老子書〉
正淳問谷神不死是為𤣥牝曰谷虚谷中有神受聲所以能響受物所以生物
問谷神曰谷只是虛而能受神謂無所不應他又云虚而不屈動而愈出有一物之不受則虚而屈矣有一物之不應是動而不能出矣問𤣥牝或云𤣥是衆妙之門牝是萬物之祖曰不是恁地說牝只是木孔承筍能受底物事如今門𣟴謂之牡鐶則謂之牝鏁管便是牝鏁鬚便是牡雌雄謂之牝牡可見𤣥者謂是至妙的牝不是那一様的牝問老子之言似有可取處曰他做許多言語如何無可取如佛氏亦儘有可取但歸宿門户都錯了
問谷神不死曰谷之虚也聲達焉則響應之乃神化之自然也是謂𤣥牝𤣥妙也牝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至妙之理有生生之意焉程子所以取老氏之說也
𤣥牝盖言萬物之感而應之不窮〈又言受而不先〉如言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契有左右左所以銜右言左契受之義也
沈莊仲問常有欲以觀其徼徼之義如何曰徼是那邉徼如邉界相似說那應接處向來人皆作常無常有㸃不若只作常有欲無欲㸃又問道可道如何解曰道而可道則非常道名而可名則非常名又問𤣥之義曰𤣥只是深逺而至於黒窣窣地處那便是衆妙所在
張以道問載營魄與抱一能無離乎之義曰魄是一魂是二一是水二是火二抱一火守水魂載魄動守静也
専氣致柔只看他這箇甚麽様工夫専非守之謂也只是専一無間斷致柔是到那柔之極處𦂯有一豪發露便是剛這氣便粗了
郭徳元問老子云夫禮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孔子又却問禮於他不知何故曰他曉得禮之曲折只是他說這是箇無緊要底物事不将為事某初間疑有兩箇老聃横渠亦意其如此今看來不是如此他曽為柱下史故禮自是理㑹得所以與孔子說得如此好只是他又說這箇物事不用得亦可一似聖人用禮時反若多事所以如此說禮運中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等語便自有這箇意思
問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曰老子說話都是這様意思縁他看得天下事變熟了都於反處做起且如人剛强咆哮跳躑之不已其勢必有時而屈故他只務為弱人纔弱時却蓄得那精剛完全及其發也自然不可當故張文潛說老子惟静故能知變然其勢必至於忍心無情視天下之人皆如土偶爾其心都冷冰冰地了便是殺人也不恤故其流多入於變詐刑名太史公将他與申韓同傳非是强安排其源流實是如此
易不言有無老子言有生於無便不是
多藏必厚亡老子也是說得好
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車是一句謂以走馬載糞車也頃在江西見有所謂糞車者方暁此語〈今本無車字不知先生所見何本〉
儉徳極好凡事儉則鮮失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復早復是謂重積徳被他說得曲盡早復者言能嗇則不逺而復便在此也重積徳者言先已有所積復養以嗇是又加積之也如脩養者此身未有所損失而又加以嗇養是謂早復而重積若待其已損而後養則養之方足以補其所損不得謂之重積矣所以貴早復早復者早覺未損而嗇之也如某此身已衰耗如破屋相似東扶西倒雖欲脩養亦何能有益耶今年得季通書說近來深暁養生之理盡得其法只是城郭不完無所施其功也看來是如此〈以上語類二十二條〉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貴猶重也言寵辱細故而得之猶若驚焉若世之大患則尤當貴重之而不可犯如愛其身也寵為下者寵人者上於人者也寵於人者下於人者也是辱固不待言而寵亦未足尚今乃得之而猶若驚而况大患與身為一而可以不貴乎若使人於大患皆若其将及於身而貴重之則必不敢輕以其身深預天下之事矣得如是之人而以天下託之則其於天下必能謹守如愛其身而豈有禍敗之及哉老子言道之真以治身又言身與名孰親而其言外其身後其身者其實乃所以先而存之也其愛身也至矣此其學之傳所以流而為楊氏之為我也蘇子由乃以忘身為言是乃佛家夢幻泡影之遺意而非老氏之本真矣〈答邱子服〉
出生入死章諸家說皆不愜人意恐未必得老子本指今只自夫何故以下看則語意自分眀盖言人所以自生而趨死者以其生生之厚耳聲色臭味居處奉養權勢利欲皆所以生之者惟於此太厚所以物得而害之善攝生者逺離此累則無死地矣此却只是目前日用事便可受持他既難眀似亦不必深究也如何如何〈答邱子服○以上文集二條〉
列子平淡踈曠〈以下論列子○語類〉
問横耳所聞無非妙道曰横耳所聞乃列子之語與聖人之意相入不得聖人只言耳順者盖為至此渾是道理聞見之間無非至理〈謂之至理便與妙道不同〉自然不見其他雖有逆耳之言亦皆随理冰釋而初無横耳之意也只此便見聖人之學異端之學不同處其辨如此只豪髮之間也〈答張敬夫〉
向所謂未發者即列子所謂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嘗終形之所形者實矣而形形者未嘗有爾豈子思中庸之㫖哉丙申臘日因讀列子書此又觀其言精神入其門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者即佛書四大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之所由出也他若此類甚衆聊記其一二於此可見剽掠之端云〈觀列子偶書○以上文集二條〉
莊周是箇大秀才他都理會得只是不把做事觀其第四篇人間世及漁父篇以後多是說孔子與諸人語只是不肯學孔子所謂知者過之也如說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等語後来人如何下得他直是似快刀利斧劈截將去字字有著落公晦曰莊子較之老子較平帖些曰老子極勞攘莊子得些只也乖莊子跌蕩老子收斂老子齊脚歛手莊子却將許多道理掀翻說不拘繩墨〈以下論莊子〉
列莊本楊朱之學故其書多引其語莊子說子之於親也命也不可解於心至臣之於君則曰義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他看得那君臣之義却似是逃不得不奈何湏著臣服他更無一箇自然相胥為一體處可怪故孟子以為無君此類是也
因者君之綱道家之說最要這因萬件事且因來做因舉史記老子傳贊〈云云〉虚無因應變化於無窮曰虚無是體與因應字當為一句盖因應是用因而應之之義云爾
因論庖丁解牛一叚至恢恢乎其有餘刃曰理之得名以此目中所見無全牛熟也
問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是如何曰他是言九萬里底風也是這箇推去息是鼻息出入之氣
先生曰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争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而推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耶意者其運轉不能自止耶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莊子這數語甚好是他見得方說到此其才髙如老子天下篇言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若見不分暁焉敢如此道要之他病我雖理會得只是不做又曰莊老二書解注者甚多竟無一人說得他本義出只據他臆說某若拈出便别只是不欲得〈以上語類六條〉
莊子曰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縁督以為經督舊以為中盖人身有督脈循脊之中貫徹上下〈見醫書〉故衣背當中之縫亦謂之督〈見深衣注〉皆中意也老莊之學不論義理之當否而但欲依阿於其間以為全身避患之計正程子所謂閃姦打訛者故其意以為為善而近名者為善之過也為惡而近刑者亦為惡之過也唯能不大為善不大為惡而但循中以為常則可以全身而盡年矣然其為善無近名者語或似是而實不然盖聖賢之道但教人以力於為善之實初不教人以求名亦不教人以逃名也盖為學而求名者自非為己之學盖不足道若畏名之累已而不敢盡其為學之力則其為心亦巳不公而稍入於惡矣至謂為惡無近刑則尤悖理夫君子之惡惡如惡惡臭非有所畏而不為也今乃擇其不至於犯刑者而竊為之至於刑禍之所在巧其途以避之而不敢犯此其計私而害理又有甚焉乃欲以其依違茍且之兩間為中之所在而徇之其無忌憚亦益甚矣客嘗有語予者曰昔人以誠為入道之要恐非易行不若以中易誠則人皆可行而無難也予應之曰誠而中者君子之中庸也不誠而中則小人之無忌憚耳今世俗茍偷恣睢之論盖多類此不可不深察也或曰然則莊子之意得無與子莫之執中者類耶曰不然子莫執中但無權耳盖猶擇於義理而誤執此一定之中也莊子之意則不論義理專計利害又非子莫之比矣盖迹其本心實無以異乎世俗鄉原之所見而其揣摩精巧校計深切則又非世俗鄉原之所及是乃賊徳之尤者所以清談盛而晉俗衰盖其勢有所必至而王通猶以為非老莊之罪則吾不能識其何說也既作皇極辨因感此意有相似者謾筆之於其後云〈養生主說〉
示諭讀莊周書泛觀無害但不必深留意耳若謂己知為學之大端而自比於眀道則恐未然眀道乃是當時已見大意而尚有疑其說之想以故始雖博取而終卒棄之向來相聚見徳粹似於此理見得未甚端的且尚不能無疑於釋子之論今若更以莊周之說助之恐為所漂蕩而無以自立也况今日諸先生議論流傳於世得失已分眀又非當日之比耶若論泛觀則世間文字皆湏看過又不特莊子也〈答滕徳粹○以上文集二條〉
墨子 管子 孔叢子〈子華子附〉申韓
楊墨皆是邪說但墨子之說尤出於矯偽不近人情而難行孔墨並稱乃退之之謬然亦未見得其原道之作孰先孰後也〈論墨子〉
管子非仲所著仲當時任齊國之政事甚多稍閒時又有三歸之溺決不是閒工夫著書底人著書者是不見用之人也其書老莊說話亦有之想只是戰國時人收拾仲當時行事言語之類著之并附以他書〈論管子〉
家語只是王肅編古録雜記其書雖多疵然非肅所作孔叢子乃其所注之人偽作讀其首㡬章皆左傳句已疑之及讀其後序乃謂渠好左傳便可見〈以下論孔叢子〉
漢卿問孔子順許多話却好曰出於孔叢子不知是否只孔叢子說話多類東漢人文其氣軟弱又全不似西漢人文兼西漢初若有此等話何故不略見於賈誼董仲舒所述恰限到東漢方突出來皆不可暁〈以上語類四條〉
會稽官書板本有子華子者云是程本字子華者所作即孔子所與傾盖而語者好竒之士多喜稱之以予觀之其詞故為艱澀而語實淺近其體務為髙古而氣實輕浮其理多取佛老醫卜之言其語多用左傳班史中字其粉飾塗澤俯仰態度但如近年後生巧於摸擬變撰者所為不惟決非先秦古書亦非百十年前文字也原其所以祗因家語等書有孔子與程子傾盖而語一事而不見其所語者為何說故好事者妄意此人既為先聖所予必是當時賢者可以假託聲勢惑世人遂偽造此書以傅合之正如麻衣道者本無言語祗因小說有陳希夷問錢若水骨法一事遂為南康軍戴師愈者偽造正易心法之書以託之也麻衣易予亦嘗辨之矣然戴生朴陋予嘗識之其書鄙俚不足惑人此子華子者計必一能文之士所作其言精麗過麻衣易逺甚如論河圗之二與四抱九而上躋六與八蹈一而下沈五居其中據三持七巧亦甚矣惟其甚巧所以知其非古書也又以洛書為河圗亦仍劉牧之謬尤足以見其為近世之作或云王銍性之姚寛令威多作偽書二人皆居越中恐出其手然又恐非其所能及如子華子者今亦未暇詳論其言之得失但觀其書數篇與前後三序皆一手文字其前一篇託為劉向而殊不類向他書後二篇乃無名氏嵗月而皆託為之號類若世之匿名書者至其首篇風輪水樞之云正是並縁釋氏之說其卒章宗君二祥蒲璧等事皆剽剝他書傅會為說其自叙出處又與孔叢子載子順事略相似〈孔叢亦偽書也〉又言有大造於趙宗者即指程嬰而言以左傳考之趙朔既死其家内亂朔之諸弟或放或死而朔之妻乃晉君之女故武從其母畜於公宫安得所謂大夫屠岸賈者興兵以滅趙氏而嬰與杵臼以死衛之云哉且其曰有大造者又用吕相絶秦語其不足信眀甚而近嵗以來老成該洽之士亦或信之固己可怪至引其說以自證其姓氏之所從出則又誣其祖矣大抵學不知本而於多愛又毎務欲出於衆人之所不知者以為博是以其弊必至於此可不戒哉〈論子華子○偶讀漫記○文集〉
問史記云申子卑卑施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眀是非其極慘覈少恩皆原於道徳之意曰張文潜之說得之道夫曰東坡謂商鞅韓非得老子所以輕天下者是以敢為殘忍而無疑曰也是這意要之只是孟子所謂楊氏為我是無君也老子是箇占便宜不肯擔當做事底人自守在裏㸔你外面天翻地覆都不管此豈不是少恩道夫曰若桞下惠之不恭莫亦至然否曰下惠其流必至於此又曰老子著書立言皆有這箇意思〈論申韓○語類〉
荀子 董子 楊子 文中子 韓子
或言性謂荀卿亦是教人踐履先生曰湏是有是物而後可踐履今於頭處既錯又如何踐履〈以下論荀子〉
不要看楊子他說話無好處議論亦無的實處荀子雖然是有錯到說得處也自實不如他說得恁地虚胖
仲舒所立甚髙後世之所以不如古人者以道義功利闗不透耳〈以下論董子〉
仲舒識得本原如云正心脩身可以治國平天下如云仁義禮樂皆其具此等說話皆好若陸宣公之論事却精密第恐本原處不如仲舒然仲舒施之臨事又却恐不如宣公也
賈誼之學雜他本是戰國縱横之學只是較近道理不至如儀秦范蔡之甚爾他於這邉道理見得分數稍多所以說得較好然終是有縱横之習縁他根脚只是從戰國中來故也漢儒惟董仲舒純粹其學甚正非諸人比只是困苦無精彩極好處也只有正義眀道兩句下此諸子皆無足道如張良諸葛亮固正只是太粗
問正其義者凡處此一事但當處置使合宜而不可有謀利占便宜之心眀其道則處此事便合義是乃所以為眀其道而不可有計後日功效之心正義不謀利在處事之先眀道不計功在處事之後如此看可否曰恁地說也得他本是合掌說看來也湏微有先後之序
楊子雲出處非是當時善去亦何不可〈論楊子〉
文中子議論多是中間暗了一叚無分眀其間弟子問答姓名多是唐輔相恐亦不然盖諸人更無一語及其師人以為王通與長孫無忌不足故諸人懼無忌而不敢言亦無此理如鄭公豈畏人者哉七制之主亦不知其何故以七制名之此必因其續書中曽採七君事迹以為書而名之曰七制如二典體例今無可考大率多是依倣而作如以董常如顔子則是以孔子自居謂諸公可為輔相之類皆是撰成要安排七制之君為他之堯舜考其事迹亦多不合劉禹錫作歙池江州觀察王公墓碑乃仲淹四代祖碑中載祖諱多不同及阮逸所注并載闗朗等事亦多不實王通大業中死自不同時如推說十七代祖亦不應遼逺如此唐李翺已自論中說可比太公家教則其書之出亦已久矣伊川謂文中子有些格言被後人添入壊了看來必是阮逸諸公増益張大復借顯者以為重耳今之偽書甚多如鎮江府印闗子眀易并麻衣道者易皆是偽書至如世傳繁露玉杯等書皆非其實大抵古今文字皆可考騐古文自是荘重至如孔安國書序並注中語多非安國所作盖西漢文章雖粗亦勁今書序只是六朝軟慢文體因舉史記所載湯誥并武王伐紂言詞不典不知是甚底齊東野人之語也〈以下論文中子〉
天下皆憂吾獨得不憂天下皆疑吾獨得不疑又曰樂天知命吾何憂窮理盡性吾何疑盖有當憂疑者有不當憂疑者然皆心也文中子以為有心迹之判故伊川非之又曰惟其無一已之憂疑故能憂疑以天下惟其憂以天下疑以天下故無一已之憂疑〈以上語類九條〉
道之在天下未嘗亡而其眀晦通塞之不同則如晝夜寒暑之相反故二帝三王之治詩書六藝之文後世莫能及之盖非功效言語之不類乃其本心事實之不侔也雖然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彼所謂道者則固未嘗亡矣而大學之教所謂眀徳新民止於至善者又已具有眀法若可階而升焉後之讀其書考其事者誠能深思熟講以探其本謹守力行以踐其實至於一旦豁然而晦者眀塞者通則古人之不可及者固已倏然而在我矣夫豈患其終不及哉茍為不然而但為模倣假竊之計則不惟精粗懸絶終無可似之理政使似之然於其道亦何足以有所𤼵眀此有志為己之士所以不屑而有所不暇為也王仲淹生乎百世之下讀古聖賢之書而粗識其用則於道之未嘗亡者盖有意焉而於眀徳新民之學亦不可謂無其志矣然未嘗深探其本而盡力於其實以求必得夫至善者而止之顧乃挾其窺覘想像之彷彿而謂聖之所以聖賢之所以賢與其所以修身所以治人而及夫天下國家者舉皆不越乎此是以一見隋文而陳十二䇿則既不自量其力之不足以為伊周又不知其君之不可以為湯武且不待其招而徃不待其問而告則又輕其道以求售焉及其不遇而歸其年盖亦未為晚也若能於此反之於身以益求其所未至使眀徳之方新民之具皆足以得其至善而止之則異時得君行道安知其卒不逮於古人政使不幸終無所遇至於甚不得已而筆之於書亦必有以𤼵經言之餘藴而開後學於無窮顧乃不知出此而不勝其好名欲速之心汲汲乎日以著書立言為己任則其用心為己外矣及其無以自託乃復捃拾兩漢以來文字言語之陋功名事業之卑而求其天資之偶合與其竊取而近似者依倣六經次第采輯因以牽挽其人强而躋之二帝三王之列今其遺編雖不可見然考之中說而得其規模之大略則彼之贊易是豈足以知先天後天之相為體用而髙文武宣之制是豈有精一執中之傳曺劉顔謝之詩是豈有物則秉彞之訓叔孫通公孫述曺褒荀朂之禮樂又孰與伯夷后夔周公之懿至於宋魏以來一南一北校功度徳盖未有以相君臣也則其天命人心之向背統緒繼承之偏正亦何足論而欲攘臂其間奪彼予此以自列於孔子之春秋哉盖既不自知其學之不足以為周孔又不知兩漢之不足以為三王而徒欲以是區區者比而效之於形似影響之間傲然自謂足以承千聖而詔百王矣而不知其初不足以供児童之一戲又適以是而自納於吴楚僣王之誅使夫後世知道之君子雖或有取於其言而終不能無恨於此是亦可悲也已至於假卜筮象論語而强引唐初文武名臣以為弟子是乃福郊福畤之所為而非仲淹之雅意然推原本始乃其平日好髙自大之心有以啟之則亦不得為無罪矣或曰然則仲淹之學固不得為孟子之倫矣其視荀揚韓氏亦有可得而優劣者耶曰荀卿之學雜於申商子雲之學本於黄老而其著書之意盖亦姑託空文以自見耳非如仲淹之學頗近於正而粗有可用之實也至於退之原道諸篇則於道之大原若有非荀揚仲淹之所及者然考其平生意鄉之所在終不免於文士浮華放浪之習時俗富貴利達之求而其覧觀古今之變將以措諸事業者恐亦未若仲淹之致懇惻而有條理也是以予於仲淹獨深惜之而有所不暇於三子是亦春秋責賢者備之遺意也可勝歎哉〈王氏續經說○文集〉
遺書第一卷言韓愈近世豪傑揚子雲豈得如愈第六卷則曰揚子之學實韓子之學華華則渉道淺二說取予似相牴牾曰只以言性論之則揚子善惡混之說所見僅足以比告子若退之見得到處却甚峻絶性分三品正是說氣質之性至程門說破氣字方有去著此退之所以不易及而第二說未得其實也〈以下論韓子〉
問退之原性三品之說是否曰退之說性只將仁義禮智來說便是識見髙處如論三品亦是但以某觀人之性豈獨三品湏有百千萬品退之所論却少了一氣字程子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眀此皆前所未發如夫子言性相近若無習相逺一句便說不行如人生而静静固是性只著一生字便是帶著氣質言了但未嘗眀說著氣字惟周子太極圗却有氣質底意思程子之論又自太極圗中見出來也
問韓文公說人之所以為性者五是他實見得到後如此說耶惟復是偶然說得著曰看他文集中說多是閒過日月初不見他做工夫處想只是才髙偶然見得如此及至說到精微處又却差了因言惟是孟子說義理說得來精細眀白活潑潑地如荀子空說許多使人看著如喫糙米飯相似
問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徳為虚位虚位之義如何曰亦說得通盖仁義禮智是實此道徳字是通上下說却虚如有仁之道義之道仁之徳義之徳此道徳只隨仁義上說是虚位他又自說道有君子小人徳有凶有吉謂吉人則為吉徳凶人則為凶徳君子行之為君子之道小人行之為小人之道如道二仁與不仁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之類若是志於道據於徳方是好底方是道徳之正
韓退之云磨礲去圭角浸潤著光精又曰沈浸醲郁又曰沈潜乎訓義反復乎句讀杜元凱云優而㳺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渙然冰釋怡然理順然後為得也而今學者都不見這般意思又曰磨礲去圭角易暁浸潤著光精此句最好人多不知又曰只是將聖人言語只管浸灌少間自是生光精氣象自别
問荀揚王韓四子曰凡人著書湏自有箇規模自有箇作用處或流於申韓或歸於黄老或有體而無用或有用而無體不可一律觀且如王通這人於世務變故人情物態施為作用處極見得分曉只是於這作用暁得處却有病韓退之則於大體處見得而於作用施為處却不曉如原道一篇自孟子後無人似他見得郊焉而天神格廟焉而人享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說得極無疵只是空見得箇本原如此下面工夫都空踈更無物事撐拄襯簟所以於用處不甚可人意縁他費工夫去作文所以讀書者只為作文用自朝至暮自少至老只是火急去弄文章而於經綸實務不曾究心所以作用不得每日只是招引得㡬箇詩酒秀才和尚度日有些工夫只了得去磨煉文章所以無工夫來做這邉事兼他說我這箇便是聖賢事業了自不知其非如論文章云自屈原荀卿孟軻司馬遷相如揚雄之徒却把孟軻與數子同論可見無見識都不成議論荀卿則全是申韓觀成相一篇可見他見當時庸君暗主戰鬭不息憤悶惻怛深欲提耳而誨之故作此篇然其要卒歸於眀法制執賞罰而已他那做處粗如何望得王通揚雄則全是黄老某嘗說揚雄最無用真是一腐儒他到急處只是投黄老如反離騷并老子道徳之言可見這人更無說自身命也奈何不下如何理㑹得别事如法言一卷議論不眀快不了決如其為人他見識全低語言極獃甚好笑荀揚二人自不可與王韓二人同日語問王通病痛如何曰這人於作用處暁得急欲見之於用故便要做周公底事業便去上書要興太平及知時勢之不可為做周公事業不得則急退而續詩書續元經又要做孔子底事業殊不知孔子之時接乎三代有許多典謨訓誥之文有許多禮樂法度名物度數數聖人之典章皆在於是取而纉述方做得這箇家具成王通之時有甚麽典謨訓誥有甚麽禮樂法度乃欲取漢魏以下者為之書則欲以七制命議之屬為續書〈髙文武宣光武眀章七制盖以比二典也〉詩則欲取曺劉沈謝者為續詩續得這般詩書發眀得箇甚麽道理自漢以來詔令之稍可觀者不過數箇如髙帝求賢詔雖好又自不純文帝勸農武帝薦賢制䇿輪臺之悔只有此數詔略好此外盡無那一篇比得典謨訓誥便求一篇如君牙冏命秦誓也無曺劉沈謝之詩又那得一篇如鹿鳴四牡大眀文王闗雎鵲巢亦有學為四句古詩者但多稱頌之詞言皆過實不足取信樂如何有雲英咸韶濩武之樂禮又如何有伯夷周公制作之禮他只是急要做箇孔子又無佐證故裝㸃㡬箇人來做堯舜湯武皆經我刪述便顯得我是聖人如中說一書都是要學孔子論語說泰伯三以天下讓他便說陳思王善讓論語說殷有三仁他便說荀氏有二仁又捉㡬箇公卿大夫來相答問便比當時門人弟子正如梅聖俞說歐陽永叔他自要做韓退之却將我來比孟郊王通便是如此他自要做孔夫子便胡亂捉别人來為聖為賢殊不知秦漢以下君臣人物斤兩已定你如何能加重中說一書固是後人假托非王通自著然畢竟是王通平生好自誇大續詩續書紛紛述作所以起後人假托之故後世子孫見他學周公孔子學不成都冷淡了故又取一時公卿大夫之顯者纉緝附㑹以成之畢竟是王通有這様意思在雖非他之過亦他有以啟之也如世人說坑焚之禍起於荀卿荀卿著書立言何嘗教人焚書坑儒只是觀他無所顧藉敢為異論則其末流便有坑焚之理然王通比荀揚又敻别王通極開爽說得廣濶縁他於事上講究得精故於世變興亡人情物態更革沿襲施為作用先後次第都曉得識得箇仁義禮樂都有用處若用於世必有可觀只可惜不曽向上透一著於大體處有所欠闕所以如此若更曉得髙處一著那裏得來只細看他書便見他極有好處非特荀揚道不到雖韓退之也道不到韓退之只曉得箇大綱下面工夫都空虚要做更無下手處其作用處全踈如何敢望王通然王通所以如此者其病亦只在於不曾子細讀書他只見聖人有箇六經便欲别做一本六經將聖人腔子填滿裏面若是子細讀書知聖人所說義理之無窮自然無工夫閒做他死時極後生只得三十餘嵗他却火急要做許多事或云若少假之年必有可觀曰不然他氣象局促只如此了他作許多書時方只二十餘嵗孔子七十嵗方繫易作春秋而王通未三十皆做了聖人許多事業氣象去不得了宜其死也又曰中說一書如子弟記他言行也煞有好處雖云其書是後人假託不㑹假得許多湏真有箇人坯模如此方装㸃得成假使懸空白撰得一人如此則能撰之人亦自大有見識非凡人矣〈以下論荀董揚王韓諸子〉
子升問仲舒文中子曰仲舒本領純正如說正心以正朝廷與命者天之令也以下諸語皆善班固所謂純儒極是至於天下國家事業恐施展未必得王通見識髙眀如說治體處極髙但於本領處欠如古人眀徳新民至善等處皆不理㑹却要鬭合漢魏以下之事整頓為法這便是低處要之文中論治體處髙似仲舒而本領不及似仲舒而純不及
立之問揚子與韓文公優劣如何曰各自有長處文公見得大意已分眀但不曽去子細理㑹如原道之類不易得也揚子雲為人深沈㑹去思索如隂陽消長之妙他直是去推求然而如太元之類亦是拙底工夫道理不是如此盖天地間只有箇竒耦奇是陽耦是隂春是少陽夏是太陽秋是少隂冬是太隂自二而四自四而八只恁推去都走不得而揚子却添兩作三謂之天地人事事要分作三截又且有氣而無朔有日星而無月恐不是道理亦如孟子既說性善荀子既說性惡他無可得說只得說箇善惡混若有箇三底道理聖人想自說了不待後人說矣看他裏面推得辛苦却就上面說些道理亦不透徹看來其學似本於老氏如惟清惟静惟淵惟黙之語皆是老子意思韓文公於仁義道徳上看得分眀其綱領已正却無他這箇近於老子底說話
先生令學者評董仲舒揚子雲王仲淹韓退之四子優劣或取仲舒或取退之曰董仲舒自是好人揚子雲不足道這兩人不湏說只有文中子韓退之這兩人疑似試更評看學者亦多主退之曰看來文中子根脚淺然却是以天下為心分眀是要見諸事業天下事他都一齊入思慮來雖是卑淺然却是循規蹈矩要做事業底人其心却公如韓退之雖是見得箇道之大用是如此然却無實用功處他當初本只是要討官職做始終只是這心他只是要做得言語似六經便以為傳道至其每日工夫只是做詩博奕酣飲取樂而已觀其詩便可見都襯貼那原道不起至其做官臨政也不是要為國家做事也無甚可稱其實只是要討官職而已〈以上語類九條〉
歐陽子
歐陽子曰三代而上治出於一而禮樂達於天下三代而下治出於二而禮樂為虚名此古今不易之至論也然彼知政事禮樂之不可不出於一而未知道徳文章之尤不可使出於二也夫古之聖賢其文可謂盛矣然初豈有意學為如是之文哉有是實於中則必有是文於外如天有是氣則必有日月星辰之光耀地有是形則必有山川草木之行列聖賢之心既有是精眀純粹之實以旁薄充塞乎其内則其著見於外者亦必自然條理分眀光輝發越而不可揜盖不必託於言語著於簡冊而後謂之文但自一身接於萬事凡其語黙動静人所可得而見者無所適而非文也姑舉其最而言則易之卦畫詩之詠歌書之記言春秋之述事與夫禮之威儀樂之節奏皆已列為六經而垂萬世其文之盛後世固莫能及然其所以盛而不可及者豈無所自來而世亦莫之識也故夫子之言曰文王既沒文不在兹乎盖雖已決知不得辭其責矣然猶若逡巡顧望而不能無所疑也至於推其所以興衰則又以為是皆出於天命之所為而非人力之所及此其體之甚重夫豈世俗所謂文者所能當哉孟軻氏沒聖學失傳天下之士背本趨末不求知道養徳以充其内而汲汲乎徒以文章為事業然在戰國之時若申商孫吴之術蘇張范蔡之辨列禦寇莊周荀况之言屈平之賦以至秦漢之間韓非李斯陸生賈傅董相史遷劉向班固下至嚴安徐樂之流猶皆先有其實而後託之於言唯其無本而不能一出於道是以君子猶或羞之及至宋玉相如王褒揚雄之徒則一以浮華為尚而無實之可言矣雄之太𤣥法言盖亦長楊校獵之流而粗變其音節初非實為眀道講學而作也東京以降訖於隋唐數百年間愈下愈衰則其去道益逺而無實之文亦無足論韓愈氏出始覺其陋慨然號於一世欲去陳言以詩書六藝之作而其𡚁精神縻嵗月又有甚於前世諸人之所為者然猶幸其略知不根無實之不足恃因是頗泝其源而適有㑹焉於是原道諸篇始作而其言曰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其徒和之亦曰未有不深於道而能文者則亦庶㡬其賢矣然今讀其書則其出於諂諛戲豫放浪而無實者自不為少若夫所原之道則亦徒能言其大體而未見其有探討服行之效使其言之為文者皆必由是以出也故其論古人則又直以屈原孟軻馬遷相如揚雄為一等而猶不及於董賈其論當世之𡚁則但以詞不已出而遂有神徂聖伏之歎至於其徒之論亦但以剽掠僣竊為文之病大振頽風教人自為為韓之功則其師生之間傳受之際盖未免裂道與文以為兩物而於其輕重緩急本末賔主之分又未免於倒懸而逆置之也自是以來又復衰歇數十百年而後歐陽子出其文之妙盖已不愧於韓氏而其曰治出於一云者則自荀揚以下皆不能及而韓亦未有聞焉是則疑若㡬於道矣然考其終身之言與其行事之實則恐其亦未免於韓氏之病也抑又嘗以其徒之說考之則誦其言者既曰吾老將休付子斯文矣而又必曰我所謂文必與道俱其推尊之也既曰今之韓愈矣而又必引夫文不在兹者以張其說由前之說則道之與文吾不知其果為一耶為二耶由後之說則文王孔子之文吾又不知其與韓歐之文果若是其班乎否也嗚呼學之不講久矣習俗之謬其可勝言也哉吾讀唐書而有感因書其說以訂之〈論歐陽子○讀唐志○文集〉
御纂朱子全書卷五十八
<子部,儒家類,御纂朱子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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