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明倫彙編 第七百一卷 |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官常典
第七百一卷目錄
諫諍部紀事一
官常典第七百一卷
諫諍部紀事一
编辑《太公金匱》:夏桀之時,有岑山之水,常以十月發民鑿 山穿陵通於河。民諫曰:「孟冬鑿山穿陵,是泄天氣,發 地之藏,天子失道,後必有敗。」桀殺之。
《通鑑前編》:桀有暴臣于辛陵,轢諸侯諛臣,左師曹觸 龍讒賊忠良。關龍逢引《黃圖》以諫曰:「古之人君,愛民 節用,享國之日長。今君用財若無窮,殺人若弗勝,亡 無日矣。」立而不去。桀曰:「子妖言矣。」於是焚《黃圖》,殺龍 逢。
《書經太甲上》:「惟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書曰:『先王 顧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祗,社稷宗廟,罔不祗肅。 天監厥德,用集大命,撫綏萬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 宅師,肆嗣王丕承基緒。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 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 戒哉,祗爾厥辟。辟不辟,忝厥祖。王惟庸罔念聞。伊尹』」 乃言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旁求俊彥,啟迪後 人,無越厥命以自覆。慎乃儉德,惟懷永圖。若虞機張, 往省括于度,則釋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懌」,萬 世有辭,王未克變。伊尹曰:茲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 狎于弗順,營于桐宮。密邇先王其訓,無俾世迷。王徂 桐宮居憂,克終允德。
《西伯戡黎》。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 既訖我殷命,格人元龜,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後 人,惟王淫戲用自絕。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 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 摰。今王其如台』?」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大。」祖伊反 曰:「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於天。殷之即喪,指」 乃功,不無戮于爾邦。〈注〉蘇氏曰:「祖伊之諫,盡言不諱, 漢、唐中主所不能容者。紂雖不改,而終不怒,祖伊得 全,則後之人主有不如紂者多矣。」
《史記伯夷傳》:武王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 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 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
《書經旅獒》:「惟克商,遂通道於九夷八蠻西旅,底貢厥 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訓于王曰:「嗚呼,明王慎德,四夷 咸賓,無有遠邇。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王乃昭德之, 致于異姓之邦,無替厥服。分寶玉于伯叔之國,時庸 展親,人不易物,惟德其物。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 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 貞。玩人喪德,玩物喪志。志以道寧,言以道接。不作無 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馬非 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不育,于國不寶遠物,則遠人 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嗚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細 行,終累大德。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允迪茲生,民保厥 居,惟乃世王。
《周禮·地官》:師氏「掌以媺詔王。」〈訂義〉《鄭鍔》曰:「不曰美而曰 媺,蓋告王為善,不待已著,然後言於其尚微以告焉, 使王即微而為之。」
《保氏》掌諫王惡。〈訂義〉王氏曰:「師氏未有媺而詔之,故曰 『掌以媺詔。《王保氏》。有惡而後諫,故曰『掌諫王惡』』。」 《國語》:「衛武公年九十五,猶箴儆於國曰:『自卿以下,至 於師長,士苟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我聞一二 之言,必誦志而納之以訓道。我。在輿有旅賁之規,位 宁有官師之典,倚几有誦訓之諫,居寢有𣊓御之箴, 臨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師工之誦,史不失書,矇不 失誦,以訓御之,於是乎作《懿戒》以自儆也。
《說苑》:荊文王得如黃之狗,箘簬之矰,以畋於雲澤,三 月不反。得舟之姬,淫期年不聽朝。保申諫曰:「先王卜, 以臣為保吉。今王得如黃之狗,箘簬之矰,畋於雲澤, 三月不反。及得舟之姬,淫期年不聽朝。王之罪當笞。」 匍伏將笞王,王曰:「不穀免於襁褓,託於諸侯矣。願請 變更而無笞。」保申曰:「臣承先王之命,不敢廢王。不受 笞,是廢先王之命也。臣寧得罪於王,無負先王。」王曰: 「敬諾。」乃席王。王伏保申束細箭五十,跪而加之王背, 如此者再,謂王:「起矣。」王曰:「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保 申曰:「臣聞之,君子恥之,小人痛之。恥之不變,痛之何 益?」保申趨出,欲自流,乃請罪於王。王曰:「此不穀之過, 保將何罪?」王乃變行從保申,殺如黃之狗,折箘簬之 矰,逐舟之姬,務治乎荊,兼國三十,令荊國廣大至於 此者,保申敢極言之功也。
齊桓公謂《鮑叔》曰:「寡人欲鑄大鐘,昭寡人之名焉。寡人之行,豈避堯舜哉?」鮑叔曰:「敢問君之行?」桓公曰:「昔者吾圍譚三年,得而不自與者,仁也;吾北伐孤竹,划 令支而反者,武也;吾為葵丘之會,以偃天下之兵者, 文也;諸侯抱美玉而朝者九國,寡人不受者,義也;然 則文武仁義,寡人盡有之矣。寡人之行,豈避堯舜哉?」 鮑叔曰:「『君直言,臣直對。昔者公子糾在上位而不讓, 非仁也;背太公之言而侵魯境,非義也;壇場之上,詘 於一劍,非武也;姪娣不離懷衽,非文也。凡為不善遍 於物,不自知者,無天禍,必有人害。天處甚高,其聽甚 下,除君過言,天且聞之』。桓公曰:『寡人有過乎?幸記之, 是社稷之福也。子不幸教,幾有大罪』」,以辱社稷。 《新序》:虞、虢皆小國也。虞有夏陽之阻塞,虞、虢共守之, 晉不能禽也。故晉獻公欲伐虞、虢,荀息曰:「君胡不以 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公曰:『此晉國之寶 也。彼受吾璧,不借吾道,則如之何』?」荀息曰:「此小之所 以事大國也。彼不借吾道,必不敢受吾幣;受吾幣而 借吾道,則是我取之中府,置之外府;取之中廄,置之 外廄。」公曰:「宮之奇存焉,必不使受也!」荀息曰:「宮之奇 知固知矣,雖然,其為人也,通心而懦,又少長於君。通 心則其言之略,懦則不能強諫,少長於君,則君輕之。 且夫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國之後,中知以上, 乃能慮之。臣料虞君中知之下也!」公遂借道而伐虢。 宮之奇諫曰:「晉之使者,其幣重,其辭卑,必不便於虞。 《語》曰:『唇亡則齒寒矣』。故虞、虢之相救,非相為賜也。今 日亡虢而明日亡虞矣。」公不聽,遂受其幣而借之道 旋歸。四年,反取虞。荀息牽馬抱璧而前曰:「臣之謀如 何?」獻公曰:「璧則猶是,而吾馬之齒加長矣。」晉獻公用 荀息之謀而禽虞,虞不用宮之奇謀而亡,故荀息非 霸王之佐,戰國兼并之臣也。若宮之奇,則可謂忠臣 之謀也。
《說苑》:晉文公時,翟人有封狐文豹之皮者。文公喟然 嘆曰:「封狐文豹者何罪哉?以其皮為罪也。」大夫欒枝 曰:「地廣而不平,財聚而不散,獨非狐豹之罪乎?」文公 曰:「善哉,說之。」欒枝曰:「地廣而不平,人將平之;財聚而 不散,人將爭之。」於是列地以分民,散財以賑貧。 晉靈公造九層臺,費用千億,謂左右曰:「敢有諫者斬!」 孫息乃諫曰:「臣能累十三搏棋,加九雞子其上。」公曰: 「吾少學,未嘗見也,子為寡人作之。」孫息即以棋子置 其下,加九雞子其上,左右慴懼,公扶伏,氣息不續,曰: 「危哉,危哉!」孫息曰:「臣謂是不危也,復有危此者!」公曰: 「願見之。」孫息曰:「九層之臺,三年不成,男不得耕,女不 得織,國用空虛,戶口減少,吏民叛亡,鄰國謀議,將興 兵。社稷一滅,君何所望?」公曰:「寡人之過,乃至於此!」即 壞九層之臺,
楚莊王立為君,三年不聽朝,乃令於國曰:「寡人惡為 人臣而遽諫其君者,今寡人有國家,立社稷,有諫則 死無赦。」蘇從曰:「處君之高爵,食君之厚祿,愛其死而 不諫其君,則非忠臣也。」乃入諫。莊王立鼓鐘之間,左 伏楊姬,右擁越姬,左裯衽,右朝服,曰:「吾鼓鐘之不暇, 何諫之聽?」《蘇從》曰:「臣聞之,好道者多資,好樂者多迷, 好道者多糧,好樂者多亡。荊國亡無日矣,死,臣敢以 告王。」王曰:「善。」左執蘇從手,右抽陰刀,刎鐘鼓之懸。明 日,授蘇從為相。
楚莊王欲伐陽夏,師久而不罷,群臣欲諫而莫敢。莊 王獵於雲夢,椒舉進諫曰:「王所以多得獸者,馬也,而 王國亡,王之馬豈可得哉?」莊王曰:「善。《不穀》知詘強國 之可以長諸侯也,知得地之可以為富也,而忘吾民 之不用也。」明日,飲諸大夫酒,以椒舉為上客,罷《陽夏》 之師。
《新序》:楚人有善相人,所言無遺策,聞於國,莊王見而 問於情,對曰:「臣非能相人,能觀人之交也,主明臣賢, 左右多忠,主有失,皆敢分爭正諫,如此者國日安,主 日尊,天下日富,此之謂吉主也。」莊王曰:「善。」
《說苑》:齊景公遊於海上而樂之,六月不歸。令左右曰: 「敢有先言歸者,致死不赦!」顏燭趨進諫曰:「君樂治海 上而六月不歸,彼倘有治國者,君且安得樂此海也?」 景公援戟將斫之。顏燭趨進,撫衣待之曰:「君奚不斫 也?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君之賢非此二 主也,臣之材亦非此二子也。君奚不斫?以臣參此二 人者,不亦可乎?」景公說,遂歸。中道聞國人謀不內矣。 齊景公賞賜及後宮文繡被臺榭,菽粟食鳧鴈。嘗出 而見殣,謂《晏子》曰:「此何為死?」晏子對曰:「此餒而死。」公 曰:「嘻!寡人之無德也,何甚矣!」晏子對曰:「君之德著而 彰,何為無德也?」景公曰:「何謂也?」對曰:「君之德及後宮 與臺榭;君之玩物,衣以文繡;君之鳧鴈,食以菽粟;君 之營內自樂,延及後宮之族,何為其無德也?顧臣願 有請於君,由君之意,自樂之心,推而與百姓同之,則 何殣之有?」君不推此,而苟營內好私,使財貨偏有所 聚,菽粟幣帛,腐於囷府,惠不遍加於百姓,公心不周 乎國,則桀紂之所以亡也。夫士民之所以叛,由偏之 也。君如察臣嬰之言,推君之盛德,公布之於天下,則湯、武可為也,一殣何足恤哉!
《韓詩外傳》:齊有得罪於景公者,景公大怒,縛置之殿, 召左右肢解之,敢諫者誅。晏子左手持頭,右手磨刀, 仰而問曰:「古者明王聖主,其肢解人不審從何肢解 始也?」景公離席曰:「縱之,罪在寡人。」
齊景公出弋昭華之池,顏鄧聚主鳥而亡之。景公怒 而欲殺之。晏子曰:「夫鄧聚有死罪四,請數而誅之。」景 公曰:「諾。」《晏子》曰:「鄧聚為吾君主鳥而亡之,是罪一也。 使吾君以鳥之故而殺人,是罪二也。使四國諸侯聞 之,以吾君重鳥而輕士,是罪三也。天子聞之,必將貶 絀吾君,危其社稷,絕其宗廟,是罪四也。此四罪,故當 殺無赦,臣請加誅焉。」景公曰:「止!此亦吾過矣,願夫子 為寡人敬謝焉。」
《晏子春秋諫上》景公飲酒酲,三日而後發。晏子見曰: 「君病酒乎?」公曰:「然。」晏子曰:「古之飲酒也,足以通氣合 好而已矣。故男不群樂以妨事,女不群樂以妨功。男 女群樂者,周觴五獻,過之者誅。君身服之,故外無怨 治,內無亂行。今一日飲酒而三日寢之,國治怒乎外, 左右亂乎內。以刑罰自防者,勸乎為非;以賞譽自勸」 者,惰乎為善。上離德行,民輕賞罰,失所以為國矣。願 君節之也。
景公飲酒七日七夜不止,弦章諫曰:「君欲飲酒七日 七夜,章願君廢酒也,不然,章賜死。」《晏子》入見,公曰:「章 諫吾曰:『願君之廢酒也,不然,章賜死』。如是而聽之,則 臣為制也。」不聽,又愛其死。《晏子》曰:「幸矣,章遇君也。令 章遇桀紂者,章死久矣。」於是公遂廢酒。
景公之時,霖雨十有七日,公飲酒日夜相繼。晏子請 發粟於民,三請不見許。公命伯遽巡國,致能歌者。晏 子聞之,不說,遂分家粟於氓,致任器於陌,徒行見公 曰:「十有七日矣。懷寶鄉有數十饑氓,里有數家百姓 老弱,凍寒不得短褐,饑餓不得糟糠,敝撤無走,四顧 無告,而君不卹,日夜飲酒,令國致樂不已。馬食府粟, 狗饜芻豢,三保之妾,俱足粱肉,狗馬保妾,不已厚乎? 民氓百姓,不亦薄乎?故里窮而無告,無樂有上矣;饑 餓而無告,無樂有君矣。嬰奉數之筴,以隨百官之吏 民,饑餓窮約而無告,使上淫湎,失本而不卹,嬰之罪 大矣。」再拜稽首,請身而去。遂走而出。公從之,兼於塗 而不能逮,令趣駕追晏子,其家不及粟,米盡於氓,任 器存於陌,公驅及之,康內公下車從《晏子》曰:「寡人有 罪,夫子倍棄不援,寡人不足以有約也,夫子不顧社 稷百姓乎?願夫子之幸存寡人,寡人請奉齊國之粟 米財貨,委之百姓,多寡輕重,惟夫子之令。」遂拜於塗。 晏子乃返命稟巡。氓家有布縷之本,而絕食者,使有 終月之委;絕本之家,「使有期年之食;無委積之氓,與 之薪橑,使足以畢霖雨。」令柏巡氓家室不能禦者,予 之金,巡求「氓寡用財乏者死,三日而畢。後者若不用 令之罪。」公出舍,損肉撤酒,馬不食府粟,狗不食餰肉, 辟拂《嗛齊》酒,徒減賜,三日,吏告畢上貧氓萬七千家, 用粟九十七萬鍾,薪橑萬三千乘,懷寶二千七百家, 金三千,公然後就內退食,琴瑟不張,鐘鼓不陳。晏子 請左右與可令歌舞足以留思虞者。退之辟拂三千, 謝於下。陳人待三士,待四出之關外也。
晏子朝,杜扃望羊待於朝。晏子曰:「君奚故不朝?」對曰: 「君夜發不可以。」晏子曰:「何故?」對曰:「梁丘據扃入歌《人 虞》,變《齊音》。」晏子退朝,命宗祝修禮而拘虞。公聞之而 怒曰:「何故而拘虞?」晏子曰:「以新樂淫君。」公曰:「諸侯之 事,百官之政,寡人願以請子。酒醴之味,金石之聲,願 夫子無與焉。夫樂何夫必故哉?」對曰:「夫樂亡而禮從 之,禮亡而政從之,政亡而國從之。國衰臣懼君之逆 政之行,有歌紂作《北里》《幽厲》之聲。顧夫淫以鄙而偕 亡,君奚輕變夫故哉?」公曰:「不幸有社稷之業,不擇言 而出之,請受命矣。」
景公燕賞於國內,萬鍾者三,千鍾者五,令三出而職 計莫之從。公怒,令免職計,令三出而士師莫之從。公 不說。晏子見,公謂《晏子》曰:「寡人聞君國者,愛人則能 利之,惡人則能疏之。今寡人愛人不能利,惡人不能 疏,失君道矣。」《晏子》曰:「嬰聞之,君正臣從謂之順,君僻 臣從謂之逆。今君賞讒諛之民,而令吏必從,則是使 君失其道,臣失其守也。」先王之立愛,以勸善也;其立 惡,以禁暴也。昔者三代之興也,利於國者愛之,害於 國者惡之,故明所愛而賢良眾,明所惡而邪僻滅,是 以天下治平,百姓和集。及其衰也,行安簡易,身安逸 樂,順於己者愛之,逆於己者惡之,故明所愛而邪僻 繁,明所惡而賢良滅,離散百姓,危覆「社稷,君上不度 聖王之興,而下不觀惰君之衰,臣懼君之逆政之行, 有司不敢爭,以覆社稷,危宗廟。」公曰:「寡人不知也,請 從士師之策。」國內之祿,所收者三也。
景公信用讒佞,賞無功,罰不辜。晏子諫曰:「臣聞明君 望聖人而信其教,不聞聽讒佞以誅賞。今與左右相 悅,頌也,曰:『比死者勉為樂乎?吾安能為仁而愈黥民 耳矣。故內寵之妾,迫奪於國;外寵之臣,矯奪於鄙;執法之吏,並荷百姓,民愁苦約病,而姦驅尤佚,隱情奄 惡,蔽諂其上。故雖有至聖大賢,豈能勝若讒哉?是以 忠臣之常有災傷也。臣聞古者之士,可與得之,不可 與失之;可與進之,不可與退之。臣請逃之矣』。」遂鞭馬 而出。公使韓子休追之,曰:「孤不仁,不能順教,以至此 極。夫子休國焉而往,寡人將從而後。」晏子遂鞭馬而 返。其僕曰:「嚮之去何速?今之返又何速?」晏子曰:「非子 之所知也,公之言至矣!」
翟王子羨臣於景公以重駕,公觀之而不說也,嬖人 《嬰子》欲觀之,公曰:「及晏子寢病也,居囿中臺上以觀 之,嬰子說之,因為之請曰:『厚祿之』。」公許諾。晏子起病 而見公,公曰:「翟王子羨之駕,寡人甚說之,請使之示 乎?」晏子曰:「駕御之事,臣無職焉。」公曰:「寡人一樂之,是 欲祿之以萬鍾,其足乎?」對曰:「昔衛士東野之駕也,公」 說之,嬰子不說。公曰「不說。」遂不觀。今翟王子羨之駕 也,公不說,嬰子說。公因說之。為請,公許之。則是婦人 為制也。且不樂治人而樂治馬,不厚祿賢人,而厚祿 御夫。昔者先君桓公之地狹,於今修法治,廣政教,以 霸諸侯。今君一諸侯,無能親也,歲凶年饑,道途死者 相望也。君不此憂恥,而惟圖耳目之樂,不修先君之 功烈,而惟飾駕御之伎,則公不顧民而忘國甚矣。且 《詩》曰:「載驂載駟,君子所誡。」夫駕八,固非制也,今又重 此,其為非制也,不滋甚乎?且君苟美樂之,國必眾為 之。田獵則不便,道行致遠則不可,然而用馬數倍,此 非御下之道也。淫於耳目,不當民務,此聖王之所禁 也。君苟美樂之,諸侯「必或效我。君無厚德善政以被 諸侯,而易之以僻,此非所以子民彰名、致遠、親鄰國 之道也。且賢良廢滅,孤寡不振,而聽嬖妾以祿,御夫 以蓄怨,與民為讎之道也。《詩》曰:『哲夫成城,哲婦傾城』。 今君不思成城之求,而惟傾城之務,國之亡日至矣。 君其圖之!」公曰:「善。」遂不復觀。乃罷歸翟王子羨,而疏 嬖人「嬰子。」
景公有男子五人,所使傅之者,皆有車百乘者也,《晏 子》為一焉。公召其傅曰:「勉之,將以而所傅為子。」及《晏 子》,晏子辭曰:「君命其臣,據其肩以盡其力,臣敢不勉 乎?今有之家,此一國之權臣也,人人以君命命之曰 『將以而所傅為子』。此離樹別黨,傾國之道也。嬰不敢 受命,顧君圖之。」
淳于人納女於景公,生孺子荼,景公愛之。諸臣謀欲 廢公子陽生而立荼。公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以 賤匹貴,國之害也;置大立少,亂之本也。夫陽生而長, 國人戴之,君其勿易。夫服位有等,故賤不陵貴;立子 有禮,故孽不亂宗。願君教荼以禮而勿陷於邪;導之 以義,而勿湛於利,長、少行其道,宗、孽得其倫。夫陽生 敢毋使荼饜粱肉之味,玩金石之聲,而有患乎?」廢長 立少,不可以教下;尊孽卑宗,不可以利所愛。長少無 等,宗孽無別,是設賊樹姦之本也。君其圖之。古之明 君非不知繁樂也,以為樂淫則哀;非不知立愛也,以 為義失則憂。是故制樂以節,立子以道。若夫恃讒諛 以事君者,不足以責信。今君用讒人「之謀,聽亂夫之 言也。廢長立少,臣恐後人之有因君之過以資其邪。 廢少而立長,以成其利者。君其圖之。」公不聽。景公沒, 田氏殺君荼,立陽生,殺陽生,立簡公,殺簡公而取齊 國。
景公遊於麥丘,問其封人曰:「年幾何矣?」對曰:「鄙人之 年八十五矣。」公曰:「壽哉!子其祝我!」封人曰:「使君之年 長於胡,宜國家?」公曰:「善哉!子其復之!」曰:「使君之嗣壽 皆若鄙臣之年。」公曰:「善哉!子其復之!」封人曰:「使君無 得罪於民。」公曰:「誠有鄙民得罪於君則可,安有君得 罪於民者乎?」晏子諫曰:「君過矣!彼疏者有罪,戚者治」 之;賤者有罪,貴者治之。「君得罪於民,誰將治之?敢問 桀紂,君誅乎?民誅乎?」公曰:「寡人固也。」於是賜封人麥 丘以為邑。
楚巫微導裔款以見景公,侍坐三日,景公說之。楚巫 曰:「公明神主之,帝王之君也。公即位有七年矣,事未 大濟者,明神未至也。請致五帝以明君德。」景公再拜 稽首。楚巫曰:「請巡國郊以觀帝位。」至於牛山而不敢 登,曰:「五帝之位,在於國南,請齋而後登之。」公命百官 供齋具於楚巫之所,裔款視事。晏子聞之而見於公 曰:「公令楚巫齋牛山乎?」公曰:「然。致五帝以明寡人之 德,神將降福於寡人,其有所濟乎?」晏子曰:「君之言過 矣。古之王者,德厚足以安世,行廣足以容眾,諸侯戴 之以為君長,百姓歸之以為父母。是故天地四時,和 而不失;星辰日月,順而不亂。德厚行廣,配天象時,然 後為帝王之君,神明之主。古者不慢行而繁祭,不輕 身而恃巫。今政亂而行僻,而求五帝之明德也;棄賢 而用巫,而求帝王之在身也。夫民不苟德,福不苟降, 君之帝王,不亦難乎?惜夫君位之高,所論之卑也!」公 曰:「裔款以楚巫命寡人曰:『試嘗見而觀焉,寡人見而 說之,信其道,行其言。今夫子譏之,請逐楚巫而拘裔 款』。」晏子曰:「楚巫不可出。」公曰:「何故?」對曰:「楚巫出,諸侯必或受之。公信之以過於內,不知出以易諸侯,於外, 不仁。請東楚巫而拘裔款。」公曰:「諾。」故曰:送楚巫於東, 而拘裔款於國也。
齊大旱逾時,景公召群臣問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 饑色,吾使人卜云,崇在高山廣水,寡人欲少賦斂,以 祠靈山,可乎?」群臣莫對,晏子進曰:「不可,祠此無益也。 夫靈山,固以石為身,以草木為髮,天久不雨,髮將焦, 身將熱,彼獨不欲雨乎?祠之無益。」公曰:「不然。吾欲祠 河伯,可乎?」晏子曰:「不可。河伯以水為國,以魚鱉為民, 天久不雨,泉將下,百川竭,國將亡,民將滅矣。彼獨不 欲雨乎?祠之何益?」景公曰:「今為之奈何?」晏子曰:「君誠 避宮殿暴露,與靈山河伯共憂,其幸而雨乎?」於是景 公出野居,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盡得種時。景公曰: 「善哉,晏子之言,可無用乎?其維有德。」
景公將觀於淄上,與晏子閒立。公喟然嘆曰:「嗚呼!使 國可長保,而傳於子孫,豈不樂哉!」晏子對曰:「嬰聞明 王不徒立,百姓不虛至。今君以政亂國,以行棄民久 矣,而聲欲保之,不亦難乎?嬰聞之,能長保國者,能終 善者也。諸侯並立,能終善者為長;列士並學,能終善 者為師。昔先君桓公,其方任賢而贊德之時,亡國恃」 以存,危國仰以安。是以民樂其政,而世高其德,行遠 征暴,勞者不疾,驅海內使朝天子,而諸侯不怨。當是 時,盛君之行不能進焉。及其卒而衰,怠於德而并於 樂,身溺於婦寺,而謀因豎刁。是以民苦其政,而世非 其行,故身死乎胡,宮而不舉,蟲出而不收。當是時也, 桀、紂之卒不能惡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不能 終善者,不遂其君。」今君臨民若寇讎,見善若避熱,亂 政而危賢,必逆於眾,肆欲於民,而誅虐於下,恐及於 身。嬰之年老,不能待於君使矣;行不能革,則持節以 沒世耳。
景公遊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 此而死乎?」艾孔、梁丘據皆從而泣,晏子獨笑於旁,公 刷涕而顧晏子曰:「寡人今日游悲,孔與據皆從寡人 而涕泣,子之獨笑,何也?」晏子對曰:「使賢者常守之,則 太公、桓公將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則莊公、靈公 將常守之矣;數君者將守之,則吾君安得此位而立」 焉?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獨為之流涕,是 不仁也。不仁之君見一,諂諛之臣見二,此臣之所以 獨竊笑也。
景公出遊於寒塗,睹死胔,默然不問。晏子諫曰:「昔吾 先君桓公出遊,睹饑者與之食,睹疾者與之財,使令 不勞力,籍斂不費民。先君將遊,百姓皆悅,曰:『君當幸 遊吾鄉乎』?今君游於寒塗,據四十里之氓,殫財不足 以奉斂,盡力不能周役民氓饑寒凍餒,死胔相望,而 君不問,失君道矣。財屈力竭,下無以親上;驕泰奢侈, 上無以親下,上下交離,君臣無親,此三代之所以衰 也。今君行之,嬰懼公族之危,以為異姓之福也。」公曰: 「然。為上而忘下,厚藉斂而忘民,吾罪大矣。」於是斂死 胔,發粟於民,據四十里之民不服政。其年,公三月不 出游。
景公之時,雨雪三日而不霽,公被狐白之裘,坐堂側 陛。晏子入見,立有間,公曰:「怪哉!雨雪三日而天不寒。」 晏子對曰:「天不寒乎?」公笑。晏子曰:「嬰聞古之賢君,飽 而知人之饑,溫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勞,今君不 知也。」公曰:「善,寡人聞命矣。」乃令出裘,發粟與饑寒,令 所睹於塗者無問其鄉,所睹於里者無問其家,循國 計數,無言其名。士既事者兼月,疾者兼歲。孔子聞之 曰:「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
景公之時,熒惑守於虛,期年不去。公異之,召《晏子》而 問曰:「吾聞之,人行善者天賞之;行不善者,天殃之。熒 惑,天罰也。今留虛,其孰當之?」晏子曰:「齊當之。」公不說, 曰:「天下大國十二,皆曰諸侯,齊獨何以當?」晏子曰:「虛, 齊野也。且天之下殃,固於富彊,為善不用,出政不行, 賢人使遠,讒人反昌,百姓疾怨,自為祈祥,錄錄彊食, 進死何傷?是以列舍無次,變星有芒,熒惑回逆,孽星 在旁,有賢不用,安得不亡?」公曰:「可去乎?」對曰:「可致者 可去,不可致者不可去。」公曰:「寡人為之若何?」對曰:「盍 去冤聚之獄,使反田矣;散百官之財,施之民矣;振孤 寡而敬老人矣。夫若是者,百惡可去,何獨是孽乎?」公 曰:「善。」行之。三月而熒惑遷。
景公舉兵將伐宋,師過泰山,公夢見二丈夫立而怒, 其怒甚盛。公恐覺,辟門召占夢者至。公曰:「今夕吾夢 二丈夫立而怒,不知其所言,其怒甚盛。吾猶識其狀, 識其聲。」占夢者曰:「師過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 怒也。請趣召祝史祠乎泰山則可。」公曰:「諾。」明日,晏子 朝見公,告之如占夢之言也。公曰:「占夢者之言曰:『師 過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今使人召祝史 祠之』。」晏子俯有間,對曰:「占夢者不識也。此非泰山之 神,是宋之先湯與伊尹也。」公疑以為泰山神。晏子曰: 「公疑之,則嬰請言湯伊尹之狀也。湯質晳而長顏以 髯,《兌上豐下》,倨身而揚聲。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而髯,《豐》上《兌下》,僂身而下聲。公曰:『然。是已,今若何』』?」 晏子曰:「夫湯,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無 後。今惟宋耳,而公伐之。」故湯伊尹怒,請散師以平宋; 景公不用,終伐宋。《晏子》曰:「伐無罪之國,以怒明神不 易行,以續蓄,進師以近過,非嬰所知也。師若果進,軍 必有殃。軍進再舍,鼓毀將殪。公乃辭乎?」晏子散師,不 果伐宋。
景公畋於署梁,十有八日而不返。晏子自國往見,公, 比至,衣冠不正,不革衣冠,望游而馳。公望見晏子,下 而急帶,曰:「夫子何為遽國家無有故乎?」晏子對曰:「不 亦急也。雖然,嬰願有復也。國人皆以君為安野而不 安國,好獸而惡民,毋乃不可乎?」公曰:「何哉?吾為夫婦 獄訟之不正乎?則泰士子牛存矣;為社稷宗廟之不 享乎,則泰祝子游存矣;為諸侯賓客莫之應乎,則行 人子羽存矣;為田野之不辟,倉庫之不實,則《申田》存 焉;為國家之有餘不足聘乎?則吾子存矣。寡人之有 五子,猶心之有四支。心有四支,故心得佚焉;今寡人 有五子,故寡人得佚焉,豈不可哉?」晏子對曰:「嬰聞之, 與君言異。若乃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可得?令四 支無心,十有八日,不亦久乎?」公於是罷畋而歸。 景公射鳥,野人駭之。公怒,令吏誅之。《晏子》曰:「野人不 知也。臣聞賞無功謂之亂,罪不知謂之虐,兩者先王 之禁也。以飛鳥犯先王之禁,不可。今君不明先王之 制,而無仁義之心,是以從欲而輕誅。夫鳥獸,固人之 養也,野人駭之,不亦宜乎?」公曰:「善。自今以後,弛鳥獸 之禁,無以苛民也。」
景公使圉人養所愛馬,暴死。公怒,令人操刀解養馬 者。是時晏子侍前,左右執刀而進,晏子止而問於公 曰:「堯、舜支解人從何軀始?」公矍然曰:「從寡人始。」遂不 支解。公曰:「以屬獄。」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為君 數之,使知其罪,然後致之獄。」公曰:「可。」晏子數之曰:「爾 罪有三:公使汝養馬而殺之,當死罪一也;又殺公之 所最善馬,當死罪,二也;使公以一馬之故而殺人,百 姓聞之,必怨吾君,諸侯聞之,必輕吾國。汝殺公馬,使 怨積於百姓,兵弱於鄰國,汝當死罪,三也。今以屬獄。」 公喟然嘆曰:「夫子釋之!夫子釋之,勿傷吾仁也。」 《晏子春秋》諫下,景公藉重而獄多,拘者滿圄,怨者滿 朝。晏子諫,公不聽。公謂晏子曰:「夫獄,國之重官也,願 託之夫子。」晏子對曰:「君將使嬰敕其功乎?則嬰有一 妄能書,足以治之矣。君將使嬰敕其意乎?夫民無欲 殘其家室之生,以奉暴上之僻者,則君使吏比而焚 之而已矣。」景公不悅曰:「敕其功則使一妄,敕其意則 比焚。如是,夫子無所謂能治國乎?」晏子曰:「嬰聞與君 異。今夫胡、狢,戎狄之蓄狗也,多者十有餘,寡者五六, 然不相害傷。今束雞豚妄投之,其折骨決皮可立得 也。且夫上正其治,下審其論,則貴賤不相踰越。今君 舉千鍾爵祿而妄投之於左右,左右爭之,甚於胡之 狗,而公不知也。寸之管無當,天下不能足之以粟。」今 齊國丈夫畊,女子織,夜以接日,不足以奉上,而君側 皆雕文刻鏤之觀,此無當之管也,而君終不知。「五尺 童子操寸之煙,天下不能足以薪。」今君之左右,皆操 煙之徒,而君終不知。「鐘鼓成肆,干戚成舞」,雖禹不能 禁民之觀。且夫飾民之欲而嚴其聽,禁其心,聖人所 難也,而況奪其財而饑之,勞其力而疲之,常致其苦, 而嚴聽其獄,痛誅其罪,非嬰所知也。
景公有所愛槐,令吏謹守之,植木縣之。下令曰:「犯槐 者刑,傷之者死。有不聞令醉而犯之者。」公聞之曰:「是 先犯我令。」使吏拘之,且加罪焉。其子往辭晏子之家, 託曰:「負廓之民,賤妾請有道於相國,不勝其欲,願得 充數乎?」下陳。晏子聞之,笑曰:「嬰其淫於色乎?何為老 而見奔?雖然,是必有故。」令內之。女子入門,晏子望見 之,曰:「怪哉!有深憂!」進而問焉,曰:「所憂何也?」對曰:「君樹 槐,縣令犯之者刑,傷之者死。妾父不仁,不聞令醉而 犯之,吏將加罪焉。妾聞之明君蒞國立政,不損祿,不 益刑,又不以私恚害公法,不為禽獸傷人民,不為草 木傷禽獸,不為野草傷禾苗。吾君欲以樹木之故,殺 妾父,孤妾身,此令行於民而法於國」矣。雖然,妾聞之, 「勇士不以眾彊凌孤獨,明惠之君不拂,是以行其所 欲。」此譬之猶自治魚鱉者也,去其腥臊者而已。昧墨 與人比,居庾肆而教人危坐。今君出令於民,苟可法 於國而善益於後世,則父死亦當矣,妾為之收亦宜 矣。甚乎今之令不然,以樹木之故,罪法妾父,妾恐其 傷察吏之法,而害明「君之義也。鄰國聞之,皆謂吾君 愛樹而賤人,其可乎?願相國察妾言,以裁犯禁者。」晏 子曰:「甚矣!吾將為子言之於君。」使人送之歸。明日,早 朝而復於公,曰:「嬰聞之,窮民財力以供嗜欲,謂之暴; 崇玩好威嚴,擬乎君,謂之逆;刑殺不辜,謂之賊。此三 者,守國之大殃。今君窮民財力,以羨餒食之貝,繁鐘 鼓之樂,極宮室之觀,行暴之大者。崇玩好,縣愛槐之 令,載過者馳,步過者趨,威嚴擬乎君,逆之明者也。犯 槐者刑,傷槐者死,殺不稱賊,民之深者。君享國,德行未見於眾,而《三辟》著於國,嬰恐其不可以蒞國子民 也。」公曰:「微大夫教寡人,幾有大罪,以累社稷。今子大 夫教之社稷之福,寡人受命矣。」晏子出公令,趣罷守 槐之役,拔置縣之木,廢傷槐之法,出犯槐之囚。 景公樹竹,令吏謹守之。公出過之,有斬竹者焉,公以 車逐,得而拘之,將加罪焉。晏子入見曰:「公亦聞吾先 君丁公乎?」公曰:「何如?」晏子曰:「丁公伐曲沃,勝之,止其 財,出其民。公曰:『自蒞之』。」有輿死人以出者,公怪之,令 吏視之,則其中金與玉焉。吏請殺其人,收其金玉。公 曰:「以兵降城,以眾圍財,不仁。且吾聞之,人君者,寬惠 慈眾,不身傳誅,令捨之。」公曰:「善。」晏子退,公令出斬竹 之囚。
景公令兵摶治,當臘冰月之間而寒,民多凍餒而功 不成。公怒曰:「為我殺兵二人。」晏子曰:「諾,少為間。」晏子 曰:「昔者先君莊公之伐於晉也,其役殺兵四人。今令 而殺兵二人,是師殺之半也。」公曰:「諾,是寡人之過也。」 令止之。
晏子使於魯,比其返也,景公使國人起大臺之役,歲 寒不已,凍餒之者鄉有焉。國人望晏子。晏子至,已復 事公,迺坐飲酒樂。《晏子》曰:「君若賜臣,臣請歌之。」歌曰: 「庶民之言曰:『凍水洗我若之何?太上靡散,我若之何』?」 歌終,喟然嘆而流涕。公就止之曰:「夫子曷為至此?殆 為大臺之役夫,寡人將速罷之。」晏子再拜,出而不言, 遂如大臺,執朴鞭其不務者曰:「吾細人也,皆有蓋廬 以避燥濕,君為一臺而不速成,何為?」國人皆曰:「晏子 助天為虐。晏子歸,未至而君出,令趣罷役,車馳而人 趨。仲尼聞之,喟然嘆曰:『古之善為人臣者,聲名歸之 君,禍災歸之身,入則切磋其君之不善,出則高譽其 君之德義,是以雖事惰君,能使垂衣裳朝諸侯,不敢 伐其功』」,當此道者,其《晏子》是邪!
景公築路寢之臺,三年未息;又為長庲之役,二年未 息;又為鄒之長塗。晏子諫曰:「百姓之力勤矣,公不息 乎?」公曰:「塗將成矣,請成而息之。」對曰:「明君不屈民財 者,不得其利;不窮民力者,不得其樂。昔者楚靈王作 頃宮,三年未息也,又為章華之臺,五年又不息也,乾 溪之役八年,百姓之力不足而息也,靈王死於乾溪, 而民不與君歸。今君不遵明君之義,而循靈王之跡, 嬰懼君有暴民之行,而不睹長庲之樂也,不若息之。」 公曰:「善。非夫子者,寡人不知得罪於百姓深也。」於是 令勿委壞,餘財勿收,斬板而去之。
景公春夏游獵,又起《大臺之役》,晏子諫曰:「春夏起役, 且游獵奪民農,時國家空虛不可。」景公曰:「吾聞相賢 者國治,臣忠者主逸,吾年無幾矣;欲遂吾所樂,卒吾 所好,子其息矣。」《晏子》曰:「昔文王不敢盤游于田,故國 昌而民安;楚靈王不廢乾溪之役,起章華之臺,而民 叛之。今君不革,將危社稷,而為諸侯笑。臣聞忠不避 死,諫不違罪,君不聽臣,臣將遊矣。」景公曰:「唯唯」,將弛 罷之。未幾朝,韋冏解役而歸。
景公獵休,坐地而食。晏子後至,左右滅葭而席,公不 說,曰:「寡人不席而坐地,二三子莫席,而子獨搴草而 坐之,何也?」晏子對曰:「吾聞介胄坐陣不席,獄訟不席, 尸坐堂上不席,三者皆憂也,故不敢以憂」侍坐。公曰: 「諾。」令人下席,曰:「大夫皆席,寡人亦席矣。」
景公出獵,上山見虎,下澤見蛇。歸,召《晏子》而問之曰: 「今日寡人出獵,上山則見虎,下澤則見蛇,殆所謂不 祥也?」晏子對曰:「國有三不祥,是不與焉。夫有賢而不 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所 謂不祥,乃若此者,今上山見虎,虎之室也;下澤見蛇, 蛇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見之,曷為不祥也?」 景公為臺,臺成又欲為鐘。《晏子》諫曰:「君國者不樂民 之哀。君不勝欲,既築臺矣,今復為鐘,是重斂於民,民 必哀矣。夫斂民之哀而以為樂,不祥,非所以君國者。」 公乃止。
景公泰呂成謂《晏子》曰:「吾欲與夫子燕。」對曰:「未祀先 君而以燕,非禮也。」公曰:「何以禮為?」對曰:「夫禮者民之 紀,紀亂則民失,亂紀失民危道也。」公曰:「善。」乃以祀焉。 景公為履,黃金之綦,飾以銀,連以珠,良玉之絇,其長 尺,冰月服之以聽朝。晏子朝,公迎之,履重僅能舉足。 問曰:「天寒乎?」晏子曰:「君奚問天之寒也,古聖人製衣 服也,冬輕而暖,夏輕而清。今君之履,冰月服之,是重 寒也;履重不節,是過任也,失生之情矣。故魯工不知 寒溫之節,輕重之量,以害正生,其罪一也;作服不常, 以笑諸侯,其罪二也;用財無功,以怨百姓,其罪三也。 請拘而使吏度之。」公苦,請釋之。晏子曰:「不可。嬰聞之, 苦身為善者,其賞厚;苦身為非者,其罪重。」公不對。晏 子出,令吏拘魯工,令人送之境,吏不得入,公撤履,不 復服也。
《景公問晏子》曰:「吾欲服聖王之服,居聖王之室,如此 則諸侯其至乎?」晏子對曰:「法其節儉則可,法其服,居 其室無益也。三王不同服而王,非以服致諸侯也。誠 於愛民,果於行善,天下懷其德而歸其義,若其衣服節儉而眾悅也。夫冠足以修敬,不務其飾;衣足以掩 形禦寒,不務其美;衣不務於隅肶之削,冠無觚臝之」 理,身服不雜綵,首服不鏤刻。且古者嘗有紩衣攣領 而王天下者,其義好生而惡殺,節上而羨下,天下不 朝其服,而共歸其義。古者嘗有處橧巢窟穴而不惡, 予而不取,天下不朝其室,而共歸其仁。及三代作服, 為有益也,首服足以修敬,而不重也,身服足以行潔, 而不害於動作,服之輕重便於身,用「財之費順於民, 其不為橧巢者,以避風也;其不為窟穴者,以避濕也。 是故明堂之制,下之潤濕不能及也,上之寒暑不能 入也,土事不文,木事不鏤,示民之節也。及其衰也,衣 服之侈,過足以敬,宮室之美,過避潤濕,用力甚多,用 財甚費,與民為讎。」今君欲法聖王之服,不法其制。法 其節儉也,則雖未成「治,庶其有益也。今君窮臺榭之 高,極汙池之深,而不止務於刻鏤之巧,文章之觀而 不厭,則亦與民而讎矣。若臣之慮,恐國之危而公不 平也。公乃願致諸侯,不亦難乎?」公之言過矣!
景公為西曲潢,其深滅軌,高三仞,橫木龍蛇,立木鳥 獸。公衣黼黻之衣,素繡之裳,一衣而五綵具焉,帶球 玉而冠,且被髮亂首,南面而立,傲然晏子,見公曰:「昔 仲父之霸何如?」晏子抑首而不對。公又曰:「昔管文仲 之霸何如?」晏子對曰:「臣聞之,維翟人與龍蛇比,今君 橫木龍蛇,立木鳥獸,亦室一就矣,何暇在霸哉!且公 伐宮室之美,矜衣服之麗,一衣而五綵具焉,帶球玉 而亂首被髮,亦室一容矣。萬乘之君,而一心於邪君 之魂魄亡矣,以誰與圖霸哉?」公下堂就《晏子》曰:「梁丘 據裔款以室之成告寡人,是以竊襲此服,與據為笑, 又使夫子及寡人請改室易服,而敬聽命,其可乎?」晏 子曰:「夫二子營君以邪,公安得知道哉!且伐木不自 其根,則糵又生也。公何不去二子者,毋使耳目淫焉!」 景公為巨冠長衣以聽朝,疾視矜立,日晏不罷。《晏子》 進曰:「聖人之服,中侻而不駔,可以導眾;其動作侻順 而不逆,可以奉生。是以下皆法其服,而民爭學其容。 今君之服,駔華不可以導眾;民疾視矜立,不可以奉 生,日晏矣,君不若脫服就燕。」公曰:「寡人受命」退朝,遂 去衣冠,不復服
晏子朝,復於景公曰:「朝居嚴乎?」公曰:「嚴居朝則曷害 於治國家哉?」晏子對曰:「朝居嚴則下無言,下無言則 上無聞矣。下無言則吾謂之瘖,上無聞則吾謂之聾, 聾瘖非害國家而如何也?且合升鼓之微以滿倉廩, 合疏縷之綈以成帷幕,大山之高,非一石也,累卑然 後高天下者,非用一士之言也,固有受而不用,惡有」 拒而不受者哉。
景公登路寢之臺,不能終而息乎?陛忿然而作色不 悅,曰:「孰為高臺?病人之甚也!」《晏子》曰:「君欲節於身而 勿高,使人高之而勿罪也。今高從之以罪,卑亦從以 罪,敢問使人如此,可乎?古者之為宮室也,足以便生, 不以為奢侈也,故節於身,惠於民。及夏之衰也,其王 桀背棄德行,為璿室玉門;殷之衰也,其王紂,作為傾」 宮靈臺,卑狹者有罪,高大者有賞,是以身及焉。「今君 高亦有罪,卑亦有罪,甚於夏殷之王,民力殫乏矣,而 不免於罪,嬰恐國之流失而公不得享也。」公曰:「善,寡 人自知誠費財勞民,以為無功,又從而怨之,是寡人 之罪也。非夫子之教,豈得守社稷哉?」遂下再拜,不果 登臺。
景公與晏子登寢而望國公,愀然而歎曰:「使後嗣世 世有此,豈不可哉?」晏子曰:「臣聞明君必務正其治,以 事利民,然後子孫享之。《詩》云:『武王豈不事,貽厥孫謀, 以燕翼子』。今君處佚怠,逆政害民有日矣,而猶出若 言,不亦甚乎!」公曰:「然則後世孰將把齊國?」對曰:「服牛 死,夫婦笑,非骨肉之親也,為其利之大也。欲知把齊 國者,則其利之者邪?」公曰:「然。何以易?」對曰:「移之以善 政。今公之牛馬老於欄牢,不勝服也;車蠹於巨戶,不 勝乘也;衣裘襦褲,朽弊於藏,不勝衣也;醯醢腐,不勝 沽也;酒醴酸,不勝飲也;府粟鬱而不勝食,又厚藉斂 於百姓,而不以分,餒民。夫藏財而不用,凶也;財苟失 守,下其報環,至其次昧。財之失守,委」而不以分人者, 百姓必進自分也。故君人者,與其請於人,不如請於 己也。
景公成路寢之臺,逢於何遭喪,遇晏子於塗,再拜乎 馬前。晏子下車挹之,曰:「子何以命嬰也?」對曰:「於何之 母死,兆在路寢之臺牖下,願請命合骨。」晏子曰:「嘻!難 哉!雖然,嬰將為子復之,適為不得,子將若何?」對曰:「夫 君子則有以如我者儕小人,吾將左手擁格,右手梱 心,立餓枯槁而死。」以告四方之士曰:「於何不能葬其 母者也?」晏子曰:「諾。」遂入見。公曰:「有逢於何者,母死,兆 在路寢,當如之何?願請合骨。」公作色不悅曰:「古之及 今,子亦嘗聞請葬人王之宮者乎?」晏子對曰:「古之人 君,其宮室節,不侵生民之居;臺榭儉,不殘死人之墓, 故未嘗聞諸請葬人主之宮者也。今君侈為宮室,奪 人之居;廣為臺榭,殘人之墓,是生者愁憂,不得安處死者離易,不得合骨,豐樂侈遊,兼傲生死,非人君之 行也。遂欲滿求,不顧細民,非存之道。且嬰聞之,生者 不得安,命之曰蓄憂;死者不得葬,命之曰蓄哀;蓄憂 者怨,蓄哀者危。君不如許之。」公曰:「諾。」晏子出,梁丘據 曰:「自昔及今,未嘗聞求葬公宮者也,若何許之?」公曰: 「削人之居,殘人之墓,凌人之喪,而禁其葬,是於生者 無施,於死者無禮。《詩》云:『穀則異室,死則同穴』。吾敢不 許乎?」逢於何遂葬其母,路寢之牖下,解衰去絰,布衣 縢履,元冠茈武,踊而不哭,躄而不拜,已乃涕洟而去。 景公之嬖妾嬰子死,公守之三日不食,膚著於席,不 去左右,以復,而君無聽焉。晏子入復曰:「有術客與醫 俱言」曰:「聞嬰子病死,願請治之。」公喜,遽起曰:「病猶可 為乎?」晏子曰:「客之道也,以為良醫也,請嘗試之。君請 屏潔沐浴飲食間病者之宮,彼亦將有鬼神之事焉。」 公曰:「諾。」屏而沐浴。《晏子》令棺人入斂,已斂而復曰:「醫 不能治,病已斂矣,不敢不以聞。」公作色不悅曰:「夫子 以醫命寡人而不使視,將斂而不以聞,吾之為君,名 而巳矣。」《晏子》曰:「君獨不知死者之不可以生邪?嬰聞 之,君正臣從謂之順,君僻臣從謂之逆。今君不道順 而行僻,從邪者邇,導害者遠,讒諛萌通,而賢良廢滅, 是以諂諛繁於間,邪行交於國也。昔吾先君桓公用 管仲而霸,嬖乎豎刁而滅。今君薄於賢人之禮,而厚 嬖妾之哀。且古聖王畜私不傷行,斂死不失愛,送死 不失哀。行傷則溺己,愛失則傷生,哀失則害性。是故 聖王節之也,即畢斂不留生事,棺槨衣衾,不以害生 養,哭泣處哀,不以害生道。今朽尸以留生,廣愛以傷 行,修哀以害性,君之失矣。故諸侯之賓客,慚入吾國, 本朝之臣,慚守其職。崇君之行,不可以導民;從君之 欲,不可以持國。且嬰聞之,朽而不殮,謂之僇尸;臭而 不收,謂之《陳胔》;反明王之性,行百姓之誹,而內嬖妾 於僇胔。此之為不可。」公曰:「寡人不識,請因夫子而為 之。」晏子復曰:「國之士大夫諸侯,四鄰賓客皆在外,君 其哭而節之。」仲尼聞之曰:「星之昭昭,不若月之曀曀; 小事之成,不若大事之廢;君子之非,賢於小人」之是 也,其《晏子》之謂歟!
景公走狗死,公令外共之棺,內給之祭。晏子聞之諫。 公曰:「亦細物也,特以與左右為笑耳。」晏子曰:「君過矣。 夫厚藉斂不以及民,棄貨財而笑左右,傲細民之憂 而崇左右之笑,則國亦無望已。且夫孤老凍餒而死, 狗有祭;鰥寡不恤而死,狗有棺。行辟若此,百姓聞之, 必怨吾君,諸侯聞之,必輕吾國。怨聚於百姓,而權輕 於諸侯,而乃以為細物,君其圖之。」公曰:「善。」趣庖治狗, 以會朝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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