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元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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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之暇,日有所記,旦有所鈔。題爲日旦,借書史以觸性靈,恐晝夜六時、行屍走肉,植畜生、餓鬼之因,非獲己耳。

藏書名山,乃漢人語也,鑒秦燼故云爾。萬世而下,悟亡秦者,咎不在書必無彷,而焚之者,亦必無挾書之厲禁藏之,奚爲縱兵火不虞?然窮陬僻邑,豈盡受攻圍之困哉。所謂藏山者,夫亦著書之人憤世而爲,此激談耳。夷考於史,自漢以後不聞,某年、月、日,某陵阜,掘得某書,係某人所撰者,祇有汲冢,《周書》又不從山中開出,故予謂藏山虛語非實事。就覆甕傖父言也,即石室委宛二酉相傳爲先聖藏書之所,安知古人不神其事以驚愚乎?

五七言律,其來舊矣,而乃曰近體;後人歌詠愈趨愈降,而乃曰古詩。甚矣,世之卑而尊古也,其竟不古若也以此!

詩莫難於七言律詩,文莫難於一句八股格。此法一通,則頭頭是道,得心應手,靡不如意。然詩學必須從舉業透出,兩者不相涉而相因。

昭代才人,以詩文擅譽者,末路不究心於詩,深可惜也。

劉青田、王文成詩名以事功而掩,然王公道學詩最惹厭,特以此欺當世愚。宸濠非本色也,宸濠亦能詩者,宸濠敗而其党痛恨,流言播於傳奇雜劇,王亦巧哉,始信文章、功業,原相表裏,有桃李之華即有桃李之實。牡丹無果則已,倘結果,必非蒺藜也。詩文簿伎亦可覘,是人他日作用。

作詩用故事不用稗官,野史所載,猶曰未核耳,至謂不當。用唐以後事實,則大可笑,此博物家珍秦漢舊物意也。著作之林,豈容抱此陋見?泰山不如林放,是仲尼且用,目前事也必泥此說,則詩乃獨屬於唐。唐以後事尚不當入詩,而唐以後人顧敢於作詩。大曆十才子靈,當置拔⾆地獄。

後之作樂府詩者,摹古詩十九首,口氣殊不肖。既酷肖,彌覺厭憎。胡寬之營新豐,優孟之學叔敖,無絲毫不似,然有絲毫似者乎。此妖狐伎倆,以之作戲則可,而血性男子嘔心疲神爲之則宋人楮葉之喻也。

代有淳澆,運有含發,而詩文因之。楊用修推本某人某句從某朝某篇化出,其言已陋。胡元瑞較量低昂,如衡秤之不爽,尤可笑也,後輩毋爲所惑。

古聖人以功著者禹,以德重者泰伯,而吳越實漸被之。蓋其初雖夷,而末流則不啻華矣。乃考諸詩,二國風不見采,何耶?越猶有絕,與楚辭相匹,炳炳如也。吳語吳歈,豈足道哉?當時有延陵、季子在,三吳文采應不讓越,而爲經所擯則一,果有詩置弗採乎?抑原無詩乎?今人口氣峭硬徑,直與詩漸遠,惟吳越差近之。

古人以作賦屬大夫,以能七言詩責二千石,非爲郎邀五斗者,可概廢詩也。文之精者曰詩,才之異者輙露於詩。位不稱才,其設施可想。以故陳疇之彥,吐麥秀之歌,姬公、康公垂東山卷阿之詠也,詩自春秋未作而已亡矣。民間之諷誦如故,而云亡者,公卿無諷誦,而其脈其斬。至漢魏六朝而稍振,鴻鵠、秋風等詞,辟猶不廢,而謂臣能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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