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理學彙編 第一百三十二卷 |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經籍典
第一百三十二卷目錄
書經部雜錄二
書經部外編
經籍典第一百三十二卷
書經部雜錄二
编辑《老學庵筆記》:鄉里前輩虞少崔言,得之傅文子駿云: 「《洪範》『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 無側,王道正直。會其有極,歸其有極』。」八句蓋古帝王 相傳以為大訓,非箕子語也。至曰「皇極之敷言」,以曰 發之,則箕子語。傅文博極群書,少崔嚴重不妄,恨予 方童子,不能詳叩爾。
習學記言。〈按劉向為王氏考〉災異,著《五行傳》,歸於切 劘當世。而漢儒之言陰陽者,其學亦各有所主。然《洪 範》之說,由此鑿裂。世亂不能救,其禍尚小;道壞不能 復,其害尢大也。今略舉《洪範本義》,以證《五行志》。箕子 為武王陳《洪範》,曰:「天之所以錫禹也。」今尋虞、夏書,不 載被錫之由,若舜、禹不自言其所得於先,而箕子乃 獨明其所傳於後,以是為唐虞三代之祕文,此後世 學者之虛論也。《大禹謨》曰:「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養 民。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 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 壞。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時乃 功。」詳上文,則舜固盡以當時之治命禹,禹極心力以 成天下之治,其功以水為主,而其效非獨水也。水、火、 金、木、土、穀,則五行也;「正德、利用、厚生」,則庶政群事也; 戒之、「董之」,則福極之分也。總而命之六府、三事為九 功,則與《洪範》九疇名異而實同也。禹之言略,箕子之 言詳,然則天之所錫,非有甚異而不可知者,蓋事易 惑而道難明,以情為悖者多,而以理為順者少耳。箕 子勸武王修禹舊法,疏別條敘,粲然如指掌。學者失 其指方,以為奇計祕傳,流轉迷妄,淪於下俚,而非聖 賢之所嘗言。使私智臆測,開鑿於後,既相與串習而 別於其間,自為《中庸》。此大道之所為隱,而非有隱之 者也。使河出圖而為《易》,果在伏羲之世;則洛出《書》而 為《洪範》,乃在禹之時。前後懸絕,何「昔為經而今始緯 乎?《易》不知有《書》,《書》不知有《易》。八卦取物之大者以義 象,九疇兼政之細者以類行,當禹治六府三事不取 諸八物,安在其相表裡也?」且此特劉歆之言爾,後世 學者尊奉古文,因而推於天人之際,以偽言偽,是烏 能致其極也?五行無所不在,其功用所以成五味,味 者養人之本,故理「之至精者也。」古之聖人必先知此, 故禹修六府,又併言穀,《益稷》曰:「烝民乃粒。」然則禹稷 以前,民蓋未盡粒食矣。周人起家於農功最著,武王 非不知,然箕子所以首告者,欲其順天行而萬物並 育,不欲其私人力而一家獨利耳。今漢儒乃枚指人 主一身之失德,致五行不得其性。又人主雖有德,而 智與力不具,則亦無以致五行之功,堯之《洚水》是也。 若夫僅救一身之闕,以冀五行之順己,而不能順五 行之理,以修養民之常政。興利而害輒隨,除弊而利 復壅,則漢儒之所以匡其君也末而禹、箕子之道淪 墜矣。〈按古人於德未有枝葉〉故《書》稱堯舜止於「欽明 文思,恭讓明哲」,而皋陶以言為謨。禹湯之後,衍德漸 廣,又後則不勝其繁矣。五事者,人君迪德之根源,生 人之所同,自堯舜以來所由成聖者也。以吾一身視 聽言貌之正否,而驗之於外物,則雨暘寒燠,皆為之 應。任人之責,而當天之心,出治之效,無大於此矣。漢 儒不識箕子之指,方以五事配合五行,牽引周衰春 秋以往事證,分剔附著,而使《洪範》經世之成法降為 災異陰陽之書,至今千餘年終未有明者,殆可為痛 哭耳!「皇建其有極」者,本無底止,而為之底止。五福者, 人之所同欲也;六極者,人之所同惡也。嚮者福之,威 者極之,古人之治止於是矣。人君有極,則能斂福以 錫民,民亦能錫君以保極。人君不極,則與民同受六 極之罰。此《洪範》之正義也。學者必學於古聖賢。亳有 祥,桑穀共生於朝,伊陟贊於巫咸,作《咸乂》四篇,太戊 贊於伊陟,作《伊陟原命》,今不得見其詞矣。高宗祭成 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作。高宗肜日,祖己曰:「惟先格 王正厥事。」而其訓曰:「王司敬民,罔非天嗣,典祀無豐 於昵。」是古人因異以相懼,先格王而以是正之,推之 於《咸乂》《原命》之書,猶是理也。若夫《洪範》,初不為災異 而作,庶徵所指,明有效驗,而學者乃以五行五事聯 附為一。春秋以來,凡有變兆,離析剝解,門類而戶分 之,以是為格王正事。則委巷小夫巫瞽之說,夫豈不 然?而謂以篤學好古自名如仲舒、向歆者,亦當爾歟? 熊氏曰:「天乃錫禹,《洪範》九疇錫」,如「天乃錫王智勇之錫。湯武征伐皆稱天,引征《呂刑》亦托辭於天。《尚書》言 必稱天,此其常也。」癡愚之人,遂謂禹治水至洛,得龜 書,畀錫。詞人言之則可,而不可用於解經。孔子於《河 圖》《洛書》但言聖人則之,非天以此分送羲禹也。或謂 九疇中龜書該幾字,皆惑於「天錫禹」之說,不思《易》中 兼有《河圖》《洛書》,參伍錯綜即《洛書》。若專謂《易》為《河圖》, 《範》為《洛書》,真俗儒之言也。
《讀書雜抄》:「『惟厥攸居,政事惟醇』。呂氏曰:『居,止也』。呂氏 《讀詩記》曰:『菀柳居以凶矜』,即《角弓》所為『式居屢驕也。 傅說告高宗曰云云。自古聖賢之論治亂,每言夫居 焉』。」
務時敏,厥修乃來。呂氏曰:「人之為學,自朝至夕,出入 起居,夢覺動靜,無非天命之流行。《詩》曰:『維天之命,於 穆不已』。苟一時之不修,則天命已不流行。」又曰:「看來 之一字,有源源自生底意思。」
《顧命》曰:「思夫人自亂於威儀,爾無以釗冒貢於非幾。」 《呂氏書說》曰:「斯言也」,蓋成王平日至親至切之學,至 死始發其祕也。周公精微之傳,成王得之將終方以 示群臣。孔子精微之傳,曾子得之將終方以示孟敬 子。皆近在於威儀容貌顏色辭氣之際。然則周孔豈 惟同道,其用工之次第品目亦莫不同也。人受天地 之中以生,是以有動作威儀之則,蓋莫非天命也。躁 輕縱緩,或踰其則,特人自亂之矣,其天秩本何嘗亂 哉?曰「思夫人自亂于威儀。」愬其語意之深長,可見其 觀之遠也。威儀失則,豈待形於事,見於行,然後當戒。 一俯一仰,毫釐有間,即非天命,已冒進於非之幾矣。 曰「爾無以釗冒貢于非幾」,味其告戒之嚴密,可見其 察之精也。有用力於聖學者,其可不請事斯語乎? 《洪範》六極云云,六曰弱。注:「尪劣也。」呂氏曰:弱何以與 六極之數?蓋弱者天下之大害,學者之大患。人之所 以不能為善,多是不能立志。為善主於剛柔,惡之原 主於弱。古注以惡為醜陋,弱為尪劣,愚。〈謂以上文〉「攸 好德」看,則惡乃善惡之惡,弱乃強弱之弱。如「三達尊」 之言「德」,「三樂」之言「不愧怍」,蓋有性焉,而不專委之命, 此有勉人為善之意。
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洪範》注止言箕好風,畢好雨。《月 令正義》乃謂:〈按鄭注〉《洪範》:中央土氣為風,東方木氣 為雨。箕屬東方木,木剋土,尚妃之所好,故箕星好風。 西方金氣為陰,剋東方木,木為妃。畢屬西方,尚妻之 所好,故好雨也。謂孟春行秋令,申氣乘寅,兩相衝破, 申來逆寅,寅為風,風之被逆,故為焱風;寅往破申,申 為雨,雨之被逆,故為暴雨,以五行相剋言。
《書》曰:「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呂東萊曰:「聖人之心,常不 足,常不已,雖到堯舜田地,猶有不足之意」云云,非謂 止欠一簣,做了便了,愈做愈有工夫。聖人之心,常有 一簣未盡,大抵王業則有成,聖人之心未嘗有成也。 肆汝小子,封在茲東土,周有天下,積累艱難如此,武 王懋勉又如此,所以受天命而有天下。故汝康叔小 子,方得在此東土而為諸侯。此一段精神,全在「肆汝」 云云兩句。又如「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肆嗣王,丕承 基緒。」
《小子封》「恫瘝乃身,敬哉!」又曰:「乃是委疾痛在爾身上, 以商民殃害汝,不可錯認作富貴之具。」
「《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又曰:「此用志不分之意。此心 既不去逸豫上留意,自然在民上做工夫。」
《周公》曰:「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穆 王曰:「俾我一日非終,惟終在人。」此二語可以自警,皆 言一日不可失之義。
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與受戰于牧野云。王 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 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呂氏曰:「武王 伐紂,八百諸侯實從之,止云戎車三百兩,記其實。蓋 八百諸侯雖同伐紂,而牧野之陳受約束而與紂戰 者,西土之人獨當其危。」又曰:「武王臨陣時,不止誓西 土之眾。當時來歸武王者八百國,何止言庸、蜀、羌、髳、 微、盧、彭、濮人?此序事之法,舉遠知近」云云。予謂此序 首言「戎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至言至於商郊牧野 乃誓,而誓詞之首曰「逖矣西土之人」,竊疑此誓止是 西土之人,陳于商郊者,八百諸侯不在此誓。蓋庸、蜀 諸人介于西南接畛、岐、周者,諒亦在「三百兩」、三千人 之數也。
召敵讎不怠。〈微子〉力行無度。〈泰誓中〉祗保越怨不易。〈酒誥言敬 保其怨而不易也〉《武王》所謂「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凶人為不 善,亦惟日不足。」為善為惡,同此功夫,看紂所謂「不怠 力行,祗保」可見。
《多方》:「惟天不畀」,純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于 多享。〈桀〉又曰:「今至于爾辟,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 〈紂〉呂氏曰:「義民,知義之民也。周公慨歎桀,以爾《多方》 之義民,藹然輔世長民之具,混混同流,相隨覆亡,不 克永受眾多之服享,猶負米而飢,載泉而渴,深哀之
也。云云。殷先哲王,積累維持如此,今一旦至於汝君乃以爾全盛之多方,不克坐享天之成命,是亦可憫。其克紹乃辟於先王,以登乃辟,昭乃辟之有乂,永弼 乃后,于彝憲,用會紹乃辟。」《書》中戒群臣,此類甚多。蓋 天下乃祖宗之天下,而人主之身即天下之身,故人 主不自以為己事,而多言「乃辟乃后。」
月三日則成魄。朱氏曰:「魄者,月之有體而無光處也。」 故《書》言「哉生明」「旁死魄」,皆謂月二三日,月初生時也。 凡言「既生魄」,皆謂月十六日,月始闕時也。《鄉飲酒義》 兩言月三日而成魄,則是漢儒專門陋學,未嘗讀《尚 書》者之言耳。《疏》知其繆而曲徇之,故既言月明盡而 生魄,又言月二三日而生魄,何相戾之甚耶?愚按:《說 文》。於「霸」字下釋云。始生霸然也。承大月二日。承小月 三日。從月。聲。《周書》曰:「哉生霸。」以此言之,「霸」「魄」之義, 容有不同,此「魄」字疑當作「霸」,書亦然。李肩吾云:「三日 則云魄」,如朱文公所謂魄,則當作霸字。
雲「土夢作乂。」疏:此澤亦單稱雲,單稱夢。《經》之「土」字,在 二字之間,蓋史文兼上下也。〈按此亦見唐文之陋〉 昔周公師保萬民云云,武王數紂之罪,放黜師保。注 可法以安者,反放退之。師曠曰:「有君而為之貳,使師 保之,勿使過度。」注「貳,卿佐。」襄十四,王使劉定公賜齊 侯命曰:「昔伯舅太公師保萬民。」〈按此〉公卿乃民所效 法而賴以安焉,故謂之《師保》。
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肩吾謂《馬融傳》於「逋逃」絕句。 因檢古注,則亦以「主萃淵藪」作四字解。《左氏昭七年 傳》仍作《萃淵藪》。
鄭注《尚書》云:「禹朝諸侯於會稽,執玉帛者萬國。」案《左 傳》禹會諸侯於塗山云云,《外傳》云:「禹朝群臣於會稽, 防風氏後至。」此合內外傳語而足成之。
東坡《志林》:「若稽古,其訓曰順。」考古之所謂若,今之所 謂順也。古之所謂誠,今之所謂真也,非以若易順,誠 易真也。曰惠,亦順也,方虞書時,未有云順者也。 《後山談叢》:「某官杜子民言:『大陸,今黎陽是也。自此而 西北降水,疑安陽河是也。大陸,邢州鉅鹿泊也,過此 為九河。父老言:九河者,正流分為支流,同為逆河者, 為潮』」水所逆行十餘里。邊海又有潮河自西山來,經 塘泊。
鼠璞書篇名所謂「分大禹、《皋陶》、益稷為三」,特竹簡不 能多載,不得不分;以「有暨益」「暨稷」之辭名曰「益稷」,猶 《論語孟子》篇名。孔以「不忘益稷之功」,則求文義太過。 《詩》篇名之例不一,《關雎》《葛覃》之類取其首章,《權輿》《騶 虞》之類取其末章;《召旻》《韓奕》之類取一章之義,合而 成文;《氓》與《丰》《蕩》與《綿》之類取章中一字;「維天之命」、「昊 天有成命」,則取章中一句。「惟雨無正」,「酌、賚」於《詩》無所 取,毛氏強為之辭曰「雨自上下曰『賚』」,「予也曰酌,先祖 之道,中心不安」,雖支辭強辯,與詩絕不類。亦有例同 而名異者,「綿綿瓜瓞」與「綿綿葛藟」同一取「綿綿」之義, 一以「葛藟」為名;「綿蠻黃鳥」與「交交黃鳥」同一取「綿蠻」 之義,一以「黃鳥」為名,意編詩者漫取「以為名耳。」 《瑞桂堂暇錄》:夫子定書,乃以《秦誓》繼於帝王百篇之 後,其或繼周者,百世可知也。夫子固已知周必秦矣。 《野客叢談》:「《尚書大傳》與《古文尚書》所載不同,《大傳》謂: 周公死,王誦欲葬於成周,天乃雷電以風,禾盡偃,大 木斯拔,國人大恐。王乃葬周公於畢,示不敢臣也。」梅 福、張奐等皆引以為言。據今《尚書》言「大雷雨以風,禾 盡偃,大木斯拔」,見於周公居東之日,而非其死葬之 時。以此一事觀之,則知《大傳》與經牴牾多矣,豈惟《大 傳》如此,今之《尚書》與漢本亦多不同。王嘉《奏對》引皋 陶戒舜之語曰:「無教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 萬幾。」師古注謂《虞書》咎繇之詞,言有國之人不可傲 慢逸欲,但當戒謹危懼,以理萬事之幾。「敖」字與「教」字 意甚相遠,而敖之意為尤長。元城先生謂恐敖字轉 寫作「教」字耳。僕又觀陳蕃《疏》曰「皋陶戒舜無教逸遊」, 則於今本「教」字初未嘗差也。漢人引經,率多如此。不 特是也,如《尚書》「天齊于人,俾我一日」,而楊賜則曰「天 齊乎人,假我一日」;《尚書》「上刑適輕,下刑適重」,而劉愷 則曰「上刑挾輕,下刑挾重。」《尚書》「黎民於變時雍」,而陽 朔二年詔則曰「黎民於蕃時雍」,《尚書》:「方命圮族」,《蜀志》 《晉書》皆曰「放命圯族。」《尚書》:「平章百姓」,《史記》曰「便章百 姓。」徐廣注:「便,平也。」《劉愷傳》曰「辨章百姓。」鄭元注:「辨,明 也。」似此之類甚多。漢人各習其師,往往不同如此。 《遯齋閒覽》:《春秋》襄公六年,「楚殺令尹子辛,君子謂楚 共王於是乎不刑」,因舉《虞書》「成允」「成功」為証。又哀公 十八年,巴人伐楚,《傳》引《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龜。」 此皆《大禹謨》之文。杜預注曰:「逸《書》也。」是未嘗讀《古文 尚書》耳。不知是時《古文尚書》未出,而預之所引非今 之本,是以不同。如《國語》引《泰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 之。」《湯誓》曰:「余一人有罪,無以萬夫。」韋昭注皆曰:「今書 無此文,其散亡乎?」又引關、石、和鈞,王府則有眾,非元 后何?戴后?非眾無與守邦民可近不可下。如此等語 甚多,韋昭皆注以為《逸書》。〈按今尚書數處〉本文具存, 初未嘗散失也。非特《國語》為然,又如《禮記》引「君陳此謀此猷,惟我后之德」,《泰誓》「予克受惟朕」,《文考》「無罪」,鄭 氏注亦以為無此文,不知此文在杜預之見,正與韋 昭、鄭元同,皆以本文為逸詞,非不讀《古文尚書》。蓋《古 文尚書》未行於時故爾,且預所見,不獨是也,如「戒之 用休」,「董之用威」,「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慎始敬終,終 以不困。」「皋陶邁種德,念茲在茲。」「聖有謨勳,明徵定保。」 如此等語,預皆注為《逸書》。又如穆叔舉《泰誓》,「民之所 欲,天必從之」,預注謂今《尚書》無此文,諸儒疑之。〈按諸 語具存今尚書中〉「聖有謨訓」作「聖有謨勳」,《注》謂「聖哲 有謀功者」,此一字與今不同。
《鄰幾雜志》:司馬君實說:「據《禹貢》,河自大伾、大陸又北 為九河」,則是河循太行北流,乃東入海。兗州境包今 之河朔處,勢高地又堅,故少水患。又漢兗州界在今 河陽,非《禹貢》舊境也。
《避暑錄話》: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孔氏以太湖為震澤, 而不名三江。意若以北江、中江與南江為三江,在荊 州之分,漢、沱參流,則別為三;在揚州之分,因入於海, 則合於一。所謂北江者,今丹陽而下錢塘皆是也。孔 氏本未嘗至吳,故其解北江以為自彭蠡江分為三, 入震澤為北江入海。不知北江本與震澤相通,以太 湖為震澤,亦非是。《周官》九州,有澤藪,有川,有浸。揚州 澤藪為具區,其浸為五湖。既以具區為澤藪,則震澤 即具區也,太湖乃五湖之總名耳。凡言藪者皆人資 以為利,故曰:藪以富得名,而浸則但水之所鍾也。今 平望八尺,震澤之間水瀰漫而極淺,與太湖相接,而 非太湖,自是入於太湖。自太湖入於海,雖淺而瀰漫, 故積潦暴至,無以洩之,則溢而害田,所以謂之「震」,猶 言三川皆震者。然蒲魚蓮芡之利,人所資者甚廣,亦 或可隄而為田,與太湖異,所以謂之澤。藪他州之澤, 無水暴至之患,則為一名而已。而具區與三江通塞 為利害,故二名以別之。《禹貢》方以既定為義,是以言 震澤而不言具區,此非吳越之人不知,而先儒皆北 人,但據文為說,宜其顯然失之地里而不悟也。 三江與震澤相通者,或洩震澤而入海,或合震澤而 入海,其一為吳松江,固無疑矣,其二不可名。今青龍、 華亭、崑山、常熟皆有江通海,與震澤連,意必在其間。 韋昭言浙江浦陽、松江者,其妄固不待較,而王氏言 入者,亦不可為入海。凡言入於渭、入於河,皆由之以 往,言其終也。三江既自為別,水非有所從來,前既未 嘗言入於海,不得直言「入島」之「入」之為入海,但文適 同耳。當如既陂、既澤、既導、既瀦之類,各就其本水言 之。「既入」若言由地中行也,凡傍海之江皆狹,非大江 比。海水兩潮相往來,始至而悍激,則與沙俱至;「既退 而緩,則留其沙而水獨返,故不過三五歲。既汙浸障 塞,水不入於江,則不能通於海,知澤受之而為害。若 江水自由地中行,各分而入海,震澤安得有決溢耶?」 《井觀瑣言》,「古文書雖有格言,而大可疑。觀商周遺器, 其銘識皆類今文書,無一如古文之易曉者。《禮記》出 於漢儒,尚有突兀不可解處,豈」有四代古書而篇篇 平坦整齊如此?如《伊訓》全篇平易,惟《孟子》所引二言 獨艱深,且以商詩比之周詩,自是奧古,而商書比之 周書,乃反平易,豈有是理哉?《泰誓》曰:「謂己有天命,謂 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此類皆不似古語,而 其他與今文複出者,卻艱深。何也?趙岐、杜預、韋昭、賈 逵、鄭康成、馬融、服虔輩皆博洽之儒,不應皆不之見 也。又今文原有二十八篇,何故孔壁都無一篇亡失? 誠不可曉。劉歆移書太常博士曰:「禮失求之於野,古 文不猶愈於野乎?」蓋古文書在漢不列學官,歆雖尊 信,亦但以為愈於野而已。予嘗論《書》與《孝經》皆有孔 壁,《古文》皆有安國作傳,而《古文書》至東晉梅賾始顯。 《古文孝經》,至隋劉炫始顯,皆沉沒六七百年而後出, 未必真孔壁所藏之舊矣。
《尚書》,辭語聱牙,蓋當時宗廟朝廷著述之體,用此種 奧古文字。其餘紀錄答問之詞,其文體又自循常。如 《左氏內外傳》文,雖記西周時諫諍之辭,亦皆不甚艱 深。至載襄王命管仲受享與命晉文公之辭,靈王命 齊靈公、景王追命衛襄公,定王使單平公對衛莊公 使者之言,魯哀公誄孔子辭,其文便佶屈如《書》體,《禮 記》文亦不艱深,至載衛孔悝鼎銘,便佶屈。凡古器物 諸款識之類,其體皆如此。又如《左氏》記秦穆公語,皆 明白如常辭,及觀《書》秦誓文,便自奧古。至漢齊王閎、 燕王旦、廣陵王胥諸封策,尚用此體。他文卻不然。如 今人作文辭自是一樣,語錄之類自是一樣,官府行 移又自是一樣,不容紊雜。予嘗疑《孟子》「父母使舜完 廩」一段,是古逸書之辭,其文甚似。《楚辭》曰「豈不鬱陶 而思君兮」,亦是用其語。
《尚書》之辭有極難曉者,「鳩僝」功,「弔由靈」之類。有極易 曉者,「不敢含怒」,「在家不知」之類。有極繁者,「一人冕執 劉」,「一人冕執鉞」之類。有極簡者,如初如西禮之類。有 對語者,「番番良士,仡仡勇夫,以覲文王之耿光」,「以揚
武王之大烈」之類。有參差不對者,「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之類。《禹貢》導渭,自鳥鼠同穴。《孔疏》云:「鳥鼠共為雌雄,同穴 而處。」蔡九峰謂其說不經,不足信。〈按爾雅云〉「鳥鼠共 穴,其鳥名䳜,其鼠名鼵。」沈約《鮮卑傳》亦云:「甘谷嶺北 有雀鼠同穴,或在山嶺,或在平地。雀色白,鼠色黃,地 生黃紫花草,便有雀鼠穴。」今臨洮渭源縣西二十里 有鳥鼠山,俗呼青雀山,土人親見鳥與鼠共處一穴, 相親如匹偶。則孔說不誣。《地志》乃析為二山,云鳥鼠 山乃同穴之枝山,可謂謬矣。宋南渡後,隴西地淪於 金人,南人無得至者,故蔡氏「信地」而疑孔。
《汲冢周書》甚駁雜,恐非先秦書意。東漢魏晉間詭士 所作,反勦《禮記》《史記》群書以文之,文義古雅者,僅有 《祭公解》等一二篇。
《林泉隨筆》:「『蔡《傳》中有前後自相異者,如《堯典》『粵若稽 古』,與《召誥》『越若來三月』及《大誥》弗弔』與《多士》『弗弔昊 天』,字義本同,而皆訓釋不同,何謂也?」
《太平清話》:孫季昭《示兒編》,其言書所載伊尹放太甲 于桐,「放」當作「教」,以其篆文相近故偽爾。其論甚偉。勾 曲外史張天雨取其說,書於伊尹古像之後。
《焦氏筆乘》:舜命龍曰:「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命汝 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命禹曰:「予欲出納五言,汝聽。」 《易大傳》曰:「理財正辭。」正辭亦納言之謂,此治教之急 務。蓋五方之民,風俗議論容有不同。如周大夫原伯 魯不說學,閔子騫曰:「周其亂乎?」夫必多有是說,而後 及其大人。此等議論,豈可不納之於上,而出命以正 之也。周衰,異端並作,魯少正卯行辟而堅,言偽而辯, 孔子誅之以邪說之足以亂人心也。古者一道德以 同俗,執左道者有誅。《周官》「糾萬民之德正其行,巡問 而觀察之,訓方氏誦四方之傳道,布而訓之,以觀新 物。」古帝王設官分職,奉天命,子兆民,其詳如此。叔世 官廢而不修,故異說興而莫之止。孔子條為政之急 務曰「修廢官。」此其一乎。
古《尚書》:皋陶作咎繇,《周禮》追師注:步搖作步繇。魏鍾 繇字元常,取咎繇陳謨彰厥有常之義。《世說》:庾翼謂 鍾會曰:「何以望君,遙遙不至。」正舉其父諱戲之也。今 多讀為「由」,誤。
漢王嘉奏對曰:「臣聞咎繇戒帝舜曰:『無敖佚欲有國, 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師古曰:「《虞書》《咎繇謨》之辭 也。言有國之人不可敖慢逸欲,但當戒慎危懼,以理 萬事之機也。敖音敖,今尚書乃作『無教逸欲有邦』,恐 『敖』字誤作『教』耳。若謂天子無教,諸侯佚欲,於理難葉。 《墨子》引《太誓》之言曰:『小人姦巧,乃聞不言也,發罪鈞』」 此言見淫僻不以告者,其罪猶淫僻者也。又引《禹之 總德》有之曰:「允不著惟天,民不而葆。既防凶心,天加 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此語書皆無之。《書序》中亦 無《總德》篇名。
皇甫士安曰:「召康公,文王之少子。」是於周公為兄弟, 何《君奭》中無一言及之?《史篇》召公名醜,奭豈其字耶? 抑奭、醜字相混耶?
《林下偶談》:今人但知《六經》載義理,不知其文章皆有 法度。如《書》之《禹貢》,最當熟看。《舜典》載巡狩事云:「歲二 月,東巡狩,至於岱宗,柴望秩於山川,肆覲東后,協時 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 宜如五器。」卒乃復,其事甚繁。下載五月南巡狩,則但 云「至于南嶽,如岱禮」一句而已。八月西巡狩,但云至 「于西嶽」,「如初」,十一月朔巡狩,但云「至北嶽」,如西禮,不 復詳載「望秩」「協同」,「禮玉」等語,蓋文法變化。所謂「如岱 禮」、「如初」、「如西禮」之類,語活而意盡,皆作文之法也。至 於《伊訓》《太甲》《咸有一德》《說命》《無逸》等篇,皆平正明白, 其文多整。後世偶句,蓋起於此。
狂夫之言。萬曆甲午,司農郎葉公疏云:「孔子刪《書》,斷 自唐虞,訖周,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秦火後行 於世者,五十八篇耳。秦始皇二十六年,遣徐福童女 數千人,入海求神仙。徐福多載珍寶圖史,至海島,得 平原大澤,止王不歸。今倭其種也。始皇三十四年,始 下焚書之詔。故司馬光溫公《倭刀歌》曰:『徐福行時書』」 未焚,遺書百篇今尚存。乞乘小西飛封款之便,及纂 修正史之時,檄至彼國,搜尋三代以前古書。葉公此 書實非迂闊,《丹鉛總錄》《雙槐歲抄》亦嘗言及之矣。春 日課兒山房,偶談前事,戲題一絕示之:「花滿春山酒 滿觚,一編長對老潛夫。兒曹莫恨咸陽火,焚後殘書 讀盡無。」
《三事愬真》、大禹胼手胝足以有天下,宜其享有榮盛 也,而顧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何?夫有生所必資者, 衣禦寒,食充腸,居宴息而已,苟足其資,聖人不復加 也。獨念夫萬世之民物,誰復為之計久遠?於是農殖 嘉穀,粒我蒸民,而後聖人之心遂,其視榮享一己者 廣隘何如?故曰:「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
《圖書編》萬物之生,始乎天也;萬物之成,始乎人也。故 《易》謂「乾元資始,乾知大始。」凡坤之作成效法,莫非天 也。人道經綸,參贊於兩間,惟因時以建事也。向非聖人繼天立極,盡倫盡制,而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焉, 曷能俾萬世永賴,小大畢由之哉?後人終身率由于 先王制作中,而莫知其始,蓋由學不稽古,未嘗考諸 「虞夏商周」云耳。古昔羲黃啟運,非不有《墳》《典》《丘》《索》之 遺也,然人文初開,典制未備,如結繩之政,茹飲之俗, 時異世殊,固難盡宜於後之人。且洪荒之初,其矩矱 未必一一可得而詳紀焉。故孔子刪《書》,斷自唐虞,訖 周末,典謨訓誥誓命,各以時敘,而剔繁就簡,揭其宏 綱要領,以垂世範。今僅存者五十八篇。凡大而綱常 倫理,小而法制禁令,莫非二帝三王心法所流布,此 所以立百王之定矩,肇萬世之太平也。二典開卷,即 曰「稽古」,《說命》曰「事不師古,非說攸聞。」曾謂後學而于 帝王大經大法,莫能原其所自始哉?是故經天莫大 乎曆象日月星辰,緯地莫大乎敷土奠高山大川,治 人莫大乎建官立政。如璿璣玉衡始諸羲和者,不可 易也;則壤成賦始諸《禹貢》者,不可易也;知人安民,教 養始諸稷、契,禮樂始諸夷、夔,刑罰始諸皋陶,不可易 也。以二帝三王其創始有本故也。何也?曰欽,曰「敬」、曰 誠、曰忱,非徒在乎政事間也;言心之始,非危微之典 乎?言性之始,非降衷之誥乎?言學之始,非學於古訓 之說命乎?「克明峻德」,非《大學》所自始乎?「精一執中」,非 《中庸》所自始乎?「洪範皇極」,非無極、太極與夫百家言 五行者所自始乎?不獨堯舜禹以一中相授受,惟四 海困窮之是憂,而湯武建中建極以誓告萬方,無非 永清以慰民,徯后見休之意也。不獨伊周于太甲、成 王,惓惓乎顧諟明命所其《無逸》,雖《秦誓》亦曰:「昧昧我 思之,惟以求夫斷斷休休之碩輔。」即此觀之,書中一 政一事,其所由始,皆可法可傳,不可勝窮,而修齊治 平,其根心以發者,一而已矣。果能以此論世尚友,咸 得其所自始,而反求諸其身,則始家邦,終四海,固不 越乎立愛立敬之常;而孝友于兄弟,則施于有政,是 亦為政,庶乎知始作成之道在我矣,否則縱師其跡 而不得其經始之原,欲鑒成憲以無愆也,難矣。故于 學書之暇,輒記其所自始者,命之曰《原始》云。
《易》為文字之祖,信矣。而文之備,曾有備於書乎?彼庖 羲畫卦,不特《洪範》之稽疑,于卜筮貞悔,見《易》之用也。 九疇五行,詳言天人之理,陰陽剛柔,吉凶休咎,孰非 易乎?詩以言志,不獨虞廷賡歌喜起,已肇乎風雅之 原,《五子之歌》,已肇乎風雅之變;而《皇極》敷言,其音響 之協韻者,孰非詩乎?禮以肅儀度也,自伯夷典禮,作 秩宗,凡五典五惇、五禮、五庸,以至「巡狩會同,柴望祭 告,同律、度、量、衡」,莫非禮之教也。樂以和神人也,自后 夔典樂教胄子,凡「諧和八音,出納五言」,以至「祖考來 格,群后德讓,鳥獸蹌蹌」,莫非樂之教也。《春秋》以肅紀 綱也,自皋陶作士,命德討罪,黜陟惟公,然元祀十有 二月之書法,即史官以時記事之體,莫非《春秋》教也, 《周禮》以定官職也。自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周官, 公孤論道弘化,六卿分職,以倡九牧,孰非《周禮》之教 乎?「明德」固闡之於《大學》也,然《太甲》《康誥》《堯典》之「克明 顧諟」則已先之矣。「未發之中」,固闡之於《中庸》也,然堯、 舜、禹、湯、文、武之「執中」「建中」,則已先之矣。「學習一貫」,固 闡之於《論語》也,然「遜志典學,習與性成,『至善為師,協 于克一』」,則已先之矣。「盡心知性」,固闡之於《孟子》也。然 上帝降衷,厥有恆性,雖收放心,閑之惟艱,則已先之 矣。以此觀之,凡聖賢經書,不已備於《尚書》之中乎?且 自古帝範相謨,皆從此出。學必稽古,舍此末由,志欲 修己治人,惟潛神於茲焉亦足矣。
邵堯夫以皇帝王霸之氣象譬諸春夏秋冬。予讀虞、 夏、商、周之書,睹其規模氣象,沿襲變態,亦何異四時 之相禪乎?是故虞之典謨,渾然道德性命之府也。明 良賡歌喜起,千載一遘,而百僚師師,黎民時雍風動, 其殆春日暄妍,萬類欣欣向榮之候乎?太和在唐虞 宇宙間,固於典謨見之也。《夏書》所紀,凡九州山川之 「源委,土田之膏澤,物產之孳畜,貢賦之等,則文教武 衛,昭昭乎定為萬世章程,得非赤日麗空,品彙悉森 然長養於長夏之時乎?」及讀《商書》,則揖遜變為征誅, 典謨變為訓誥,嗣君不惠於阿衡,則放之桐;而盤庚 遷殷,乃勤訓戒,然後用命。雖其發明性學,皎如朗月 寒潭,然白露橫江,已為履霜之景矣。若《周書》,則歷數 紂惡,以告武成。君臣相誚,至感風雷,頑民不靖,屢煩 詔諭。終之文侯命而周轍東。以訖於秦穆之悔,皇王 沕穆之風,邈不可復挽矣。斯時也,閉塞成冬,百物斂 藏。雖冬日可愛,豈無挾纊之溫,然亦曷勝夫觱發栗 烈之威哉!故借四時以狀四代,亦取其近似云耳。且 虞德後世蔑加,夏功「萬世永賴。」商君臣賢聖,更代迭 興。周謨烈耿光,惟成、康獨盛。其《書》詞渾涵發揚,文質 亦各不齊,後學發為文詞,惡可混然無別也?
書首二典,何取於典之義乎?天秩有典,自我五典五 惇哉。是典之所由名者,一自天敘五倫言之,乃萬世 不易之常道也。凡經典所記載者,記載此彝倫之常 道,而後可以典名矣。嘗謂堯、舜二典,其即乾坤二卦之首諸易乎?乾統天,坤乃順承乎天,而堯即天也;舜 紹堯底績,其即坤之承天而代有終也。故孟子曰:「聖 人人倫之至也。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 皆法堯舜而已矣。蓋君道莫大於欽天,尤莫大於為 天下,得人以代天工,君道盡矣,此《堯典》所以為君道 之至也。舜明目達聰,孜孜於四岳九官十二牧,而庶 績咸熙,得非無成有終而為臣道之至哉?惟其君道 之至也。凡為君者,必取法乎堯,巍巍則天,而後為君 道之典,則惟其臣道之至也。凡為臣者,必取法乎舜, 「重華協帝」,而後為臣道之典。則知此二典首《尚書》者, 卓乎典常之具在,非徒以文章政事言也。彼後世史 官,徒取一朝之法制禁令,布之方策,亦名為一代之 典章者,殆亦沿襲其名,而莫知典之所以為典也。 謨之義何謂也?即《皋陶》曰「允迪厥德,謨明弼諧」是也。 蓋舜、禹、皋陶、益稷群聖相聚一堂,其所謨謀者,惟德 而已,此所以為嘉謨也。惟日孜孜,而九功之惟敘;思 日贊贊,而九德之咸事危微。精一執中,開道統之宗; 敕天時,幾克艱,肇治統之要。其相儆戒也,不曰罔游 于逸,罔淫于樂,則曰「無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 是作;不曰「兢兢業業,無曠庶官」,則曰「予違汝弼,汝無 面從,退有後言。」「禹聞昌言則拜,陶聞昌言則師。」此其 嘉謨之在虞廷者,信乎古今君臣謀猷之法則也。後 世諂諛成風無論已,雖有英君碩輔際會一時,而帷 幄之中不過運籌決勝之雄圖,鋪張粉飾之偉績,其 視謨明弼諧,惟允迪厥德之是謀者,寥寥罔聞已。 弟子受業於師,必有言教,以切磋成就其性行,故有 「訓」之名焉。若臣之於君,卑高懸隔,似不可以訓名矣。 然而自古建官,有師、傅、保之名,蓋師也者,所以師其 道義,而訓誨與師弟同,如《易》卦五爻君位也。《蒙》:六五, 「童蒙吉。」《彖》曰:「童蒙求我」,匪我求童蒙也。故《伊訓篇》曰: 「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訓於王。」此訓之所由始 乎?謂「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乃先之以「愛敬親長」,繼 之以「三風、十愆」,終之以「善降祥,不善降殃」,無非訓之 以德而儆迪者至矣。然《太甲》不惠,則放之桐;及處仁 遷義,則歸諸亳;既復政告歸,則陳戒於德。是以《太甲》 三篇與《咸有》一德,雖不以訓名,而均為訓體。以至祖 己之于高宗,肜日召公之《旅獒》、周公之《無逸》《周官》,孰 非訓迪之體乎?蓋惟太甲、高宗、武王、成王能受訓戒 於其師保,故萬世而下,稱聖賢之君者必歸焉。叔季 維以「師保」名官,而無其實,君之體貌日尊,既不肯甘 受訓誨於其臣矣,不特臣之禮度日卑,雖有任師保 之職者,孰能如伊尹、周、召本諸身有之德,以陳善納 誨,而格乎君心之非哉?是故三代以還,或形諸論諫 者有之。若《伊訓》《旅獒》《無逸》諸篇,則莫之睹矣。又何怪 乎君德之不太甲、成王若也?誥者,告也,各隨其事以 播告乎臣民,反覆曉諭,務欲其上下之通徹也。以誥 名篇者,不待論矣。商有《湯誥》《仲虺之誥》是也。如《盤庚 遷殷誥》也。《西伯戡黎篇》「祖伊恐奔告於王。」《微子篇》序 謂「微子作誥,父師、少師」,非誥歟?《周大誥》《康誥》《酒誥》《梓 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蘇子謂之八誥,與《康王之誥》 皆誥也。他如《君奭》篇曰「予不惠惟若茲多誥」,《立政》篇 「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王」,《呂刑》篇曰「荒度作刑,以 詰四方」,非誥歟?若《夏引征》篇亦云「告于眾」,則謂為誥 體,當亦無疑。即已上諸篇,潛心以紬繹之,彼君欲遷 都,何患乎臣民之不我從者?而盤庚乃反復《三誥》,惟 恐德意不下達也。頑民弗靖,不殺戮之,則遷徙之已 爾,亦奚用《八誥》之慇懃哉?仲虺釋湯慚也。至誥諭萬 邦,恐來世以台為口實。周公留君奭,亦胡為乎告語 若此其諄複耶?蓋古人處君臣上下,寮寀民庶,本通 為一體,無有爾我間隔,所以凡有一政一事,必使上 下人己之允孚,而后得以行其志意。蓋修辭立其誠, 由此衷,惻怛懇到,不達不止,此所以為王道也。豈若 後之每有示諭,不過法制云耳。不禁之以刑威,則嚴 之以誅伐者所可倫哉!古者命官必有命辭,如高宗 之於傅說,爰立作相,故作《說命》。雖上篇記其命相之 語,中篇記說之進,下篇記說之論學,而均謂之「命」 者,緣上篇故也。嗣是如《微子》《蔡仲》《君陳》《畢命》《君牙》《冏 命》以及成王之《顧命》,亦均為「命」之體焉。然誦其辭,究 其旨,不特《說命》中朝夕納誨,祗若「休命君臣」,皆非虛 語。歷觀微子崇德象賢,蔡仲率德改行,君陳之孝友, 畢公之保釐,君牙之率祖,《冏命》之匡不,及君之責臣 皆實意,而臣之受命者亦皆實事。豈若末世詞命一 出於故套,曾不論其才德堪此命否也,又安望其視 王命之有赫,儼然受天明命哉?若夫《成王顧命》,不徒 委寄得人,允為萬世託孤標準。然其所謂「亂威儀,貢 非幾一」,皆攄其平生之所操存蹈履者,以垂訓嗣王, 莫非實語實事,何為世之豪俠,又承君彌留之際,假 遺命以擅權也?噫以《君牙》《冏命》之書,尚有以《翰林制 誥》《格子》視之者,孔子刪《書》之旨益微矣。
誓也者,所以一三軍之志而示之以紀律也。雖純王 之世,兵且不設,何有於誓哉?然禹誓征苗之師,在唐虞之際已然矣,則是天生五財,誰能去兵?君行六師, 何能廢誓?故夏有《甘誓》,商有《湯誓》,周有《泰誓》,魯有《費 誓》,無非於臨陣之先發號令,以約束眾心,示之以奉 天討罪之意,肅之以止齊步伐之法,作之以果毅進 功之勇云耳。惟《秦誓》一篇,乃穆公悔過以誓告群臣, 亦因伐鄭、敗諸殽而作也。即「八誓」觀之,雖仁義之師, 必有節制,而「威克厥愛」,無敢不恭用命也。奈何世迨 春秋,列國兵爭,每每歃血盟神以相誓,而口血未乾, 率爾敗盟,其視《尚書》所載之誓,又天壤矣!讀誓辭者, 寧不為世道慨耶!
書有六體,而亦有不盡然者,如《禹貢》《洪範》《武成》《金縢》 與《五子之歌》,是可盡以六體拘之乎?但書之體雖不 同,要不越乎史氏所紀錄也。古者左史紀言,右史紀 事,《禹貢》《武成》《金縢》,得非右史之所紀乎?《洪範》《五子之 歌》,得非左史之所紀乎?然則《書》亦史也,有謂「書以載 道,史以紀事」,非歟?蓋天下無道外之事,亦無道外之 史。不然,則書以道政事亦不過政事而已矣,何與於 道也?是故紀載一本乎道,則史即書也,事即道也。六 體雖分,而又有不盡於六體者,同歸於道,謂虞、夏、商、 周之書,即虞、夏、商、周之史亦可也。苟如後儒所論,徒 有取于史識、史才、史學三者俱長,而於道一無當焉, 則其文非不工,事非不核,筆力非不古健雄俊,此亦 謂三代以下之史也,又何怪經史事道之攸分哉?善 觀《尚書》者,雖謂古人經史載籍悉備於書焉,亦可矣, 何必孜孜於六體之合不合哉?
天高地下,萬物散殊,天體高,高在上,欲卑㢲以入萬 物也難矣。《易》之大象曰:「隨風,㢲,君子以重㢲申命。」風 其天之㢲乎?蓋撓萬物者莫疾乎風,雖八風剛柔不 齊,而疾徐相隨,吹噓不斷,此所以入物甚微,而萬物 之生生,孰不由天之㢲入以立其命哉?君之於民也 亦然。何也?君之崇高者分也;而㢲乎民者,存乎命誥 而已。是命誥即君子所以風萬民者也。故曰「君子之 德風重㢲申命,乃君子法天㢲民之道也。」義固得諸 《易》矣。及讀《尚書》命誥諸體,其於一政一事誥諭之間, 何諄諄乎不憚煩也?不知此即重巽申命之實事也。 如《盤庚》之遷殷,《洛誥》之遷洛《多方》,《多士》之遷殷頑民, 詞之重復,固不一而足。至曰「予亦不敢動用非德」,曰: 「予豈汝威,用奉畜汝眾」,曰:「今予其敷心腹腎腸,歷告 爾百姓於朕志」,曰:「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曰:「非我一人 奉德不康寧。」君之卑巽若此,豈假此以干百姓之譽 哉?要皆出於中心,真誠惻怛,自有不容已者。故當時 臣民莫不翕然風動矣。《易》謂「重巽申命」,不於諸命誥 益信之哉!何世之君天下者,徒知民惟草也,不能知 風之自,又惡能重巽以申命也?欲知巽風命誥者,盍 于《易》書觀之。
嘗謂《禹貢》奠高山大川,凡九州,山川如梁、岐、衡、漳、海、 岱、淮、濟,固萬古不易,然白壤、黑墳、赤埴、青黎、泥塗,孰 能易其土也?上中下錯,咸則三壤,孰能易其田與賦 也?草木篠簜、魚鳥羽毛,金錫絲枲元纁,孰能易其所 出之物產也?況觀其導山導水,滌源陂澤,不可以見 水利所自來乎?浮汶達濟,浮淮泗達河,不可以見漕 運所自來乎;所納銍秸粟米、砮丹璣組,不可以見貢 賦所自來乎;島夷皮服、淮夷蠙珠,不可以見四夷職 貢所自來乎?凡九州輿地所載,靡不具於《禹貢》,今猶 古也,奈何後儒于《經》中所載山川,各以意見言之,豈 知郡縣雖與九州異名,而區域率未之改,即「九江孔 殷」,載諸荊可知,言及揚州者誤矣。三江底定,載諸揚, 可知言及梁州者誤矣。「九河之跡,其地今猶可考」,則 知謂碣石并九河淪于海者誤矣。「陽鳥今尚攸居如 故」,則知疑彭蠡於他郡者誤矣。《禹貢》成于三苗,即敘 之後,則知謂禹未嘗親至荊、揚,遣官亦畏三苗不敢 入,故荊、揚有錯簡者,誤矣。噫後人每每以意見談經, 而不信經即《禹貢》一篇,其餘不可以類推乎?聖人之 言,雖徹上徹下,然言亦各有攸當,不可不知。如皋陶 「五典五禮,天工人代」,得非統論天人之合一哉?然「知 人安民,九德咸事」,則對禹言也;箕子「五行五事,彝倫 攸敘」,得非統論天人之相通哉?然「九疇建極,稽疑庶 徵」,則對武王言也。伊尹顧諟,「天之明命,若人人同矣, 而慎」乃儉德,「習與性成」,所以藥太甲焉。《說命》「明哲實 作」,則若人人同矣。而事必師古,學于古訓,所以藥高 宗焉。周公所其無逸,若人人同矣。而先知稼穡之艱 難乃逸,所以藥成王焉。是故後人誦讀經典,諸如此 類,必得其告君之意,纔協乎經旨,而反躬默契,又各 有攸當者。否則執泥言詮,安能有益身心哉。
讀典謨訓誥,固宜殫心思以繹其旨趣,如躬承列聖 面命,必欲會其精神心術之微而後已。然歷代君相 所值時勢不齊,則其措置幾宜各有攸當,豈徒記誦 其言論勳績已哉?堯、舜、禹禪授一道,益、皋、稷、契列聖 際會一時,師濟難乎其繼也。然其時亦有最難處者, 如「除四凶,殄頑讒,平水土,殺三苗」,設生當其時,恐未
易擔承,特善類滿朝,無阻隔之患耳。湯、武時當桀、紂雖堯舜處此,詎能遽格其非心乎?億兆不堪其暴虐,而解民倒懸,望亟雲霓。故獨夫授首,會朝清明,矧有 元聖仁人,一心一德,凡欲樹勳業于斯時者,猶可勉 也。若伊、周所處,則有未易著力者矣。何也?商、周皆創 造之初,基圖未固,一逄顛覆之君,一遇襁褓之主,縱 欲諉而置之,將誰諉耶?閱《太甲》篇,遷桐三年,卒聽師 保之訓。惟處置得宜,故君心速化,匪阿衡重寄,其孰 能之?周公則又不同。閱《金縢》篇,初武王不豫,請以身 代,此則由我不由人也。迨釁起三監,流言四布,朝野 靡不懷疑。既不得不避居東土,又不得不破斧東征, 雖罪人已殄,群疑莫解;鴟鴞大鳴,王心未釋,未聞有 一人為之暴白其心跡者。向使雷風不動,則狼跋東 山懼,西歸且無日已。是太甲之悟繫乎人,成王之悟 動以天,周公不尤難哉!彼傅說啟沃高宗,召公輔弼 成康,皆太平宰相事也。是故自《皋陶》《益稷謨》及《伊訓》 《說命》《旅獒》《無逸》諸篇,俱百代陳謨之軌範。要皆道德 淵邃,出之有本,而轉移化導難易,尤不可不細心以 體究之。苟讀其書,不論其世,知其人,不反求諸心身, 則亦「章句」已爾,何益之有?〈以上學書大旨〉
多識畜德,論世尚友,孔孟所不廢也。慨杞宋之無徵, 傷周籍之已去,故孔子刪《書》,斷自唐虞而下,特存什 一于千伯耳。典、謨、訓、誥、誓、命,諸體不同,同謂之《書》,總 五十八篇,一言以蔽之,不過敬天勤民爾已。何也?天 生民有欲,無主乃亂,固必立之君以治而教之,則大 君乃天地宗子也。惟天惠民,惟辟,奉天而命,不于常, 曷從而稽天命哉?天之視聽在民,則天心去留,一視 乎民而已矣。欲為君之肖子,敢不敬天而勤民哉?所 以堯舜禪受,非輕天下以授之匹夫也。典徽揆敘,地 平天成,載在《典謨》者莫詳焉。故揖讓一天命也,堯舜 何心也?讀《典》謨而三聖相授,一道可默會也。湯武革 命,非富天下而奪之君也。慰民雲霓,救民水火,載在 誓誥者莫詳焉。故征誅一天討也,湯武何心也?讀誓 誥而湯武之應天順人者,可默會也。且嗣君如啟與 太甲、成、康,輔相如益、稷、伊、傅、周、召,啟、沃弼承,明良際 會,班班可考,而苟有合乎斯道,雖《秦誓》亦採而錄之, 與子與賢、宗子家相之說,殆於虞、夏、商、周之書獨觀 其深矣。故敢以「敬天」勤民一語蔽四代之書也,非予 之臆說也。嘗讀《魯論》末篇,敘堯舜禹之授受,則記天 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厥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數語; 敘湯武之征誅,則記「萬方有罪,罪在朕躬」,「百姓有過, 在予一人」數語。孔子敘書之意,茲可識矣。況敬天勤 民,原非二事,而一念兢業,常懷「匹夫勝予」之儆,其萬 世君相之法程乎。噫!天人之際,甚難言也。《皋陶謨》曰: 「天工人其代之箕子」《洪範》曰:「惟天陰騭下民。」所以發 明天人一致之理,尤極懇切。善降祥,不善降殃,又豈 徒為君相告耶?夫孔子上下二千年間,錄書止此篇 章,若甚簡矣,然言皆大經大法所昭垂也。故開卷必 先稽古,而學古有獲,學古入官,悉有明徵。信乎論世 多識,莫書若也。世儒號稱「稽古」,不求之書,而求之史 傳諸子百家,上無關于天命,下無補于民生,其于尚 友畜德何有哉!〈以上學書大旨總論〉
嘗謂《易》:「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孔子以大而贊 乾矣。讀《論語》「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惟天為大,唯 堯則之。」又以大而贊乎堯。然堯之所以則天者,雖中 心信之,猶未有所據也。及讀《堯典》,見其欽明之德,一 天德也;時雍之化,一天道也。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 辰,敬授人時,而其則天者,其欽天之謂乎!至咨四岳, 舉舜巽位,然後乃知堯之所以成,其則天之大,巍乎 煥乎,蕩蕩難名者,其在茲也。何也?「乾資萬物之始,坤 資萬物之生,惟乾能統天,惟坤乃順承乎天,故群分 類聚,品物咸亨,而致役乎坤一,無成代有終」者也。則 是乾知大始,《坤》作成物,雖乾坤合德,而乾之所以大 者,以其有坤道之代終也。然則堯之所以大者,不以 舜乎?及讀《舜典》,見其重華協于帝者,固本之以元德 也。然詢四岳,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咨十有二牧,舉 禹作司空,棄為后稷,契為司徒,皋陶作士,垂工,益虞、 伯夷典禮,后夔典樂,龍作納言,以至流共工,放驩兜, 竄三苗,而殛鯀,皆舜之為也。所以九官十二牧,各任 厥職,時亮天工,奮庸「熙帝之載,而庶績咸熙」,雖舜亦 無為而治也已。堯之大不於此可想見耶?是故坎、離、 震巽、艮兌之流行,莫非乾坤之運用,而合德則一歸 之於坤。禹、益、皋、夔、稷、契之勵翼,莫非堯舜之允釐而 協帝則一歸之于舜。觀群聖際會一時,堯其乾乎,舜 其坤乎?九官之濟濟師師,其六子之迭運乎?乾始能 以美利利天下而不言所利,民固莫能名乎天。堯不 遍愛人而為天下,得人以廣其愛,民亦莫能名乎堯。 此天之所以大,而堯之大所以則天也。但大哉乾元, 至哉坤元,夫固天地之自相闔闢者,而堯舜明良相 遇,一皆法天之道也。湯之於虺、伊,武之於周、召,孰不 然哉?況堯之試舜,必曰「欽哉」,舜咨二十有二人,必曰 「欽哉。」所以昊天之欽若人,時之「敬授」,《三謨》之「祗承祗敬」,《夏書》之「祗台欽承」,商周之「欽崇天道,恭行天罰」,歷 稽諸篇,帝王相傳之法,本諸此也。故章首揭「欽明」二 字,不徒足以該四十八篇之大旨,而大哉帝堯!蕩蕩 巍巍,所以則乎天而立萬世君道之極者,舍此無餘 蘊矣。噫!「終日乾乾,夕惕若」正以崇效天也。茲于《書》之 欽明而益信。〈以上堯典〉
仲尼刪書,止存百篇,皆存其可信,且可為後世法也。 《禹貢》載在聖經,傳來舊矣。信《聖經》者,宜據古考今,不 宜因今之異同以疑古也。何也?地一也,或以名而殊; 名一也,或以時而改,所以古今不盡同,而沿革不可 盡考矣。因其不可考也,即致疑《禹貢》,可乎?《禹貢》曰:「彭 蠡既豬,陽鳥攸居。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又曰:「嶓冢導 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於大別,南 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又曰:「岷山 導江,東別為沱;又東過於灃,過九江,至于東陵;東迤 北會于匯,東為中江,入于海。」又曰:「岷山之陽,至于衡 山,過九江,至于敷淺。」原。是長江原委,并禹之導江所 載亦甚詳。以《禹貢》之文,考諸今日之地勢,其能以盡 同乎?是故言「九江」,則以今日之九江府當之。蓋江分 為九,既無間斷之殊,江漢水匯為彭蠡,亦無倒入湖 口之勢,有如朱子之所辨者。且緣此遂謂大禹未嘗 身履梁、雍、荊、揚地,止分遣官屬往視,況洞庭、彭蠡之 間乃三苗氏所居,當時水澤山林深昧不測,方負其 險阻,頑不即工,則官屬之往者,未必遽敢深入其境, 是以但見彭蠡之為澤,而不知其源之甚遠而且多, 但見洞庭下流之已為江,而不知其中流之常為澤 而甚廣也。以此致誤,宜無足怪,是因今日之地名,疑 《禹貢》之錯誤,其果然歟?又引鄭樵謂「東匯澤為彭蠡, 東為北江入于海」十三字為衍文,是又因後人之說, 疑《禹貢》之宜刪也。今試以九江郡與彭澤縣之有可 考者言之,《山海經》言:「廬江出三天子都,入江彭澤西」, 《水經》言:「廬江出三天子都,北過彭澤縣西北入江」,已 與《禹貢》不合。漢之廬江郡,即今廬州安慶地,故不在 江州。潯陽本以蘄之潯水得名,亦不屬柴桑縣。漢九 江郡,本在江北,而江州實武昌郡之柴桑「縣,後以江 北之潯陽并柴桑立郡,又自江北徙治江南。晉安帝 義熙八年,始省潯陽入柴桑縣,為潯陽縣。」然則今之 九江郡,且非漢晉時九江矣,況《禹貢》之九江郡,惡可 據?今之九江,以潯水中洲渚之間隔而并疑《經》文也。 所謂「三江既入,震澤底定」,或指彭蠡為南江,以足《經》 文中江、北江之數,故與震澤不相關。或謂三江宜求 之上流,如郭璞《山海經註》:岷山,大江所出也;崍山南, 江水所自出也;崌山北,江水所自出也。三江皆發源 于蜀,注于震澤,故《禹貢》紀其原及其委耳。若只據其 地名求之,《周禮職方氏》云:「揚州藪曰具區,川曰三江。」 則《周禮》距《禹貢》殆千餘年,而具區已異乎震澤之名 矣。矧今之太湖,又異乎震澤具區之名耶?或又指巴 陵為東陵,指洞庭為彭蠡,要皆出於臆度之見。以數 千年之後求合,數千年之前,陵谷變遷,安得一一悉 如故也?《經》文前云「彭蠡既豬」,則其自豬為澤明矣。後 云「東匯澤」者,今每歲春夏,江、漢水漲,則湖口倒流入 彭蠡。〈以上〉「達豫章郡。」孰謂經文之果誤哉?噫《禹貢》傳 來舊矣,繪畫天下山水田賦,為萬世不刊之典。九州 山川,各有分疆,觀「三江既入」,載之揚州,則知求之上 流者非也。觀「九江孔殷」,載之荊州,則知郡名江州,而 求其跡于湖口者非也。觀「三危既宅,三苗丕敘」,載之 雍州,則知洞庭、彭蠡之間為三苗所阻,不知作《禹貢》 時,三苗皆已懷服,而遣官之說,其非尤甚。觀漢為北 江,江為中江,則鄱湖為南江,可不言而喻矣。故曰:「信 聖經者,宜據古以考今,不宜因今之異同以疑古也。」 至云「《禹貢》錯誤,云」十三字衍文,當刪,則我豈敢?〈以上禹貢 疑議〉
嘗讀《洪範》,見武王之所訪,箕子之所陳,俱在「彝倫攸 敘。」然疇雖有九,而其旨要則唯水、火、金、木、土五者而 已矣。何也?彝倫攸斁,而帝不畀鯀以《洪範》九疇者,以 其汨陳五行也。天以《洪範》九疇錫禹,而初一曰五行, 則五行謂非九疇之大綱乎?雖于初獨不言「用」,下文 八者俱以用言,非五行獨無用也。蓋以下文所云用 者,皆用此五行也。九疇只此五行,夫固所以陰騭下 民,而為治天下之大經大法,所謂「彝倫之攸敘」,敘此 焉耳。是故惟五居中,不以數言。五事、五紀、庶徵、五福 皆五也,政雖八也,食貨、祀、賓、師統於三官,而八政非 五歟;德雖三也,正直一而剛柔之克各二,三德非五 歟稽疑雖七也,卜兆五而其占則用二稽疑非五歟 至六極,則皆五福之反也。但五行在天地間,凡萬事 萬物,莫非自然之運用,而用之者則各有攸當耳。所 以「敬用五事」,即五行之本諸身而罔弗欽也;「農用八 政」,即五行之施諸民而農為先也;「協用五紀」,即五行 之合乎天而罔敢悖也;「建用皇極」,即五行之一於中 而端表則也;「乂用三德」,即五行之矯其偏而從乎正
也;「明用稽疑」,即五行之各兆而慎所擇也;「念用庶徵即五行之各有徵而可自省也;「嚮用五福,威用六極」,即五行之禍福在人所自取也。可見「皇極」居中,固有 以握乎九疇之樞;五行在初,實有以統乎九疇之用。 是五行不言用,而天下萬世大經大法,雖欲越此以 為用焉,不可得矣。況箕子之所陳者,乃千古聖學之 傳,故建極在上,會歸在民。王道蕩蕩平平,本人人所 當率由,而天人貫通之理,亦人人所當會歸焉者。循 此則彝倫敘,悖此則彝倫斁矣,可不慎哉!至以此揆 之,《洛書》「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而 五居中。」于義本無所取,但其所同者五行「也。一六水, 二七火,三八木,四九金,五十土。」是水火木金土,在《洛 書》謂之「九數」,而天地萬物之數管是矣;在《洪範》謂之 「九疇」,而天地萬物之用管是矣。諸儒不知五行乃《洛 書》《洪範》自然孚起之妙,必欲以疇強合於數焉,何哉? 且《洛書》自一至九,其奇偶方位各有定在《洪範》自初 一至次九,不過九疇之綱耳。果何以見其初一五行、 三八政之類皆為奇,次二五事、四五紀之類皆為偶。 初一五行,方位當在下,次九五福六極,方位當在上, 八政當在左,五紀當在右。《洛書》之數九,而《洪範》何為 於初一即曰五行,次二乃曰五事,次三乃曰八政?其 數皆雜亂,不循其奇偶方位之敘也?雖曰「天乃錫禹 洪範九疇」,原未指為洛龜,何為即以《洪範》之九疇,配 《洛書》之九數,以其言列其位,且衍之八十一章焉。果 《洛書》也?果《洪範》也?止因其同一「九」字,而必欲一一同 之,又何怪其愈傳而愈訛耶?況禹既因《洛書》以敘疇 矣,或謂先天卦取則《洛書》,又有謂後天卦取則九疇, 果天已錫之伏羲,復錫之于禹,果伏羲已先禹而為 之《書》,禹乃後伏羲而為之疇。果禹先文王而敘之為 九.,文王後禹而列之為八,果禹先箕子而為之範,箕 子後禹而衍其說耶?諸說紛紛,皆劉歆之說誤之也。 要之道一而已矣。得其意,則殊塗而同歸。否則,道本 一而見則二,惡足以窺聖人之學?
五行在天,五事在人。天人一體,而人之用五事,即所 以用五行也。用一也,敬則皇極建,不敬則皇極不建, 而休徵咎徵隨之矣。使於五事之用,而五行配屬不 清,于何而用之,于何而驗之哉?嘗考諸古,反諸身,因 以詳究《洪範》之說焉。木貌,火言,土視,金聽,水思,此孔、 劉傳疏舊說。又增咎以眊,增罰以陰,信未然也。蘇允 明乃謂「木貌金言,火視水聽而土思」,子由又謂「土貌 金言,木視水聽而火思」,其信然乎?至《蔡傳》出而其說 始定。然天人之際,終有未易明者,必先明乎天地之 生成,斯人道可識也。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 地四生金,天五生土,雖其生理備具,而天地不合則 不成也。故地以五合一而水成,天以「五合二而火成, 地以五合三而木成,天以五合四而金成,地以五合 五而土成。此五行之所以生且成者,天地陰陽會合 而渾闢無窮者也。水生於天而行於地,故其性潤下, 於《易》象取水在天上,水行地中而浮游天地,皆水也。 火生於地而運於天,故其性炎上」,於《易》象取「明入地 中,火在天上,薰灼天」地,皆火也。《周易》首乾坤,終坎離, 既未濟,天地定位,水火不相射。又謂「雨以潤之,日以 暄之」是也。天三生木,所以木皆發榮向上,其性曲直, 資水以生,其位東方,而條達舒暢者,其出機也。地四 生金,所以金皆堅實沉下,其性從革,賴火以變,其位 西方,而嚴凝肅殺者,其入機也。天五地十,陰陽萃合 為土,萬物莫不資之以生成,而止曰「土爰稼穡」,特舉 人之養生最切者言之。而土乃天地之沖氣,是天地 開闢,莫先乎水。水濕生燥,火燥生潤,水滋木生,木為 火母;火爍金變,水為金子,燥濕融結,而土為水火木 金所附。五行生成變化,不可窮詰,其理則不可易也。 在人也有形即有貌,以貌屬木者,取其氣之生;以貌 屬土者,取其形之成。不知生成之原,在《易》曰:「男女搆 精,萬物化生。」《太極圖》曰:「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 凝,而人生焉。」有生之初,氣以水而聚,形以水而結。有 生之後,周身血氣之運,莫非水也。貌非人之水歟?甫 生之際即有聲,聲氣發露,神之昭也。天有震,以著其 陽之動;人有言,以宣其心之聲,觸之即發,出悖來違, 倏起倏滅,亦無定象。「爝火燎原,片言喪邦」,言非人之 火歟?諸家每以心腎為神氣之會者,亦以腎中之水 為精氣所由生,顏色之光澤,係乎腎水之周流,故腎 為形色之本,心固神明所舍,而心主乎舌,故聲音之 發,皆根於心也。木於時為春,其氣散,在人為魂,在目 為視,故以視屬木。金於時為秋,其氣收,在人為魄,在 耳為聽,故以聽屬金。《易》謂「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木外 榮,視外見,魂外游,類也。金內鑑,聽內受,魄內守,類也。 彼謂金有聲而屬諸言者,固未識內外出入之義,抑 知金以火而革,聽以言而變歟?土爰稼穡,屬之思者, 人賴五穀以養生,《內經》曰:「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 焉。」又曰:「在地為土,在臟為脾,在味為甘,在志為思,思 傷脾」,脾為一身之統,思為五事之主也。非歟五行具 於人,即其運於天也明矣。其用之人也,又豈天人不相孚也耶?水即雨,而莫不潤者,其德也。故貌之德恭 而作肅,為水之用焉。潤身生色,謙退下人,所謂「抑抑 威儀,維德之隅」是也。肅則時雨而休徵,反此為狂,則 𢘆雨而咎徵矣。火即暘而莫不從化者,其德也。故言 之德從而作乂,為火之用焉。發禁燥妄,出遠鄙悖,所 謂出其言善,千里之外應之是也。乂則時暘而休徵, 反此為僭,則𢘆暘而咎徵矣。木氣燠而曲直四達,仁 德也,故視之德明而作哲,為木之用焉。離明外施,旁 燭無疆,四目明而無不照也。哲則時燠而休徵,反此 為豫,則𢘆燠而咎徵矣。金氣寒而從革斂藏,義德也。 故聽之德聰而作謀焉。聲入心通,訏謨遠猷,聰四達 而無不納也。謀則時寒而休徵,反此為急,則𢘆寒而 咎徵矣。土氣宣播為風,猶人之大而化焉,之謂聖也。 故思之德睿而作聖,為土之用焉。通微生於思至,黃 中通理,神明昭融,哲謀肅乂,無所不用,其極所以聖, 則時風而休徵,反此為蒙,則𢘆風而咎徵矣。但其用 有五,其敬則一。維敬則平康正直,剛柔得中而皇極 建,斯為五事之得,而休徵五福應之;不敬則剛柔偏 而皇極不建,斯為五事之失,而咎徵六極應之。若曰 某徵某福某極應某事焉,拘滯穿鑿,如劉向之說,則 非矣。是故「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究 其實,不外乎敬,用五事之至也。此固攸敘彝倫之要, 天人之大範也。初一曰五行,而八者之用皆用此耳。 五行寧無敬乎哉?〈以上洪範〉
嘗讀《大學》首條三語,已足以括其要矣。然四引《康誥》 以證之,曰「克明德」,曰「作新民」,曰「如保赤子」,曰「惟命不 于常」,固足以盡《大學》之義。而《康誥》一篇謂不盡於四 語中乎?可見古人善言書,亦可見後人讀書不能窮 其奧而揭其要也。然考《康誥》所由作,在《書序》則曰:「成 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 材》。《書傳》則曰:「武王封康叔於衛,乃作《康誥》《酒誥》《梓材》 以命之。」若果以為成王時作也。然篇中所稱如「朕其 弟」、「顯考」、「文王」乃「寡兄」「勗祇」、「遹乃文考」,既曰「考」、曰「兄」、曰 「弟」,其必非成王詞也明矣。或謂《誥》作於周公,而稱弟 者,周公弟之也,豈有「王若曰孟侯,朕其弟」,而可為周 公之稱乎?此必武王命康叔之詞而《序》之誤也無疑 矣。或又為武王時康叔尚幼,故未就封。然篇中有曰 「朕心朕德惟乃知」,曾謂知武王之心德者尚可以幼 言之乎?但其文拳拳於「明德慎罰」中有助「王宅天命 矧」曰「其尚顯聞于天,無我殄」等語,不類封國之誥也。 嘗按《春秋傳定公四年》,祝佗曰:「武王克商,成王定之。 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命伯禽封於少皞之虛;分康 叔,命以《康誥》,封以殷虛。」又曰:「周公為太宰,康叔為司 寇。」即此意度之,或者即康叔為司寇,而命之以是誥 歟?以命司寇之誥為封國之誥。或曰:因康叔之國在 殷地,而後人誤傳之歟?但斯言也,亦因康叔為司寇 之言而言之耳,雖《左氏》去周盛時未甚遠,其言或亦 有據,而未敢必也。噫若果信以為《司寇之誥》,匪特與 明德、「慎罰」之文不相悖,而封國在司寇之後,則《書傳》 與祝佗之言皆可意會矣。特外此別無所考,則亦安 敢信以為然哉?〈以上康誥〉
粵稽古帝王,其德澤入人之深,淪肌浹髓,固結而不 可解。此豈刑驅勢迫,威力劫制之哉?抑豈沾沾之惠, 昫昫之恩,能使人皆帖然服之,易世而不變哉?嘗於 書而深有感夫殷周之際焉。自讀《泰誓》《牧誓》《武成》諸 篇,見武王一戎衣有天下,凡殷之子孫臣庶,靡不臣 服於周矣。武王定鼎于洛,志在都洛,故并殷民遷之, 宜其感化之易易也。迨成王命召公相宅于洛,作《召 誥》,惟諴于小民,顧畏民碞,真知本哉!周公往營洛邑, 使來告卜,作《洛誥》。乃周公留洛,固以東都重地,不得 不賴公之鎮定之,亦以殷人不靖,非周公不足以輯 寧而化誨之也。然於《多士》《多方》則又誥戒之不已曰: 「昔朕來自奄,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天罰,移 爾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遜》曰:「爾曷不惠王,熙天之命, 爾乃迪屢不靜。」是殷人之不心服者,何若此其難變 哉?繼命君陳,懋昭周公之訓,且曰:「爾無忿疾于頑。」可 見殷頑尚未之改也。至康王命畢公保釐東郊,毖殷 頑民,猶以餘風未殄,將由惡終為言。必既歷三紀,然 後世變風移,是其壯「者老矣,老者死矣。故其民之頑 者,始咸若於周王之訓也。」夫民一也,在周為頑,在殷 不謂之忠乎?蓋由湯至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 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況賢聖繼世迭興,雖鳥獸昆 蟲草木,莫不浸潤於膏澤中矣。斯民醉飽先王之德, 豈遽忍于畔商哉?特苦受毒逋,不得不望周王以解 其倒懸耳。及暴虐既除,謳吟思商,又何日忘之哉?固 非區區勢力所能脅,又豈旦夕惠澤所能轉移而心 服之哉!殷先哲王,其德澤入人深也如此。然周於頑 民,宜乎以刑威驅迫之無難矣。乃由商舊政,且表厥 宅里,樹之風聲,舒徐以待其自新自化。故曰:「惟周公 克慎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三后協 心,同底于道」,俾太和在成周宇宙間,豈一朝一夕之故哉?是故觀於商而知民之沒世不忘,以王澤之入 人深也;觀於周而知民之必世後仁,以王澤之感人 漸也。惟其漸也,此其所以深也。志王道者盍於《洛誥》, 《君陳畢命》而玩味之,始知後世君天下者迥與三代 別矣。〈以上洛誥君陳畢命〉
「昔者孔子刪《書》而終之以《秦誓》,嘗竊怪焉。或以為周 衰而秦興,孔子固已先見其微,而於敘書時錄之也。」 噫!聖人之心,至公無我,豈逆料於數百年之後而以 事功成敗論哉?及觀《秦誓》一篇,則見穆公悔過遷善, 懇至惻怛,若禹、湯罪己,有汲汲乎其不暇者。至其詠 思一個之臣,以斷斷無技、休休有容為賢,而以斯人 為子孫黎民之利,其媢嫉者反之。此尤可為千古之 龜鑑,春秋、戰國諸君,慮未有及此者也。然則如繆公 者,聖人惡得而不與?而《秦誓》一篇,聖人惡得而不錄? 聖人取舍予奪,垂鑑萬世,豈苟私一繆公而已哉?故 論五霸之功,則大齊桓,以其首能率眾尊周而攘夷 也;論五霸之德,則取繆公,以其獨能「自反悔過而遷 善也。」知夫此,則堯夫特稱秦繆為霸者最。蓋論德而 不論功,其家法有自來矣。夫繆公誤用杞子之謀而 違蹇叔,以至有殽之敗,囚其三帥,喪師辱國,夫人而 悔之矣。惟其悔之,而不責於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 之流而深引咎自責,增修其德,政三敗,卒用孟明而 霸西戎,此其難者。故《傳》曰:「繆公之為君也,舉人之周 也,與人之一也。孟明之為臣也,其不懈也,能懼思也。」 由是觀之,《秦誓》之詞,夫豈苟為美而已耶?予又觀繆 公事,其有出於桓、文之上者三:昔夷吾之入晉,秦納 之矣。夷吾背河外列城,與賂而不與秦,而繆公不遽 怒也。丕豹奔秦,勸之伐晉則不許;及晉饑乞糴,則又 輸粟于晉,自雍及絳相繼,且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 若此者,可謂庶幾於王者之量。彼齊桓一怒蔡姬,而 遂興伐楚之師;晉文之侵曹圍鄭,惡其出亡而無禮 也,何其褊也!百里奚亡國之俘也,繆公舉之牛口之 下,而登之上大夫之佐,終其身倚任而不疑。若蹇叔, 若由余,若公孫子桑,皆列國之儁也,並相與周旋,國 共政焉。若此者,可謂庶幾於王者之明。彼晉有子犯, 從亡於外者十九年,而其入國也,猶投璧於河以為 誓。齊桓知任一管仲,而終不免溺於豎刁、易牙、開方 之徒,何明之足稱也。楚人滅江,秦伯為之降服出次, 曰「『同盟」,滅雖不能救,敢不矜乎?吾自懼也。若此者可 謂庶幾於王者之言。彼齊魯之同盟舊矣,而桓之入 也,首加師於魯;「衛』,晉之宗也。衛侯一二於楚,晉文執 之,且使加酖焉。」其視繆公哀滅江之心,不可同年而 語明矣。由是觀之,繆公惟其能悔過遷善,是以平生 舉動亦多光明,謂其為霸者之最良,不誣也。秦自繆 公而後,代有英君,以至於始皇,卒併天下。或謂繆公 有遺澤於子孫也亦宜。然其後世所由之道,強猛恆 有餘,而仁恕多不足,甚則變壞先王之法,流毒四海, 為生民之一厄。使孔子見之,必所深痛,安得以與繆 公者而與之?余故曰:「孔子之錄《秦誓》也,賢繆公以示 訓也,不計秦之後有始皇者也。堯夫進穆公也,嘉其 德之近於王也,慨天下之純乎霸而入於夷者」也。〈以上 秦誓〉
劉定之《宋論》「《資治綱目》者,《尚書》《春秋》之子孫,《尚書》《春 秋》者,《資治綱目》之祖父也。」
周敘《伏生授經圖贊序》:「使非漢文求之,伏生授之,天 下後世貿貿焉莫知聖帝明王精神心術之所寓。」 王廉迂論:「予讀書至《金縢》,反覆詳究,疑其非古書也。 使周公而然,非周公也。」
程敏政《明文衡後序》:「典謨訓誥,虞、夏、商、周之元良也。」
書經部外編
编辑《竹書紀年》:「帝禹,夏后氏,當堯之世,舜舉之。禹觀於河, 有長人白面魚身,出曰:『吾河精也』。呼禹曰:『文命治水』。 言訖,授禹《河圖》,言治水之事,乃退入於淵。禹治水既 畢,天錫元珪,以告成功。夏道將興,草木暢茂,青龍止 於郊,祝融之神降於崇山。乃受舜禪,即天子之位。洛 出龜書,是為《洪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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