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榭山房集 (四部叢刊本)/文集卷第四
樊榭山房集 文集卷第四 清 厲鶚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振綺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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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榭山房文集卷第四
錢唐 厲 鶚 太鴻
紅蘭閣詞序
近日言詞者推浙西六家獨柘水沈岸登善學白石老
仙爲朱檢討所稱張君龍威于岸登爲後輩其詞淸婉
深秀擯去凡近如詠宋故宫芙蓉石云指一抹牆角殘
陽不照蓬萊舊城闕詠秋柳云莫再問靈和剩秃髮𣯶
𣯶如此詠蘆花云有誰能畫出楚天秋晚等句與白
石爭勝於毫釐求詞于柘水前有黑蝶後有紅蘭質之
鄕曲諸公當無不以予言爲然也
陸南香白蕉詞序
癸丑秋有客傳白蕉詞至鵝水陸君南香作也淸麗閑
婉使人意消詢知南香以南宮上第出宰東流歎詫以
爲此酒邊花外風調腰章手版間無是人也旣而南香
竟以不合上官意拂衣歸里爲汗漫遊今年春暮得晤
於蕪城僧舍相與縱論詞家流別因及近時名勝大都
新綺有餘而深窈空涼之旨終遜宋賢一籌葢南香辱
引予爲同調亦已久矣南香復出續藳二卷則燕山後
遊及客梁園之作其中訪邯鄲之瑟覓銅臺之瓦年長
多愁聲情每變而愈上昔東坡賞毛澤民惜分飛一闋
謂郡有詞人而不知此旣不可望之今人卽欲如梅溪
夢窗諸公遨嬉於山綠湖光歌雲舞繡以寄其淪落無
聊之思亦不易得可勝歎哉可勝歎哉
張今涪紅螺詞序
檇李今詞鄕也自朱竹垞太史導其源李秋錦魏水村
諸公和之而柘上二沈同姓著稱南渟以秀澹勝融谷
以婉縟勝於時一篇始出四方傳唱敏若風雨雖茶檣
酒幟井眉椒壁閒偉男髫女皆能道其名字二十年來
遂無繼聲者詞雖小道非善學者不能爲爲之亦不能
工也乃今得與二沈同里而工於詞者曰張君今涪僕
未至柘上亦未識今涪之爲人去年王君介眉手一編
來則今涪之詞也且致今涪書索序於僕僕少時索居
湖山抱侘傺之悲每當初鶯新雁望遠懷人羅綺如雲
芳菲似雪輒不自巳佇興爲之有三數闋而徐丈紫山
陳君楞山吳君尺鳧轉相倡酬紙墨遂多今則尺鳧物
故楞山遠遊紫山亦老且病僕塊然獨處襟情索寞結
習都忘其何敢序今涪之詞哉嘗以詞譬之畫畫家以
南宗勝北宗稼軒後村諸人詞之北宗也淸眞白石諸
人詞之南宗也今涪詞淡沲平遠有重湖小樹之思焉
芊眠綺靡有暈碧渲紅之𧼈焉屈曲連璅有魚灣蠏堁
之觀焉僕讀其詞如與今涪汎東泖以望九山相羊吟
嘯而不知返其爲詞家之南宗二沈之替人不虛矣夫
張氏之工於詞者前有子野後有叔夏今涪爲之不已
將揜二張之長而有之豈獨齊名二沈已乎
吳尺鳧玲瓏詞序
兩宗詞派推吾鄕周淸眞婉約隱秀律吕諧協爲倚聲
家所宗自是里中之賢若俞靑松翁五峯張寄閒胡葦
航范葯莊曹梅南張玉田仇山村諸人皆分鑣競爽爲
時所稱元時嗣響則張貞居凌柘軒明瞿存齋稍爲近
雅馬鶴窗闌入俗調一如市伶語而淸眞之派微矣
本朝沈處士去矜號能詞未洗鶴窗餘習出其門者波
靡不返賴龔侍御蘅圃起而矯之尺鳧玲瓏簾詞蓋繼
侍御而暢其旨者也尺鳧之爲詞也在中年以後故寓
託旣深攬擷亦富紆徐幽䆳戃怳緜麗使人有淸眞再
生之想予素有是好與尺鳧倡和見其掐譜尋聲不失
刌度且兢兢於去上二字之分若宋人鬲指正平諸調
遺論猶未墜者亦可見其使才之工矣尺鳧將開雕屬
序於予媿不能文聊述其派別如此
羣雅詞集序
詞源於樂府樂府源於詩四詩大小雅之材合百有五
材之雅者風之所由美頌之所由成由詩而樂府而詞
必企夫雅之一言而可以卓然自命爲作者故曾端伯
選詞名樂府雅詞周公謹善爲詞題其堂曰志雅詞之
爲體委曲嘽緩非緯之以雅鮮有不與波俱靡而失其
正者矣邗上江君研農淸脩嗜古翛然塵壒之表酷喜
詞學小阮冷紅詞客久寓斯土與之遊處而詞益工研
農勤於取友又得同里徐君桐立程君孟飛汪君中也
錢唐黃君夢珠族子愼言與之唱酬而工益進昔晏小
山自序云往者浮沈酒中試習南部諸賢餘緖作五七
字語期以自娛時沈十二廉叔陳十二君寵有蓮鴻蘋
雲能淸謳娛客每得一詞卽以草授諸兒昔之狂篇醉
句遂與兩家歌兒酒使俱流傳於人間予愛小山詞惜
沈陳二子不能詞而不得與小山俱傳也又惜小山必
待寄情聲律流連惑溺而致涪翁有鼓舞不厭之嘲譏
也今諸君詞之工不減小山而所托興乃在感時賦物
登高送遠之間遠而文澹而秀纏緜而不失其正騁雅
人之能事方將凌鑠周秦頡䀪姜史日進焉而未有所
止研農編次都爲一集將鏤版以問世冷紅詞客標以
羣雅豈非倚聲家砭俗之鍼石哉
吳可堂十二種傳奇序
方輿圓蓋都爲爨演之場古往今來不盡梨園之唱使
非移宮換羽魚里何觀若無妙手妍辭虎賁曷肖況復
雍熙巷陌淡冶樓臺風月任其佃漁花鳥供其驅使邵
康節之名詩集竊取餘音楊朝英之選曲林仍標舊目
此延陵主人玉勾書屋十二種傳奇所由作也昔者蔡
中郞天宫受福爭說是非元相公月地會眞誰知假托
莫不播於管膾炙千年侑彼尊罍流連五夜或者歡
愉意少愁苦詞多或者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大抵拾其
殘瀋疇能翻彼陳言主人逸情雲上壯采風高掐盤古
髓思塡世界之不平發菩薩心願補人生之至欲於是
采甘腴于正史搜痛快於稗官粉侯香尉陋措大之宫
豓雨奢雲笑尋常之花燭男兒變化遠徵蜀國蛾眉
文士尊榮近數楊家狗脚誅姦諛於彩筆鬼妾橫牀殲
宼盜於火旗女郞傅粉斯並鏗鍧樂府傾倒名流按歌
字則不殊澉水新聲呈諢衣則何礙鄱陽暴謔𣰽毺鋪
處定須呂仙鶴之雙身檀板𫾣時勝圖黃幡綽之兩耳
絕妙好詞箋序
絕妙好詞七卷南宋弁陽老人周密公謹所輯宋人選
本朝詞如曾端伯樂府雅詞黃叔暘花菴詞選皆讓其
精粹蓋詞家之準的也所采多紹興迄德祐閒人自二
三鉅公外姓字多不著夫士生隱約不得樹立功業炳
煥天壤僅以詞章垂稱後世而姓字猶在若滅若沒間
無人爲從故紙堆中抉剔出之豈非一大恨事耶津門
查君蓮坡研精風雅耽玩倚聲披閱之暇隨筆剳記輯
有詩餘紀事如干卷於是編尤所畱意特爲之箋不獨
諸人里居出處十得八九而詞中之本事詞外之佚事
以及名篇秀句零珠碎金攟拾無遺俾讀者展卷時怳
然如聆其笑語而共其遊歴也予與蓮坡有同好向嘗
綴拾一二每自矜剏獲會以衣食奔走不克卒業及來
津門見蓮坡所輯頗有望洋之歎幷舉以付之次第增
入焉譬諸掇遺材以裨建章投片瓊以厠懸圃其爲用
不已微乎蓮坡通懷集益猶不忘所自必欲附賤名于
𥳑端辭不得已因述其顚末如此云
遼史拾遺序
宋遼金三史同修於元至正間秉筆者多一時名儒碩
彥而宋史失之繁遼史失之簡惟金史繁簡得中爲善
明雲間王圻作續文獻通考中所列遼事條分件繫不
出正史嘗病其陋而歎遼之掌故淪亡也蓋其開基朔
漠撫有燕雲制度職官兼采漢制自聖宗與宋盟好後
文物漸開科舉日盛意當日必有記注典章可裨國史
者求之簿錄家不少槩見卽家集野乘亦散佚無傳豈
以書有厲禁不得入中朝乎抑金源初年尙武雖滅遼
未遑收及圖籍乎閒嘗取而覈之遼之有國二百餘年
淸泰間滅兩大國則用兵宜詳澶淵關南和議再修則
信誓宜詳星軺往來俱極華選則聘遊宜詳至如負義
侯黃龍安置之年天祚帝海上夾攻之事高麗臣事西
夏跳梁非摭他書何以知其顚末邪暇日輒爲甄錄自
本紀外志表列傳外紀國語凡有援引隨事補綴猶以
方域幽遐風尙寥邈采篇詠于山川述碑碣于塔廟短
書小說過而存之亦得失之林讀史者所宜考也敢曰
索隱聊以拾遺編次爲如干卷以待博雅君子之刪補
焉
南宋院畫錄序
宋中興時思陵幾務之閒癖耽藝學命畢良史開𣙜場
收北來散佚書畫而院人粉繪往往親灑宸翰以寵異
之故百餘年間待詔祇候能手輩出亦宣政遺風也顧
李唐以下如晉文公復國圖觀潮圖之𩔖託意規諷不
一而足庶幾合于古畫史之遺不得與一切應奉玩好
等予家古杭每樂稽諸人名蹟考夢梁錄武林舊事等
書姓氏存者寥寥豈以其院畫少之歟暇日因據圖繪
寶鑑畫史會要二書得如干人徧搜名賢吟詠題跋與
夫收藏賞鑒語薈萃成帙名曰南宋院畫錄自愧家乏
祕册見聞狹陋凡有闕略幸好古君子之助我焉
前後遊仙百詠自序
柏梁臺上曾傳五岳之圖金馬署中亦著十洲之記龍
師與魚吏俱升桂父偕茅君共舉遊戲紫淸之上翺翔
碧落之中桐峯梓瑟倚歌而和皇娥湘水瑤琴彈曲而
迎帝子元雲新韻久唱璇宫黃竹舊詞猶畱瀛島樂哉
仙乎斯其至矣然而東海棗花空憶齊侯之語西池桃
核莫延漢帝之年是則塵緣未斷人間煙路遂遙天上
乃有抽思幽祕發藻鮮妍翦月爲心鏤霞作想雲君太
乙體雖誕而不刪佚女羽人意似𡗝而有取參軍調逸
爰咏升天之篇子建才高遂有步虛之作至於宏農之
始倡實爲屈子之餘波事雖寄於遊仙情則等於感遇
後有作者咸步趨焉此皆天情騰踔淸思雕華淹躓窮
途漂搖愁境排雲閶闔思翻玉女之壺追日虞淵欲縶
羲和之轡塵迷赤縣將晞髮于滄溟唾棄齊州擬伐毛
於紫水句飛蘭露滴盡金壺紙疊桃花噴成繡字洞天
福地之勝常以神遊銀臺瓊闕之間奚勞氣馭誠可謂
揮斥八極逍遙九垓者矣僕無凌雲之才有餐霞之癖
懶如中散論或託於養生貧似稚川書未傳夫抱朴山
居長嘯偶有遐心蘿戸高吟遂多逸興身非脈望何曾
三食琅函腹愧鞠通安得一餐墨海譬彼學仙項曼詭
言渴飮流霞好道長源詐說餽來玉液但以俗緣羈絏
塵網攖纏與其作白眼以看人何如問靑天而搔首於
是效嚬郭璞學步曹唐前後所爲數凡三百瑤臺夢破
喚起飛瓊洛浦舟𮞉拾殘翠羽曾無當于風雅亦見擯
于莊騷持贈何堪自娛而已時當朱明屆節白日舒長
何方避暑𤣥冰飛雪之丸無計迎涼鵠羽龍皮之扇襞
牋雪案豈窺大酉之書滌筆冰甌聊當龜茲之枕
樊榭山房集自序
昔唐楊綰爲文恥於自白非知已不可得而見而魏丁
敬禮嘗求人定其文夫恥於自白者自珍其文者也求
定其文者自疑其文者也僕少好篇詠晩頗知難三十
年以來所作隨手棄斥存篋中者僅十之二三暇日編
次古今體詩爲八卷長短句二卷譬之山謠村笛雖無
當于鐘吕之響而向來所閱閒居羇旅怡愉憂悴厯厯
在目每一開視聊以省憶生平竊亦自珍自疑願與審
音者共定之外有雜文若干卷叢綴若干卷將次第排
纘焉得母蹈詅癡符之誚邪
樊榭山房續集自序
僕詩前集自甲午至已未凡二十六年僅編成八卷詞
二卷附焉已未至今辛未十二年來復次第成續集如
前之數豈中年以往之作工於少時耶自念齒髮已衰
日力可惜不忍割棄輒恕而存之幸生 盛際嬾迂多
疾無所託以自見惟此區區有韻之語曾繆役心脾世
有不以格調派別繩我者或位置僕于詩人之末不識
爲僕之桓譚者誰乎後綴詞一卷北樂府小令一卷則
年來因詞而及之雖乏酸甜風味或不至貽笑傖父面
目也
趙母朱太孺人七十夀序
予友趙君谷林與其仲弟意林學宿而行醕試於有司
輒報罷顧其名愈振浙河以西僂指人士者必以二林
爲稱首歲在癸丑 朝廷開詞學之科吾師臨川李先
生海內重望不輕奬許獨以二林名亟入剡牘旣引
試中書長者抹去之如李義山答陶進士書中事於是
二林思賢母朱太孺人先後歸里今年秋八月下旬太
孺人年七十矣二林將徵予一言以承北堂歡予惟奉
親之樂雖徹侯列之貴莫之與易然居處服食之際
或心以力絀事與願違則往往有艱薄之歎二林因先
世之資積居逐時斥其餘築爲園池環亭榭而叢花竹
太孺人御兼珍之饍酌重釀之酒提攜孫子顧而樂之
此亦何減潘岳閒居一賦宜爲凡奉親者所竊慕而不
可必得者也抑以愚論之岳之板輿長筵近周遠覽二
林之於太孺人則旣同之矣若昧知足之戒冒望塵之
譏豈其母之敎不豫乎抑岳之已知而故違之乎奉親
者宜無羨于岳而有羨於二林矣予與二林交好將及
二紀稔知太孺人之淵懿蓋自其曾王父太傅恆岳公
外王父祁忠敏公故家文獻擩染見聞太孺人之敎其
子也學務通古今無務爲揣摩行務履坦途無務爲詭
遇二林守而勿失故其奥衍之文淸深之詩當事之知
者旣少而二林亦不肯少有骫骳馳逐以希一日之合
然大江南北言經術究風雅者道武林必指小山堂以
二林氏爲歸如眾流之赴壑其倖而得之者或同時無
人舉其單詞隻字此誠韓子所云玉固未嘗獻者緇塵
旣拂秋高景淸爲太孺人敬奉一觴此中眞樂宜二林
之自得之也
汪母顧太君六十夀序
爲國家熏陶善類儲育人材者非獨庠序之敎父兄之
養師友之益蓋亦有母訓焉古者敎於公宫從以傅姆
備婦順以明著代之義者旣詳及乎子旣生而祇見於
父也父執右手咳而名之則曰欽有帥母則曰記有成
若是乎敎之敬肅持循而漸至於成實秉母訓以爲基
後世古禮不行而猶有鉅族賢媛佐嚴君而示懿範所
謂有是母有是子者歴史所載往往而然而國家善人
之多於是攸賴汪子師李執友舍亭孝廉之仲子也甲
寅八月四日母顧太君屆六十戚黨羣祝綽綰予與師
李長以一日交且三世可無言乎方舍亭與予定交時
文譽隆起東諸侯多延爲經師屢出遊婺歙閒招余主
其家塾課二子太君具飮食供張必腆必整命二子昕
而起誦習至鼓一中始命僮召之寢無故不令適市纖
靡玩好之物不至于目咬哇厖雜之音不至于耳故二
子皆端謹率敎有老成風舍亭舉于鄕屢上春官不利
二子旣弱冠先後列博士弟子員其孟蘅洲工舉場之
文宏深駿偉似前輩人士林稱之舍亭亦自以不合於
有司先於蘅洲有厚望也方行萬里出門而車軸折舍
亭爲之過時而傷太君于是髽而稱寡矣始慼收子旋
隕所天太君之于晩境所遭何如也然予聞之師李太
君賦于歸日君舅君姑奉祖姑王太君在堂王太君抱
飮冰之節賦性嚴肅太君偕長姒女叔潔治酏醴腒䐹
以娛老人能得其懽及其遘尊章之變也舍亭皆在都
門茹酸銜辛貿奩具以爲含斂不致貽舍亭畢生之悔
太君幼孤念母氏㷀獨迎養于家代子職凡四十年未
有孝德如此而天反靳其報施者且世俗母德恆過於
愛女則附珠無傷于仁愛子則折葼猶惜其敎雖出
貴胄每墮家聲師李以一身肩父兄之緒營甘旨撫弱
弟暇則治經史百家之言爲文與詩皆爲通人所許欿
然自下尤以器識見推太君有子如此雖米力葵不
啻兼珍之膳列俎之奉而況吉人吉士揚于王廷原本
母訓者必以槐塘汪氏爲最以予言陳太君庶祝嘏之
旨寓于是乎
樊榭山房文集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