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村集 (梁得中)/卷十

卷九 德村先生集
卷十
作者:梁得中
1806年

碑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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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岡廟碑丙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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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按《禮記ㆍ祭法》敍古聖王制祭祀之法,其義類有五:曰法施於民,曰以死勤事,曰以勞定國,曰能禦大菑,曰能捍大患。凡此五者,皆以有功烈於人,故祠祀以報之也。此古聖王制祭祀之本意,而五者之中,「法施於民」一條,其所該尤廣,其所關尤重,其功烈之及人尤爲久遠而無窮。自以下群聖人之開物成務,以至於之敷敎成民,何莫非法施於民之事?而其敷敎成民一事,尤有關於民生日用,如飮食飢渴之切於人之肌膚命脈而不可一日闕也。是故歷代秩祀之典,特於此尤致隆焉。

自夫聖王旣歿,司徒之敎廢而不講。於斯時也,汲汲遑遑,以斯道維持世敎,實惟在於師儒君子。於是吾夫子之祀遍天下,而其後之繼而述者,咸在祀列。其徒之能以德學行義,羽翼乎斯道者,則雖不在國家秩祀之典,而爲士者各自崇奉而俎豆之,因以爲講業藏修之地焉。爲是以斯道維持世敎,爲有功烈於民而祀之,而由是而爲士者各自興勸,各自講修,以之而天命民彝、三綱五常之大倫大法,賴而不墜於地。斯其爲功烈之及人,久遠而無窮,古聖王制祭祀之遺意,其不在於斯乎?

恭惟我聖朝右文之化,百有餘年,而至成廟中廟之世,鴻儒碩士比肩於南服。生而爲一世之矜式,歿而爲後人之崇奉,廟貌前後相望,幾於比邑皆然,猗歟盛哉!惟玆靈光壽岡祠宇,卽知止堂宋先生竹谷李先生幷享妥侑之所也。知止堂先生以學術文章,擅步當時。已自早歲,取大小科第,致身玉署銀臺。而値燕山昏朝,退處丘園,與寒暄慕齋訥齋諸先生追遊講磨,訓誨後進,以此自娛者七八年。至中廟改玉,復召入,方任以論思,委以言責,或主宣贊,或掌喉司。而以老母在堂,爲養乞外,每暫入旋出,前後歷試十邑,五受表裏之賜,七承玉音之褒寵。末乃以「淸節素著,至老不變」之目,被特選之命,而通朝二人,居其一焉。由是而特陞嘉善,因有湖南觀察使之命,時母夫人已迫期頤,而先生亦年七十七矣,懇辭得遞。

歸家侍側,皓髮斑衣,樂以養志。母夫人百有一歲而終。守喪盡禮,躬執祀事。又歷拜漢城府左尹、兵吏曹判書、議政府左參贊,終始懇辭,以老乞骸。上皆優批褒諭而許之,所以賚與之者亦甚厚。其乞骸而出都門也,三公以下,傾城餞于江頭。故事,政府堂上非得旨,不得出城,是日,三公令舍人詣政院啓稟而上許之,實曠世異數也。一時名勝畢會,相與咨嗟詠歎。

旣歸閑居,臨流築室,扁曰「觀水」,以爲棲遲之所。自爲詩竝序以寓意,平日交遊曁門下諸人,屬而和之,聯爲鉅編,至今傳以爲文苑盛事。旣又特陞崇政,拜判中樞府事。時宋圭菴按節湖南,就先生別業構一亭,名之曰「耆英」,會十邑牧守,宴以賀之。此政韓文公所謂「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者也。猗歟休哉!

先生資稟旣高,而濟之以學術,早自見於昭曠之原,而律己甚嚴,處心有法,其自任以黜邪說、扶正道爲之本。居家以明倫理、篤恩愛爲之主;處鄕黨以敦尙禮讓、砥礪名節爲之導率,出門下爲名流者甚衆,我先祖學圃公其一也。

嗚呼!先生之平生所樹立,實惟在於忠孝,而終焉忠孝兩全,享有遐福,偉然爲一代全德,斯乃後人之所誦慕無窮者。而惟其以經世之才,遭亨嘉之會,每辭內就外,專而不咸,不得見其道之大行於世,此則人之不能無憾於天地之大者然也。斯蓋先生之學,深有得於《羲易》,明於陰陽消長之幾,故隨世汚隆,雍容進退,綽有餘裕,不見其迹。己卯禍後,自號知止堂,其旨微矣。是其純深之孝、淸白之操,人所共見而知之,而至於學術之極功,精義入神之妙,自有知者知之,非人人之所可得而知也。思齋金公以詩呈先生曰:「爲愛先生德器深,畫前元易幾窮尋。閑中探得無中象,酬酢方知體道心。」斯可謂知音之言云。

竹谷先生幼而穎秀,已自成人。八歲而孤,能哀毁盡情。以母夫人命,從諸兄出浴前川,還以叉魚進母,夫人不悅曰:「魚非我所欲也。」却而撻之。自是之後,先生斷不出遊,定省之外,不離案頭,沈潛經義,至忘寢食。取友四方,學問有程,遂成大儒,蓋一聞母訓而已自得於養志之孝也。亦旣取司馬登高第,入槐院爲正字,掌誥西掖。評事北路,而以母老爲養,得守咸平,甘旨無不給,而妻孥堇免飢寒。翌年遭內艱,廬墓三年,哀毁成疾,而執禮猶不懈。

遠近志學之士,坌集請業,先生嚴課以敎,循循善誘。又書學誡以諭之,略曰:「大而三綱五常之道,細而一事一物之微,無不備吾方寸之中,卽《大學》之所謂『明德』,《中庸》之所謂『天命』是也。」又曰:「一或不謹於隱微之中,則一毫之差,終爲千里之謬。」斯蓋程夫子所謂「天德王道,其要只在謹獨」之意,而玩味其辭,可見其出於深造自得之餘,非蹈襲前人之語也。性本亢介,不肯與世俯仰,故仕不達才,學不展時,時論惜之。前後屢典郡邑,氷蘗之操愈厲,觀察使書其考曰「淸如伯夷」,曰「秋毫不犯」。有一妾先生歿後貞信自守,後遇國恤,乃曰:「妾事大夫,亦忝食廩祿。」遂素服素食以終三月。于以見先生刑家之一端云。

知止堂先生諱,字欽之竹谷先生諱長榮,字壽卿,於知止堂先生,年輩差後。嗚呼!兩先生旣以德學行義,先後倡導於此邦。而此邦之人,又以俎豆之享,相繼崇奉,藏修於斯,息遊於斯。孔子曰:「無君子者,斯焉取斯。」倘所謂功烈之及人,久遠而無窮者非耶?嗚呼!其可歌也。

詩曰:

聖王祀典,爲民而設。

祀典有五,敷敎最切。

衰道衰,司徒敎弛。

以道扶敎,師儒是倚。

爰自,曁乎

歷代秩祀,罔或不恪。

亦有其徒,爲翼爲羽。

學子所奉,時君所許。

聖朝右文,百年化成。

中廟臨御,碩德盈庭。

斯道大闡,世敎以張。

矜式在人,沒世不忘。

多士永慕,爭薦俎豆。

衆賢之興,南土最茂。

惟玆壽岡,兩賢同宮。

惟兩先生,同道同功。

同道伊何?人倫之則。

孝悌于家,忠敬于國。

孝則養志,忠則盡節。

惟忠惟孝,誠以貫一。

從容禮法,涵泳道腴。

危遜汚隆,卷舒自由。

懿範規世,淸操礪俗。

扶樹名敎,功施斯奕。

高山景行,秉彛好德。

以妥以侑,永世無斁。

竹谷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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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在中廟之世,湖南竹谷李先生兄弟。以德行文章,爲一世儒林矜式,而每低回郞署州郡,終不能展布其志業於明時,沈晦以沒世,永爲當世之所慨惜,後人之所誦慕。今距先生歿,將百有餘年,而兵燹之餘,家藏文籍,散失幾盡。乃者先生五世孫以幽堂之無誌,深懼愈久而無徵,以龍庵處士朴公台耈之狀,來徵銘於得中得中辭不獲。竊惟念先生兄弟,實與吾家先代,契誼甚厚,故已習聞其流風矣,乃敢按其狀而次實焉。

謹按先生諱長榮,字壽卿,系出咸豐高麗光宗朝,有上護軍諱,寔爲鼻祖。五世而有諱光逢,策壁上三重佐命勳,封咸豐君,子孫因以爲貫,世襲冠冕。又六世而至諱煕林,入本朝爲淸州判官,先生之五世祖也。高祖諱,景福宮提擧;曾祖諱,參奉;祖諱桂亨,副司直;考諱,生員。妣羅州羅氏,進士之女也。先生兄弟七人:長曰大榮,有文才早卒;次曰百榮,參奉;次曰千榮,生員;次曰萬榮,文科壯元,歷職臺侍,號竹陰;次曰億榮,進士;次曰兆榮,通德郞;其季卽先生也。

先生生於羅州竹谷,因號竹谷。於是世稱竹陰竹谷兩先生爲難兄難弟云。先生生以正德辛巳十一月三十日。年二十,中嘉靖庚子司馬。戊午,以明經擢乙科。庚申,選入槐院爲正字。辛酉,拜評事,以母夫人年老,辭官歸覲。壬戌,爲養乞郡,除咸平縣監。癸亥,丁內艱,廬墓三年。丁卯,除黃海都事。戊辰,拜司諫院司諫。己巳,除長興府使,秩滿,拜光州牧使。壬午,除咸陽郡守。甲申,拜星州牧使。乙酉,棄官歸家。丙戌,擢重試壯元,例加通政階,拜承政院右副承旨。丁亥,除司諫院大司諫。戊子,拜襄陽府使。己丑四月二十一日,病卒于官,享年六十九。

蓋立朝三十二年,中外履歷,宜不止此,而惟據敎旨之遺存者,得其梗槪如是而已。生員公天分甚高,旣登上庠,廢擧業,專意藏修,講明禮學,訓誨諸子,一以義方。及其歿母夫人羅氏,列置三小齋于後園,分處諸子,課以經學。

一日先生兄弟出浴前川,還以叉魚進之,母夫人不悅曰:「魚非我所欲也。」却而撻之。其家法之正、敎導之嚴如此。先生旣生於禮法之家,薰陶濡染,習與性成,而資稟粹然,聰悟絶倫,學語之初,已自吐辭成章,人皆以王勃稱之。且其因心之孝,出於至性,八歲遭外憂,能哀毁盡情。蓋年未成童,文行竝進,爲流輩所推服。方伯聞其名,巡到本邑,委訪於其家,見其擧止雍容、應對中節,儼然若老成人,大加稱歎,目之以神童,自此聲譽益播。每晨入省母夫人,出就書室,終日端坐,仰思俯讀,亹亹忘倦,蓋早自得於養志之孝而實用力於進修之方也。

性本淡泊,於物無所好,而惟耽嗜墳典,若蒭豢之悅口。平生非有疾病事故,未嘗頃刻放過,沈潛玩索,至或食不知味。雖居官莅民之時,如有小暇,則輒對案誦讀。尤精於易學,其於象數之變、消長之運,莫不硏究而貫通,超然獨見於昭曠之原,而餘事文章,典重溫雅,偉然爲一代之通儒矣。一時善類,莫不推重,如曹南冥柳眉巖奇高峯吳德溪梁松川諸先生,相與追隨講劘,至老不懈。其淵源麗澤之盛,有如此者。

性旣亢介,與世抹摋,而與道爲鄰,樂而忘憂,簞瓢屢空,處之泰然。前後所歷州邑,無非雄府大邑,而家無䃫石,篋無餘衣。平生著述,堇有詩文各數十篇藏于家。筆法又遒勁逼古,而所傳尤無多。

嗚呼!此皆僅僅掇拾於諸名賢家世代傳說及本郡善行錄。言論事業,莫得其詳,而其於立心制行,可見其本末矣。至如癸亥居廬之日,遠近志學之士,坌集請業,先生嚴課以敎,循循善誘。又書學誡以喩之,略曰:「大而三綱五常之道,細而一事一物之微,無不備吾方寸之中,卽《大學》之所謂『明德』,《中庸》之所謂『天命』是也。」又曰:「一或不謹於隱微之中,則一毫之差,終爲千里之謬。」斯蓋程夫子所謂「天德王道,其要只在謹獨」之意,而玩味其辭意,可見其出於深造自得之餘,非蹈襲前人語也。又如其爲咸陽也,方伯題其考曰「淸如伯夷」,其爲星州也,曰「秋毫不犯」。此非循例褒揚之等閑題目也。

又如霽峯高先生之挽其葬曰:「文字藏山公後世,兒孫無地托餘財。」又曰:「薰德此生寧復日,魯山眉宇畫難描。」此亦可見其心悅誠服之意矣。以此數端而論之,則正所謂「一臠可以知全鼎」、「觀鳳一羽,知五色之備」者,亦足以徵信於後無疑也。

夫人海州吳氏,習讀允弼之女,兵曹參知之孫也。先先生卒,祔葬于靈光筽開山□向之原。有四男二女:男長;次;次;次;女長適縣監鄭雲龍;次適生員金敬一有二子:長弘諶;次弘謙有三男二女:男長弘詢,生員;次弘誼;次弘謜;女長適李逈;次適生員宋後玉有二子:弘記弘識無子,取弘謜爲後。鄭雲龍一子二女:子曰聖一;女長郡守丁弘祿;次金克純金敬一一子一女:子曰奇甲;女金鼎吉。內外曾玄孫幾百餘人。先生有少妾,先生歿後,貞信自守,及遭國恤,乃曰:「妾早事大夫,忝食廩祿。」遂素服素食以終三月。側室女一人,又以節行㫌閭。于以見先生刑家之一端云。銘曰:

行以爲本,文以爲華。位不稱德,天乎柰何?高山景行,不朽旣多。惟玆樂丘之眞宅,永爲後人之所興嗟。

處士朴公墓誌己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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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余來寓湖西之後,於吾明齋先生丈席之間,見有朴台叟者,循循雅飭之士也。識面自癸巳歲,而後十餘年間,累累相逢於多士之會集。論議紛爭之中,每見其發言簡當,不苟爲異同,心竊敬之以爲介而有守之人也。其後辛亥歲,以函丈文集校讎之事,與之同棲山寺十餘日,日夕談義理論文字。因得其中之所存,而又獲聞其家訓之梗槪矣。于時台叟之弟元卿,又委訪於窮谷,而元卿之所居稍近,故得與之源源相從。

世方務外逐末,虛僞成風,而竊瞯元卿固窮守約,獨保幽貞,沈潛經籍,不復知有外物。余於是心服其家法之有自來,而益信其庭訓之懿也。一日元卿奉其家狀來,致其兄台叟之意曰:「先君子之歿,二十餘年,而尙闕幽堂之刻,請有以銘之也。」余以與元卿兄弟之契誼,有難終辭,受其家狀而未及纂次,台叟遽已長逝,嗚呼痛哉!

謹按家狀,公諱尙彬,字文甫。其先務安人,遠祖進昇,仕高麗,封務安君。五世而至文晤,以丞相封綿城君。入我朝,有諱義龍,佐太祖,官至刑曹判書,是生參判諱。參判生諱,郡守,贈吏曹參議。參議生諱,縣令,贈吏曹參判。參判生諱臨卿,府使,贈吏曹判書。判書娶梅竹軒成先生三問女,生二子。長,隱德不仕,號巖川處士龍西尹先生表其墓。次,官至參贊,諡貞簡,三世之贈,以貞簡公貴也。

巖川公始居尼山鶴塘,寔公之五代祖也。高祖諱大成,參奉。曾祖諱,奉事。祖諱宗元,當适亂時,有助餫扈上功,特授通川郡守,陞秩樞府而推恩三世。於是贈奉事公工曹判書,參奉公刑曹參判,巖川公刑曹參議。考諱,妣恩津宋氏,學諭贈吏曹參判希遠之女,郡守枏壽之孫也。

公以仁祖戊子五月十一日生。甫成童,受業於龍西先生,渰貫經史,見解精詳,先生亟稱賞之。天質仁慈溫良,事親愛敬純篤,常以避疫數離親庭,爲平生至恨。乙卯歲,痘疫大熾,公阻晨昏七八朔,甫歸庭而慈夫人寢疾,遂至大故。公越加崩隕,水漿不入於口者七八日,幾至於滅性,承嚴君寬譬之敎,强飮𩜾粥。纔過三年,又遭外艱,積漸澌毁,殆無以自持,而盡其誠敬,執制不懈。夏不脫衰絰,冬不離苫次,三年如一日,服闋之後,常若有終身痛焉。

早治公車業,屢不利於場屋,雅性恬澹,不喜紛競於名利,遂絶意世事,安居靜養。以所以事其親者,事伯仲及姊氏,一巷連牆,到老湛樂。又構書室數間於松楸之下,爲日夕興寢之所,而聚一家子姓,敎以經史,嚴定課讀,而課讀之暇,時巡松楸而歸。

端坐終日,敬對方冊,耽玩經訓,樂而忘倦。蓋晩年之敎授經傳,如《書》之誥、《詩》之雅,或値日暮昏黑,亦皆背誦而逐句解說,亦嘗以奧旨疑義,質問於明齋先生。又甚愛栗谷先生《擊蒙要訣》,恒自披玩,而又每令學者常常誦念。子姓輩十餘人,文學蔚然,得參司馬者四五人。公每誨之曰:「人之讀書,欲明爲人之道也。科擧之業,雖不可廢,讀與作,要當以經訓爲主。雖不得科,不失爲明經飭行之士。」於是課讀之規,無不以經傳爲專業,蓋亦栗谷《要訣》之意也。不甚留意於辭章,而理順而意明,自有軌度,平而不煩,正而不詭,可知其得力於經傳。至於筆翰,必以楷正,雖在急遽倉卒,未嘗一毫放過。《四書三經》五十餘卷吐釋註解,皆書諸紙頭,而字字皆如貫珠,無一點胡草,亦可見其操心之一端。

待人接物,和厚款曲,口未嘗言人之得失,耳不欲聞人之疵累。常以「與人忠、涉世謹」兩語,申申戒飭子姓。淡於財利,稍涉苟且,卽掉臂不顧。庚辰春,公遘癘,闔門染痛,而家用匱絶,奴輩求賣沃田於富僧。僧之侄居間乘時操縱,竟輸以半直,而未及結券,人皆寃之謂必還退,有人語及,公曰:「當時彼若不市,吾家必不全活。到今何論價之多少乎?」卽以文券與之。尤於形勢之塗,若將浼焉,參贊奎濂,卽公之內兄,而方其父子居要地,未嘗一造其門。

蓋公於一切世味,無所入於其心,不事交遊,不求聞達,惟以耽經訓誨子姓,爲一身分內事。優游閑放於丘園之中以自樂焉,以己丑四月十二日終焉,享年六十二。其年秋,葬于新庄洞壬向之原,通德郞府君兆右岡也。配鎭川宋氏,宣敎郞聚奎之女,工曹佐郞之孫,贈兵曹參議諱濟臣之曾孫,宣務郞崔公鎭海之外孫也。丁亥生,貞莊淑哲,夙著閨儀。戊申,歸于公,事舅姑,盡其誠;事夫子,盡其敬;處兄弟,和而禮;御婢僕,慈而莊,鄕黨宗族,咸稱女士。以壬寅二月二十三日終,享年七十六,祔葬於公墓之下。擧五男,長曰壽仁,生員,卽台叟也。有三男:來章來陽來昌。次曰壽民,文才超拔,早夭,以來陽爲後。次曰壽麟,有一男三女:來復;女李墍全克休妻;季幼。次曰壽齊,有四女;長爲田一垕妻;餘幼。季曰壽春,卽元卿也。有二女皆幼。來陽有三女。來昌有二子:憲慶最慶來章憲慶爲嗣。有子女。有一女。內外曾孫摠數十人。銘曰:

君子之學,內外之分。自得於己,無求於人。自得故樂,無求故安。安吾之心,樂吾之天。心與天一,繄公法門。好是法門,父子弟昆。垂統已然,爲可繼焉。我銘引之,百世之傳。

龍庵處士朴公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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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中昔嘗從遊於鵝川朴丈丈席之間,朴丈每稱說其與玄江滄溪師友間講習之樂,而亦未嘗不亹亹於鰲山龍庵處士朴公之爲人,以爲偉然長者,篤行君子,余固已銘於心,而又獲聞其緖論之一二矣。歲甲辰,余有南鄕之行,而公之胤子士深邀與相見於逆旅。雖其造次之頃,而持身右檢,出言以謹,竊瞯其存心有不苟者,於是乎益信其家法之有自來。及夫其後之尺牘往復,討論經義,則家學之淵源,亦旣得其梗槪矣。今者士深以其家狀一通,來托墓銘,惟懼不文,顧何敢辭。

公諱台耈,字三老。謹按朴氏系出新羅,有王子封君密陽,子孫因以爲貫。在朝,爲府院君者二世,爲平章事者三世。入本朝,有漢城府左尹贈禮曹判書諱,於公爲七代祖也。判書生判官諱文星。判官生參奉諱。參奉生僉正諱元哲,寔爲公之高祖也。曾祖諱□□。祖諱,生員。考諱世𤦹,處士,累捷鄕解而早歿無成。妣光山金氏,學生友亮之女,典翰之玄孫也。以崇禎紀元三十二年己亥八月十六日,生公於古阜金井里,生而魁偉,嶄然異群。六歲授字學,聰悟日新。九歲,命以雪作句,卽對曰:「上帝崩耶?山川素服。」聞者皆驚。十二歲,處士公有疾氣塞,公斷指進血。十三歲,遭外艱,因喪而冠,執喪無違禮。時家有好馬,處士公所常騎者,人有欲買者,公輒悽感,不忍賣之。其後厥馬病斃,公親自看檢,埋之屛處。十七歲,移居長城黃龍里,受學於金公汝錫金公卽公之舅氏,而以文學爲世所重,愛公質美志遠,期待甚隆。公早孤,只奉母夫人,伶丁孤苦,相依爲命,晨昏之奉,甘旨之供,誠禮備至。二十三歲,母夫人遘癘危劇,公嚼指出血,和藥以進,又以血書祝天,竟得回甦。親年旣老,長在膝下,未嘗出入,雖或出入,未嘗經宿。嘗得鄕解,作會行也,至於再退行期,而臨發含淚曰:「情事如是切迫,而猶不能已,不仁甚矣。」平居奉養定省之外,每夜將半,必附耳潛聽於寢門外,知其安寢則退臥。如有不安節則達夜不去,而亦不使知之。母夫人年近八十而氣力康寧。

至乙酉二月十七日,公與客宿於外舍,忽然驚心急聲而起。客驚怪問故,公未及對而入內,則母夫人果猝昏塞,而同房侍婢未及知之矣。其後士深奉問,則公曰「夢老親以手扶頭,呼痛而出來,故不覺急聲」云。越二日,竟以是疾終焉。公哀毁踰制,每夜夕奠後,輒入殯廳,痛哭至夜分,或因伏柩側,經夜乃出。及葬,闔境咸聚,見其哭泣之哀、顔色之慽,莫不感悅。葬處去家三十里,路邊村人,爲設帳幕於中路,爭持酒食來饋擔夫,蓋皆曾所不知者,人咸異之。葬時賻物甚多,公皆受而別置,葬後分給葬時服勞之人。人或問:「何不補用於葬事?」公曰:「家雖貧,足以葬親。況此分給,亦同歸於葬事之用爾。」

奉先之事,一依《家禮》,參以《擊蒙要訣》,定其器品,以爲常行之制。家廟晨謁,非大病不廢,每當祭祀,必先沐浴,家中上下,皆令浴身濯衣。庶羞供備,多自看檢。父母忌祀,則前期一旬行素,及其諱日隔宵,則悲不自勝,至於淚濕祝板,不能寫。先塋四位,未具石物,公積年經紀,一時豎立。舊有齋舍,中間頹廢,更爲修理,入僧守護。曾外先代丘墓在泰仁地數百里外,而無子孫守護,以致封土陵夷,公改其莎土,移置家奴於其墓下,使之守護。方其爲改土役也,其近處人,無不感其追遠之誠,多以財力相助。本邑鄕任之有權力者,以其妹家曾有受惠於公,挺身擔當,以助其役。以此累代土役,不日成之,人謂「一生散財,今乃食效」云。

蓋公初年家産稍饒,故以恤窮周貧爲務。或給田土,或資牛馬,前後濟活甚衆,泰仁鄕任之妹家,卽其一也。公嘗曰:「吾家資産雖不廣,若稍加營爲,可以致富,而一家親知之窮乏者,不可不周恤。故傾財盡力,不計有無,以致家道大敗。人必以不量己力,浪救人急見譏矣,然事所當爲者,不足介懷也。」自在弱冠,已志於學,凡看書史,必以探索義理爲主,字字玩味、句句硏究,循環往復,徹底融釋而後已。二十歲時,讀《書傳》至璣衡、朞三百章,累日究索,竟通其法,毫分縷析,別爲辨解。其餘聖賢之書,無不熟讀深究,亦多箚記,而尤致力於《庸學》,讀之千遍,朝吟暮誦。

三十歲,嘗赴別試,策題出《庸學》,問目旣煩且奧。文藝之士,皆相顧望洋,就公而問之。公謄出所作救弊以上以示之,滿場賴以成篇。旣坼牓,公高參,而其餘得參者,無非依樣公文模範者。

中歲,摳衣於滄溪林先生之門,講質問難,益究其所未究。其中訓戒之切於日用者,抄錄作冊,以爲反覆體驗之地。蓋其工夫邃密,專用心於內而無慕乎外。又必欲眞知實踐,終始不怠,故其自誓文,略曰:「粧點外面,得名與爵,而考其所行,名實各異者,不有人誅,必有天殃。」又曰:「日間人心,飛揚飄蕩,紛紜嘈雜,思其不當思之事,憂於不當憂之地者,此豈眞心哉?以其無居敬之功也。誠能收拾照管,嚴肅整齊,常使眞心現前,則豈復有飛揚嘈雜顚倒做錯之患乎?眞心現前而後,讀書可以玩味,接物可以當理,忿可以懲,慾可以窒,可不勉哉?自今爲始,硬著脊梁,盡心竭力,坐時必於是,臥時必於是,行步時必於是。其於應接言語之際,亦必以眞心爲主,而不爲邪思浮念所使,以至屬纊之前,誓不復退轉。云云。」於此可以見立志之堅固、用功之篤實也。

旣得司馬之後,卽廢擧業,專意藏修,孜孜矻矻,寢食殆忘,見解日益精,造詣日益深,而常自歉然。見人稱道,輒退縮不安曰:「以我爲志學則近之,謂之有得則未也。」敎子甚嚴,有所差失,責之撻之,不少假借。以「親書冊遠聲色,謹行事愼言語。恭遜祇慄,儉約寡欲。勿言人過,勿與人較」等語,書簡授之,使之佩服。常諄諄敎誨曰:「人當內植其志,壁立千仞,而所以行世,則每以退一步低一頭,爲第一義可也。」

又曰:「讀書所以明理,明理所以躬行。躬行之實,孝悌爲先,汝須實心謹行,無替吾家傳來之風可也。」平生不衣絹紬,不近雜戲,廉潔無汚。尤致謹於交際之間,方伯守令致禮相問,而未嘗入官府以謝。嘗以科事上京,相公錫鼎相公光佐要與相見,皆不見而歸,歸路歷入酉峯,見明齋尹先生而歸。其後先生語人曰「斯人聞名久矣,相對之際,不覺令人起敬」云。前後累登薦剡,至庚寅六月,入齋郞望,不得蒙點。公累經重病,鬚髮早白,自經草土,衰𧬄益甚。庚寅春,嘗語士深曰:「吾家累世夭促,而今吾衰病如此,何能久於世耶?吾死後不須求山,只可埋於父母墳側。」竟以是年八月十九日,病卒于家,享年五十二。是年十月初六日,依遺命,祔葬于先塋之傍酉坐卯向之原,士林莫不相弔。

公軀幹壯大,器宇凝重,骨秀髥長,氣像甚嚴。平居,村氓不敢仰視,雖執友之親切者,亦不敢放言肆體。性又亢直,苟其心不是底人,則竟日對坐,未嘗開顔談笑。嘗曰:「人未有不嫉惡而能爲善者也。然吾之見人惡事,嫉之太甚,亦是性偏處。」平居言笑怡怡,若無甚異於人,而至於論人邪正,臨事是非,凜然有不可奪者。滄溪嘗語人曰:「某吾之畏友也。」大諫林公每稱之曰:「若使立朝,可以托六尺之孤。」其餘親知無不以當大事、立大節期之。蓋其器局嚴整,氣像弘毅,德之符見於外者,自然如此,而惟其深自韜晦,故細行隱德,人鮮知之。

滄溪歿後,其遺稿在亂紙中,未有統緖,公反覆考覈,辛勤修整,終至刊行。又倡率同志,封疏請建祠宇,而不得蒙允,則慨然發歎曰「必欲及吾未死前建祠」,奉納若干田土,以助祭享之需,而此計不成矣。其後不多年,祠宇得成,而公已下世矣。士深以土納之,成遺志。平生著述,多不收錄,只有詩文二卷、雜著二卷、箚錄二卷藏于家。隱谷居士李公錫鳳,南州高士也,題其卷首曰「龍庵遺稿」仍以序文弁之。

公初娶錦城吳氏,不育,再娶咸豐李氏。學生諱之女,竹谷先生長榮之玄孫也。夫人天性和柔,平生鮮有疾言遽色。公以累代獨身,久無子女,爲得繼姓,晩有側室,而夫人少無妬,愛妾子,無異己出。見人飢寒,若己當之,或解衣推食。後公二十二年而歿,享年七十六。葬與公同山異塋。生一男一女:男士深卽其字也;女適士人楊好寅。又有側室子一女二男:女適高可遜;男長;次慶州金氏,學生載剛之女,生三女二男:女長適朴逵遠;次適申萬權;餘幼。生二男二女;夫妻俱歿。生一男二女;未娶而死。內外子孫亦未甚繁,而嗇躬燾後,天理則然。士深方種學績文,以世其家,人皆謂朴氏之福,蓋未艾也。銘曰:

惟仁與孝,人道所先。衆善之長,百行之源。允矣君子,有此全德。由內達外,實心實學。外無所慕,中自獨樂。龍歸之洞,考槃遺躅。先塋之側,永歸眞宅。錫類不匱,於年萬億。

龍江處士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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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自年十四五歲時,隅侍先君子、先伯父,見有龍江族大父書來,則使余開緘而讀之。竊觀其滿紙縷縷,無非持身制行訓子勸學之意,而言之懇到,無異於耳提而面命。蓋是時先君子、先伯父築五間書室於居室之東,伯父手題其扁曰「小心之齋」,處不肖輩群從兄弟於其中,聚經史子家數百卷而敎之。晝夜講讀於是,族大父聞而喜之,因以書勖之也。數年之間,其書盈篋,意愈切而言愈懇。

先君子、先伯父嘗語不肖輩曰:「吾家由來文獻之家,而近自學圃先祖曁松川公兄弟以來,文學行誼,尤表著於南州,而今則各家無人,家聲到底零替。惟是博山一派世代趾美,而至於龍江族叔,恒自慨然奮發,必欲纘承緖業。其立志制行,一以古人爲標準,而又拳拳於族親之同爲學圃先祖子孫者。吾之於族叔,爲袒免親,而其訓誨之諄勤,情意之款曲,無間於親子姪,斯蓋以先祖之心爲之心也。子思曰:『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斯不亦孝之大者乎?鄕黨之以孝薦聞,朝廷之以孝拜官,亦可謂得其實而無愧矣。」因爲之提擧公之平日處心律己之梗槪、言論風旨之大致,使不肖輩勉慕而興起,由是余於公之平生,已耳熟而心服矣。乃者公之孫夢旭敍公遺事,屬以幽堂之誌,余不得以終辭也。

謹按梁氏耽羅國人。上古濟州漢拏山下,有三神人從地湧出,實與檀君同時。《易》曰:「天地氤氳,萬物化醇。」蓋皆氣化所生也。三人各自言其姓:曰。各自射矢卜地,三分定都,因作海外別國。歷年累千,至新羅中葉,國先自來朝,新羅末,二國,又相繼來朝,以通鄰好,至高麗初,遂皆來降,於是以其地爲濟州。而改其姓。以其初來泊耽津而朝新羅也,因號爲耽羅國云。三神人湧出之地,乃漢拏山北麓中岡盡頭平地石穴,通底皆石,深不可測,而苔紋縫合,不見其深,爲其神人所生之地。凡有疾厄,必往禱焉,則輒有靈應,故因爲居民禱祠之社,繞以牆覆以屋。今則方爲章甫春秋享祀之齋,而神位之次,爲首而相次。

公諱世南,字永叔。上世有諱,始渡海來朝新羅,封漢拏君。其後至諱,當高麗元宗朝,年十八,登壯元科,直文翰署,官至贊成事,公之十二代祖也。又五世而諱,判書雲觀事,是生諱思渭,入本朝直長。又四世而諱彭孫,卽公之高祖也。受業於知止堂宋先生,又遊於趙靜庵金沖庵之門。與新齋山斗橘亭爲道義之交。中廟朝文科,以弘文館校理,遇己卯士禍,與靜庵同享於綾州竹樹書院,號學圃堂。曾祖諱應鼎,早年生員壯元,與兄諱應台聯榜及第,又魁重試,官至大司成,以文章節行,爲世名儒,號松川。有四子:長曰山海,早卒;次曰山龍,生員;次曰山璹,佐郞;次曰山軸,處士。方壬辰倭寇之難,佐郞公與兄生員公,倡義傳檄,收集鄕兵,推前府使金公千鎰爲將,衝冒兇鋒,進次江都。時大駕西巡,賊兵充斥,外方聲息,不得通於行朝,朝廷節制,不復行於營鎭。於是佐郞公持蠟書,杖劍徒步,得達龍灣行在,痛哭於前。於是宣廟始知南方有倡義之擧,爲之流涕,卽授工曹佐郞,陞金公判决事,賜號倡義使。因下罪己之敎,公捧敎旨,還到江都,陳兵馬而宣讀之,將士莫不飮泣,益思效死。是時生員公則出入兩湖,謀聚財穀,轉漕江都,粮𥹝賴以不乏。至癸巳倭寇退屯嶺南,佐郞公與金公協力追討,至於晉州,城陷殉節,後與金公同享㫌烈祠

丁酉再亂,生員公與弟處士公奉母夫人朴氏,船避于州南三鄕浦,未及出洋,賊船猝至。朴氏急呼二子曰:「吾爲大夫妻,義不可辱。」遂聳身入海,家人遑遑救之而出,朴氏怒曰:「吾計决矣,救之何爲。」旋投于海。生員公兄弟隨而同溺,抱母屍而同浮。是日從而溺者,生員公之妻柳氏及其妹爲金光運妻者也。佐郞公之妻李氏與婢僕藏身林藪,擬俟潮退,爲收屍之計,賊勢猝迫,遂自刎而死。生員公之側室女爲縣令林懽妾者亦遇賊,呼其夫曰:「妾今潔身而死。」遂投于水。死者凡八人。朝廷特㫌三綱之閭,忠孝貞烈,煥炳一世,而梁氏一門盡矣,其亦慘矣。

先代文籍,都載一船,而一時陷沒,以學圃松川兩世之經學文章,而其平生述作,竝亦泯泯無傳,寧不慨然?惟處士公之妻高氏,乃霽峯先生之孫女也,是時方有身,艱關圖生,終有遺腹子,諱曼容,卽公之考也。受業於睡隱之門,早年生進皆一等,文科第十,弘文館應敎,號據梧。妣廣州李氏大興縣泰男之女也。公以天啓丁卯□□二十二日,生于錦城博山里。容貌俊偉,器局弘遠,兒時動作,已有老成意度。六歲,家忽失火,家人莫知公所在,方遑遑求索,公抱據梧公要覽書笥,自冊房中出,人皆異之。七歲,據梧公俱登大小科,爲悅高夫人,大開宴席,絲管甚盛,而李夫人方持大興公服,不參宴,公終日侍側以慰悅慈情,筵上諸客,莫不稱歎。

十七歲,委禽于素隱參判天翊之子通仕郞聖三之女,因以受業於其門。于時參判公方以詞賦,爲一代詞翰家宗匠,而天稟甚高,蟬蛻於塵埃之外。公又天質近道,素無物欲之累,故自然氣味相感,志同道合,相與周旋於山林經籍之中,亦旣遊刃於翰墨之場。而又自潛心於聖賢之訓,默契於性理之源,其於動靜語默之間,不煩繩墨而自有準則,實如韓文公之因文而悟道。此則自有知者知之,而非人人之所可得而知也。惟其正大方嚴,高明峻潔,儼然人望而畏之,而淸通和樂,渾厚慈詳,發見於辭氣之間者,自不覺其親愛之心油然而生也。蓋德之符見於外者,自然而然也。因心之孝,出於至性,愉色婉容,色養養志,自少至長,終始如一日,人無間於父母昆弟之言。至於終身之慕,直至啓手足之日,益篤不懈。此則鄕黨婦孺之所共心悅誠服而至于今誦慕無窮者也。

辛卯,據梧公卒官淸風,公客裏遭喪,獨當大事,送終之道,式禮罔愆。庚子,丁母夫人憂,旣葬,居廬墓下,朝夕號哭拜墓,寒暑不脫絰帶。服闋之後,仍居其廬,决意畢命於松楸,每朝夕拜墓,不避寒暑風雨,家廟祭享時則往本第,旣行禮,卽還廬所。時公年踰五十,筋力已衰,而省墓之禮,終始不廢,省墓後,歸坐廬室,整飭衣冠,左右書史,潛心玩繹,窮晝夜不知倦。有時親朋會集,則輒一觴一詠,息焉遊焉。間亦引接後學,隨其才分,循循善喩。蓋閴然山齋,不與外物相接,而永慕之情,樂道之誠,十年如一日。其充養之所積,造詣之所極,固非末學淺識所可蠡測。而孝悌通神,可貫金石,和氣純誠,浹人心腑。自其稟於天者,不待勉强,而若其愼言而敏行,輕外而重內,反躬守約而不求人知,亦自不失由來家法餘規矣。由是而望實漸隆,人爵自至。乃於辛酉八月,因鄕黨之薦聞,除孝陵參奉,公以年紀已晩,無意出世,遂不應命。翌年壬戌正月遘疾,自知不起,欲辭訣于墓,命左右扶起,著衣纏縢而病已革矣,不能自力,終于廬室,乃是月初八日也。享年堇五十有六。

伯氏早歿無嗣,只有一女,撫養成婚,慈念不替,賑濟窮族,不計家用有無。性嚴有法度,𥳑而好禮,閨門之內,和氣藹然,而倫序常井井。然臨事不苟,尤致謹於交際之間。守宰有來訪者,一不入官府以𧬄,守宰亦不望其來見也,

嗚呼!若公之純行懿德,足以模範一世,而優遊山林,沈晦以歿世。公則無求於世,而志士之感,庸有極乎?此皆所聞於家庭者,而尙恐一言半辭之或涉於溢,傷公平日謙沖之德,言亦不敢盡矣。惟是居廬之日,有一小鵲來巢廬側,每下廬庭,公投之以飯,則哺而不飛,日久之後,其色漸變,終成純白。公嘗有詩曰:「石帶千年色,松含萬古情。倚窓斜日晩,白鵲下寒庭。」公歿之日,白鵲不知去處,後數日見之,則其鵲自斃,掛罥於廬後竹枝。人皆相傳以爲異事,而莫有知其所以然之故,此則容俟後世博物君子爾。所居博山里,乃松川公所居松川之上,而川有登龍之異,故又謂之龍江。於是世稱龍江處士云。擧二男:克家大家克家有二男:夢旭夢翼。二女:金時鉉李邦彦。大家有三男:夢賚夢協夢臣。四女:李世尹東稷李基休具德泰。銘曰:

惟仁與孝,人道所先。衆善之長,百行之源。允矣君子,有此全德。由內達外,實心實學。自得於己,無求於人。自得故樂,無求故安。安吾之心,樂吾之天。惟此法門,自我祖先。承先裕後,爲可繼焉。我銘引之,百世之傳。

處士金公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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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己丑,石城縣蓬湖之上,創建石湖尹先生祠宇。余時爲其齋任數年,得與處士金公允亨相識。公卽石湖先生門人,而祠宇之建,公實倡之。每春秋享祀,朔望焚香,往輒與之同庭行禮,同室而處,聯枕而宿。竊觀其步履安詳,動止和裕,重厚沈靜,言笑有時,望之而知其爲有德之器也。至於對人閑漫酬酢,亦皆恭謹詳審,不敢放過,而辭𥳑理當,無一字剩語。若余則幸而氣味相感,得與深言晤語,而言所未盡,意自領會。私自幸其寂寞之濱,有此相得之樂也。

後數年,公之胤子瑞寅委訪於窮谷,質問其所讀經傳疑義,因與相從講說不懈。末乃以其所爲《四書圖》一冊來示之,玩而復之,則規模廣大,節目精微,而無非從原頭處理會。循序而旁達,脈絡貫通,會極于一源。於是乎深服其庭訓之懿,而信其家傳正學之有自來也。亦嘗一往候公,則所居不蔽風雨,而丌案書冊,左右齊整。瑞寅侍側,洞洞屬屬,愛敬之心,自不能禁矣。及公之歿往弔焉,則瑞寅深墨欒欒之狀,尤令人感動焉。瑞寅旣免喪,乃述公志事爲家狀,來託墓誌。噫!余觀公之處世,足不出門外,絶不與人往還,今世之知有斯人者,固鮮矣,何況能知其有隱德乎?幸余夤緣托契,知之熟而服之深,則其何以文拙辭也?遂按其狀而敍之,係之以銘。

公字伯謙,其先安東人。新羅敬順王之十五世孫諱方慶,事高麗元宗,封上洛公,諡忠烈。又七世而入本朝,諱雙溪世祖朝文科重試,又中登俊試,官至吏曹參判,公之七世祖也。高祖諱士遇,敎官。曾祖諱執中,屢中解額而卒無成,壽階通政,壬辰兵燹,流寓扶餘地,子孫因家焉。祖諱汝徽。考諱。妣孺人平山申氏永川李氏。公李氏出也。李氏學生榮遠之女,南澗公釋之之孫也。

公以崇禎紀元後戊子八月十七日生。天質峻整,聰悟夙成。兒時戲嬉,母夫人試以木實與之曰:「鄰家物也,爲汝竊取之爾。」公取而擲地曰:「何忍爲如此之事乎?」甫成童,受業於石湖先生之門,蓋先生聞其質美,引而致之也。先生深加器重,常曰:「此子志不凡,他日必能遠到。」公於是感其知遇,益自奮勵,慥慥誠敬,老而不懈。因心之孝,出於至性,自兒時已能色養,左右無違。或有失誤,至於怒不悅,與二弟列伏於庭,共受敎訓,不以一辭自辨。

辛亥,丁內艱。丙寅,遭外艱。前後居喪,柴毁幾不支,而奉奠誠謹,式禮罔愆。兄弟之間,友愛篤至,其在後喪,益切孤露之感,語二弟曰:「兄弟合産而息,人間至樂,孰大於是?」仲弟曰:「吾幹外事,嫂主中饋,兄則敎訓子侄,豈不樂乎?」兄弟丁寧誓約,而仲弟未終喪而歿,公悲悼過節,因成沈綿之疾,久而後得差。仍又季弟喪其耦,遂與之同居,出入必偕,朝夕相對,飮食衣服,無不與共。夜則對坐,嗒然無語,深更而後罷,至老未嘗一日有異。

軫念旣嫁姊妹,不顧家用有無。一妹貧無以爲産,亦携來同居積年,嫁其女而育其子。每以奉祭祀接賓客爲人道之大端,稱家有無而盡誠致力。奉先一念,至老彌篤,八旬以前,每祭祀,非甚病不攝,八旬以後,先代祭祀,或不能參,則必冠衣俯伏,以待祭畢。治家必嚴於男女之辨,至於僮僕,亦謹內外之防。常訓子姪曰:「祖考每自云『平生不曾擧頭見妻母之面』,汝曹當以是爲則。」接人和巽,言辭條暢,酬應樂易,亹亹忘倦,而至於義利之判,不覺其擊節奮發,明辨痛斥。朋友之不是處,必爲之忠告而善導,慈詳惻怛,慇懃懇到,不以其人之聽之泛然而棄置之,終始如一,故久後人亦服其誠心。

族親之間,或有傷恩害義之事,不能遵敎,莫之回悟,則中心爲病,痛惜之聲,數日不已,雖親近之人,莫知其所由也。平居優閑自在,不以一事經心,雅性恬澹,於一切世味,泊如也,惟以經籍自娛。中歲,喪威綿仍,百度俱艱,而隨遇而安,一未嘗皺眉,爲文亦平易眞實。

癸亥,中司馬,旣失怙恃之後,不復就擧。自少多病,而安心靜養,不服藥,而病自除,氣漸充完,晩年筋力,比之少壯時有加。常曰:「治病之道,安心爲上。不能安心,服藥何益?」八耋以後,瑞寅欲呈書以要例受品秩,則公止之曰:「若自朝家頒恩典授之,則此乃天爵,受之何疑?至於營求而得之,則不亦苟乎?且古人於實職,猶且遜避,況此虛秩,豈可區區圖得乎?」晩年,訓誨後進,來學者衆,爲構小室於所居山麓,爲肄業之所。

公之季弟欲以晩翠揭號壁上,公以爲浮誇而不以聽,年衰之後,猶自澡潔,日以爲常。庚戌,得末疾,屢日沈淹,氣息奄奄,而猶屢次靧面,以是年四月十九日終。壽八十三,葬于石城院北子向之原。

嗚呼!公之孝友之行,恬澹皎潔之操,安貧樂道之誠,世豈無知者知之?而惟是黨禍方熾,風波滔天,而潛深伏奧,獨保幽貞,宛然桃源物色,太古日月,元不知人間有何等消息。此則余之所心悅而誠服者也。

嗚呼!公眞所謂醇行懿德隱君子者非耶?配孺人靈山申氏申氏亦孝友傳家。祖諱孝閔,以孝行贈濟源道察訪。考諱,執喪歠粥三年,三年之內,夫婦不相見面。孺人幼有至性,觀感亦深,愛親之心,異於凡兒。在室,遭父母喪於癘患,一娚一弟俱歿,而癘氣方熾,內外阻絶,殯殮不時。孺人獨與一長娚處於四喪之側,晝夜哀號,至於吐血,因成痼疾,而初終諸節,盡其誠禮。及歸,溫順柔婉,不敢有其身,處娣姒之間,有無共之,不見物我之有間。公之兄弟得遂其同居之約,終始如其志願而無憾者,孺人與有助焉。性嚴有法度,閨庭之內,號令明肅,婢僕不敢恃其慈惠而肆其怠慢。有不義則峻責之,不少假借。或於田野,妄取一物而來,則必加箠撻,以其物還置故所。常曰:「使其夫陷於不義者,多由於無內政也。」聰明過人,入耳記得,經心通曉。當其爲室女也,每於其嚴君之敎授諸子書,必隔壁而聽之。故自古歷代帝王人物興亡出處,皆已領會其大指矣。及長,好使人讀書史,論其是非,而於貞烈忠節,尤所欽慕。語子姪曰:「男子登第之日,卽許身之日也。旣許其身,則不可遇事含默,今日非士君子出身之時也。」家多疾憂,而一未嘗近巫曰:「神豈無之,但諂瀆,則神必侵之,不可不敬而遠之也。」聞族人之訃,雖疎遠,哭必流涕沾襟。婢僕之信任者死之日,必泣下曰:「上下有分,欲哭則不可,而情不能自抑也。」

凡接人,雖卑賤者,必致敬謹曰:「婦人伏於人者也,豈可慢人哉?」雖不讀書,而所言所行,暗合於道,有古女士之風。病不能育,以公之仲弟允迪之子爲後,卽瑞寅也。雖甚鍾愛,而敎之必以義方,常誨之曰:「夜氣之淸,於子時後生,人之聰明,專在淸晨。日間所讀之書,鷄鳴而後,暗誦數遍,則未曉者自當通透。每日如此,則聰明日開,學問日進矣。」瑞寅所生母,卽孺人之內從弟也,旣寡之後,又有疾,孺人與之共處一室,同臥起,飮食衣服,如一身然,以至終身。孺人生於庚寅四月十八日,卒於己丑正月十三日。享年六十,葬與公同原異塋。

瑞寅有三子:行儉行碩行輔行儉循循雅飭,稱其家兒也,方學問不已。嗚呼!內外匹休,世襲傳芳,積之厚而樹之固。吾聞源深者瀾盛,吾知公之有後於世也。銘曰:

反身而誠,樂莫大焉。錫類不匱,爲可繼也。旣定其所性之分,又以遺後於無筭。

聽軒金公行狀乙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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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氏新羅國王之後。新羅之季,有王子興光知國將亂,遁隱于湖南光山,子孫因家焉。當高麗時,十二代相繼爲平章事,故名其居曰平章洞,自是人稱平章洞云。公諱胄萬,字太初聽軒其晩年自號也。化平府院君忠肅遼東伯諱承石,寔公之九代、八代祖。自遼東伯入我朝,世襲簪纓,多聞人。曾祖諱,中嘉靖乙卯司馬,隱德不仕。祖諱式南,參奉,有德行文章,世稱秋浦先生。考諱華俊,中崇禎癸酉司馬,同年文科,選入槐院。丙子,以注書扈駕南漢,媾成,直還鄕土。仍慷慨無意於世,家食海南海村,自號棠溪居士,杜門養親,詩酒自娛。晩年,以騎郞出監石城縣,時宰知其有老母故也。未幾,解歸遭艱,廬墓過哀,不勝喪而歿。妣令人蔚山金氏,同知中樞府事景壽之女,參判應井之孫,有淑行懿德。以崇禎壬申九月初五日生公,儀容端秀,孝性天出。年十三,丁外艱,執喪以禮,儼若成人,哭泣之哀,顔色之慽,遠近莫不歎服。事母至孝,無故則未嘗不在側,凡有出入,得一美味,遇一新物,不先入口。朝夕之供,親嘗調和;寢房之火,躬爇適中。鷄鳴,盥洗拜家廟後,適寢所,省問安否寒暖,退而進晨羞,嘗之而後安。飢飽寒溫,咸適其宜,承顔養志,終始無違,人見其色容愉婉,卽知其有深愛也。家貧無以繼滋味,朝暮釣魚以供。嘗一日無膳,深以爲憂,有狗啣鶉置之前而去。親癠則衣不解帶,憂形於色,疾篤則嘗糞甘苦,晨夜祝天,願以身代。病中思食之物,雖非其時,心誠求進。庚申夏,遭內艱,啓考墓於海南花原,合葬于長城北三會龍洞。廬墓歠粥,晨昏號哭,寒暑雨雪,益虔不懈,三年如一日,鄰里嗟嘆,至有感涕者。練後遷奉几筵於本第,朔望來參殷奠,卽日回還,未嘗留宿。每當冬雪,奉帚上塚,掃墳域,雖夜亦然。一夜大雪,塋域之雪自消,人謂孝感。

受學於季父生員公諱華伯,工課有程,穎詣夙成,而早𧬄場屋,專意向裏,養親讀書之外,於一切世事,恬然無所營爲。一室經籍,兀然靜處,服膺聖言,玩心高明,充養溫粹,志氣淸夷,口無惡言,行去崖角,而守己端確,處事精審,非其義也,一毫無所苟焉。

接人和易,言語慈諒,己所不欲,不以施於人,故賢愚皆得其歡心。口不語財利,足不到公府,朝廷得失、官長是非、鄕鄰過惡,未嘗發之於酬酢之間。蓋公雖不自爲標揭,而士友之有識者,咸以爲「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少時諸從兄弟姑妹同居一室,而有無共之,人不見其物我之有間。兄弟四人,至老怡怡,次弟早歿,只有九歲嗣息,撫養如己子,冠而娶之。厚於宗族,盡其雍睦,至於奴隷之賤,待之亦有恩義。

平生不事生業,家貧至於屢空,而處之裕如。性不喜華靡,衣不以帛,食不重味,而惟盡力於祭祀之節,預求果實、脯鱐之類,藏諸囊笥,無臨時苟辦之擧。用報本追遠之意,製文造屛,別備祭時之用。親忌在臘月,時當嚴寒,年且九耋,而猶不廢沐浴,謹齋戒親具饌,子弟婢僕,亦令澡沐更衣,極其誠敬,明燭達曉,愾然如見其所祭。每於晬辰,使不得設饌,而唯其時九月,故用朱子祭禰之義,是日,享祀家廟。

其初讀書講習,在棠岳眉巖眉巖柳眉巖舊居,卽公曾外家也。後又僑居長城,遨遊泉石之間,鄕人稱以林溪先生。因以孝學之實,轉聞于朝,有除職之命,而世無貴德者,遂寢不果。古阜富安,素有海山之勝,晩年移卜徜徉。境內章甫,以公孝友實蹟,編入於《輿地勝覽》新增,仍上書方伯,暴其志行,方伯啓達,至蒙賜米之典。公自以疏節細行,何敢當濫典,甚自悶惕。厥後巡相饋遺食物,終謙讓不受。辛卯,肅宗大王尊號,覃恩例加通政階。

平日不喜吟哦,所著述,僅成一帙,作《訓蒙頂針》一冊子,垂戒子孫。季子構一書室,命名以思軒曰:「非但學原於思,世間何事,不思有成?」聞人喪,各視情分而行素有差,朋友則哭寢門服緦。自少至老,未嘗與仕宦者交游,有一宰臣竹馬友,而其人位漸高,不復以書札通,及其歿也,文以誄之,不改舊要之義。黨議橫流,擧世奔波,而無論彼此,苟其人則交之不替,人皆知公之秉心公正,服其情義。

凡於國家慶變,憂喜之心,出於至誠。每當上候違豫之日,戒勑子姪輩,不得與朋酒之會,病在床褥,聞有朝報,必先問上候之如何。乙未至月,猝患風症,左部手足不仁,轉側須人者,三載之久,而精神淸明,心氣和泰。屬疾以後,惟以廢拜廟之禮爲至恨。丁酉六月二十日,有泄瀉,翌日乃瘳,恬然靜臥,二十八日,考終于東湖精舍。享年八十六。襲斂從遺命,用深衣大帶。是年十月,葬于古阜巨馬里夫人墓左庚向之原。當宁甲寅,以孝行贈左承旨。夫人義城金氏,處士良器之女,承旨苔川公地粹之孫,生於辛未二月初八日,歿於戊子二月二十五日。享年七十八。夫人幼有至行,及歸奉姑相夫,左右無違,勤儉治內,肅敬承祀,淑德懿範,內外咸服。其待下,嚴而有惠,婢僕人人自以爲有賴撫養。夫黨諸弟資裝婚娶,盡其雍睦,人無間言。其敎子亦有法,季子甫八歲,與同學遊於廟庭,猰犬過去,同學打殺,卽招其子嚴責曰:「家廟尊敬之地,汝何有此不美之事乎?」敎導之方類此,處士公𥳑嚴有法度,每歎賞而敬重之。生五男二女:男曰;曰;曰;曰;曰;女長適士人李道一,早寡,有至孝烈行;季適士人李震興,早歿。娶通德郞柳端之女,生一男達雄;一女婿李璟娶通德郞趙必後之女,生二男:哲雄始雄;二女婿趙始烱李命垕娶及第尹濟之女,生二男;憲雄汝雄;二女婿李端徽白尙奎瀛海君高斗煌之女,無子,以汝雄爲後。娶忠義李顒之女,生三男;顯雄彦雄起雄李道一有一女婿楊欽,有繼子宗興李震興無後。內外孫曾摠若干人。

得中之先君子、先伯父隱居自修,於交友無所苟,而與公情好深至。公在棠岳,每委訪於小心齋,輒留數日。得中時尙少而侍,隅見其相對甚敬,談經論史之外,不雜閑話,不及時事。公之歸,先君子、先伯父未嘗不悵然想望曰:「交遊中謹厚高潔,誰與爲比。」及公之移居長城,每以不得源源爲恨,而尺牘往復,謹嚴簡當,時有規勉,不失平日切偲之樂。及今公之歿,凡幾年,而鄕人之誦慕彌切,方有祭社之議。公之諸胤承公之平日謙德,挽之甚力,而議愈不沮,可見公德之入人心深也。得中於公之德行,自少心服,而又與公之胤子,仍講世好,凡公之居處動靜、處心行事,素所詳悉,如家人焉。故乃敢不揆蕪拙,敍列梗槪如右,以俟當世立言之君子云。

鵝川朴先生行狀壬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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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諱泰初,字吉夫,姓朴氏,系出羅州潘南縣。十一代祖諱尙衷末以節義著,官至右文館直提學。是生諱,入本朝,議政府左議政錦川府院君,贈諡平度公。五代祖諱,司諫院司諫,贈領議政,學有淵源,號冶川。高祖諱應福,司憲府大司憲,贈領議政潘川府院君。曾祖諱東說黃海道觀察使,贈吏曹參判,號南郭,文章德望,爲世所重。祖諱南陽都護府使,丙子變後,遂棄擧業,徘徊外郡而卒,位業未竟,而名譽甚著於士林。考諱世彙,成均生員,妣南原尹氏晉州牧使諱衡聖之女。

先生以崇禎紀元之七十九年丙戌三月二十七日,生于外王考全州之寓舍。聰睿絶倫,志氣不凡,而沈重簡默,不喜遊戲。年九歲,以王考遺命,受業於市南兪先生之門。兪公素稱有識鑑,一日令受業諸兒,各賦詩句,以觀其志。先生有「天高衆星列,地廣人多載」之句,兪公大加稱賞,期以遠大之器。及其學《論語》,試問務本章之意,先生引程子註說,以明孝悌爲仁之本之意,纖悉無遺。兪公不勝驚歎曰:「不意小兒之見,乃能如是,他日成就,其可量乎?」自是尤加愛重焉。

年十二,陪姑母行渡新倉津,偶失足墜水,幾危而獲免,以此風聞過傳。兪公之子婦淑人,先生之從母也,聞則驚號發哀。兪公止之曰:「此兒當遠到,必無是事。」其平日期待之意,於此可見。自九歲,至年十三凡五年之間,日聞循循之誨,見識日益進。十三,丁外艱,歸葬靈巖纛峴,仍僑居守喪於扶安柳川,客地孤寄,徑情哀毁,漸疎於文字之工,又無親戚朋友之勸導,仍以失學者將數年矣。十六,忽自奮曰:「吾今日至痛,惟在於早失先訓,今日職業,其不在於追念先訓乎?若能勤心攻學,不墜家聲,則庶可以慰先靈而效子職之萬一矣。」遂靜室閉戶,始讀《書傳》,而不煩師受,深思力究,晝夜不懈。如朞三百、璣衡等章,老師宿儒之所望洋,而亦皆辨析精微,毫釐不差。

年十七,委禽于羅州林氏,移居于靈巖鳩林。是時先生蓋已有志於古人爲己之學,而以母夫人命,兼治擧子業。十七、十九,連得鄕解,又再中大科初試,而會試則或赴或廢。末因增廣會試,往拜從叔父玄江先生於京第。玄江謂之曰:「以君之高才美質,將大有爲,而乃有此行耶?」先生自此因廢擧業,專意藏修,而必期準的於古聖賢人,不欲以一善成名,亦不欲自安於小成,一以考亭法門爲之指南。所謂「爲學之道,莫先於窮理;窮理之要,必在於讀書;讀書之法,莫貴於循序而致精;致精之本,又在於居敬而持志」云者,卽法門之指南也。於是早夜孜孜,循環誦讀。而尤致精於《四書》,從容玩味,反復體驗,優游涵泳,常久不厭,自然漸漬浹洽,心與理會。而至於讀書之餘,暗室獨處之時,則必合眼正容,潛心靜慮,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氣像爲如何,而求所謂中者。

又特書「體認大本未發前氣像」九字,揭諸座隅,以資警省。若是者有年,而涵養旣熟,操存益固,敬義夾持,精明純一,有見於「天下之大本,在我方寸」,而渾然成德矣。尤致謹於奉先之禮,作爲《祭說》以遺子孫。又以小冊子,書其器品之數、薦獻之節,定爲一家之式,而俾無豐嗇不敬之失。每當祭時,內外之齊,一皆如儀。平日性嗜烟茶,而是日未嘗接口,至於烹餁洗滌之節,亦必親監。致齊三日,僾然肅然愾然之容,感動傍人。憫念外家貧甚,每於外祖父母忌日,必備祭需,送人於半千里之程,歲以爲常。宗孫弼益家亦不贍,每於祭時多相助。事繼王母洪氏、繼母尹氏,誠愛之心,達於面目,雖年老衰病,服勤之誠,未嘗少替。凡係爲先之事,不計家力有無,必盡心乃已。至於山所石物等事,自是私家財力所難營爲,而祖考兩世碑碣床石,無不及時辦備。又爲外王考山所未有祭田,而直孫家貧,不能經理,遂發議,與姨從數人,各出財力,圖買田土,使香火不絶。

其敎子弟也,不加嚴威,而諄諄警誨,喩之以理,故其言易入而敎亦易行,御僮僕亦然。閨門內外,夷愉肅穆,若無人聲,而衆事自理,應接賓客,謙恭溫和,誠意藹然,而人自敬畏,不敢慢褻。與鄕人言,無論賢愚貴賤,各隨其人,酬酢如響。而細瑣俚俗之事,未嘗一發於話頭,鄕黨是非、州政得失,亦絶不出諸口矣。其待宗戚親知,忠厚款曲,輕重同得,而不爲表襮,以此俱得其歡心。常言:「老來益覺親舊誼重。」聞其有疾阨窮乏,則爲之軫念,若己當之。

嘗因論用財之道而曰:「使我苟有其財,庶可能散也。」有一富實奴僕,積年逃匿,後乃發覺,自知其罪,願以一良馬,代納曾前逋負貢物。先生以爲旣往不必追徵,卻而不受。少時嘗齎去銀貨,欲僦京第,而事有緯繣,仍爲留置於姨從家。其家適稱貸,後欲償還,先生止之曰:「吾旣不僦京屋,家亦不至貧乏,至親之間,何必相報?」

王考南陽公曾於扶安地,營置別業,知舊姓人借居矣。先生南來後推尋,則其人曰:「當初南陽公所白給者,而旣無文券可徵,何敢有一言?」蓋其言出於假托,而先生以語涉祖先,置而不問。每患近世黨比成習,滅公理而陷人心,常曰:「今之士大夫才行雖高,未能超脫於黨習之外,餘無足觀矣。」門人有請讀《中庸》者,先生曰:「凡經傳文字,俱有註釋,只在仔細看,別無難解者。但聖賢之言,義理無窮,而無非收心養性之要。若吾收養之功漸熟,則所見日益親切而意味自別矣。」

屢以經傳奧旨箚記,問質于玄江先生,玄江多從其說。其後玄江爰立之日,貽書先生,訪以時務,先生條陳以答。玄江嘉納曰:「於此益見賢姪所得於經訓者,有非漢中諸友比也。況其首次兩條,辭理精深,尤可服膺,謹當置之座右,以當銘戒也。」又與滄溪林公爲道義交,互有麗澤之益。林公嘗稱之曰:「如吾兄造詣,可謂『有諸己』者也。」晩年,卜築于鵝川之上,閑居養志,爲終焉計。嘗於病中有詩曰:「憂時憂道計渾空,一味昏昏百病䕺。却怪吾衰猶未甚,前宵夢見退陶翁。」其平日之憂時憂道,量時度力之微意,可見矣。

以大臣薦,癸亥,拜健元陵參奉。乙亥,拜宗簿寺主簿;辛巳,拜工曹佐郞,皆不赴。壬午,病臥於家,沈痛將及數月,而講論切磨之功,猶不廢焉。先是嘗因橫渠六有之訓,釐爲六箴,貼諸壁上,以爲觀省之地矣。及病革,作《六箴小序》,又於翌日,作《格物辨》,皆口呼倩書,而其曉竟至屬纊,乃十一月二十日也。享年堇五十有七。

得中自年十八九時,出入承誨於門下,將二十年矣。每進見,輒先問「近日讀何書,有疑義可與論卞者乎」,因爲之提起其所讀經傳章句之肯綮處,反復開示。亦或因門人質問而答之,亦或因士友之來訪,苟其從事文學者,亦莫不因其所從事者而提說講論,孜孜矻矻,樂而忘倦。蓋嘗陪話於鵝川江亭,留連三四日者,非一非再,而往往明燈而話,不覺夜已分而鷄亦鳴矣。自傍人觀之,有若成癖然。一日謂余曰:「攝心莫如書。凡聖賢之言,皆吾心中所具之理,著眼便自意會,意會便自有味,意愈深而味愈長,天下之至味,無以易此。日與聖賢相對於方冊,日講吾心中所具之理,自然心專於此而意味灌洽,浮思妄念,無所容於其間,而惰慢邪僻之氣,亦自氷消而凍解。夫所謂『主一無適』、所謂『其心收斂,不容一物』、所謂『常惺惺法』者,初不外是。而心竅日開,義理日明,天下之大本,儼然於方寸之中,而常爲一身之主宰矣。是知讀書之循序而致精,與居敬而持志,本自相須而共成,元不是兩件事也。」

亦嘗謂余曰:「知行當竝進,而邇來漸覺得知之爲大也。君其知之乎?」余謹對曰:「知行竝進,而知先於行,昔嘗聞命矣,知爲大之說,所未敢曉也。」先生曰:「然。只是知先於行之意,而大字意味差別耳。蓋知行幷進,而進之得力,專在於知,所謂知而不能行者,知非眞知也。善之當爲,惡之當去,人孰不知?而爲善者少,爲惡者多,知非眞知也。苟能如好好色、惡惡臭之實然,則人誰爲之勸沮?故曰『知至而後意誠』,意誠便是進步處也。所謂知至者,洞見大本之謂也。」

又曰:「孔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我則旣與祭矣,亦旣盡其誠矣,而常慊然有如不祭之心,益可見神之不可射而誠之不可揜也。蓋人稟天地生物之心,喘息呼吸於元氣之中。凡陰陽之消長往來,鬼神之合散屈伸,盈天地間,莫非實理,而實與吾身一氣,流通於一元氣中。只緣吾之精氣不足,見處無力,不能洞見其體物而不可遺之情狀如聖人,故無以致洋洋如在之昭格如聖人。衆人之不及聖人,專在此處,而亦可見知爲大之驗矣。」

嗚呼!此皆深造自得,默會妙契之言,自有知者知之,而非人人之所可得以知也。先生嘗有詩曰:「古人我不見,今人我不知。宇宙生何晩?山林老亦宜。花開風欲妬,酒熟月如期。閑適非眞樂,天機妙契時。」此實晩年詠懷之作也。至若容衆而恕物,嘉善而矜不能,介而不矯,寬而有制,乃先生晩年之成德。

先生少時,稟氣太剛,耿介絶俗,故不無偏勝之病矣。及其積累純熟之功,卒能變化氣質如此。蓋識漸高而量自大,學問之力然也。先生之胤子弼誼正甫謂得中「承學之久,宜知先生之蘊,使具其事,將以請銘於作者而勒諸幽堂,以告于後世知德者,有以考焉」。得中愚不肖,蒙被誘掖,不爲不久,聽其言、觀其行而服膺焉,不爲不詳。然未能有以識其遠者、大者,謹次其見聞所及之一二,而亦恐一辭之或涉於溢,有傷於平日謙沖之德,言亦不敢盡矣。

祖考尋何翁狀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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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道南,字壽吾,其先世居綾州。至祖考建溪公山逈,娶河東鄭公之女,因贅居靈巖郡玉泉大山里鄭公卽參判公之從父昆弟也。建溪公文才捷敏,人稱之以世家子,屢擧輒屈,未顯而早卒。生四男,公之考其長子也,諱範容,亦業文,能繼世業。時臨江公禮容亦贅居于同郡八馬里,於公爲從祖叔父。公於是自大山移居于龍井里,距八馬堇五里,以其相從之便也。娶善山林氏石川先生億齡之從父昆弟之子挺海之女,生三男,公乃第二子也。二歲而孤,季弟生纔數月,伯兄堇五歲矣。至年十二,母夫人又卒,零丁苦孤,無所依歸,臨江公收恤而敎養焉。公外家林氏無後絶嗣,伯兄奉祀外家,寄養於外叔母,公及季弟終無所歸。二十二歲,娶光山金氏進士諱應海之女,贅居光州者數歲,以兄弟久曠湛樂,遂歸故里。

公性重厚質直,剛正嚴毅,言語寡默,奉身儉素,孝友甚篤。流離蕩敗之餘,家資散落,無半畞之田、應門之童,公妻家帶來奴婢數口,而與弟分使焉。其他日用瑣細之事,亦無物我之間,親愛之情,老而尤篤。以早失怙恃,不得奉養,爲平生之恨,其在忌日,追痛慘切,悲不自勝。尊敬年高之人,極盡其禮,雖未曾相識,遇於道,必下馬以禮之,至於閭閻老人,愛恤之無已。行遠之時,所館主人有年高者,出行資以與之,槪見追思之一端也。

祖考妣、考妣兩世葬山卜宅不祥,懼體魄之不獲其安,遂皆卜定新山而遷奉。葬時所需,皆親自辦給,不以一物分定於諸子孫。常患堂姓輩優游度日,無志學之意,爲之責勉懇到,皆留敎於家,而食其貧不能糧者。朋友之間,切磨規箴,盡吾之誠意。性本慷慨,不能隨俗俯仰,間有不悅者加之以情外之誚,則聞而卽忘,無較計分疏之意,誚之者後乃愧服。凡其服用,極其儉素,食取充腹,衣取蔽體。中歲,卜宅於萬代山永溪水上,陳地閑曠,勤力開斥,善自調度,家資稍優。而每切戒家人不得作華靡事,服用與貧窘時無異。其與粲衣服者居,不知粲衣在人,薄素在己,晏然處之,少無忮求之意。接對賓客,誠意藹然,不以人之高下貴賤,有所厚薄。嘗謂家人曰:「凡飮食之法,造者多備爲難,待賓之際,若不能遍及,涉於厚薄,甚不安也。惟當盡力於易辦而可繼者可也。」

初公受學於臨江公,隨衆習擧子業,中歲自悟曰:「若不讀聖賢經傳,固無以爲人。且經傳旣熟,文理旣長,則擧業亦從以成。」遂自《大學》,循序講讀,標記疑晦處,與朋友講質,期於貫通而後已。末年用工,尤致精於《周易》及《朱子書》,非有事故,手不釋卷曰:「聖賢書,眞做人底樣子。」又常曰:「吾性之偏,多在忿懥上,下功克去之道,當用矯枉過直之法。」書劉寬飜羹事,揭諸座右,朝夕觀省焉。持平趙公枰出入沙溪金先生之門,有重名,聞公之名,請與相見,一見卽許知己,以《紫陽集》一部授之曰:「公之資質,求之當世,實未易得,千萬用功,期於遠到。」公之擧業,人稱其能,亦旣得鄕解,而屈於禮部,遂屛棄擧業,日以經書自娛,因自號尋何翁。取周濂溪程夫子,每令尋仲尼顔子所樂何事之意也。

其敎訓諸子,一言一動,繩之以法度,不能導行,則呵責嚴切,不少假借。常以「自卑尊人」、「滿招損謙受益」之意,申申提誨。且曰:「愼言語,養德性之一端。且係榮辱,尤所當愼。雖處幽獨之中,不可對人言者則不可言。習之於口,則不覺之中,自爾出諸口矣。」其敎人讀書,一依門讀書法,自《小學》循序誦讀,及文理漸進之後,使製疑義,至於世俗駁雜之文,使不得經於目。家無博奕之具,琴歌宴飮,不設於家,亦未嘗參見於人家。閨門內外,肅穆整齊,奴婢必使有一定之夫婦,不得改易。巫覡祈禱之事,不入家庭,以至於禁止奴僕,使不得行。伯兄早歿,季弟亦未久而逝,公追念孔懷,每中夜歎息,臥不安席曰:「吾與弟流離播遷,備嘗艱苦,今也則亡,柰何乎天!」不忘臨江公敎育之恩,忌日,必行素,或備送祭需。嘗語諸子曰:「汝等世世,與臨江公子孫,永作兄弟之情,久而勿替也。」此公處心行事之大槪也。

至其剛毅不可屈之氣,卓絶弘遠之量,則士友之間,有相知者稱之曰:「若使試用當世,則未知可以做得幾許功業,而不幸未試也。」嗚呼!公之創業垂統,爲可繼者,其正大光明如此,而子孫不能遵行而世守之,豈不痛哉?公生於丁未六月二十六日,卒於丁未四月十五日。享年六十一。配金氏後公六年而歿,合葬於同郡達摩山東麓案對完島良化浦邊負酉之原。癸酉月日,不肖孤禹疇泣血謹誌。

右先君子末年所述祖考尋何翁府君遺事,令舍弟瑩中執筆而口呼者也。每以爲草草,有意修潤,而未及更爲看詳而沒世矣,嗚呼痛哉!以草本塗抹處多,紙且故弊,不堪傳後。故敢移錄他紙,以爲正本,而謹依本文傳寫。一字不敢動,但別錄平日所聞祖考行跡數段於下方,以補元本之未備,因成行狀之體段云。

永溪南鄰朴山村張籌,本郡校生也。自少受學於祖考,文能通情,最長於筭計,而爲人愿謹質實。祖考場屋出入,常常陪從,平居則看審田結等事,信任如家人。以至先君子、先伯父時,恒與吾輩同爲居住,宿食於小心齋中,家間農務及大小事,無不總察。由是先君子、先伯父得與吾輩專意於文學。於是人稱張生爲吾家家老,年踰八十而死。每向吾輩稱說祖考平日行己處事,亹亹不厭。

其言曰:「公之科行,行色之樸陋無比,而每投宿於村舍,主人出而納拜,仰見顔色則無一辭,空其內房而迎入,供奉惟謹。此時竊聞四鄰科行爭屋喧譁之聲,而越見則其行色之豪侈,越加數倍,此蓋到處皆然矣。」

又曰:「平日不著革履,別造柳木履之巧小可合於鐙子者,以爲行路之著。嘗遠行歸路,歷入閒閒亭,主人乃林公白湖之孫南州高士也。林公取公木履,手自椎碎,擲之於庭,字呼公而言曰:『此後勿爲如此詭異事。』因取所著革履之彩色者與之曰:『著此而歸,試看其與木履何如也。』公歸家則鄰人之候問者滿座,公曰:『誰能爲好木履與我,換此革履乎?』或曰:『必欲以革履換木履,實未知其故也。』公曰:『然,革履與木履之取舍,我豈異於人乎哉?但革履或恐爲犬所嚙,又恐爲人所竊,旣脫之後,恒自關心。木履則旣脫之後,都忘之矣。著於足而行路,元無異同,安能以身外之物,而一毫動吾心乎?』」

又曰:「公之遠行,點心必以白茅藉飯,以甘醬、甘苔,用油紙隔而裹之。午投村舍秣馬也,令奴析取木枝,刀剪作筯,食訖投茅與筯於淨地而行。嘗曰:『是日之飯,爲午時療飢,而數合之飯,鍮器之重,三倍於飯,已是虛僞。況又午後則負虛器而行,是尤虛僞中之虛僞也。』嘗遠行還,晝站於扶蘇院,適會兵使之巡行,康津吏輩亦待候晝站於是院矣。公纔到院,而兵使之行亦到。於是兵使據正堂而坐,公坐西邊小樓,見兵使食床之來,呼奴曰:『取吾飯而來。』奴以白茅束進之。又呼奴曰:『折取木枝來。』奴折木取以進之。公拔佩刀,削其木作筯,兵使不食而坐,熟視公久之,乃起身而立,向公而來,公亦起立,遂相與成拜而坐。兵使曰:『吾輩同與點心可乎?』公曰:『然。』兵使使下吏擧其所謂傍盤,置之於公坐前,盤有魚肉羹數器。公以茅束置之盤上,以筯食之。飯羹俱盡,兵使爲問居住姓名,慇懃納款而去云。」兵使姓名,張生能言之,而今忘之矣。

張生又曰:「公之贅居光州也,公之婦翁旣歿,孀家無主。一日官人之來督還上者,不辨內外,恣行無忌,公招官人,叱而退之。官人誣訴於官,以爲受杖於某家兩班,太守大怒,發牌推捉。公不得已入官,將欲明己之非,土民及受杖之爲誣訴入庭立移時,太守時時顧見而不與之言。但望見廳上,有白髮老人,與太守對坐,相與言語,旣而令下吏傳語曰『無可問之事,可以出去』。於是公出來,則其老人亦卽委訪於所館曰:『久欲相見,而今幸邂逅矣。』因曰:『伊昔某時行過某地,午飯於路邊泉上,有一人乘馬而過者行到吾前,輒下馬步行數丈地,然後騎馬而去。心竊怪之,其隨行擔奴落後,招而問之,則其奴曰:「吾之上典之見老人下馬,本來然矣。路逢白頭老人,則必下馬而禮之。秋夏農時,見田夫之農餉於路傍,其中有白頭老人,則必下馬行,如今日之爲矣。」余聞其言而歎服,因細詢居住姓稱,知其爲誰某矣。今日相逢,依然其時顔面,不覺喜倒,爲太守稱說此事,因言如此謹愼之人,必無如此妄擧矣。太守於是解惑,以溫言送出云矣。』」老人姓名,張生能言之,而此亦忘未記得矣。

張生又曰:「嘗侍坐於公之與朋友談論之時,竊聽之則以爲『凡妓生歌舞之地,决不可一時參坐。非但令人心蕩,一妓生之歌舞,而在坐者父子兄弟一時注目,天下寧有如此物色乎?』」

甲辰夏,余以翊贊入番,趙泰萬濟博以侍直同番,與之談話。濟博曰:「曾見江華參判齊斗,言及於兄邊,鄭參判曰:『吾則聞其家久矣。其家雖是外道,乃三世學問家也。』問外道何道耶?曰『道也。云云』。鄭參判何以指兄家爲道耶?」余曰:「鄭參判之言,未知何謂。而鵝川朴丈嘗言先君子曰:『玄江族叔爲我言老兄家學問,以爲「其家專務韜晦,以天地萬物爲身外之物,而唯知獨善之爲貴,其流之入於道不難矣」。汝須於切偲之際,以此意相與講確也。云云。』鄭參判之言,想亦如玄江之意爾。」濟博頷頭曰:「然。」余旣與濟博酬酢之後深思之,則如木履行路,白茅藉飯等事,使人疑於道,亦無足怪。人之爲言,不必深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