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學案/諸儒學案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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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陳剩夫先生真晟
编辑陳真晟字剩夫,初字晦夫,其後以布衣自號。福之鎮海衛人。年十七八,即能自拔於俗。入長泰山中,從進士唐泰治舉子業。業成,薦於有司。至福州,聞防察過嚴,無待士禮,乃辭歸。自是不復以科舉為事,務為聖賢踐履之學。初讀《中庸》,做存養省察工夫,學無頭緒。繼讀《大學》,始知為學次第。以朱子所謂敬者,乃《大學》之基本也,乃求其所以為敬。見程子以主一釋敬,以無適釋一,始於敬字見得親初,乃實下工夫,推尋此心之動靜,而務主於一。靜而主於一,則靜有所養,而妄念不復作矣;動而主於一,則動有所持,而外誘不能奪矣。嘗語人曰:「《大學》誠意章為鐵門關,難過,主一二字,乃其玉鑰匙也。蓋意有善惡,若發於善而一以守之,則其所謂惡退而聽命矣。」又嘗語人曰:「人於此學,若真知之,則行在其中矣。蓋知之真,則處善安,循理樂,其行甚順。然而氣質有偏勝,嗜欲有偏重,二者用事,其順而易者,反逆而難矣。此聖門論學以博學、審問、慎思、明辨之後,又加以篤行也。」天順三年,用伊川故事,詣闕上《程朱正學纂要》,其書首採程氏學制,次採朱氏論說,補正學工夫,次作二圖,一著聖人心與天同運,次著學者心法天之運,次乃言立明師,補正學,輔皇儲,隆教本數事,以終上文。圖說書未上,先上疏,乞召見而陳其說。不報。及書上,奉旨禮部看了來說,署部事侍郎鄒榦寢其事。繼而家居。讀提學頒行敕諭教條,有合於程、朱教法,喜曰:「此學校正教也,然科舉不定正考,雖有正教不行也。」因採敕諭中要語,參以程氏學制,呂氏鄉約,朱氏貢舉私議,作《正教正考會通》,定考德為六等,考文為三等,以告當路。當路亦不省。凡先生學有所得者,至是皆無所遇。聞臨川吳聘君名,欲往質之。乃貨其傢俱得五金,兄子從行,謂之曰:「死則瘞我於道,題曰閩布衣陳某墓足矣。」行至南昌,張東白止之宿,扣其所學,大加稱許,曰:「禎敢僭謂:自程、朱以來,惟先生得其真,吳、許二子,不足多也。如聘君者不可見,亦必不見耳。」遂還鎮海。先生生於鎮海,遷於龍巖,晚定居於漳之玉淵。成化十年卒,年六十有四。先生學無師承,獨得於遺經之中,自以僻處海濱,出而訪求當世學者,百尺竿頭,豈無進步?奈何東白以「得真」一言,遂為金柅,康齋、白沙終成欠事。然先生之學,於康齋似近,於白沙差遠。而白沙言:「聞其學術,專一教人靜坐,此尋向上人也。」子劉子曰:「一者誠也,主一敬也,主一即慎獨之說,誠由敬入也。剩夫恐人不識慎獨義,故以主一二字代之。此老學有本領,故立言諦當如此。」是故東白得真之言,亦定論也。
心學圖 其一為天地聖人之圖
编辑大書一心字,以上一點規而大之,中虛曰太極,太極左曰靜,右曰動,太極前倒書一複字。靜作黑十六點,動作白十六點,蓋太極生兩儀也。十六點之外,每點各作十點,如旋螺彎而向左,十點之外,又各作十六黑白點,共三十二點,大於前之三百二十點也。每一大點包二卦,蓋自二而四,自四而八,自八而十六,自十六而三十二,自三十二而六十四,即邵子《先天圖》也。《坤》、《複》在下書冬至,《乾》、《垢》在上書夏至,《升》、《訟》為義曰立秋,《鹹》、《遯》曰秋分,《否》、《謙》為正曰立冬,《明夷》、《無妄》為仁曰立春,《臨》、《同人》曰春分,《履》、《泰》為中曰立夏,蓋兼太極而一之也。
心學圖 其一為君子法天之圖
编辑大書一心字,其上一點規而大之,視前圖差小。中虛曰敬,敬左曰靜,右曰動,前一字向上曰複。靜之左,中分其圈而為黑,黑外為白,白外複為黑。動之右,中分其圈而為白,白外為黑,黑外複為白。即《太極圖》之陰陽動靜也。然白黑皆互圓相入,與太極稍異。上曰《乾》,下曰《坤》,左曰《坎》,右曰《離》,《坎》之左曰靜主動,《離》之右曰動主靜,《乾》之上書聖要四說:曰主一無適,曰整齊嚴肅,曰常惺惺法,曰其心收斂不容一物。蓋採朱子之說,亦合先天太極為一者也。右圖二,一著天心動靜之本然,是性之原也。一著君子法天之當然,是性之複也。聖人亦天心之自然者也,君子豈可以不學乎?然複性之說,經傳詳矣,而未有如此後一圖義之要而盡者也。惟君子知之,又能主敬以體之,以盡其法天之功效也。而有序焉,蓋始則主敬,使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即致知誠意之事,是始學之要也,固不外此一圈。終則敬立而動靜相根,明通公溥,即知至意誠之事,是聖功之成也,亦不外此一圈。而自始至終,則皆不離乎敬焉。如是,則法天之功,至與前一大圈,同一渾然燦然而無間矣。一敬之功用如此,豈不大哉?三代學校之所以教者,惟此而已。此豈後世記誦俗學之所能與耶?自伏羲畫卦示精之後,(即《複卦》)堯以是(欽)傳之舜,舜以是(恭)傳之禹,禹以是(精一)傳之湯,湯以是(日躋)傳之文(緝熙)、武(戒)、周公(待旦)、孔子,孔子傳之顏(心齋)、曾(一貫)、思(尊德性)、孟(求放心)。及孟氏沒而遂失其傳者此也。寥寥千余載,至周、程、張、朱氏出,然後此學大明。及朱氏沒而複晦者,只由宋、元學校雖皆用程、朱之書,而取士又仍隋、唐科舉,是以士視此心學為無用,故多不求,遂又多失其真傳焉。
學校考德等第式
编辑上上等 即能主敬窮理修己者。
上中等 即能求以主敬窮理修己者。
中上等 性行端潔,居家孝弟,廉恥禮遜,見善必行,聞過必改。
中中等 通明學業,曉達治道。
下上等 能習經書。
下中等 惟記誦舊文務口耳之學。
考文等第式
上等 考德名在下之中,則考文雖上亦降,如此則王拱辰、夏竦不魁矣。
中等 考德名在上之中,中之上,考文雖中亦取。
下等 考德名在上之上,則考文雖下必取,如此則程正叔不報罷矣。
考德名在中之中,下之上者,則專考其文,然亦不得魁選,如此則王佐不狀元矣。
論學書
编辑所論欲搜剔聖賢微言緒論而紬繹之,以庶幾深乎道,殆是也。蓋紬繹亦窮理之事,《大學》之要,莫先於窮理,豈不信然?然以程、朱之學揆之,要必先求其所以能紬繹之者,以為之本,然後可也。若無其本,則雖欲勉強以紬繹之,亦不可得也。蓋義理之聚於物,猶蠶絲之聚於繭,至精深微密者也。今欲紬繹之於繭為易,蓋引其緒以出於外者也;於物理為難,實遊其心以入於內者也。故茍非先養其心,使有剛銳精明純一之氣,則安能入其微,步其精,以詣其極,隨其表裏精粗之處無不到,而脫然盡得其妙於吾胸中乎?妙有不盡得,則雖曰紬繹,猶未紬繹也。如一物有十分道理,已繹到八九分,則一二分繹不得,此一二分正其所謂精妙者也。精妙者既不能繹,則其所繹者八九分皆其粗者耳。得其粗,味其精,雖謂之全未紬繹亦可也。且但一物不能繹,則物物皆不能繹,譬如印板,但印出一張糊糢,則張張皆糊糢,心粗之病,何以異此?苟如此而欲望深於道,殆難矣。矧道不惟精深,實且廣大,蓋合眾精深而為一廣大者也。故既不能析之極其精,則必不能合之盡其大,所謂物有未格,則知有未至者此也。然所以合之者,又須此心先有廣大之量,然後能也。故先儒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又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在致知。」所謂敬者,豈非涵養此心,使動而窮夫理,則有剛銳精明純一之氣,靜而合夫理,又有高明廣大之量者乎?凡此,皆有真實工夫,做到至處,所謂聖學也。程、朱之學,入道有門,進道有階,升堂觀奧,皆有明轍,惟此最為要法,誠不可不先講而力求者也。
夫學一也,豈有道俗之分?所以分者在乎心而已矣。故志乎義,則道心也;志乎利,則俗心也。以道心而為俗學,則俗學即道學;以利心而為道學,則道學即俗學,只在義利之間而已矣。惟在朝廷則不然,朝廷風化攸系,故以道學鼓天下,則天下皆道學,而義風盛。以俗學鼓天下,則天下皆俗學,而利習熾。此程、朱所以皆欲朝廷革俗習,而崇義方,有以也。若君子自學,苟立志有定,則無不可者也。何俗為?(以上《答周公載》)
今之學者,皆言居敬,多只是泛泛焉,若存若亡,而無主一無適之確,則是未嘗居程子之敬也。皆言窮理,亦只是泛泛焉,務多讀書,而無即事窮理之精,則是未嘗窮程子之理也。
蔡九峰之學,未得為淳,只觀其自序,乃以窮神知化與獨立物表者並言,亦可見矣。若物之表果有一箇獨立者,則是莊、列之玄虛。康節謂老子得《易》之體,正亦同此。是皆於體用一原,顯微無間之旨,見得不透徹故也。(以上《答何椒丘》)
執古辯
编辑世人言執古貴乎通今,執古而不通今,猶執一也。此言不然。夫所謂古者,即先王之制,著於禮經者是也。所謂今者,何禮也?豈非流俗之弊,習與性成者乎?姑以喪禮言之,古者以不飲酒食肉為禮,今人必以飲酒食肉為禮,如執古則不能以通今,通今則非所謂執古,豈一人真有兩箇口,其一則執古,又其一則通今乎?抑只是一箇口,但遇酒食則通今,及醉飽之後則執古,斯謂可貴乎?
布政張古城先生吉
编辑張吉字克修,別號古城,江西餘幹人。成化辛丑進士。授工部主事。以劾左道李孜省、妖僧繼曉、謫判廣東。以《詩》《書》變其俗,土官陶氏遣子從學,即能以禮自處。曆肇慶同知,梧州知府,轉廣西按察副使。備兵府江,搜賊勦平之。正德初,進正使,轉布政使,曆山東、廣西,忤逆瑾,降兩浙鹽運使。瑾誅,更河南、廣西參政,至貴州左布政使。以疾歸,十三年九月卒,年六十八。初從鄉先生學,見諸生簡擇經傳,以資捷徑,謂士當兼治《五經》,今業一經而所遺如此,豈聖人之言,亦當有去取耶?遂屏絕人事,窮諸經及宋儒之書,久之見其大意,歎曰:「道在是矣。」語學者曰:「不讀《五經》,遇事便覺窒礙。」先生在嶺外,訪白沙問學,白沙以詩示之:「滄溟幾萬里,山泉未盈尺,到海觀會同,乾坤誰眼碧?」先生不契也。終以象山為禪,作《陸學訂疑》,蓋《居業錄》之餘論也。
方伯周翠渠先生瑛
编辑周瑛字梁石,別號翠渠,福之莆田人。成化己丑進士。授廣德知州,曆南京禮部郎中,知撫州鎮遠,至四川右布政使。先生以民惑鬼神,著《祠山雜辯》,又以緩葬溺女,著《教民雜錄》,又著《經世管鑰》、《律呂管鑰》、《字書管鑰》,固以博為事也。早年即有求道之志,與白沙、醫閭為友。與醫閭詩雲:「黃門仙客歸遼左,少室山人憶嶺南,我亦塵埃難久住,木蘭溪上浣青衫。」然先生以居敬窮理為鵠,白沙之學有所不契。寓書李大厓以辯之曰:「聖人靜有以立天下之大本,動有以行天下之達道,求諸萬殊而後一本可得。蓋始學之要以收放心為先務,收放心居敬是也。居敬則心存,聰明睿智皆由此出,然後可以窮理。所謂窮理者,非謂靜守此心而理自見也,蓋亦推之以及其至焉耳。積累既多,自然融會貫通,而於一本者自得之矣。一本如穀種,雖自塊然,而根苗花實皆聚於此。又如雞卵,雖自渾然,而羽毛觜距皆具於此。及其發見於行事,在聖人體用一貫,在學者未免差誤。蓋在己者有所拘蔽,故所發不無偏重之殊,在外者有所搖奪,故所施不無遷就之意。然而既複本原,則於處善亦安,循理亦樂,至於患難事變,雖以死易生,亦甘心為之。此聖學之大略也。今乃塊然靜坐,求畢體用之學,是釋氏之虛空也。」
司成蔡虛齋先生清
编辑蔡清字介夫,號虛齋,福之晉江人。孱脆骨立,而警悟絕人,總發盡屈其師。裹糧數百里,從三山林玭學《易》,得其肯綮。成化丁酉鄉書第一。又三年,登進士第。授禮部主事。王端毅為塚宰,改吏部。丁母憂。服除,還吏部,轉南京文選司郎中,以終養歸。起為江西提學副使,為甯庶人所不喜,終不肯輕屈,疏乞致仕。逆瑾亂政,仿蔡京召龜山故事,起南京祭酒,而先生已卒,正德三年十二月也。年五十六。
先生平生精力,盡用之《易》、《四書蒙引》,蠶絲牛毛,不足喻其細也。蓋從訓詁而窺見大體。其言曰:「反覆體驗,止是虛而已。蓋居常一念及靜字,猶覺有待於掃去煩囂之意。唯念個虛字,則自覺安,便目前縱有許多勞擾,而裏麵條路元自分明,無用多費力,而亦自不至懈惰也。」觀於此言,知不為訓詁支離所域矣。其《易》說不與本義同者,如卜筮不專在龜筮,取卜相筮占決疑為徵。又辯七占古法,皆佳論也。羅整菴曰:「蔡介夫《中庸蒙引》論鬼神數段極精;其一生做窮理工夫,且能力行所學,蓋儒林中之傑出者。」先生極重白沙,而以新學小生自處,讀其終養疏,謂「鈔讀之餘,揭蓬一視,惟北有鬥,其光爛然,可仰而不可近也。」其敬信可謂至矣。而論象山,則猶謂「未免偏安之業」。恐亦未能真知白沙也。傳其學者,有同邑陳琛、同安林希元。其釋經書,至今人奉之如金科玉律,此猶無與於學問之事者也。
語要
编辑四肢百體,身之膚殼也,愚惡者所均有也。心術言行,身之精也,思齊賢者所致力也。於此而不致其力焉,是無身也,所存者膚殼焉而已矣。多言何為?
人之真,常見於飲食言語之末,因仍造次之間,故君子慎獨,除邪之根也,不然畢露矣。
虛而一盡矣。
最要靜,愈靜愈靈。
天地所以長久者,以其氣運於內而不泄耳,故仁者靜而壽。天下事斷,非浮躁者所能完也。
分陰不惜,學力不充,當事臨疑,口耳無所歸,手足無所措。前輩雲:皋、夔、稷、契何書可讀?蓋此數公者,雖未嘗讀書,亦未嘗不窮理也。窮理力行以致用,學之為道,何以加此?吾嘗見有胸富萬卷,筆下如流,而實於其身不得幾字受用者,則學其可不擇術哉!使皋、契生今世,吾知其自不能已於讀書,但讀之得其術耳。
每讀書時,輒有欲取而用之之心,則亦何必多為也?然既有是心,則又自不容不多矣。
天地人物,杷柄皆在靜上。
心當靜極天機見,氣到完時鬼力隨。
凡能為百姓立久大之利者,類非作色於旦夕者所能也。
靜之一字,更須於動中驗之,動而不失其靜,乃為得力,反覆體驗,又止是虛而已。蓋居嘗一念及靜字,猶覺有待於掃去煩囂之意,唯念個虛字,則自覺便安。目前縱有許多勞擾,而裏麵條路元自分明,無用多費力,而亦自不至懈惰也。且靜亦須虛,方是靜本色,不然形靜而心騖於外,或入於禪者何限?
人心本是萬里之府,惟虛則無障礙,學問工夫,大抵只是要去其障礙而已。此言吾未能盡行之,但彷彿似有一二時襲得此光景者,或非意之來,應之若頗閒暇,至寤寐之際,亦覺有甜趣,故吾妄意虛之一字,就是聖賢成終成始之道。
某今乞終養者,心有所不安也。凡心之所不安,便是天理之所不許,不若聽命於理,圖得心安之為利也。
昔人所謂樂志雲者,疑亦文過之辭耳。愚意但自身處置得是,即是為親也。
來書以有道二字相稱,為之駭懼,或有誤以此二字加某者,雖其人甚的,某謝書亦不敢以此複之。先正嘗謂「願士大夫有此名節,不願士大夫立此門戶。」今褒名飾字以相重,便是標門標戶矣。
心固主思,然思太迫促,亦反為逆其心。天之本然,而不免迷墜瞀亂於眼前矣。
天下未有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未有無祖宗父母之人。人身不能頃刻而離乎祖宗父母,人心不可頃刻而忘乎祖宗父母。心而忘乎祖宗父母,是木之斷其根,水之絕其源者也,縱不旦夕死滅,亦禽獸中之頑賊者矣。天下未有忘祖宗父母而能趨生路者也,未有不忘祖宗父母,而肯置其身不善者也。
宋理學大明,至朱子與陸子,俱祖孔、孟,而其門戶乃不盡同。先生之學,則出自慈湖,而宗陸氏者也。其議論有曰:「毫分縷析較便宜,若個便宜總不知,總是自家家裏事,十分明白十分疑。」此先生之學也,正所謂德性工夫居多者也。其論詩曰:「詩成正是不因題,看取風人發興時,語到口頭無可奈,未須搜擾苦吟詩。」則先生之詩,可知其高矣。其論文曰:「不為世態酣濡,不受古人繩束,卷舒出沒如朝霏暮雲,始筆下有自然風味。」則先生之文,可知其高矣。蓋其在萬山中玩心,高明有日,是以其言論概以《六經》為吾心註腳,每有引而不發之意,軒然霄漢之上,俯視萬有,無一足嬰其懷者,此可見陸學未盡符于大中至正之矩。使當日得究其用,恐于開物成務之實,終必有疏處。苟其疏也,則其所自受用,亦恐其不覺而近於佛、老。噫!千聖相傳家法,類皆自博至約,而一敬以成其終始。陸學固不可謂不主敬者,而稍墜於徑約。既失之徑約,則其心宜不周於細微,而其弊容可遏乎?自古高明之士,往往有此。在孔門,則曾點之徒是已。集中屢屢以夫子「欲無言」為說,因數貢之多言,愚以為安知非發於子貢「多學而識之」之後,學將有得之日乎?故嘗謂自其次致曲以下,無仰鑽瞻忽之勞,則卓爾之見,或非真無,隨事精察力行之功,則一貫之命,必不泛及。夫道也者,平平正正,使高明者不得以獨騖,其下者可以企及,然後為中庸,而可以主張乎皇極,詎容一毫有我於其間哉?此正統所以獨歸朱子,而陸氏所就,猶未免為偏安之業也。(《讀蜀阜存槁私記》)
省身法
编辑風光月霽其心胸,海闊天高其器宇,鳳毛麟趾其威儀,玉振金聲其辭語。
勸君莫著半點私,終無人不知;勸君莫用半點術,終無人不識。君不見巍巍溫公,律身嚴,與人忠,赤心質神明,素行孚狡童。
聖賢雖無心佔便宜,終則盡天下便宜事都歸聖賢做了。彼凡計較目前便宜者,究竟都不得便宜矣。噫!向使王莽而肯為周公,曹操而肯為文王,亦孰得而禦之?然惡木在先除根,彼其素所畜者危矣。噫!
德之威人也,重矣哉!誠之鑑物也,豫矣哉!是皆不勞而得者也,故君子貴知務。
必使小人不忍以其所為,而疑我之為之也,乃為信於人。
毋徒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也,只似爾七八尺之身,即此目前一啟齒、一蹂足,皆道所存。
程先生每教人靜坐,李先生亦教人靜坐,以驗夫喜怒哀樂之未發時氣象為何如。此法可以養心,可以養氣,可以照萬物,而處之各得其宜,實得造化之機。
培夜氣,引旦氣,善用其氣,造化在我而已矣。
莫虛勞著步,莫虛放出聲,久之自閒適,蕩蕩複平平。
宇宙之間三不朽,身心之外悉皆虛,言出於爾,爾忘之乎?爾今年幾何矣?
程子曰:「君子之志,所慮豈止在一身?直慮及天下千萬世;小人之慮,一朝之忿,曾不遑恤其身。」噫!清不肖,親嘗為小人之事矣。程子斯言可念也。
樂莫樂於日休,憂莫憂於多求。古之人雖疾雷破山而不震,雖貨以萬乘而不酬,惟胸中一點堂堂者,常有以砥柱於中流。
胡五峰雲:「知人之道,驗之以事,而觀其辭氣。從人反躬者,鮮不為君子;任己蓋非者,鮮不為小人。」噫!爾尚敬爾心術,慎爾行事,而和厚爾辭氣,檢點之功有一之未至,將不逃人於明目之一照,而為遠近之所嗤議。而況人心有神,雖非明者亦未易欺!
器量要宏,識見要精,趣味要清。
服食常溫,一體皆春,心氣常順,百病自遯。
周子之機,超凡之梯,張子之豫,作聖之據,程、朱之敬,立身之命。敬以立身,實地斯存,豫以作聖,吾計始定,幾以超凡,一躍入關,名三實一,靜虛動直。
山居不欠薪,舟行不欠水,更有便於是,人心不欠理。籲嗟!人心兮不欠理,我欲仁,斯仁至。惜也早,不知滋味,逮血氣之力衰,而義理之念回兮,年將暮矣,不及今而畜三年之艾兮,七年病竟何時而起矣!
戒爾重其言,言欲亮而貞,出於我不重,則人之聽之也輕。惟古之聖賢兮,率然只語達天聲,垂之後世而為經。
善言者自簡,善應者自定。君不見鍾不叩則不鳴,水不止則不瑩。
長注念於遠大,而實地則在乎目前,夫惟能踐實地於目前,是以垂聲光於綿綿,而可以上報乎君親師,與夫先聖先賢。
有道德者必不多言,有信義者必不多言,有才謀者必不多言,惟見夫細人、狂人、佞人,乃多言耳。夫未有多言而不妄者也。
澄其心於淵瑩之天,奉其身於光明之地,言則無一字之遺,而亦無一字之贅,動則如萬鈞之弩,一發便中其機。會此,蓋古之人也。
以篤實信天下,以大節竦天下,以器量包天下,以學識周天下,以規模駕天下,以實才猷實事業副天下。嗚呼!豈不真烈烈然大丈夫哉!
若是真學問文章,須見於威儀之際,與夫日用之常。若是真道德性命,須見於治家之法,與夫當官之政。不然,徒皇皇於多故,而在身無受用之實,在心無灑落之趣,真是博學之小人,而詞章之兒豎爾。危哉!
格天之功,興於衽席,溺身之悔,誤於詞章。
若能做好人,仇家不得嗔,不能做好人,朱、均無至親。
太常潘南山先生府
编辑潘府號南山,浙之上虞人。弘治辛丑進士。累官至提學副使,終養不出。後以薦陞太仆寺少卿,改太常寺,致仕。嘉靖五年六月癸酉卒。先生性至孝,嘗疏請行三年之喪。又上聖學淵源、中興治要諸疏。故事四品有祭無葬,上以其孝行特給之。子劉子議以先生配享尹和靖。按先生正當文成講學之時,當有往來問難,而今不可考見矣。
素言
编辑人得天地正氣以生,直養之曰正學,順行之曰正道。養之弗直,行之弗順者,邪也。
君子誦聖人之言,愛之如父母,敬之如後王。
好人譽己而忌稱人之善,惡人毀己而樂道人之惡,民俗斯下矣。
古之言也心之聲,今之言也口之聲。古之文也言之文,今之文也文之文。今之心亦果有異於古之心乎?
飲食男女,入道之門也,故君子謹微。
務禮義以養心者,積久而身潤;務甘旨以養口者,過則疾病生焉。
聖人之道,盈天地皆是也,學者反諸身求之可見矣,吾身一天道也。
薦賢惟恐後,論功惟恐先,古之道也。
耽淫樂者必耽色,好善人者必好學,邪正各以類動也。
天下之人,凡孔子所不與者,皆異端也,鄙夫佞人鄉願是也。
伊川之學,而有魏公之量,荊公之時,亦可以舉禮樂矣。
明道善處荊公,伊川不善處蘇公,亦可以觀二子矣。
范仲淹、司馬光、李綱、胡寅、文天祥,此五人者,三代以下豪傑之才也,充其識量,皆可以與諸葛亮並立矣。治家亦欲嚴,嚴然後和,和然後久。
邵堯夫、蔡元定,皆有廣易自得氣象,蓋務精義之學故爾。
冠婚喪祭,家法之本也。
好聞過,不若好改過。
俗吏,聖門蠹家之賊也;腐儒,聖門敗家之子也。
經筵得真儒,人主無非心,朝廷得賢相,人主無過舉。君子與時進退,故終身無咎。
心內也,衣冠言動外也,內外交正,然後謂之君子。
君子處事,過緩則怠,過速則疏,其損一也。
聖人吾不得見矣,吾見《六經》矣,因語以求其心,聖人亦可見矣。
無實之名,禍之門也,無名之實,福之基也。
居官之本有三:薄奉,養廉之本也;遠聲色,勤之本也;去讒私,明之本也。
民生不可一日無穀帛,尤不可斯須無禮義。
學者有繼聖之心,匹夫有顯君之志,皆分內事耳。
學然後能知過,學之篤,然後能改過。
古者文以載道,宋景濂得其華,方正學得其大。
《五經》皆史也。《易》之史奧,《書》之史實,《詩》之史婉,《禮》之史詳,《春秋》之史嚴,其義則一而已。
士而樂放佚者,漸與無忌憚近矣。
參政羅東川先生僑
编辑羅僑字惟升,號東川,豫之吉水人。從學於張東白。登弘治己未進士第。授新會知縣,表白沙言行,令邑人誦法之。陟大理評事,時逆瑾擅政,劉大夏論戍,先生上言非勸大臣之道,免官歸。瑾誅,複官,又以病歸。文成起兵討宸濠,請先生居守吉安,事平,擢知台州府。禮布衣張尺,問民疾苦,治行第一,陞廣東左參政。上疏乞骸骨。嘉靖甲午九月卒。先生所做,亦是靜存動察按板工夫,未必有自得處,但砥礪頗密,不失儒先軌範。在東白之門,可謂克家矣。
潛心語錄
编辑凡細微曲折之不能謹,惰慢放逸之不能除,只是心生養不熟,持敬工夫尚欠耳。
每於暗室中靜坐,久亦自生明,觸目光輝,豈有此心靜久而不生明者乎?
人心有明暗,何也?明者是原來天理,暗者是後來私欲。
用心專一便是敬。
平日有矜持之工夫,則隨寓有安舒之氣象。
欲求道者,必於心上理會;欲求心者,必於性情上理會;欲求性情者,必於事物上理會。心正則性情正,性情正,則事物當而近道矣。
欲看動時無差,須在靜時無欠,欲看行時無差,須在知處無欠。學者工夫,不過謹於性情心術念慮之微,喜怒憂懼、愛惡嗜欲、視聽言動、衣冠寢興、食息辭受、取予出處、進退窮達、患難死生之際,涵養於平時,察識於方動,審決於臨事,則無適非道,而效驗隨之矣。
身在此,心即在此,事在此,心即在此,精神專一,莫非天理流行,即敬也。愈嚴愈密,是之謂篤恭。事如是,心亦如是,表如是,裏亦如是,純粹真實,莫非天理周匝,即誠也。積中布外,是之謂王道。然敬則誠矣,誠則敬矣。
心不能無感,未發時寂然為靜,然不妄動亦是靜。感而遂通為動,動而內照深沉,存神默運於其間,亦是靜。
所得多在靜中,動時所得,皆受用乎靜中也,而動靜一矣。所行多出所知,行處有得,皆受用乎所知也,而知行一矣。當知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動靜互見,不可截然分先後。未發是靜,已發是動,然靜已涵動之機,到已發,必以靜為之根。所存主處,便是靜,所發見處,便是動,動中有靜也。故曰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
凡事循理即是敬天,蓋天即理也。
凡一言一動,一語一默,一出一處,一取一與,皆須有當然之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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