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翳桑餓夫倒戈以衛宣子,漂絮老媼進食而哀王孫,賴榮受報於親炙之人,黔敖忍死於嗟來之食:古人視飲食之重如此!

吳興鄭侯升《秕言》:鄭穀《鷓鴣》詩,既曰『相呼』,又曰『相喚』,則復矣;既曰『青草湖邊』,『黃陵廟裏』,又曰『湘江曲』,亦欠變矣。及觀《本草》載此詩云:『相呼相應湘天闊』,語既無病,更清曠。按《本草衍義》,乃宋政和中寇宗奭所撰;據此,則宋代尚有唐詩善本,後乃傳訛耳。侯升發前人所未發,妙解也。

《西京雜記》:劉子駿著《漢書》一百卷,傳之劉歆,歆撰《漢書》,未及而亡;班固所作,全用劉書,小異耳。○據此,則班史不但襲司馬矣。

古人作詩,皆寫情愫,亦無忌諱。庚信《寄徐陵》云:『故人倘思我,及此生平時;莫待山陽路,空聞吹笛悲。』徐陵《別毛永嘉》云:『嗟予今老病,此別空長離;白馬君來哭,黃泉我詎知;徒勞脫寶劍,空掛隴頭枝。』杜甫《別鄭虔》,末云:『應與先生成永訣,九重泉路盡交期。』今人作詩,惟以祝讚為事矣。詩話往往言詩讖,亦大可笑。

近從陳開仲購得宋晁無咎抄本《雞肋集》七十卷。閱之,詩賦六百餘篇;擬古諸作,綽有古調,而近體佳句亦多。如『賦成夜燭才銷寸,衙遲朝曦未半竿』;『未緣狗監知才思,端向牛衣積淚痕』;『白圭未可輕三復,小草須防得二名』;『能似鼠多愁渡穀,仕如鯰鈍笑緣竿』;『憂虞心似知更雀,安穩身如掛角羊』:皆工用事屬對者也。五言如『日落狐鳴塚,天寒犬吠村』;『雨園鳩喚婦,風徑燕將兒』;『松根危抱石,嶺路曲隨溪』;『老覺田原好,慵疏里巷尋』皆有林夜之趣者也。絕句《汴堤暮雪懷徑山道人》云:『朔風吹雪亂沾襟,走馬投村日向沉;遙想道人敲石火,冷杉寒竹五峰深。』村店即事》云:『十載京塵化客衣,故園榆柳識春歸;深村方物無由覓,蝴蝶雙尋麥隴飛。』《題穀驛舍》云:『驛後新籬接短牆,枯荷衰柳小池塘;倦遊對此忘行路,徙倚軒窗看夕陽。』皆有中、晚風調,不類宋格。

金陵妓朱斗兒,嘉靖間與陳魯南沂聯詩,曲中有才情者也。有《送所歡》一絕云:『楊子江頭送玉郎,離思牽挽柳絲長,柳絲挽得吾郎住,再向江頭種幾行。』人爭傳誦。予偶閱元詩,黃君瑞《送別》云:『雲錦江邊送玉郎,江邊折柳柳絲長;柳絲若挽情人住,更向東風種幾行。』乃竊抄者。魯南輩不察也。

趙燕如,金陵名娼也。《寄謝友人送吳箋詩》云:『感君寄吳箋,箋上雙飛鵲;伹效鵲雙飛,不效吳箋薄。』一時名士,皆與之狎。京口鄔佐卿《雪夜訪燕如詩》云:『燕子樓前曉日遲,叢篁晴色歲寒知;庭留積雪看教舞,檻附青山入畫眉。鼓瑟調從翻玉樹,當杯人似宴瑤池;雲鬟謾對綸巾白,無奈風塵兩鬢絲。』

唐僧智永,為王右軍七世孫;皎然,為謝康樂之十世孫。二僧詩字名家,不忝其祖,殊勝金銀車登進士第者。

昆山周少參震,其祖壽誼,生於宋景定間,曆元至洪武六年,百有十歲。郡守魏觀設鄉飲酒寵異之;明祖高皇帝聞而召至闕廷,賜以酒饌,復其家,年百十六歲而終。眉壽之人,未聞有歷三朝者,亦奇事也。

世傳禹碑七十七字。韓文公詩云:『千搜萬索何處有?森森綠處猿猱悲。』亦未之見也。宋張世南云:『嘉定中,賢良何致見於南嶽岣嶁峰上,遂摹刻於嶽麓書院。』嘉靖甲午,長沙太守潘鑒得於書院後小山草莽中,即宋人摹刻者也。夫古文之傳遠者,多銘於鍾鼎,至周宣王始刻石鼓,歐陽已疑其非真;則岣嶁之刻,後人妄作明矣。後楚沈鑒夢神禹授以古缻,下有篆文,類碑字,及早起誦,若素識,不勞深索,楊用修好奇士也,遂信之,乃作《禹悲歌》,抑亦英雄欺人耳,何可據以為實!董郡丞廷欽《觀禹碑詩》云『晨望衡嶽山,悠悠恣登陟;霞彩散崇岡;垂蘿掛蒼壁。路逢樵者言,岣嶁有奇跡;飛翥若鸞龍,云是禹碑石。累累七十字,字字不可識;古異蝌斗文,怪匪斯籀筆。用修好奇士,今文手親譯;緬想治水功,天授非人力;得非宛委藏,神符今散逸。我觀五嶽圖,真形甚奇僻;恐是山川形,亦與五嶽匹。闕文安可尋,郢調詎堪釋。為語夜郎翁,支離太無益!』

明初舊制:吏部考察,但老疾、罷軟、貪酷、不謹四條。成化間,豐城李太宰裕為吏部時,謂遲鈍似軟,偏執似酷,始創立才力不及一條以處之,實愛惜人才之意。其法至今不變。公善詩,所著有《古澹集》,翩翩唐響也。《春夜》云:『夜深庭院寂無嘩,寶鴨香銷燭影斜;倚遍闌干眠未得,滿庭明月浸梨花。』《憶揚州》云:『樓台燈火萬家明,況復通宵歌吹聲;二十四橋今寂寞,月光空自鎖重城。』《聞鶯》云:『綠草蒙茸遍匹郊,桃花飛盡柳陰交;行人正起傷春思,厭聽黃鸝噪樹梢。』五言如:『涼月疏林影,晨雞遠店聲。』『細雨楚山曉,輕雲隴樹春。』『楓林萬葉盡,茅屋幾家殘。』『沙淺溪流碧,春深野燒青。』『孤城明晚照,落木動涼飆。』皆佳句也。

莆陽林士造,字吾宗,太守鳴盛子也。少年能詩,未幾發狂疾,夭死。《登烏石訪太虛上人》云:『老僧高臥處,幽絕到人稀;半榻無長物,空山獨掩扉。竹疏常漏日,苔古欲侵衣;相送斜陽在,清風滿翠微。』《遊牛首山》云:『野刹半空齊,山深路屢迷;經聲參鳥韻,塔影印雲梯。倚策追前跡,摩厓認舊題;諸峰看不極,惆悵夕陽西。』《送人之衡陽》云:『依微草樹接汀洲,一葦臨河送遠遊;幾處啼猿湘水暮,一行寒雁洞庭秋。霜前古寺疏鍾急,雪後空山亂瀑流;明到故人因下榻,郡齋無日不淹留。』惜其稿不傳。

嘉靖間,吳中刻《六朝詩集》,有梁宣帝詩一卷,僅六首:《建除》、《迎舍利》、《麈尾》、《百合》、《梨》、《蘭》而已。乃陳宣帝,悮作梁也。《詩紀》亦踵其悮,附於梁元帝之後,宜改正之。

漢《藝文志》:小說出於稗官。謂細米為稗,王者欲知閭巷風俗細碎之言,故立稗官以記之。

梁吳均《少年子》詩云:『不道參差菜,誰論窈窕淑。』雖用經語,大似歇後,亦詩病也。

五代耶律德光入洛陽,聞杜鵑,問李崧曰:『此何聲也?』崧以杜鵑對。五代已有之矣,邵康節於天津橋聞之,不足駭也。豈未聞前事乎!李文正東陽,年十七登進士;太倉陸太常釴與之同榜。有詩云『金羈細馬出明光,碧色羅衣錦繡香;行過玉河三百騎,少年爭說李東陽。』

新昌胡夢說方伯云:《弇州史料》,凡請弇州作傳誌者,雖中才亦得附名;未請傳誌者,雖蓋代勳名節義,亦所不載。後之耳食者,未可以此為定案也。讀弇州書者,亦不可不知。

洪武八年,宋濂官禮部侍郎,封濂母陳氏、妻賈氏為德人。見誥命。後無『德人』之稱。

唐張旭以草書名,未見有詩傳於世。偶讀弘治中顧宗伯清集《跋旭艸書後》,載其《詠柳》一絕云:『濯濯煙條拂地垂,城邊樓畔結春思;請君細看風流意,未減靈和殿裏時。』詩不見唐集,旭所自作也。

宋末汶陽王質,號雪山先生,著《詩經總聞》二十卷,其家櫝藏五十年。淳祐中,吳興陳日強守汶陽,刻之郡齋,始行於世,後又無傳矣。謝在杭錄之秘府,諸子盡賣藏書,近為陳開仲購得之,歸之予。中間不甚依朱氏,多得風人之趣。如《小星》二章,謂婦人送君子,以夜而行,事急則人勞,不得不歸之於命。『抱衾與裯』,聞命即發,不及治裝也。此說猶切宵徵之旨。如《騶虞》二章,謂田獵之作,一行只五獸,言不多也。草始茁,獸未有深芘,所以如此;其心雖慈,其禮不可闕也。供國祭祀,充君膳羞,有不得已者,每有所獲,必舉『騶虞』稱歎,言安得如此獸不踐生草,不食生物者也。其心甚不欲也。《三百篇》皆自創己意而解之,惜無力板行之耳。

永和蘭亭之會,四十二人,柳公權書之。題云:四言詩王羲之為序,序行於代,故不錄;其詩多,不可全載。今各裁其佳句而題之,亦古人斷章取義也。五言詩孫興公為序,柳注云:文多不備載。近見宣和中內府搨本,始知今世所傳興公序與詩,皆經柳所裁,俱非全篇也。周府刻《蘭亭宴集圖》,其詩合四言、五言於圖像之上;近益府仍舊文重刻之。詩與柳書多有異同,即以王為前序,孫為後序,亦非矣。謝在杭嘗云:『蘭亭之賢,皆一時之選,賦詩只四句六句,亦有不成者,真咄咄怪事。』在杭未見宣和舊搨耳。

予鄉王覺斯先生詩凡百餘卷,卷帙既多,每遂不能流傳;予欲刪為數卷以行,匆匆東行,不暇及矣。先生詩不難於沉著,而難於流動。偶得其五、七律,附錄數聯於後,然予實未見先生全稿也。《竹》:『空翠噓蒼節,瞑禽守澹煙。』《鞏華城》:『野火頹荒屋,殘更出驛樓。』《送廬山僧》:『暮雪聞樵響,空心共虎遊。』《正學祠》:『荒山無死氣,白日有寒風。』《期友》:『明月無心上,故人何日來。』《入雒》:『風急灘聲逆,天低嶽色蒼。』《萬年寺》:『疏磬雲中樹,高簾雪外山。』《又行》:『網腥朝入肆,禾氣午薰人。』《清河縣東南湖》:『露潤聞花氣,沙虛透樹光。』《馬阪寺》:『僮僕迷幽寺,牛羊上古墳。』 《清心》:『牛睡斜陽穩,雞鳴僻巷深。』《舟中》:『開窗湖盡白,一路柳先青。』《圓津寺》:『香煙流遠磬,秋色滿空山。』《酬荊岫》:『好詩憐雪後,同夢記峰西。』《還里至{艸儲}萸灣》:『旅人輕犯雨,里鼓亂撾秋。』《旅次聞諸弟》:『佩刀何地解,匹馬此身弧。』《不必》:『衣濕櫻桃雨,帆拖杜若雲。』《哭內子》:『鬼錄紛無序,人生耐幾秋。『《送友還黔經楚訊石齋消息》:』開緘猶故友,比屋是誰家?』《燕子磯》:『極浦看人小,乖崖礙鳥飛。』 《洪修寺》:『秋風連日雨,古寺異鄉心。』《煙雨樓》:『誰家園榭青霞外,幾樹梧桐白落中。』《送碧滄》:『滹沱日暮攜孤劍,銅雀風高照大旗。』《送張子入蜀》:『人行古嶂楓千點,月照平沙雁一聲。』《西山》:『碑間三日沉吟處,弦外孤鴻獨送時。』《九日高台寺》:『危邊白雁偏來蚤,古寺黃花復對誰?』 《華嶽》:『泉音酒醒偏隨枕,嶽色秋深不礙牆。』《送郭監軍》:『春深馬散桃花外,戍老人歸燧火中。』《金穀園舊地》:『花光古隰沉樓閣,溪色斜陽照板橋。』《木末亭》:『袖裏怪風藏石子,牆邊破寺出桃花。』《臘月》:『客子欲渡冰初急,鄉書不來雁又征。』《終南山》:『好山當牖日初上,芳草滿園人未歸。』《馬祖姑》:『疏燈獨夜聞孤雁,明月空山泣子規。』《京南遠望》:『薊門古戍三邊接,碣石孤雲萬里來。』《登法藏寺塔懷鄉》:『僧院開花非昨日,雲山轉眼即前朝。』《愛妾換馬》:『舊夢不隨絲絡斷,驕嘶莫過鏡樓西。』《野寺》:『眾壑爭迎雲屐響,一床默坐雨燈深。』《送絅存》:『江波萬里孤舟駐,柳葉千峰暮雨收。』《欒城》:『野橋流水浸官道,古戍閒雲隱驛樓。』《憶西湖》:『一夜紫橋聞鶴羽,十年紅葉想漁舟。』《登籠山》:『縈帶河聲皆北轉,微茫嶽氣自東來。』《亂後》:『紅柿月陰焚屋後,白頭人出戰場中。』《贈履台》:『煙塵萬里丹峰阻,江海何人白髮歸。』

洞庭葛震甫有《題村廟》云:『古木陰中冷廟荒,鄰雞飛過矮茅牆;銖衣半濕桃花雨,蕭蛸絲絲網夕陽。』《文姬歸漢》云:『馱金辛苦向黃沙,贖得文姬到漢家;多少遺書付王粲,獨傳哀怨拍霜笳。』《客中立春》云:『四日新年一日春,新春還是舊年人;山中有屋何曾住,逢著梅花便結鄰。』《山帶樓》云:『一帶青山一帶溪,溪光山色互招攜,春風醉我高樓上,聽盡林梢百舌啼。』後官閩藩幕,宅艱奔歸,《水次聞猿》:『急歸難與逆流爭;一日郵簽五日行;腸結淚枯無夢斷,冷猿何必許多聲。』震甫詩多奇警,此其一斑云。

《詩》云:『具曰予聖,誰知烏之雌雄?』注云:相似而難辨也。然烏其翼左掩右者為雄,右掩左者為雌;一說焚其毛置水中,沉者為雄,浮者為雌。

龜千年遊於蓮葉之上,庾信詩云:『靈蔡上芙蓉。』鳳非竹實不食,庾云:『祥鸞棲竹實。』以『蔡』代龜,以『鸞』代鳳,此皆六朝換字之法也。薛道衡襲之云:『集鳳桐花散,勝龜蓮葉開。』竟用本色字,殊勝。

楊升庵夫人黃氏能詩,世傳『雁飛應不到衡陽』一律最佳,而他作少見。然絕句尤妙,有《寄升庵》云:『懶把音書寄日邊,別離經歲又經年;郎君自是無歸計,何處青山不杜鵑!』升庵初娶王氏,封安人,早卒,黃乃繼娶也。有樂府數卷,梓於金陵。

人之最難忍者,拂逆也。其在泛常,可情恕而理遣;若天性之適遭其窮,與之校不可,置之度外不可,道惟有自盡而已。古大舜父頑、母嚚、象傲,而能無怨無懟,委命畢誠,以蘄感通,其究克諧底豫,格神人而為天下後世法。舜之親若弟,舜成之;舜之古今稱大舜,又舜之不幸成之也。君子觀於舜,而知逆境之成人。故曰:山河大地,盡是黃金,滿世界皆藥物;小拂逆是小遭際,大拂逆是大遭際。以之怨尤固非,即泛泛以為前緣,若可何如,亦錯過而可惜矣。

儒者言無鬼神,大要慮人諂瀆耳。慮諂瀆則可,謂無鬼神則不可。從來聖賢兢業戒懼,寔是見得鬼神靈爽烜赫,其曰:『福善禍淫,臨汝陟降;精氣遊魂,體物不遺。』俱真實語。此千聖心學,第一吃緊。舍此卻無聖學。非明知其無,姑為是攝心法,且誑世也。夫禴祠蒸嘗,精有必通,鬼神無,則祖先亦無,儒者不廢家祭,何以言無鬼神也。人目不見風,不曰無風;不見性,不曰無性;不見祖先,不曰無祖先。則雖不見鬼神,其有鬼神必矣。或曰:聖賢無所為而為善,何畏乎鬼神?是殆不然。恒人之視聖賢也太高,聖賢自視固是恒人。若自謂己聖已賢而不畏,妄亦甚矣。畏則念真實,念真實而後裏如表,終如始,屋漏如大庭,無所為而為善,孰加於此!人誠鬼神之不畏,復何所畏也?彼其所謂諂瀆者,非必禴祀蒸嘗,其祈禳禱賽之謂耶!臣子當君父迫切時,匍匐呼籲,無所不至;祈禳禱賽,雖知無益,計且為之。此獵較可從之俗,何為諂瀆?即云諂瀆,只人之愚,鬼神何尤?不可因死噎者謂無穀,因死溺者謂無舟也。今慮諂瀆而蔑鬼神,廢出王遊衍之昭鑒而即聾昧,使君子聞之,墮行於幽;小人聞之,濟惡於顯。世儒之論,毋乃為無忌憚者地,而張之焰乎!

禮稱曾祖之父為高祖。《左傳》昭公十七年,郯子來朝,曰: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則以始祖為高祖。昭公十五年,王謂籍談曰:昔而高祖孫伯黶,司晉之典籍。則謂其九世祖為高祖。

《書》: 『歸格於藝祖。』注:以藝祖為文祖,不詳其義。人知宋人稱太祖為藝祖,不知唐、金二代,亦皆稱其太祖為藝祖。唐明皇開元十三年,封泰山,其序曰:『惟我藝祖文考,精爽在天。』金世宗大定二十五年,封混同江神,冊文曰:『仰藝祖之開基,佳江神之效靈。』然則,是歷代太祖之通稱也。

前代拜相者必封公,故稱之曰相公。若封王,則稱相王。(晉簡文帝稱相王,武帝在魏時亦稱相王。)自洪武中革去丞相之號,則有公而無相矣。即初年之制,亦不全沿唐宋:有相而不公者,胡惟庸是也;有公而不相者,常遇春之偷是也;封公拜相,惟李善長、徐達。三百年來,只二位相公耳。○魏王粲《從軍行》: 『相公征關右,赫怒震天威。』《羽獵賦》:『相公乃乘輕軒,駕四駱。』『相公』二字,似始見此。

古人二名,止用一字。晉侯重耳之名見於經,而踐土之盟載書,止曰『晉重』。豈古人二名,亦有可但稱一字者與!○潘岳《西征賦》:『重戮帶以定襄,弘大順以霸世。』文公名止用一字,本於踐土載書,卻非翦截古人名字之比。其《關中詩》:『紛紜齊萬,亦孔之醜。』則不通矣。豈有以齊萬年為齊萬者耶!○《呂氏春秋》:『幹木光乎德。』去『段』字,『惜誓來革順志而用國。』去『惡』字。此為翦截名字之祖。○文中並稱兩人,而一氏一名,尤為變體。杞殖、華還,二人也,而《淮南子》稱為『殖、華』。賈誼《新書》: 『使曹、勃不能制。』『曹』,曹參;『勃』,周勃也。漢《厈彰長碑》云:『喪父事母,有柴、潁之行。』『柴』,高柴;『潁』,潁考叔也。卻正《釋譏》: 『褊夷、叔之高懟。』陶潛詩:『積善云有報,夷、叔在西山。』語亦類此。○又有並稱兩人,而一爵一姓,如《史記》『絳、灌』,『絳』,絳侯周勃;『灌』,潁陰侯灌嬰也。蓋高帝時功臣,周姓者不一人,故特稱爵。

古人諡有二字三字,而後人相沿止稱一字者。衛之叡聖武公,止稱武公;貞惠文子,止稱公叔文子;楚頃襄王,止稱襄王;秦昭襄王,止稱昭王;漢諸葛忠武侯,止稱武侯。

子孫得稱祖父之字。子稱父字:屈原之云『朕皇考曰伯庸』是也;孫稱祖字:子思子云『仲尼祖述堯舜』是也。《顏氏家訓》: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孔子弟子記事者,皆稱仲尼;呂後微時,嘗字高祖為季;漢袁種字其叔父曰絲;王丹與侯霸子語,字霸為君房。江南至今不諱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為字,字固因呼為字。尚書王元之兄弟,皆號名人,其父名雲,字羅漢,一皆諱之,其餘不足怪也。

古人有名父、名君、名祖:《金縢》周公之祝辭曰:惟爾玄孫某。名君也。《左傳》,楚子圍宋,申犀對王稱無畏。知罃對楚王稱外臣首;鄢陵之戰,欒針曰書退。名父也。欒盈辭於周行人,曰陪臣書,曰其子黶。名祖若父也。

古人生不諱名,同輩皆面呼其名。《書》:周公若曰『君奭』;《禮記•曾子問》篇:老聃曰『丘』;《檀弓》篇:曾子曰『商』;《論語》:微生畝謂孔子曰『丘』是也。○孔子誨其弟子皆稱名;孟子則皆曰子,稱於他人之前亦曰子,樂正子、高子是也。亦可以見世風之變矣。

古人敬其名,則無有不稱字者。陸務觀曰:字所以表其人之德。故儒者謂夫子曰仲尼,非慢也。後世不惟諱其名,而並諱其字。《晉書•儒林•劉兆傳》:『嘗有人著鞾騎驢,至兆門外曰:「吾欲見劉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無稱其字者。門人大怒。兆曰:『聽前。』」又:常林年七歲,有父黨造門,問:『林伯先在否?』林不答。客云:『何不拜?』林曰:『雖當下拜;臨子字父,何拜之有!』

古人有以父名子者:《左傳》成十六年:『潘尫之黨。』潘尫之子,名黨也。襄二十三年:『申鮮虞之傅摯。』申鮮虞之子,名傅摯也。意必當時有同名者,故特舉其父以別之。

古人有以夫名妻:漢楊彪夫人袁氐答曹公卞夫人書曰:『彪袁氏頓首頓首。』

名以同事而晦者:《淮南子》言秦穆公使孟明舉兵襲鄭,過周以東,鄭之賈人弦高、蹇他相與謀,矯鄭伯之命,以十二牛勞師。是蹇他為弦高之友。而《左氏傳》不載。又書荊軻西刺秦王,高漸離、宋意為擊築而歌於易水之上。宋玉《笛賦》:亦以荊卿、宋意並稱,是宋意為高漸離之侶,而《戰國策》、《史記》不載。○《戰國策》:東孟之會,聶政、陽堅,刺相兼君。注云:堅,政之副。按聶政告嚴仲子曰:『其勢不可以多人。』未必有副。

名以同事而章者:《孟子》:『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考之《書》曰:『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此禹事也,而稷亦因之以受名。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考之《列女傳》曰:哭於城下,七日而城為之崩。此杞梁妻事也,而華周妻亦因之以受名。

人以相類而誤者:《墨子》:『文王舉閎夭、泰顛於罝網之中,授之政而西土服。』於傳未有此事,必太公之誤也。《呂氏春秋》:『箕子窮於商,范蠡流乎江。』范蠡未嘗流江,必伍員之誤也。《淮南子》:『吳起、張儀車裂支解。』張儀未嘗車裂,必蘇秦之誤也。《易林》:『貞良得願,微子解囚。』微子未嘗囚,必箕子之誤也。○《晉書•夏統傳》:『子路見夏南,憤恚而忼愾。』子路未嘗見夏南,蓋衛南子之誤。

《史記•萬石君傳》:『長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慶。』甲乙非名也,失其名而假以名之也。《張湯傳》:『長安富賈田甲。』《韓安國傳》:『獄卒田甲。』疑亦同此。○《漢書• 魏相傳》:『中謁者趙堯舉春,李舜舉夏,兒湯舉秋,貢禹舉冬。』不應一時四人,同以堯、舜、禹、湯為名,若有意撰而名之者。及讀《急就章》,有云:『祖堯舜,樂禹湯,』乃悟若此類,皆古人所假以名之也。或曰:高帝時,實有趙堯,然非謁者。○梁范縝《神滅論》有張甲、王乙、李丙、趙丁,後人假設之辭,以此為祖。

《漢書• 張敖傳》:呂後數言張王以魯元故,不宜有此。劉放曰:史家記事,或有如此追言諡者。《史記》,貫高與張敖言,謂帝為高祖。《公羊傳》,公子翬與桓公言,吾為子口隱矣。皆此類。今按傳記中此例尚多。如《左氏傳》:石碏曰:陳桓公方有寵於王。《國語》:鮑國謂子叔聲伯曰:子何辭苦成叔之邑?《淮南子》:先軫曰:昔吾先君與穆公交。《吳越春秋》:子胥曰:報汝平王。《說苑》:景公曰:善為我浮桓子也。屈宜咎曰:昭侯嘗利矣,不作高門。並是生時,不合稱諡。乃後人追為之辭也。○《史記•田敬仲世家》:齊人歌之曰,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史通》曰:田常見存,而遽呼以諡!蘇氏曰:田常之時,安知其為成子而稱之!

稱晉文公為文君:《楚辭•惜往日》:『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稱楚莊王為莊君:《荀子》:『莊君之曶。』稱魯昭公為昭君:《焦氏易林》:『乾侯野井,昭君喪居。』

《管予》稱『三晉之君』,其時未有三晉。《輕重》篇稱『魯、梁』,其時未有梁。《國語》:『句踐之伯,陳、蔡服從。』其時有蔡無陳。《說苑》: 『句踐聘魏。』其時未有魏。又言仲尼見梁君,孟簡子相梁。其時未有梁,魯亦無孟簡子。《呂氏春秋》:『晉文公師咎犯、隨會。』隨會不與文公、咎犯同時。《史記•扁鵲傳》:『虢太子。』其時虢亡己久。《龜莢傳》:『宋元王。』宋無此君。《越絕書》:『晉、鄭王。』晉、鄭未嘗稱王。《列子》:『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平仲去管子百餘年。《韓詩外傳》:『孟嘗君請學於閔子。』閔子、孟嘗君,相去幾二百歲。

《集古錄》有五代時帝王將相等署字一卷。所謂署字者,皆草書其名,今俗謂之畫押,不知始於何代。《桯史》謂晉已有之,然不可考。《南史》:齊高帝在領軍府,令紀僧真學手跡下名,報答書疏,皆付僧真。上觀之笑曰:『我亦不復能別。』何敬容署名,『敬』字則大作苟,小為文,『容』字大為父;陸倕戲曰:『公家苟既奇大,父亦不小。』《北史》:斛律金不識文字,初名敦,苦其難署,改名為金,從其便易,猶以為難,神武乃指屋角令識之。《北齊書》:庫狄幹不知書,署名乃幹,字逆上畫之,時人謂之穿椎。又有武將王周,署名先為吉,而後成其外。《世說》:蕭引書法遒逸,陳宣帝嘗指其署名語諸人曰:『此字筆勢翩翩,似鳥之欲飛。』《唐書》:董昌僭位,下制詔,皆自署名。或曰:『帝王無押詔。』昌曰:『不親署,何由知我為天子!』今人亦謂之花字。《北齊書》:後王紀領軍一時二十,連判文書,各作花字,不具姓名,莫知誰也。○《東觀餘論》云:唐人及國初前輩與人書牘,或只用押字與名,用之無異;上表章亦或爾。近世遂施押字於檄移。或不書己名字,而別作形模,非也。

《宋史•劉奉世傳》:先是,進奏院,每五日具定本報狀上樞密院,然後傳之四方。而邸吏輒先期報下,或矯為家書以入郵置;奉世乞革定本,去實封,但以通函騰報。從之。《呂溱傳》:儂智高寇嶺南,詔奏邸毋得輒報;溱言:一方有警,使諸道聞之,共得為備;今欲人不知,此何意也?《曹輔傳》:政和後,帝多微行,始民間猶未知;及蔡京謝表有『輕車小輦,七賜臨幸。』自是《邸報》聞四方。『邸報』字見於史書始此。

山陰姜武孫(承烈)《分野辯》云:古今人屢辨而終不可辨者,莫甚乎分野之說矣。天與地精氣相感,地有是形,天即有是氣;故在天為分星,在地為分野,是亦理之可信者也。自《周禮•保章氏》以星土辨九州之地,後世儒者莫不宗之;但《星經》既亡,今所據者,止班固所著漢志;鄭康成引十二次之分以相屬,而魏太史令陳卓更分係二十八宿,悉載郡國各所直宿度,可謂詳矣。然即其言考之,其可疑不止一端。揚在東而星紀則在北,雍在西而鶉首則在南,冀在北而大梁則在西,齊、魯俱在東而降婁乃在西,玄枵又在北,是躔決之參差可疑也。衛在河內,與並無涉也,乃衛不屬豫而屬並;魯在山東,與徐無涉也,乃魯不屬兗而屬徐;晉在太原,與益無涉也,乃晉不屬冀而屬益;是州郡之錯互可疑也。夫州郡錯互,則地與地木相合;躔次參差,則地與天不相合。夫既不相合若此,尚欲泥其書以驗災祥而決休咎,豈有當乎!論者以為分野占驗,自古不爽,當時必有所據而然,或云封國之年,其歲星所在之辰,即屬分野。則同歲受封者必多,何以齊、魯、宋、鄭諸國務分躔次,而絕不相侔?此不問而知其非也。唐一行則云:星之與土,以精氣相屬,不係乎方隅;其占驗以山河為界,不主於州國。其說似矣。然不過意為揣測耳,又安能取乎參差之星,錯互之地,條分縷析,一一相配而錙銖不爽也哉!且不特此也,天以下大矣、廣矣,決不止於中國也。雖鄒衍之論,迂誕不足深信;然既謂之中國,則東西朔南之為外國者,不知凡幾,其分星分野,當必無異。攷昴、畢之界曰天街,天街者,中與外之交也,天之不詳內而略外可知也。必若諸儒之論,是天已盡於中國;而中國之十有二州,已盡天之三百六十五度矣。豈理也哉!或曰:五車五星,其次舍在畢,星書謂主秦、趙七國;北斗七星,其次舍自張而角,星書亦謂主秦、楚七國;或又曰:牛、女下有十二國星,東起越,西至鄭,鄭夾漈謂天之所覆廣,而中國所占,止此十二星。或又曰:天市垣有列國星二十二,起宋至河中;所謂分野者,指列國諸星而言也。夫五車、北斗,何所見而謂主七國?星書固不足據。牛、女下之十二星,天市垣之二十二星,在天業有其象,則列國之休咎,自應於此星占之;較之十二次分野之言,似為勝矣。然中國所占僅此,則此外之災祥,皆可置而不論;又何以五星聚井而沛公帝,彗星掃秦而苻堅危,熒惑守心而宋憂,景星見尾而燕盛也哉?吾故曰辨之而終不辨者,分野之說也。然則奈何?曰:辨之而終不辨,莫若以不辨辨之。夫人主之於天也,蓋無事不當警,無處不當警者也。必曰某事徵某應,此劉向《五行傳》之謬也。必曰某星應某地,此亦漢以來諸儒之失也。且往者分建列國,固有分野之說,令之各警天戒;今四海一家,則周天之休咎,皆皇極之徵應也。何必紛紛攷分野之同異為哉!○分野之辨,紛紛聚訟,得武孫此論而定。喜其議與予相合,因備錄之。武孫別有《雅頌辨》、《春王正月辨》,《河圖洛書異同辨》,予另刻之《賴古堂文選》中。

楊升庵、朱鬱儀兩先生著書最多,予既合刻其目矣;此外則陳心叔先生(士元),楚之應城人,所著詩文,名《歸雲集》,若干卷。外有《論語類考》廿卷,《孟子雜記》四卷,《易象鉤解》四卷,《易象彙解》廿卷,《五經異文》十一卷,《姓彙》四卷,《姓觿》十卷,《名疑》四卷,《古俗字略》七卷,《夢占逸旨》八卷,《隄疾恒談》十五卷,《楚故略》廿卷,《象教皮編》六卷,《楚絕書》二卷,《荒史》六卷,《世曆》四卷,《江漢叢談》二卷,《俚言解》二卷,《裔語音義》四卷,《岳紀》六卷。板帙浩繁,未易流傳。予舊藏六七種,今只存一二矣。後托家吳昉大令覓其全本,亦不可得。相傳先生覽揆之前一夕,其父夢一老翁,冠袍款戶而入,自稱齊卿孟軻;翌旦而心叔生,其父遂小字之曰孟卿。後登嘉靖甲辰進士,刺灤州。己酉二月上丁,有事孔廟,分獻於孟子,木主無故自仆,型爵皆墮地。心叔惡之,遂自兔歸。稱養吾子,息影讀書,故著述甚富。孝感夏振叔云:心叔子堦,字吉藪,亦博學。著有《編日新書》十二卷。

譙樓畫角之曲有三弄,為曹子建作。其初弄曰:『為君難,為臣亦難,難又難。』再弄曰:『創業難,守成亦難,難又難。』三弄曰:『起家難,保家亦難,難又難。』今角聲之嗚嗚者,皆難字之變聲耳。夏振叔言:崇禎己卯其鄉省試,有延乩問題者。乩書一絕,末二句云:『今年試目非容易,請聽譙樓第二聲。』問者不解。至就試,題乃《為臣不易》,始歎其隱妙。

夏振叔言:其鄉數年前瘧大作,或教於古錢中檢取周元通寶一文,持之即愈。初不知此說倡自何人,一時喧傳,寶為符籙,一文須時錢一緡。按此錢乃周世宗毀天下銅佛所鑄;其卻瘧者,或亦仰藉瞿曇之靈歟!○黃俞邰云:金陵人傳,此錢難產者持之即下。亦不知何故。

《升庵外集》載孫器之評詩一則,而稱『定陶孫器之』。夏振叔云:按其人姓敖名陶孫,而器之其字也。楊誤以敖陶為地,而改『敖』為『定』,以合郡邑之名;與誤認劉德升為劉景升、索幼安為管幼安者,同一可笑。因記《桯史》一條,乃器之事,附錄於此:趙忠定既以人言投荒,善類多力爭被逐,而韓侂胄之權遂張;公議嘩然,謗書日懸闕下,雖加疏捕,莫得其名。太學生敖器之亦有詩,末云:『九原若遇韓忠獻,休說渠家末代孫。』蓋侂胄乃韓忠獻琦曾孫也。一時都下競為傳寫。侂胄雖知出器之手,亦不之罪。器之後登進士。按器之成是詩,墨未乾而壁已輿去;器之恐,易服逃去,變姓名;侂胄逐,始成進士。此云侂胄不之罪,未之考也。器之,閩人。

夏振叔言:幼隨其先大夫官汴,苦蠍,問之汴人,云:不拘春夏,但聞雷第一聲,即默援衣帶作結;或遭螫,便舉結摩之即愈。試之良驗。○方邵村侍御云:小解朝不向東,暮不向西,日不向南,夜不向北,永不受毒蟲之螫。

衛夫人見王右軍年十二書,流涕曰:『此子必蔽我名。』按右軍初學衛書,將謂不及;北遊見李斯、曹嘉等書;之許下,見鍾繇、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三體書;又於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嶽碑》。歎曰:『巫雲洛水外,雲水寧足貴哉!』古人成一藝,亦必腳下行數千里路,目中見無限古人手跡,乃始成名。今日執筆便欲淩跨古人,豈不自愧!○元微之『除卻巫山不是雲』之句,亦本右軍。

干寶撰《搜神記》,時人曰:『卿可謂鬼之董狐。』魏使李騫入梁,見佛寺旁執筆者,謂之屍頭,騫曰:『此僧之董狐也。』又六朝人撰《酒記》,時謂『酒之南董』。黃長睿評書,號『書之董狐』。近黃山潘景升好品題諸姬,自為撰記;文辭豔麗,時人謂景升是『姬之董狐』

俗傳楊玉環是白鷳之精,故指爪純赤。此語亦有所本,云出之張文獻公《千秋金鑒錄》。○按新都黃潭《讀書一得》云:嘉靖辛卯,始興令張鑒,刻張文獻《千秋金鑒錄》,予讀之有疑焉。考《綱目》:唐開元二十四年,張九齡上《千秋金鑒錄》,『以鏡自照見形,以人自照見吉凶』兩語者,其書之序意也,述前世興廢之源者,其書意也。茲錄也,序無兩語而述前世興廢之源,擇焉不精,語焉不詳,不似公口中語,偽無疑矣。三章內云:『安祿山野豬之精,腹垂過膝;史思明翮鳥之精,脅生兩羽;楊貴妃白鷳之精,指爪純赤。』考之《綱目》,公以開元二十二年為中書令,祿山、思明事在二十四年夏四月。錄內云云固當,若貴妃者,開元二十三年十二月冊為壽王妃;二十五年貶公為荊州刺史;二十八年公卒;又明年,改元天寶;天寶四載,以楊太真為貴妃,是太真為壽王妃十年,始為玄宗貴妃;公為相日,見太真為壽王妃,未見為玄宗貴妃也。惡得有白鷳之精云云也!其偽無疑矣。然錄固言之矣:公就中書焚稿,則是錄之焚久矣,世烏得而傳之哉!

湯義仍《牡丹亭》劇初出,一前輩勸之曰:『以子之才,何不講學?』義仍應聲曰:『我固未常不講也!公所講性,我所講情。』王渼陂好為詞曲,客謂之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公當留心經世文章。』渼陂應聲曰:「公獨不聞『其次致曲』耶!」一時戲語,頗見兩公機鋒。

甬東薛千仞(岡)曰:『走九州而後知天地之大,亦知天地之小;走兩都而後見人才之多,亦見人才之少。』又云:『誘人子弟入飲博之門,其罪小;誘人子弟入詩文邪路者,當服上刑。』語皆有意味。

楊用修先生《丹鉛》諸錄出,而陳晦伯《正楊》繼之,胡元瑞《筆叢》又繼之。時人顏曰《正正楊》。當時如周方叔、謝在杭、畢湖目諸君子集中,與用修為難者,不止一人;然其中雖極辨難,有究竟是一義者,亦有互相發明者。予已彙為一書,顏曰《翼楊》。書已成,尚未之鐫耳。薛千仞云:用修過目成誦,故實皆在其胸中,下筆不考,誤亦有之;然無傷於用修。好事者尋章摘句,作意辯駁,得其一誤,如得一盜贓,沾沾自喜。此其人何心!良可笑也。

鄞江東包氏,望族也。有老母畜一鵝,躬親喂養。已而母死,鵝繞棺哀鳴三匝亦死。包氏子顏其堂曰『赧鵝』,文徵明太史為之記。

南唐李後主以七月七日生,亦以七月七日死;吳越王俶以八月二十四日生,以八月二十四日死。兩王生死相同如此!予《同書》中未載此事,當為補入。○海鹽姚叔神(士麟)云:後主以『故國不堪回首』句及徐鉉所探語,賜牽機藥死;患懿荷禮最優,宜無他者。顧兩王皆以生辰死者,蓋銜忌未消,各借生辰賜酒陰斃之耳。

嘉興宗給諫(宏暹)宦江右時,方籍分宜相,宗與監籍之員言:嚴相青褶紗巾,手持小書數帙而出。籍者難之,嚴曰:『此經驗方書』欲藉以送老耳。』曰:『方書中有刀瘡藥方否?』曰:『有。』曰:『能治得楊繼盛、沈鏈頸瘡否?』嚴為默然。監者曰:『若然,則此書猶無用也。』遂奪而投之火。鑒者此語,大快人意,然猶憾此獠得全骸骨以終。

金壇王伯弢孝廉自言:丙午偕計,至德州,見道旁有捕賊勾當與州解相噪。問之,云:『放馬賊畫劫上供銀若干,追之則死賊射,不追則死坐累。』各相向呼天,泣數行下,然賊馬塵起處,猶目力可望也。忽有夫婦兩騎從他道來,諸捕咸驚,相慶曰:『保定名捕至矣,當無憂也。』諸捕控名捕馬,問:『何從來?』 言:『夫婦泰山進香耳。』然名捕病甚,俯首鞍上;其妻亦短小好婦人,以皂羅覆面,手抱一嬰兒。諾捕告之故,哀乞相助。名捕曰:『賊幾人?』曰:『五人。』 曰:『余病甚,吾婦往足矣。』婦搖手:『我不耐煩。』名捕嗔罵曰:『懶息婦!今日不出手,只會火坑上摶老公乎!』婦面發紅,便下馬抱兒與夫,更束馬肚結,縛裙鞾,攘臂袖;一刀長三尺許,光若鏡也。夫言:『將我箭去。』妻曰:『吾彈固自勝。』言未訖,身己在馬上,絕塵而去,諸捕皆奔馬隨之。須臾,追及賊騎。婦人發聲清亮,順風呼賊曰:『我保定名捕某妻,為此官錢,故來相索,宜急置,毋嘗我丸也。』賊言:『丈夫平平,牝豬敢爾!賊發五弓射婦,婦從馬上以彈弓撥箭,箭悉落地。急發一彈,殺一人;四人拔刀擬婦,婦接戰,揮斥如意,復斫殺一人;三人懼,少卻。婦更言曰:『急置銀,舁兩屍去。俱死無益也!』三人下馬乞命,置銀,以二屍縛馬上而逸。未幾,諸捕至,舁銀而還。此婦猶旖旎尋常,善刀藏之,下馬遍拜諸捕曰:『妮子著力不徤,縱此三寇,要是裙襦伎倆耳。』州守為治酒宴勞,五日而去。姚伯祥曰:此皆伯弢口授於予,予為之記。所謂舌端有寫生手也。○此婦要是隱娘、紅線之流。伯弢善述,伯祥此記,亦奕奕動人。所謂潘君之筆,樂君之舌也。

姚叔祥自云:『余十三而孤,年二十猶目不識丁;以寫照自給,寓居德清學博姜孩日先生家。姜謂予曰:「男子何可不知書!」遂句讀授予。』○叔祥二十,窮苦猶不識丁,晚乃卓然自立,為當代名碩。人不可不自立如是,!人不可以年自廢如是!叔祥著述甚多,予僅見三數種。

坡公《魏武帝論》,就其成敗之跡而推原其理。如醫家見前醫投藥不效,而推其用藥之悮。雖不可謂洞見肺腑,然其理亦有不能外者。讀者存其理可也。

釋氏止因聖人之言平易正直,習之生厭,故更將其理翻新換異,橫見側出,以使人鼓舞不倦耳。論者至以釋氏之旨大悖於聖人,而尊之者又以為大過於聖人,豈不俱失哉!然其所以為害,亦即由此。譬之優人演劇。不過因其晏樂,引之忠孝而已;而其後遂不能不沉湎於酒食,汙漫於邪淫。意欲大有功於聖人,而流弊乃更甚焉!亦由其深穩終不及聖人也。

御人御字,本古帝王公平接物之理;而英雄稍濟之以權略。至後世狡獪之流,俱竊之以行其奸。豈知雅遠之士,玄勝之流,笑其機詐若小兒耳。安有受其羈勒者哉!

煮海之利,原非本富,然少取贏餘以減正賦,未為不善也。後世苟且之法,無所不用,取之盡錙銖矣;而田賦之加,未見其少逭,亦拙於取末利矣。何也?彼不能用末利以紓其本富也。

高康生阜曰:天下之謬,莫謬於今相者之說。相者之說曰:某相優,當得富貴也;某相劣,當得貧賤也;其人雖庸且愚焉,苟可以富且貴,則以為人之所不若也;其人雖賢且才焉,苟僅止於貧且賤,則以為有所甚歉於人也。推是說也,使顏氏與端木並衡,則必以端木優於顏氏矣;伯夷與盜蹠同觀,則必以伯夷劣於盜蹠矣。幸而獲驗,已不免重榮利而輕道德,而況揣摹於勢分之間,臆度於服馬之細,不中者比比也。徒使人不知所自立,而因以喪其所守而己!嗚呼!孔子之道不著,世將何所取衷哉!

高康生曰:君子小人,相為消長;不特君子自有消長,小人自有消長也。小人化為君子,君子長而小人消矣;君子化為小人,君子消而小人長矣。君子小人,實互相消長也。且君子小人,亙古來兩兩對立,必是天地間不可相無之類。如使君子可以滅盡小人,則必天地間有陽而無陰可也;而獨陽不生,又何以解乎!蓋陰陽本一氣運行,其運行不及處即陰也;然即運行不及處,亦復有道;雖陽之極力運行,不能不借此運行不及處,相為乘除。凡一切心之公私,身之氣血,人之男女,品之君子小人,皆於此類應焉。惟處之各得其當,使君子常足以御小人,而小人無以乘君子,則小人之為助於君子,豈可少哉!至於處之不當,而始有小人之禍焉。則其責當在誰乎?曰:在君子。此又君子之為統乎小人,而陽大陰小之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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