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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 第三十四回 史可法屢疏籌國 阮大鋮明謀翻案 下一回▶

    從新問起,世事同流水。崔、魏博權說未已,又見奸掉尾。 忠良閣部撐天,赤心草疏便便。若使新君醒悟,江山可保依然。

      右調《清平樂》

    山河未改事全非,淮上孤臣嘆式微。

    水水滿朝如鼎沸,翩翩梁燕向誰飛。

  話說乙酉這一年弘光改元,正月初一日日辰又是乙酉,聞說太歲值事,原不是吉兆。弘光上殿,受了朝賀。閣老馬士英也不管元旦,奏給尚書張捷、太監盧九德敕書,又奏除雜職官九十五,員又奏升丁允元為吏科給事中,楊允昇為兵科給事中,馮志京、張茂梧、袁弘勳、周昌晉為御史、余颺為吏部稽勳司員外。這裏面也有君子,也有奸逆;君子是士英結識他,奸逆是士英得賄賂。弘光件件允行,個個推用。分明一個皇帝,竟像和馬閣老合做的一般,弘光不過拱手聽命的主人翁。正是:

    空名也好為天下,提線由人不費心。

  初八日立了春,初九日忽然大雷閃電,雨雹交作。適值閣部史可法有一短疏進上,道:「河南巡按陳潛夫所報,清豫王自孟縣渡河,約五六千騎,步率尚在覃怀。欲往潼關,皆李際遇接引長驅而來,刻日可至。據此,李際遇附清确然矣。況攻邳者未返濟寧,豈一刻忘淮北哉!請命高傑提兵二萬,與張縉彥直進開、雒,據虎牢,劉良佐貼防邳、宿,以各不虞。即如御史陳藎,往調點兵,何以半載杳然?乞皇上催之早到。」弘光依了馬士英票本,俱從之。又命給閩銃三千軍前聽用,不在話下。

  且說高傑未投降明朝時節,曾劫許定國一村,殺其全家老幼,只定國一身逃脫。後來許定國與高傑同為列將,秘不提起,外面假意兩相莫逆。到了元年正月,高傑奉旨冒雪防河,有本請聯絡河南總兵許定國。定國正在睢州,聽得高傑前來,乃教人下書道,睢州城池堅固,器械精良,願以睢州讓他屯兵。高傑只道和他相好,坦然不疑。初十日抵睢州,許定國來拜見過了,高傑也就回拜,各道渴想的意思。許定國請高傑十一日赴席接風,高傑欣然來赴。彼此安了席,傳杯弄盞。喫酒到半夜,廳後伏兵四起,把高傑出其不意亂砍死了。跟隨的親兵被了二三十人,走得快的逃出州城,報高傑夫人邢氏,報那公子高元爵去了。許定國既殺了高傑,怕朝廷加罪,領部下兵將竟投清朝去訖。這也是氣運當然,有詩為證:

    高帥固難云大將,獨當一面亦稱雄。

    殺身乃在傳觴日,百戰餘生一旦空。

  高傑被殺的消息,氏急急遣人先報了閣部史可法,教他先上本奏聞,才好隨後也上一本,請設提督,以傑部將李本身為之。弘光批道:「與平有子,朕豈忍以兵馬、汛地遽授他人。前著伊妻統轄,衛胤文料理,何必又立提督。」其時黃得功嘗與高傑爭揚州大哄,聞傑已死,欲來侵奪。史可法奏聞,弘光批旨道:「大臣當先國事而後私憾。得功若向揚州攻高營,兵將棄汛東顧,敵國乘隙渡河,罪將誰任?諸藩當恪守臣節,不得任意。」史可法再三諭解,始得黃、高罷兵。黃、高並起卑微,列為藩鎮;朝裏奸佞充滿,君子難容在位,寡不敵眾,海內誰不嘆息。有詩為證:

    效顰南渡話酸凄,風色蕭騷白日低。

    莫道獵場趨放犬,誰憐江夜舞聞雞。

    武臣禦寇曾為寇,朝士扶犁早自犁。

    淮北淮南空涕淚,炊煙何處日頻西。

  且說江北史閣部與那四鎮,兵糧如風火之急,戶部尚書張有譽應接不暇,駐浦口督餉,申侍郎多方催趲各處錢糧,急切不能應手。忽一日,兩淮運司解銀二萬兩渡江,都督鄭采截住,不許解督部。因此申紹芳上本道:「錢糧解部派發,一定之例。且鹽運司解部,非解鎮也,不應阻撓,以亂朝廷規則。」奉旨諭采,以後勿擅截留取咎。鄭采洋洋不以為意,反據本部蘇州滸墅關錢糧,以乞兵餉。馬士英不敢不從,票本準給其半。自此各鎮紛紛乞餉。

  史可法沒奈何了,只得上一本道:「當建置四藩,恢復難期,而軍糧最乏。在淮揚有稅可榷,而廬、鳳獨否,得功、良佐所以有偏若之嗟也。臣每餉銀有本折六十萬,數內五萬養徐州兵,一萬養四州兵,官兵間有犒賞。議將淮、揚兩關征臣與得功、良佐三股均分。此時北道不通,每季不過五千。若能守住江北,則稅歸泗州,否則地且難存,何從榷稅。」本上了,馬士英道他要君,竟不票發。戶部張有譽等再三上本道:「有兵須有餉,死玫激變。」弘光才準行了。史可法又上一本道:「北使陳弘範之旋,和議已無成矣。向以全力禦寇而不足,今復分以禦清矣。唐、未門戶之禍,與國終始。以意氣相激,他成恩仇,有心之士,方以為危身之場,而無識之人,轉以為快意之計。世孰有大於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之,仇而修睚眥之隙,真不知類矣!此臣之所望於廟堂也。先帝之待諸鎮,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諸鎮,何等隆遇;諸鎮之能救難,何等罪過!釋此不問,而自尋干戈,於心忍乎!和不成,惟有戰。戰非諸將之事,而誰事也!閫外視廟堂,廟堂視皇上。尤望深思痛憤,無染泄沓。古人言:『不本人情,何由恢復。』今日廟堂之人情,大可見矣。」這一本明明為閣部。馬士英原是貴州粗直的人,平昔好奉承,恃聰明,卻被阮大鋮迷惑了,反把講學的正人君子為仇,魏黨的僉邪小人為恩,壞了朝綱大事。雖然也起用了好些賢良,如劉宗周、黃道周,鄒之麟、張瑋、王心一、申紹芳、葛寅亮一班兒,何止三十餘人,那裡當得起阮大鋮糾合了張捷、楊維垣幾個有辣手的人做了一伙,日日講翻案,夜夜算報仇,弄得馬士英一些主意也沒了。見了史可法的本,只是個不票不批,反聽了阮大鋮教導,日夜把童男女引誘弘光,且圖目前快活。忽傳旨天財庫召內豎五十三人,進宮演戲喫酒。弘光醉後淫死童女二人,乃是舊院雛妓,馬、阮進去的,抬出北安門,付與鴇兒埋了,誰敢則聲。從此六院妓女,被馬、阮搜個罄盡。

  其時阮大鋮雖以兵部侍郎沿江筑堡,兼命統兵防江,卻日夜信使不絕,遙制中大事。馬士英為因遣戍廢黜在家,阮大鋮一般住在南京,兩個往來最密,認煞大鋮是個千古有才的人,不知他小才小量,生性只想害人。又有馬士英、阮大鋮的好同年,喚做蔡交琛,雖然不像大鋮是魏黨渠魁,卻也是有作用的人,又於正月下旬已升了吏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大學士,入閣辦事。阮大鋮越發指望做閣老,連兵部侍郎只算做過路衙門了。二月,弘光聽馬、蔡二閣老的話,忽賜兵部左侍郎阮大鋮蟒龍玉帶。大鋮入朝謝恩,打從水西門進去,一路看的人捱捱擠擠,果然熱鬧。大鋮在八人轎上挺著身子,大聲賣弄道:「人只說我院老爺是魏黨小人,東林、復社是正人君子,如今正人君子在那裡?就有幾個在朝,都是內閣馬老爺沒主意,少不得都趕他回去,怎如得我蟒龍玉帶,不久封公侯的榮耀!」呵呵大笑,十分得意。入朝謝恩已畢,退回私衙,紛紛來拜他的,何止一二人。正是:

    常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棋行有幾時。

  且說弘光因感馬士英定策的功勞,又見他肯出尖主張,竟認他是江陵閣老張居正再來,沒一句話不聽他,沒一樁事不依他。阮大鋮又把奉承魏太監的舊戲文,重新扮起。大鋮先聳恿士英起用他同鄉至親,如越其傑由副使驟升右僉都御史,田仰由按察使驟升左僉都御史,俱開府江北,統兵節鉞;楊文驄由舉人主事驟升監軍僉事。大鋮又上一本,薦馬士英子馬錫為總兵,楊文驄子楊鼎卿為副總兵,俱統重兵,在京護衛。蔡交琛票本,弘光允行。雙雙白衣,柄擁旄鉞,南京人謠言道:「楊、馬成群,不得太平。」從此阮大鋮越得勢了,與逆案心腹通政使楊維垣商量翻案,令維垣出一本道:「張差瘋顛強坐為刺客者,王之寀也;李可灼紅丸謂之行鴆者,孫慎行也;李選侍移宮造以垂簾之謗者,楊漣也。劉鴻訓、文震孟只圖快驅除異己,其措君父何如也!此《要典》一書重頒天下必不容緩也。」弘光未曾批發。又聳恿逆案編修吳孔嘉上本道;「《三朝要典》須備列當日奏議,以存其實。刪去崔呈秀附和,命下所司。」弘光兩本都批準行。時有馬士英奏準各州縣童生每名納銀三兩,得赴提學官親試,以助軍興。近京州縣,竟有半納半考,不肯依旨報納,都道:「一概納銀,真才埋沒。考的自考,納的自納,又不失真才,又不逆旨意,才為兩全。」那些肯納銀的童生又商量道:「半考半納,我們進學越難了。我們納銀子也是丟掉了。不如依舊去考,央個分上倒好。」漸漸沒人納銀子了。馬士英得了此信,道州縣官不遵旨意,十分發腦。阮大鋮道:「這都是復社少年蠱惑人心,為東林羽翼。除盡了這班為頭的,如徐汧、文震亨、楊廷樞、吳應箕、劉城、沈壽民,不過一二百人,沒那假道學,就好做事了。今老閣臺須查近京不遵旨意的州縣官,參處一兩員,人才不敢違拗。」馬士英查出不出示令童生納銀的溧陽知縣李思謨,特本參劾。蔡閣老止票革職,馬士英道是太輕。弘光特旨令降五級。李思謨慷慨辭任,人人以為榮入閣,自愧不及,有詩為證:

    盛朝毓俊選場開,郡縣遴升提學臺。

    若使納銀稱秀士,不知棄職賦歸來。

    贖鍰原為有罪開,遴才用賄辱西臺。

    慷慨令君投劾去,肯因五斗不歸來。

  且說阮大鋮用計十分結識了馬士英,布置心腹,希圖入閣。便連士英也弄他去了,賜蟒玉未久,就升了兵部尚書,照舊統兵防江,鴟張越甚。入朝謝恩,又令楊維垣上一本,請恤三案被罪諸臣,卻不便細開列姓名。弘光只批「該部酌議」。時有禮部尚書顧錫疇,已被大鋮讒謗,士英勒令告假回籍。又唆御史張孫振上一本道:「在告尚書顧錫疇險邪,有玷秩宗,乞賜追奪誥命。」本裡專指他請削溫體仁而謚文震孟為徇私廢公。弘光批:「令錫疇致仕。震孟、體仁該部確議。」一時朝野沸騰。人心不服。阮大鋮轎出水西門。見有書坊賣復社文章的,查係蔡益所店裏,立刻仰中城兵馬司,就內房拿去,鎖禁兩晝夜,傾家營脫。蔡益所出得獄來,患病身死。貴池名士吳應箕,正在京裏,素因選刻書文,與益所交厚,親見拿蔡書坊一事,曉得阮大鋮主意,必要翻盡逆案,殺盡東林、復社眾人,方才心滿意足,連夜回貴池去,收拾行,李逃往廣東去了。中書文震孟初然馬士英也重他詩,愛他字,起用他出來。此時阮大鋮翻案緊急,震孟料必不免,沒奈何,星夜掛冠出京去了。總之,馬士英原不是魏黨,怎當得逆案渠魁阮大鋮糾合了驍雄張捷、楊維垣,務要殺盡正人君子,恰像與崇禎皇帝為仇,替魏忠賢報仇一般。阮大鋮升尚書未久,楊維垣又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了。他們腹心一黨,布滿要路,不要說黃道周、劉宗周、鄒之麟、申紹芳、張瑋、王心一、葛寅亮這些正人君子,不過有名無實做自己的官,還兢兢業業,憂讒畏譏,連馬士英反算做是孤立了。有詩為證:

    天不祚明生國賊,何須恨闖弒先皇。

    但嗟漏網不同盡,留此奇凶致國亡。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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