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朱子語類
卷九·學三
卷十 

論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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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常相須,如目無足不行,足無目不見。論先後,知為先;論輕重,行為重。閎祖

論知之與行,曰:「方其知之而行未及之,則知尚淺。既親歷其域,則知之益明,非前日之意味。」公謹

聖賢說知,便說行。大學說「如切如磋,道學也」;便說「如琢如磨,自修也」。中庸說「學、問、思、辨」,便說「篤行」。顏子說「博我以文」,謂致知、格物;「約我以禮」,謂「克己復禮」。泳

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偏過一邊,則一邊受病。如程子云:「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分明自作兩腳說,但只要分先後輕重。論先後,當以致知為先;論輕重,當以力行為重。端蒙

問:「南軒云:『致知、力行互相發。』」曰:「未須理會相發,且各項做將去。若知有未至,則就知上理會,行有未至,則就行上理會,少間自是互相發。今人知不得,便推說我行未到,行得不是,便說我知未至,只管相推,沒長進。」因說一朋友有書來,見人說他說得不是,卻來說我只是踐履未至,涵養未熟,我而今且未須考究,且理會涵養。「被他截斷,教人與他說不得,都只是這箇病。」胡泳

汪德輔問:「須是先知,然後行?」曰:「不成未明理,便都不持守了!且如曾點與曾子,便是兩箇樣子:曾點便是理會得底,而行有不揜;曾子便是合下持守,旋旋明理,到一唯處。」德明

聖賢千言萬語,只是要知得,守得。節

只有兩件事:理會,踐行。節

學者以玩索、踐履為先。道夫

某與一學者言,操存與窮格,不解一上做了。如窮格工夫,亦須銖積寸累,工夫到後,自然貫通。若操存工夫,豈便能常操。其始也,操得一霎,旋旋到一食時;或有走作,亦無如之何。能常常警覺,久久自能常存,自然光明矣。人傑

操存涵養,則不可不緊;進學致知,則不可不寬。祖道

所謂窮理,大底也窮,小底也窮,少間都成一箇物事。所謂持守者,人不能不牽於物欲,才覺得,便收將來。久之,自然成熟。非謂截然今日為始也。夔孫

千言萬語,說得只是許多事。大概在自家操守講究,只是自家存得些在這裏,便在這裏。若放去,便是自家放了。道夫

思索義理,涵養本原。儒用

涵養中自有窮理工夫,窮其所養之理;窮理中自有涵養工夫,養其所窮之理,兩項都不相離。纔見成兩處,便不得。賀孫

擇之問:「且涵養去,久之自明。」曰:「亦須窮理。涵養、窮索,二者不可廢一,如車兩輪,如鳥兩翼。如溫公,只恁行將去,無致知一段。」德明

人之為學,如今雨下相似:雨既下後,到處濕潤,其氣易得蒸鬱。才略晴,被日頭略照,又蒸得雨來。前日亢旱時,只緣久無雨下,四面乾枯;縱有些少,都滋潤不得,故更不能蒸鬱得成。人之於義理,若見得後,又有涵養底工夫,日日在這裏面,便意思自好,理義也容易得見,正如雨蒸鬱得成後底意思。若是都不去用力者,日間只恁悠悠,都不曾有涵養工夫。設或理會得些小道理,也滋潤他不得,少間私欲起來,又間斷去,正如亢旱不能得雨相似也。時舉

學者工夫,唯在居敬、窮理二事。此二事互相發。能窮理,則居敬工夫日益進;能居敬,則窮理工夫日益密。譬如人之兩足,左足行,則右足止;右足行,則左足止。又如一物懸空中,右抑則左昂,左抑則右昂,其實只是一事。廣

人須做工夫,方有疑。初做工夫時,欲做此一事,又礙彼一事,便沒理會處。只如居敬、窮理兩事便相礙。居敬是箇收斂執持底道理,窮理是箇推尋究竟底道理。只此二者,便是相妨。若是熟時,則自不相礙矣。廣

主敬、窮理雖二端,其實一本。

持敬是窮理之本;窮得理明,又是養心之助。夔孫

學者若不窮理,又見不得道理。然去窮理,不持敬,又不得。不持敬,看道理便都散,不聚在這裏。淳

持敬觀理,如病人相似。自將息,固是好,也要討些藥來服。泳

文字講說得行,而意味未深者,正要本原上加功,須是持敬。持敬以靜為主。此意須要於不做工夫時頻頻體察,久而自熟。但是著實自做工夫,不干別人事。「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此語的當,更看有何病痛。知有此病,必去其病,此便是療之之藥。如覺言語多,便用簡默;意思疏闊,便加細密;覺得輕浮淺易,便須深沉重厚。張先生所謂「矯輕警惰」,蓋如此。謨

或問:「致知必須窮理,持敬則須主一。然遇事則敬不能持,持敬則又為事所惑,如何」?曰:「孟子云:『操則存,舍則亡。』人才一把捉,心便在這裏。孟子云『求放心』,已是說得緩了。心不待求,只警省處便見。『我欲仁,斯仁至矣。』『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其快如此。蓋人能知其心不在,則其心已在了,更不待尋。」祖道

致知、敬、克己,此三事,以一家譬之:敬是守門戶之人,克己則是拒盜,致知卻是去推察自家與外來底事。伊川言:「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不言克己。蓋敬勝百邪,便自有克,如誠則便不消言閑邪之意。猶善守門戶,則與拒盜便是一等事,不消更言別有拒盜底。若以涵養對克己言之,則各作一事亦可。涵養,則譬如將息;克己,則譬如服藥去病。蓋將息不到,然後服藥。將息則自無病,何消服藥。能純於敬,則自無邪僻,何用克己。若有邪僻,只是敬心不純,只可責敬。故敬則無己可克,乃敬之效。若初學,則須是功夫都到,無所不用其極。端蒙

學者喫緊是要理會這一箇心,那紙上說底,全然靠不得。或問:「心之體與天地同其大,而其用與天地流通」云云。先生曰:「又不可一向去無形跡處尋,更宜於日用事物、經書指意,史傳得失上做工夫。即精粗表裏,融會貫通,而無一理之不盡矣。」

為學先要知得分曉。泳。以下論知為先。

問致知涵養先後。曰:「須先致知而後涵養。」問:「伊川言:『未有致知而不在敬。』如何?」曰:「此是大綱說。要窮理,須是著意。不著意,如何會理會得分曉。」文蔚

堯卿問:「窮理、集義孰先?」曰:「窮理為先。然亦不是截然有先後。」曰:「窮是窮在物之理,集是集處物之義否?」曰:「是。」淳

萬事皆在窮理後。經不正,理不明,看如何地持守,也只是空。道夫

痛理會一番,如血戰相似,然後涵養將去。因自云:「某如今雖便靜坐,道理自見得。未能識得,涵養箇甚!」德明

有人專要理會躬行,此亦是孤。去偽

王子充問:「某在湖南,見一先生只教人踐履。」曰:「義理不明,如何踐履?」曰:「他說:『行得便見得。』」曰:「如人行路,不見,便如何行。今人多教人踐履,皆是自立標致去教人。自有一般資質好底人,便不須窮理、格物、致知。聖人作箇大學,便使人齊入於聖賢之域。若講得道理明時,自是事親不得不孝,事兄不得不弟,交朋友不得不信。」榦

而今人只管說治心、修身。若不見這箇理,心是如何地治?身是如何地修?若如此說,資質好底便養得成,只是箇無能底人;資質不好,便都執縛不住了。傅說云:「學於古訓乃有獲。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古訓何消讀他做甚?蓋聖賢說出,道理都在裏,必學乎此,而後可以有得。又云:「惟學遜志,務時敏,厥修乃來。允懷於茲,道積於厥躬。惟?學半。念終始典於學,厥德修罔覺。」自古未有人說「學」字,自傅說說起。他這幾句,水潑不入,便是說得密。若終始典於學,則其德不知不覺自進也。夔孫。義剛錄云:「人如何不博學得!若不博學,說道修身行己,也猛撞做不得。大學『誠意』,只是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及到說修身處時,己自寬了。到後面也自無甚事。其大本只是理會致知、格物。若是不致知、格物,便要誠意、正心、修身;氣質純底,將來只便成一箇無見識底獃人。若是意思高廣底,將來遏不下,便都顛了,如劉淳叟之徒。六經說『學』字,自傅說方說起來:『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于古訓,乃有獲。』先生至此,諷誦『念終始典于學,厥德修罔覺』,曰:『這數句,只恁地說,而其曲折意思甚密。便是學時自不知不覺,其德自修。而今不去講學,要修身,身如何地修!』」

見,不可謂之虛見。見無虛實,行有虛實。見只是見,見了後卻有行,有不行。若不見後,只要硬做,便所成者窄狹。?

學者須常存此心,漸將義理只管去灌溉。若卒乍未有進,即且把見成在底道理將去看認。認來認去,更莫放著,便只是自家底。緣這道理,不是外來物事,只是自家本來合有底,只是常常要點檢。如人一家中,合有許多家計,也須常點認過。若不如此,被外人驀然捉將去,也不知。又曰:「『溫故而知新』,不是離了故底別有一箇新,須是常常將故底只管溫習,自有新意:一則向時看與如今看,明晦便不同;一則上面自有好意思;一則因這上面卻別生得意思。伊川云:『某二十以前讀論語,已自解得文義。到今來讀,文義只一般,只是意思別。』」賀孫

學聚、問辨,明善、擇善,盡心、知性,此皆是知,皆始學之功也。道夫。以下專論知。

人為學,須是要知箇是處,千定萬定。知得這箇徹底是,那箇徹底不是,方是見得徹、見得是,則這心裏方有所主。且如人學射:若志在紅心上,少間有時只射得那帖上;志在帖上,少間有時只射得那垛上;志在垛上,少間都射在別處去了!卓

只爭箇知與不知,爭箇知得切與不切。且如人要做好事,到得見不好事,也似乎可做。方要做好事,又似乎有箇做不好事底心從後面牽轉去,這只是知不切。賀孫

許多道理,皆是人身自有底。雖說道昏,然又那曾頑然恁地暗!地都知是善好做,惡不好做。只是見得不完全,見得不的確。所以說窮理,便只要理會這些子。賀孫。以下窮理

這箇道理,與生俱生。今人只安頓放那空處,都不理會,浮生浪老,也甚可惜!要之,理會出來,亦不是差異底事。不知如何理會箇得恁少,看他自是甘於無知了。今既要理會,也須理會取透;莫要半青半黃,下梢都不濟事。道夫

人生天地間,都有許多道理。不是自家硬把與他,又不是自家鑿開他肚腸,白放在裏面。賀孫

一心具萬理。能存心,而後可以窮理。季札

心包萬理,萬理具於一心。不能存得心,不能窮得理;不能窮得理,不能盡得心。陽

窮理以虛心靜慮為本。淳

虛心觀理。方子

或問:「而今看道理不出,只是心不虛靜否?」曰:「也是不曾去看。會看底,就看處自虛靜,這箇互相發。」義剛

而今看道理不見,不是不知,只是為物塞了。而今粗法,須是打疊了胸中許多惡雜,方可。張子云:「義理有疑,則濯去舊見,以來新意。」人多是被那舊見戀不肯舍。除是大故聰明,見得不是,便翻了。夔孫

理不是在面前別為一物,即在吾心。人須是體察得此物誠實在我,方可。譬如修養家所謂鉛汞、龍虎,皆是我身內之物,非在外也。廣

「窮理,如性中有箇仁義禮智,其發則為惻隱、羞惡、辭遜、是非。只是這四者,任是世間萬事萬物,皆不出此四者之內。」曹問:「有可一底道理否?」曰:「見多後,自然貫。」又曰:「會之於心,可以一得,心便能齊。但心安後,便是義理。」卓

器遠問:「窮事物之理,還當窮究箇總會處,如何?」曰:「不消說總會。凡是眼前底,都是事物。只管恁地逐項窮教到極至處,漸漸多,自貫通。然為之總會者,心也。」賀孫

凡看道理,要見得大頭腦處分明。下面節節,只是此理散為萬殊。如孔子教人,只是逐件逐事說箇道理,未嘗說出大頭腦處。然四面八方合聚湊來,也自見得箇大頭腦。若孟子,便已指出教人。周子說出太極,已是太煞分明矣。且如惻隱之端,從此推上,則是此心之仁;仁即所謂天德之元;元即太極之陽動。如此節節推上,亦自見得大總腦處。若今看得太極處分明,則必能見得天下許多道理條件皆自此出,事事物物上皆有箇道理,元無虧欠也。銖

今之學者自是不知為學之要。只要窮得這道理,便是天理。雖聖人不作,這天理自在天地間。「天高地下,萬物散殊;流而不息,合同而化」,天地間只是這箇道理流行周遍。不應說道聖人不言,這道理便不在。這道理自是長在天地間,只借聖人來說一遍過。且如易,只是一箇陰陽之理而已。伏羲始畫,只是畫此理;文王孔子皆是發明此理。吉凶悔吝,亦是從此推出。及孔子言之,則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謹乎!」聖人只要人如此。且如書載堯舜禹許多事業,與夫都俞吁咈之言,無非是至理。恪

這道理,若見得到,只是合當如此。如竹椅相似:須著有四隻腳,平平正正,方可坐;若少一隻腳,決定是坐不得。若不識得時,只約摸恁地說,兩隻腳也得,三隻腳也得;到坐時,只是坐不得。如穿牛鼻,絡馬首,這也是天理合當如此。若絡牛首,穿馬鼻,定是不得。如適來說克己,伊川只說箇敬。今人也知道敬,只是不常如此。常常如此,少間自見得是非道理分明。若心下有些子不安穩,便不做。到得更有一項心下習熟底事,卻自以為安;外來卒未相入底,卻又不安。這便著將前聖所說道理,所做樣子,看教心下是非分明。賀孫

人見得義理熟時,自然好。振

心熟後,自然有見理處。熟則心精微。不見理,只緣是心粗。辭達而已矣。去偽

今人口略依稀說過,不曾心曉。淳

學者理會道理,當深沉潛思。從周

義理儘無窮,前人恁地說,亦未必盡。須是自把來橫看豎看,儘入深,儘有在。士毅

道理既知縫罅,但當窮而又窮,不可安於小成而遽止也。燾

今只是要理會道理。若理會得一分,便有一分受用;理會得二分,便有二分受用。理會得一寸,便是一寸;一尺,便是一尺。漸漸理會去,便多。賀孫

看得一件是,未可便以為是,且頓放一所,又窮他語。相次看得多,相比並,自然透得。德明

道理無窮。你要去做,又做不辦;極力做得三五件,又倦了。蓋是不能包括得許多事。人傑

太凡義理積得多後,貫通了,自然見效。不是今日理會得一件,便要做一件用。譬如富人積財,積得多了,自無不如意。又如人學作文,亦須廣看多後,自然成文可觀。不然,讀得這一件,卻將來排湊做,韓昌黎論為文,便也要讀書涵味多後,自然好。柳子厚云,本之於六經云云之意,便是要將這一件做那一件,便不及韓。端蒙

只守著一些地,做得甚事!須用開闊看去。天下萬事都無阻礙,方可。從周

大著心胸,不可因一說相礙。看教平闊,四方八面都見。方子

理會道理,到眾說紛然處,卻好定著精神看一看。驤

看理到快活田地,則前頭自磊落地去。淳

道理有面前底道理。平易自在說出來底,便說;說得出來崎嶇底,便不好。節

今日且將自家寫得出、說得出底去窮究。士毅

今人凡事所以說得恁地支離,只是見得不透。

看道理,須是見得實,方是有功效處。若於上面添些玄妙奇特,便是見他實理未透。道夫

理只要理會透徹,更不理會文辭,恐未達而便欲已也。去偽

或問:「如何是反身窮理?」曰:「反身是著實之謂,向自家體分上求。」廣

今之學者不曾親切見得,而臆度揣摸為說,皆助長之病也。道理只平看,意思自見,不須先立說。僩

便是看義理難,又要寬著心,又要緊著心。這心不寬,則不足以見其規模之大;不緊,則不足以察其文理一作「義」。之細密。若拘滯於文義,少間又不見他大規模處。

以聖賢之意觀聖賢之書,以天下之理觀天下之事。人多以私見自去窮理,只是你自家所見,去聖賢之心尚遠在!祖道

自家既有此身,必有主宰。理會得主宰,然後隨自家力量窮理格物,而合做底事不可放過些子。因引程子言:「如行兵,當先做活計。」銖

萬理洞開。○眾理參會。如說「思事親」至「不可不知天」,又事親乃能事天之類,無不互備。方

不可去名上理會。須求其所以然。方子

「事要知其所以然。」指花斛曰:「此兩箇花斛,打破一箇,一箇在。若只恁地,是人知得,說得。須知所以破,所以不破者如何。」從周

思索譬如穿井,不解便得清水。先亦須是濁,漸漸刮將去,卻自會清。賀孫

這箇物事廣錄作「道理」。密,分毫間便相爭。如不曾下工夫,一時去旋揣摸他,只是疏闊。真箇下工夫見得底人,說出來自是膠粘。旋揣摸得,是亦何補!士毅。廣同

只是見不透,所以千言萬語,費盡心力,終不得聖人之意。大學說格物,都只是要人見得透。且如「楊氏為我,墨氏兼愛」,他欲以此教人,他豈知道是不是,只是見不透。如釋氏亦設教授徒,他豈道自不是,只是不曾見得到,但知虛,而不知虛中有理存焉。此大學所以貴窮理也。賀孫

知,只有箇真與不真分別。如說有一項不可言底知,便是釋氏之誤。士毅

若曰,須待見得箇道理然後做去,則「利而行之,勉強而行之」,工夫皆為無用矣!頓悟之說,非學者所宜盡心也,聖人所不道。人傑

務反求者,以博觀為外馳;務博觀者,以內省為狹隘,墮於一偏。此皆學者之大病也!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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