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南雜志
作者:陳懋仁 
明陳懋仁撰。懋仁,字無功,嘉興人,官泉州府經歷。《浙江通志》稱其「不以簿書廢鉛槧,記泉南事,多故牒所未備。」卽是書也。其所載山川古蹟、禽魚花木,以及郡縣事實,頗爲詳具。中如〈淳化帖〉、〈尼無著〉等一兩條,亦稍有考證。其〈官山〉一條,破閩俗葬地之說,持論亦正。下卷則多記其在泉所施設之事,皆得諸身歷者;然如泉人之官嘉興,及嘉興人之官泉者,俱縷列姓名,卽簿尉亦並載之,此非天下之通例,懋仁以嘉興人而宦泉州,故兩地互記耳。使修地志者,人人皆援此例,則罄南山之竹,不足供其私載矣!凡著一書,先存一厚其鄉人之心,皆至薄之見也。

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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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有《浯江郡志》云:晉南渡時,衣冠士族避地於此,故又名晉江。余謂江既以晉得名,何當時人文遺事,無一可稱?豈簡冊逸而無徵,即避地事亦傳聞耶?《晉書·地理志》:武帝太康三年,置晉安郡,統八縣,晉安一也。然則武帝已舉晉名其縣,或不待元帝在建業,而始以晉名其江也?《載記》:苻堅封慕容垂泉州侯,此泉州乃漢昭帝改燕國為廣陽郡,統縣十之一。今畿輔淳阝縣地,非閩之泉州也,閩泉乃隋文帝以豐州改,今晉江則唐元宗以南安分置。

泉之人文,至唐貞元中,始得歐陽公詹。按《唐書》公與韓文公、李觀、李絳、崔群、王涯、馮宿、庾承宣聯第,皆天下選,時稱龍虎榜,是科知貢舉陸宣公也。自公之後,名賢繩繩,逮我明文章德業之盛,不特淩往代已也。

萬安橋,乃宋蔡忠惠公所造,世謂洛陽橋是也。落成,公自為記曰:“泉州萬安渡石橋,始造於皇祐五年四月庚寅,以嘉祐四年十二月辛未訖功。參址於淵,釃水為四十七道,梁空以行,其長三千六百尺,廣丈有五尺,翼以扶欄,如其長之數而兩之。靡金錢一千四百萬,求諸施者,渡實支海,去舟而徒,易危而安,民莫不利。職其事者:盧錫、王實、許忠、浮圖義波、宗善等十有五人。既成,太守莆陽蔡襄,為之合樂燕飲而落之。”明年秋,蒙召還京,道繇是出,因記所作,勒於岸左,公自書大方尺,分勒二石,今在公祠,蓋公之功在百世,大矣。而記僅一百五十三言,可見古人不肯擅美如此。又聞之父老云:先時二石為倭載去,後見江間發光,探之得後一石,其前一石乃後人復模,故前石不如後石之瑩潤,打碑聲時與江濤競響也。俗傳公造此橋,限以濤勢,不能參址,乃檄江神,得一“醋”字。公云:“廿一日酉時為之。”今公記中無是說也。王遵岩曰:“豈其駕長江之洪流,馮虛以構,實其役有足駭人者,昧者驚焉,而言之異。亦以賢者之所為,興事起利,人樂其成而賴其功,故托於神以美之耶。”又宋釋太初,謂前記多三字,至今傳其言也。

盤光橋,自洛陽橋,東接鳳嶼。嶼在江中央,上多腴田稠民居。舊有石路,潮落路出,行者病之。宋寶祐中,僧道詢募貲作石橋,長四百餘丈,廣一丈六尺。此蔡端明所造洛陽橋,長多四百餘尺,闊多一尺。世知洛陽而不知盤光者,蓋以人重也。雖然貴賤異等,若道詢一行腳耳,無藉勢位,而功力過之,則其名胡可泯泯?且洛陽橋尚有百五十三字之記,此獨無之,意當時道詢不欲居其功以垂後名耶?抑本有記而歲遠湮廢也?

《淳化閣帖》十卷,宋季南狩,遺於泉州。已而石刻湮地中,久之時出光怪,櫪馬驚怖,發之即是帖也,故泉人名其帖曰馬蹄真跡。余按沈源《釋文序》云:“是帖納郡庠,歲遠剝蝕,其後莊少師氏,復摹以傳,則今帖非馬蹄真跡,乃莊氏摹刻也。”其石先屬張氏,後以其半質錢於族,秘匿不返,至於構訟,於是各翻木刻足之,分為兩部。今所傳者既非宋遺,而莊模亦皆割裂,遞更遞失矣。惟蔡沙塘憲副家所藏七塊,完好不剝,蔡其寶之,甚為難得。欲得莊刻之全,與蔡之所藏,必求數家而合之,然不易也。又按沈源所云:“莊少師者,不知何名。”考《泉郡志》,有莊夏者,登淳熙八年進士,歷官侍郎,封永春縣開國男,卒贈少師,有文名。他莊無仕少師者,故知是帖復摹,乃莊夏也。

泉州察院堂左,有宋太宗戒石銘碑,乃黃山穀作擘窠大書。其下有高宗行書跋語云:“近得黃庭堅所書太宗皇帝御製戒石銘,恭味旨意,是使民於今不厭宋德也。因思朕異時所歷郡縣,其戒石多置欄檻,植以草花,為守為令者,鮮有知戒石之所謂也。可令摹勒庭堅所書,頒降天下,非惟刻諸庭石,且令置之座右,為晨夕之念,豈曰小補之哉?”跋後有一“伍”字,乃高宗御押也。又其下有小楷書呂頤浩題疏云:“臣等竊惟太祖皇帝武定天下,而太宗皇帝文以撫之,是時(剝五字)民赤子,新去湯火。哀矜(剝)乃發大訓,垂諸庭石。如雲漢在天,為光昭回,其施在下,則為露為雨,民涵斯澤,豈其有極?而吏更歲久,或不知誦斯文矣。皇帝撥亂愛民,規撫祖宗,乃六月癸巳詔以黃庭堅所書刻之石,將以墨本賜天下,使日見而知戒焉。嗚呼,此盛德大業之本,豈特讀貞觀政要而太息哉?臣等才駑,不足以佐萬分,而知讚且勵,蓋不獨郡邑之吏,洗然於茲賜也,謹昧死書於左方。紹興二年七月癸酉,端明殿學士左朝議大夫簽書樞密院事權參知政事臣權邦彥,左通議大夫參知政事福建江南西路荊湖南北路宣撫使臣孟庾、左通奉大夫守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臣(剝二字)、特進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臣呂頤(剝一字)謹題。” 按:是銘非太宗御製也。《四川通志》、孟昶著《官箴》云:“朕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長,撫養安綏。政在三異,道在五絲。驅雞為理,留犢為規。寬猛得所,風俗可移。無令侵削,無使瘡痍。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賦輿是切,軍國是資。朕之爵賞,固不逾時。爾俸爾祿,民膏民脂。為民父母,罔不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思。”太宗第取:“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爾俸爾祿,民膏民脂”四句,移後二句居前以為銘,便自簡當意完,而無累澀之氣。

又有高宗御書《籍田碑》云:“朕惟兵興已來,田畝多荒,故不憚卑躬與民休息。今疆場罷警,流徙復業,朕親耕耤田,以先黎庶,三推復進,勞賜耆老,嘉與世俗,躋與富厚。昔漢文帝頻年下詔,首推農事之本。至於上下給足,減免田租,光於史冊,朕心庶幾焉。谘爾中外,當體至懷,故茲詔諭,想宜知悉。”其下有小楷書牒云:“泉州、紹興十六年九月十九日,準行在尚書禮部符,準屯田關四月八日準紹興十六年四月六日敕中書門下省臣寮劄子奏,欲望聖慈敕令郡邑,以近降御筆耤田手詔,模刻立石於聽事所,如戒石之銘,俾朝夕省觀,罔敢墜失,庶有以廣聖志,承天庥,蒙屢豐年,興嗣歲之應,天下幸甚,取進止。四月六日,三省同奉聖旨,依奏牒州施行。本州今恭奉聖旨模刻立石於聽事所者,紹興十七年三月□日立左從政郎司法參軍權察推臣曾汪、右從事郎節度推官臣余麟、右承議郎簽書節度判官廳公事賜緋魚袋臣方周弼、右承議郎添差通判軍州主管學事兼管內勸農事借緋魚袋臣王鑄、右承議郎通判軍州主管學事兼管內勸農事賜緋魚袋臣韓習、左朝散大夫知軍州事主管學事兼管內勸農使賜紫金魚袋臣陳康伯。”此碑在戒石銘碑之右,石俱精瑩燁燁有神氣。

衛西榕樹,幹大如一間屋,枝上有纚,纚垂下者謂是根也,其高參天,枝葉蔭可三十餘丈。相傳韓少卿國華為郡,誕魏公日,樹杪為吐煙靄。又云,榕樹千年者,其上生伽枬香。

德化縣白甆,即今市中博山佛像之類是也。其壞土產程寺後山中,穴而伐之,綆而出之,碓極細滑。淘去石渣,飛澄數過,傾石井中,以漉其水,乃磚填為器,石為洪鈞,足推而轉之,薄則苦窳,厚則錠裂,土性然也。初似貴,今流播多,不甚重矣。或謂開窯時,其下多藏白瓷,恐傷地脈復掩之。

閩之遠海近番處,有燕名金絲者,首尾似燕而甚小,毛如金絲,臨卵育子時,群飛近汐沙泥有石處,啄蠶螺食。有詢海商聞之土番云:蠶螺背上肉有兩肋,如楓蠶絲,堅潔而白,食之可補虛損已勞痢,故此燕食之。肉化而肋不化,並津液嘔出,結為小窩,附石上,久之與小雛鼓翼而飛,海人依時拾之,故曰燕窩也。

泉郡荔枝,雖鬱為林麓,然不若福興兩郡之盛。絳囊翠葉,明秀可愛,蔡端明所謂殼薄而平,瓤厚而瑩,膜如桃花紅,核如丁香母,剝之凝如水精,食之消如絳雪。誠哉。《荔譜》(四十二種)垂五百餘年,品目雖存,漫不可據。今惟五月熟者,曰火山,肉薄而酸;六月熟者,曰早紅,曰桂林,曰白蜜,曰狀元紅,曰金鍾,俱稱佳品;七月熟者,味甘酸,曰山荔枝,蠲渴補髓,多啖無傷。韓偓《荔枝詩》云:“封開玉籠雞冠濕,葉襯金盤鶴頂鮮。想得佳人微啟齒,翠釵先取一雙懸。”又:“巧裁霞片裏神漿,崖蜜天然有異香。應是仙人金掌露,結成冰液茜羅囊。”可謂形容之妙矣。蔡端明曰:“荔枝之於天下,唯閩粵南粵巴蜀有之。”漢初,南粵王尉佗以之備方物,於是始通中國。司馬相如《賦上林》云:“答還離支。”蓋誇言之,無有是也。東京、交阯七郡貢生荔支,十里一置,五里一候,晝夜奔騰,有毒蟲猛獸之害,臨武長唐羌上書言狀,和帝詔太官省之。魏文帝有西域蒲陶之比,世譏其謬論,豈當時南北斷隔,所擬出於傳聞耶?唐天寶中,妃子尤愛嗜,涪州歲命驛致。時之詞人多所稱詠,張九齡賦之以托意,白居易刺忠州,既形於詩,又圖而序之。雖仿佛顏色,而甘滋之勝莫能著也。洛陽取於嶺南,長安來於巴蜀,雖曰鮮獻,而傳置之速,腐爛之餘,色香味之存者亡幾矣。是生荔枝,中國未始見之也。九齡、居易雖見新,實驗今之廣南州郡,與夔梓之間所出,大率早熟,肌肉薄而味甘酸,其精好者,僅比東閩之下等,是二人者,亦未始遇夫真荔枝者也。閩中惟四郡有之,福州最多,而興化軍最為奇特,泉漳時亦知名,列品雖高,而家寥無紀,將尤異之物昔所未有乎?蓋亦有之,而未始遇乎人也?予家莆陽,再臨泉福二郡十年,往還道由鄉國,每得其尤者,命工寫生,萃集既多,因而題目以為倡始。夫以一木之實,生於海濱岩險之遠,而能名徹上京,外被夷狄,重於當世,是亦有足貴者。其於果品卓然第一,然性畏高寒,不堪移殖,而又道理遼絕,曾不得班於盧橘江橙之右,少發光采。此所以為之歎惜而不可不述也。

荔枝才已,龍眼始行。殼黃瓤白,核壯肉薄,《本草》謂之荔枝奴,信然。蓋荔枝飽啖之餘,不堪咀嚼,如膏粱子,居常醲膬,一旦家落,鋪薄糜便不適口。

紅柑,福橘之次者也。橄欖青澀,能消酒止渴,《藥性賦》所謂泉州橄欖能消酒是矣。《本草》一名諫果,謂其始苦澀而回甘,猶忠言逆耳,世亂乃思之也。其俗取與子薑和核搗碎,醋拌充蔬。

甘蔗,幹小而長,居民磨以煮糖,泛海售焉。其地為稻利薄,蔗利厚,往往有改稻田種蔗者,故稻米益乏,皆仰給於浙直海販。蒞茲土者,當設法禁之,驟似不情,惠後甚溥。

清源山茶,青翠芳馨,超軼天池之上。南安縣英山茶,精者可亞虎丘,惜所產不若清源之多也。閩地氣暖,桃李冬花,故茶較吳中差早。

紅梅,百葉,一花三子,曰品字梅,紫梗疏條,非復霜皮鐵幹可偶。

芙蓉有產於山者,余廨後手插一枝,未半載,扶疏出牆,名曰木芙蓉。花最繁盛,不下數百,大如甌,其色有朝紅暮白者,此則粉紅一色耳。九節蘭花易植,不若吳中所欽,靜宇中雖若棋列,亦不甚香。

余廨東所植茉莉,其高及簷。嘗於暑夜設木榻坐其下,清芬鬱烈,可沾眉發。其地易生,如吳中插槿也。按《本草》時珍曰:嵇含草木狀作末利,《洛陽名園記》作抹厲,《佛經》作抹利,《王龜齡集》作沒利,《洪邁集》作末麗。蓋末利本番語,無正字,隨人意會而已。末利原出波斯國,移植南海,其性畏寒,不宜中土。弱莖繁枝,綠葉團尖,初夏開小白花,重瓣無蕊,花皆夜開。《丹鉛總錄》曰:“《晉書》:‘都人簪柰花’。即今末利花也。”

西施舌,殼似蛤而長,外色若水蚌殼,內色如孔翠,肉白似乳,形酷肖舌,闊約大指,長及二寸,味極鮮美,無可與方。舌本有數肉條如鬚,然是其飲處。

北方謂泥磚曰土壞,晉江有介屬,亦曰土壞,綠殼白尾,其旁有毛。

草魚,清脆頗隃諸肴,然其形酷似病痘小兒臂指所切,不堪寓目。龍虱,如牛糞上蟲,似黑而薄,劈食之,小有風味。

鱟魚,碧血海中介魚也,似蟹足十有二,長六七寸。漁者醢其肉,居人以其殼作水杓。《穆天子傳》:“黑羊白血,以鱟況之。”則亦可信。

蝦,有長一二尺者,名龍蝦,肉實有味。人家掏空其殼,如船燈掛佛前。

鬥魚,大如指,長二三寸,花身紅尾,善鬥。人家盎畜之,俗呼為丁斑魚。張世南《遊宦紀聞》云:“三山溪中產小魚,裏中兒豢之,角勝為博戲。”信然。

牡蠣,麗石而生,肉各為房,剖房取肉,故曰蠣房。泉無石灰,燒蠣為之,堅白細膩,經久不脫。

蚶,大而肥,鮮美特異。《海物志》名天臠,《爾雅》名魁陸,《本草》名瓦壟子,《雜俎》云:“鼎俎之味有蚶醬。”

蛙一名石鱗肉,紫斑如纈錦,生溪澗高潔處,其大如雞,得亦不易。厥俗兼皮食之。有見餉者,餘令人縱之野中,左右瞪眸不轉曰:“此難得之珍味也。”

泉州海錯,品類最多。余嘗欲就其所見,記錄一帙,以廣好事,會奔命未遑也。五代陳致雍作記,謂雍家於晉安,目觀海族日有多品,而考其名實不同者,則華人之言異也。是故荒餘之產,職方不入,郭璞未詳,張華不載,沈瑩《臨海記》、顏之推《稽聖賦》、崔豹《古今注》、《交州異物紀》、《領表錄異》、《山海經》、《東方異物》等記,及諸家博物之例,物同而名異者,集在此卷,就其方言而正之曰《海物異名記》。

泉南富家,田不過五頃至十頃,極矣,為山多而巨姓繁耳。土人藏穀不藏米,為易蛀也。又米多石屑,米戶應官,簸颺數四,非經旬不得,甚而婦女手擇之。余每齧石屑,則默然勿令知,不欲難其所難也。

造白沙糖,法用甘蔗汁,煮黑糖,烹煉成白,劈鴨卵攪之,使渣滓上浮。按《老學庵筆記》云:“聞人茂德言:沙糖,中國本無之。唐太宗時外國國貢至,問其使人此何物,云甘蔗汁煎,用其法煎成,與外國等,自此中國方有沙糖。”茂德乃宋敕局勘定官,余郡人也。

蟻有數種,能螫人。廚中饌案,以四木桶盛水,灌案腳於中,夏雨夜入臥床,雖帷帳周密,俱所不免,多至一二升,最為寢食之害。蓋蟻為濕熱相蒸所致,故居宇須疏風放水,稍亦可除。白蟻尤能運土蝕木,令棟易橈。

乾清、坤寧二宮告成,需石陳設,滇中以奇石四十八塊製皆佳名,標奇以進,時歲己亥三月。餘給事水衡,目覽手抄,附列篇左。

春雲出谷泰山喬獄神龍雲雨天地交泰(各大五尺一寸)玉韞山光(大五尺)河洛獻瑞玄嶂雲收江漢朝宗奇峰疊出海山朝旭(各大四尺一寸)錦雲碧漢虹臨華渚雪溪春水群峰獻秀麟趾呈祥龍翔鳳舞(各大四尺)一碧萬頃雪岩春霽雲霞海曙(各大三尺)萬山春曉春山煙雨百川霖雨(各大三寸尺五)溪山煙靄(大三尺一寸)壽山福海雲漢麗天(各大三尺六寸)湖光山色函關紫氣春山煙雨卿雲絢彩雲霞海曙雲霞出海(各大三尺五分)龍飛碧漢(各大四尺八寸)山水人物屏石八塊山川出雲(各大三尺九寸五分)煙波春曉(大三尺四寸)白雪春融(大三尺三寸)雲龍出海槎泛斗牛(各大三尺五寸)春雲出谷海晏河清振衣千仞(各大二尺九寸)

太守東山張公檄餘盤德化縣倉穀,盤少正額一千八百一石,查出不入冊穀價銀二百九十三兩五錢;又司李李公檄餘盤府倉穀,盤少正額四百九十八石,夫各處倉穀缺額者多矣。查盤止取倉收文具耳,未有倒廒籌較。報欠數多如今日者,有之自兩公所命,而餘實始之。蓋泉庾所儲晚稻也,多擊則穀破,少擊則芒留,兩者皆可引蛀,況漸以積之,最易為末。倉蠹藉口,甚有侵漁,安得出陳易貯早稻,使民髓不為消竭也?

東山公蒞泉甫五月,以簡惠得士民心。去郡日,號泣遮留者數千人,徒步會城,乞留不遂。先是有吏欲自潤,假公旨令餘追未完贖鍰補庫,餘疑非公意,密白之公,公駭曰:“貧百姓愛我如此,我反累之耶?微公言幾為奸吏所蔽,公亟示蠲之。”

泉俗最重堪輿,雖以己地營葬,鄰家必嚴不相容。一日,有宦裔黃生乞地於東山公,公以其狀屬余曰:“黃司農,昔在南曹司帑,棄千金而不取,致死無以為殮,今祝歸四年,猶貧無葬地,清官安可為乎?所乞二山果閑曠,或天留以埋玉,未可知也。該司躬蒞一勘,庶賢大夫有馬鬛,亦有司表墓之遺思也。”余往勘所乞之山,緊迫三墳適當其上,三氏子孫所必爭,非寢丘可比。且岩阿峻折,靈軟有崎嶇之危,若臨穴鬥沮,英魄虛入土之安,要須無競,始利窀穸。公然餘言,黃亦亟止。少焉三氏之族百許人轟闐餘廨,余出成案視之,乃謝而退。

泉之東門外,有官山,周數里,為貧家葬瓦棺處。葬如棋布,無著腳地,然而科第標木,森立其間,往往有之,此豈當時重堪輿邀地脈者耶?良由祖父無產可營,於德無損,子孫馮藉雖少,外慕自絕,惟知讀書自立故耳。又聞之巨室至十餘年未葬其親者,以為難得善地,既葬,而子孫日見式微,此豈當時不重堪輿,不邀地脈者耶?亦由祖父居積豐饒,豆瓜自種,子孫多財益過,不復好修,外爨相仍故耳。餘故曰:“能盡天理,則地脈可邀,泉山之標,作善之報也。”

安溪縣伐一巨木,充冊封琉球海船桅木。藩臬檄余覆勘,其責甚重。余以民尺量長十丈一尺六寸,頭圍一丈一尺;至八丈五尺處,圍三尺七寸;九丈處,圍二尺九寸。復以官尺較定,若於內斬去浮皮,為數益窄。蓋桅尾不及三尺,而望斗之下,必連鑿數孔,以係桅掛,風帆糸聿繚,所繫甚重不知幾千鈞,能任與否,請從定式。已而聞用寧化一木,其必大於此者。無是安溪山中出一大木,運至漳界,一盍而斷,餘意必病木,木理不堅致之耳,不然千年巨材,豈一盍可斷?天若不令苟全於陸,以貽危海上也者,國命非常,故木神效職如此。

泉城火熻盛行,市販苦於資養,向緣法不究弊,雖禁弗戢。當事者謂坐辠須贓,而不知熻銀在罅,炙手難獲,適生搶奪厲階耳。余乃辨傾紋傾熻兩種,瓷罐迥然各異。傾紋銀者直出,繡色而乾;傾熻銀者光潤,帶黃而濕。取罐比查,奸可立見。議出而人芟機種,積尚頗革(火熻低假銀也)。

鷺鶿洲田,本海沙漲出,因莖戶欺隱,沒為學田,民佃輸賦,以資膏燭,頗為有力所侵,幾致激變。監司檄餘監,以綏農人。因思不日歸耕,如淵明於下潠田舍獲釋鑱詠歌,翛然自適,無復作風塵面目,看人眉頰也。

德化九仙山有瀑布泉,自雲際下。宋主《薄柳驥詩》有:“天插一泉聲漱玉,地高六月夜凝霜”之句。

余廨西甚饒隙地,綜事之暇,蓬首散帶,率童僕種蔬於中。所茹有餘,尚可分給貧隸。息力樹下,見清源山縈煙斜照中,如湘中別記,所謂碧紗籠罩翠微蔚為佳境。因念我家仲子攜妻灌園,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時,於此俱可想見。顧余事官鞅掌,委形蹐,然而時得二趣者,聊欲覓間情於勞鹿,簡清事於塵汙耳。

清源山在郡北三里許,高數千仞,未至絕巘數百武。有泉自石罅流出,積於砥石凹處,甘冽獨勝他泉,好事者攀躋汲之,冬夏不減。其東有妙覺岩,石上刻“第一山”,是米元章行書。

南台峭拔摩空,在清源山之右。台南有砥石,嘉靖十三年,譚鎧以鄉舉司李泉州,建思樂亭於其上。鎧有惠政,善聲律,樂於山水間,戶部侍郎顧珀為之記。《泉志》:“鎧為崇德人。”吾郡志為桐鄉人。

《遂昌雜錄》言:“慧光庵尼無著,為張循王九世女孫,以陋故不嫁,而挾嫁資,故優裕。”《清源文獻姓氏》言:“尼無著平江府資壽妙聰禪師,為丞相蘇頌女,年三十許,厭世浮休,脫去緣飾,谘參諸老。”余按二說不同,因考蘇頌為泉州同安人,移徙潤州,相哲宗,龍圖閣學士紳之子也。紳葬丹陽,遂居焉。丹陽去平江不遠,則無著為頌之女,厭世無疑,非陋而挾貲者。不然,王公貴家女,苟非有道,安肯以陋自退?無著嘗有偈云:“一葉扁舟泛渺茫,呈橈舞棹別宮商。雲山海月都拋卻,贏得莊周蝶夢長。”履素遺榮,清空可誦,挾貲者無此言。

唐設泉州錄事參軍事一人,掌政違失、蒞符印。司功參軍事一人,掌租調、官廨、庖廚、倉庫;司戶參軍事二人,掌戶籍計帳,道路過所蠲符,雜徭逋負,良賤芻槁逆旅,婚姻田訟、旌別孝弟;司田參軍事一人,掌園宅、口分、永業及蔭田;司兵參軍事一人,掌武官選、兵甲器仗、門禁管鑰、軍防烽堠傳驛田獵;司法參軍事二人,掌鞫獄麗法、督盜賊、知贓賄沒入;司士參軍事一人,掌津梁舟車宅舍工藝;參軍事四,掌出使道讚;宋設諸曹錄事參軍一員,掌州院庶務、糾諸曹稽違;司戶參軍一員,掌戶籍賦役、倉庫納受;司法參軍一員,掌議法斷刑;司理參軍一員,掌獄訟鞠勘之事;元則以推官二員,專治刑獄,而以諸參軍為經歷、知事、照磨各一員,提控案牘一員;明因之,經歷掌文書出入,知事佐經歷理司事,照磨主磨勘照刷;設檢校,佐照磨理所事,而權日以微,提控案牘,則又屬之藩司矣。

《泉志》言宋真覺大師,名添志,姓陳氏,永春人,故通直瑊伯兄也。初住南安雲華岩,後遊京師。元祐元年,奉陳太後懿旨,詔入內祝遂寧王壽,敕賜衲袈裟金環絛鉤。哲宗御書云:“遂寧王陳美人願福壽延長,施長者真覺當來同感佛果。績賜製劄,逐歲度僧,天下名山福地,永遠居住。”初在福禪,次住秀州福岩。著作佐郎黃庭堅嘗贈之詩云:“蒲團木榻付禪翁,茶鼎熏罅與客同。萬戶參差寫明月,一家寥落共清風。”又讚云:“石出山而韻自邱壑,松不枯而骨立冰霜。今得雲門柱板,打破鬼窟靈床。其石也將能萬里出雲雨,其松也故與三界作陰涼。此似昔人非昔人,山中故友任商量。”刑部侍郎陳軒亦嘗贈之詩云:“車輪馬足走風煙,競看成都萬炬燃。獨我踏開庭下雪,伴師同坐一庵禪。”黃庭堅嘗為作《蓮華銘》,又書《草庵歌》贈之。銘,南安有碑;歌,刻盧山歸宗寺。餘按福岩寺屬吾郡。《崇德縣郡志》云:“徽宗在潛邸時,陳大後病,適真覺在京,咒水治疾有功,許其住持名山,真覺乞來此,賜金環磨衲袈裟。”又《嘉郡柳志》言師有《草庵歌》,黃山谷為之書。俱與前說異而略,故並書以備互考。

出仁風門半里許為靈山,其上有磐石,可坐百餘人。中一圓石,下不聯屬,勢重萬鈞,一夫撼之,輒動搖不止;其勢就下,若將彈丸走阪然,然而百夫撼之,雖動不移也。郡守周道光題為碧玉毯。又惠安縣有雲峰,上有大石,高廣四丈許。又有一石,上廣下削,高丈餘,架於其上,恒有落勢,並力推之不動,以芥挺之輒動,故名曰危石。二石之異若一轍焉。

南安姜相峰,唐相姜公輔,謫為泉州別駕,恒居此峰。石上刻“姜相峰”三大字,是宋魏公蘇紳書。

高士峰,在南安,是唐校書郎秦係隱處。有石刻“高士峰”三字,隸書,旁有“才翁”二字。按《志》謂:蘇才翁為漕使,嘗行部至泉,題晉江樓真院壁。疑此字乃蘇書也。

雄山,在南安,其上有飛瓦岩。相傳昔有僧結庵其上,因山伐木,但患山高,連瓦之難,積瓦山下,誑欲作法飛瓦砌屋,不用工師,卜日已定,遠近觀者數千人,僧偽傭人挑瓦上山,觀者欲其速於作法,爭為搬運,頃刻都盡。僧笑曰:“吾飛瓦隻如是耳。”或謂之智僧。余曰:“此詭梵。”然亦可與語權者。

金石峰,屬南安,上有疊石,其赤痕類丹書,有石刻“金石峰”三字。

泉之山莫多於西南,高絕者莫儷於船山,群峰列秀,此山獨出於其上,勢若一船,泉人加以“福”字,故名福船山。

韓昌黎言:“閩人登進士自歐陽詹始。”故知詹進士第,不但始泉州,亦為八閩破天荒也。

萬首唐人絕句中,於吾郡及泉州有未收者,余錄其詩於左,以備補遺。

△答陸澧張九齡(曲江人)

松葉堪為酒,春來釀幾多。不辭山路遠,踏雪也相過(見《嘉興府柳志》)。

△張建封大夫奏係為校書郎因寄此詩秦係(會稽人,隱南安九日山)

久是煙霞客,潭深釣得魚。不如芸閣上,遺校幾多書。

△十三歲戲答清源牧陳黯(南安人)

玳瑁應難比,斑犀定不加。天嫌未端正,滿面與裝花。

△壺公山翁承讚(泉州人)

井色斜連北,蓬(闕)直倚東。秋高岩溜白,日上海波紅。(以上俱見《清源文獻》)

△南安夕陽山真寂寺題詩宣宗皇帝(居邸時遁於此)

惟愛禪林秋月空,誰能歸去宿龍宮?夜深聞法餐甘露,喜在蓮花法界中。(見《泉州府志》)

△樂津店北陂歐陽詹(晉江人)

嬋娟有麗玉如也,美笑當予繫予馬。羅幃碧簟豈相容,行到山頭憶山下。

△出蜀門

北客今朝出蜀門,翛然領得入時魂。遊人莫道歸來易,三不曾聞古老言。

△題第五司戶侍御

曾稱野鶴比群公,忽作長松向府中。驄馬不騎人不識,冷然三尺別生風。

△建溪行待陳詡

偕行那得會心期,先者貪前後者遲。空憶麗詞能狀物,每看奇異但相思。(以上俱見《歐陽文集》)

△戴雲山智亮(廬於泉州德化縣戴雲山)

戴雲山頂白雲齊,登頂方知世界低。異草奇花人不識,一池分作九條溪。(見《德化縣志》)

△戴雲山吟

人間漫說上天梯,上萬千迥總是迷。曾是老人岩上坐,清風明月與心齊。

△答泉州薛播使君重陽日贈酒秦係(見前)

強欲登高無力也,籬邊黃菊為誰開。共知不是潯陽郡,那得王弘送酒來。

△瀑布泉與唐宣宗皇帝聯句

千岩萬壑不辭勞,遠看方知出處高。(師)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宣宗以上俱見《清源文獻》,《庚溪詩話》云:唐宜宗時,玄宗忌之,遁跡為僧,遊方同安夕陽山,黃蘖禪師與觀瀑聯句)

《泉郡志》云:“東出海門,舟行二日程,曰彭湖嶼。”在巨浸中,環島三十六,如排衙然。昔人多僑寓其上,苫茅為廬,推年大者為長,不蓄妻女,耕漁為業,牧牛羊,散食山谷間。各剺耳為記,訟者取決於晉江縣。城外貿易,歲數十艘,為泉之外府,後屢以倭患墟其地,或雲抗於縣官故墟之。今鄉落屋址尚存。唐施肩《吾島夷行》云:“腥臊海邊多鬼市,島夷居處無鄉里。黑皮年少學采珠,手把生犀照鹹水。”即其處也,今彭湖已設遊兵汛守焉。

《泉州市舶稅課》云:“香之所產,以占城、賓達儂為上。”沈香在三佛齊,名藥沉,真臘名香沉,實則皆不及占城。渤泥有梅花腦、金腳腦,又有水劄腦。登流眉有薔薇水。占城、賓達儂、三佛齊、真臘、渤泥、登流眉,皆諸番名。

《泉州志》:天順七年,會闈大火,焚死千餘人,上憐之,賜死者俱進士。余意千餘人中,亦必有供事人員,恐未可謂俱賜進士。因查《弇山堂別集·科試考》:是年癸未會試,舉人死於火者九十餘人,主試官俱越牆免,事聞贈死者俱進士出身。然則舍舉人外,其他九百餘人,乃供事員役明矣。又按《名世類苑》:是年羅文毅公亦在闈中,賴謝大韶出之,公有詩寄大韶云:“曾同丙子看鄉榜,丙戌春闈又在門。南省再逢真父母,西湖歸老任乾坤。”《庚巳編》則云:“一峰先生遭回祿,垣上一老人以杖提而出,時捐軀者幾二千人,而先生獲免,出招老人竟無所得。”愚謂垣上老人,或即大韶。被災人數,亦各舉大概,故不同耳。

泉之南三十里,曰石龜,峻壁上有石二丈許,形酷似龜,行旅望之,遠近無異。吾郡宋太守嶽公珂所著《桯史》云:“余外家居泉之石龜。”即其處也。

有亡賴王三,壞柵越渡,抱關丘鬥五執之,法也。然鬥五乘酒毆三幾斃,三之兄赴府告,丘鬥仔、鬥五兄弟共毆。屬余拘訊,皆白皙讀書子也。其兄鬥仔,毅然自認。鬥五曰:“毆三,我也,何與兄事?”余壯其義,以傷者畀曰,好護之,辜限外可無抵。於是鬥五家悉力調理,乃不死。此弟兄重義輕死,吾故識之,以愧夫因貲財而鬩於牆者。

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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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山,一名泉山。《漢書》朱買臣言:“東越王居保泉山,一人守險,千夫不得上。”今聞東越王更徙處,南行去泉山五百里,居大澤中。今發兵浮海,直指泉山,陳舟列兵,席卷南行,乃可破也。師古注:“泉山即泉州之山,保者保守之以自固也。”《泉州府志》非其注云:“自師古言時,乃唐貞觀初之泉州,今福州也。”又謂北山之巔,乃東甌王避漢兵處。然東甌王,即東越王餘善,為漢兵所攻,自所保之泉山南行,徙大澤中,繇王居股殺以降漢,亦無由至此山也。余按買臣聞東越王更徙處,南行去泉山,居大澤,以為易擊,故請發兵浮海,直抵泉山。上拜買臣會稽太守,居歲餘,與橫海將軍韓說等,始擊破東越。是漢兵未攻之歲餘前,而餘善已先去泉山,居大澤矣。《志》謂餘善為漢兵所攻而後去,亦非也。又按《閩粵王傳》故粵衍侯吳陽反,攻粵軍於漢陽。及故粵建成侯敖,與繇王居股謀,俱殺餘善,以其眾降橫海軍。所謂漢陽,則又非泉山矣。余登泉山及巔五里,梯磴頗夷,不為峻峭,即有險可守,然皆側徑細路,不能儲餉,四面平疇,困可立敝。若陵谷已變遷則已,如未變遷,吾意餘善欲保守自固,必不居此絕地。是知非買臣所指之山明甚。《志》雖表其非是,然略而未備,且有先攻後徙之舛,余故申其說以俟考焉。

宋顯謨閣學士泉人傅伯成,狀前嘉興守程公行實。其略云:“公諱卓,字從元,徽休寧人。開禧二年,除司農寺丞。十二月以親老抗疏請外補,差知嘉興府。丁母新安郡夫人艱,嘉定三年八月服闋,以嘉興治最,授朝奉郎。歷官正議大夫、同知樞密院事,致仕新安郡開國侯,贈特進資政殿大學士。”又云:“槜李輔郡公,以推擇出守,剖決如流,莫不切中其情,然終歸平恕。”或偽為倅廳印紙,與奸民為市,以充契券之用,流布既廣,吏因事覺,視為奇貨,謂無真偽,當歷加追驗,則所得可裨郡計不少。公曰:“此不過偽造者罪耳,若一一驗之,編民並擾,吾以安民為先,利非所急也。”乃喻民有誤買者,許自陳,立與換印。陳者畢至,一郡晏然。尋以內艱解郡。按此則知公之澤被吾嘉甚厚,乃吾郡志自元郡幕單慶、學博徐碩、及明太守柳公,遺公之名與事之實,後遂泯泯,余讀《清源文獻》,漫為錄出以備補遺。

泉自五代之際,腴田多屬寺觀,民間其下者耳。厥後漸為勢佃轉相沉匿,寺觀反累虛糧。至今數百年來,尚有清查寺田,找價為充餉之用者。余嘗奉差稽核,溷不可了。朱紫陽簿同安日有詩云:“輸盡王租生理微,老僧行乞暮還歸。空山日落無鍾鼓,惟有虛堂蝙蝠飛。”是知僧寺糧累而貧,宋時已然矣。

唐盛均,泉人也。嘗病《白孔六帖疏》略,廣為《盛氏十二帖》。宋鍾璿亦作《績白孔帖》。

《泊宅編》載泉州萬安渡,水闊五里,蔡襄造石橋,兩岸依山,非也。余嘗往來此橋,及按《端明自為記》,長三百六十尺,非五里,岸左面山非依山,岸右則去山尚遠也。

德祐二年十二月,蒲壽庚反知泉州田真子以城降於元。考《泉州府志》:田真子,晉江人,文天祥同榜進士,為州司馬。蒲壽庚其先西域人,與兄壽{山成}總諸番互市,因徙於泉,以平海寇得官。壽庚頑暴寡謀,壽{山成}為之畫策,密畀壽庚以蠟丸,裹表潛出降元。今但知壽庚之叛宋,而不知壽{山成}之主謀也。其子師文尤暴悍嗜殺,孫勝夫其黨也。余按《宋元通鑒》云:“我太祖皇帝禁泉人蒲壽庚孫勝夫之子,不得齒於士。”蓋治其先世導元傾宋之罪,故終夷之也。又《資治通鑒》、《府志》俱曰田真子,而薛方山《宋元通鑒》則曰田子真。兩《通鑒》俱稱田知泉州,而《府志》則稱田為州司馬。名與官皆屬互異,故並識之,不致賊臣溷逃斧鉞也。

衛民祠,為前守熊公設也。公諱尚初,江西南昌人。由吏員,正統末,知泉州,剛梗廉勤有善政。時鄧茂七反,據汀延,遣劇寇侵掠泉界,民甚危之。郡將王指揮觀望不武,公曰:“吾當躬禦,不可延寇殲吾城。”請師未下,乃提民兵,與晉江簿史孟常、陰陽正術楊仕洪,拒戰於古陵坡,皆為賊所執,欲屈之,公執不可,追取贖又不可,公氣愈厲,罵愈甚,遂皆死之。繼而重兵至,賊走。後錄其死事,祠以祀之,以楊史配。萬曆己巳,太守東山張公,見其祠傾圮,立欲新之,命餘董厥事。甫庀材鳩工,有庠生某,以其父有近時說賊功,欲塑像史楊之次。余曰:“有勞桑梓,與死事並祀,固與禮合,但須論定,當事議許而後可。”會公解組去,後無任事者,祠尚頹然。蓋熊公以吏起至二千石,為民死賊,城得保全,血食千秋,神爽赫弈,誰謂掾吏無人哉?公之外又有羅明,以劍州判,罵賊死;曾璉以連州判,禦賊死;鄧俊以榮山尉,禦賊死;陳一道以蕪湖丞禦倭死,俱蒙恩蔭,且立祠焉。嗟嗟,此數君者,甘殺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義,故能心堅鐵石,操厲松竹,履危亡而不顧,飲刀斧其如飴。是知蹈節捐軀,不限人地,彼紆朱鳴玉者,視死在前,而欲成此徽烈,幾何人哉?

國朝掾吏,不但熊況,兩公官太守俱稱名臣,其尚書、侍郎、卿寺、銓司、台省、藩臬、二千石、府佐、縣令,不下數十百人。無論各省多有,即以泉與吾郡可指而數者,泉州有張苗(南通政使)、張暉(光祿少卿)、劉仲修(工部主事)、黃均(知縣)、趙應實(知縣加六品)、黃永(寧波、湖州、廣信三府知府)、嘉興有殷昶(監察御史)、陳宣(河東運使)、張翊(大理評事)、顧琛(吏部郎中)、葉春(刑部侍耶)、張振(重慶知府)、金宗(禮部郎中)。以上俱互見《弇州別集》、《泉嘉兩郡志》。雖進取或有超資,要亦有可用者在,故知國家未嘗不用異途,特患頹靡不肯自立。苟有自立者出,而不為群妒所射者少矣。且當事者不但不為振拔,反疑而伺察之,使含沙得行,蘭蕕共刈。是非所以激有志,以勸後來也。

《東嶽行宮坊匾》曰“萬山第一”是米元章書“第一山”刻妙覺岩下者。相傳一羽士臨出,自書“萬”字足之。

余有米南宮“寶藏”二字,刻於無為州者,徑二尺許,大有神勢。欲摹刻清源山中,客有謂余曰:“院司且經遊,公位下,未宜勒石。”余乃笑而止。

庫貯敗鐵甚夥,皆先後所收不堪軍器也。余嘗監收,目擊可用,乃兵子飾虛,利在掊餉,不論堪否,故毀解還。餘議堪者官給工料,分發各營修理兼用,不堪者作鐵與之。於軍器銀內,銀七器三,照額搭給,解驗查盤,一如新造之法,並散雨濕火藥,而加硝提之,計省二千餘金。即於餉銀內扣庫,以抵下年額徵。節軍費以紓民力,計無便此。沈都閫士弘力讚如餘言,郡司馬楊公、司理李公欣然覆議,各以升任丁艱行,視篆汪公因議具申。乃當事者泛視不行,終作朽物,惜哉。

興化有海洋劇寇數輩,俱置典常,惟賊首杜某尚在逋逃,乃興化海防同郡夏靖原公所部事也。中丞御史台嚴限不獲。一日,公密劄示餘曰:“此巨寇也,幸加意緝之。”餘始物色其人,饒於資,善航海,又多黨與,非計得不可。乃屬意諜者曰:“幕君與夏多桑梓情,能為爾地。來,吾為若屬幕君圖之,否則終為他擒無脫理,爾即走海,如妻子家產何?”杜然其言,果至,餘乃縛送科結。初公之緝此賊久,屬餘最後,偶然耳。不虞余得之如吹塵也,乃知作惡者終不能逃法網耳。

余司幹陬,一青衿失盜,稱明火強盜,劫錢物數百金。在事駴曰:“城中盜至此極乎?”切責余往勘盜蹤。至則見一間矮屋,門有火炙一孔,若將伸指探扊<屍多>者。余不問所失,第檢所存,有竹灶一,灶傍匡床一,綻布被一,舊履一,量碗箸數器,依床一桌而已。余即以開覆,在事吒而遣之。余問青衿曰:“公此舉何居?”青衿答曰:“賊雖無所得,然生既貧,反得所司例,守暴客,故作此鬧事,聊欲紿其比追耳。”

城中一夕被盜,捕兵實為之。招直巡兩兵,一以左腕,一以胸次,俱帶黑傷,而不腫裂,謂賊棍毆,意在抵飾。當事辭責司捕之弛於幹掫也,甚厲。余意棍毆處未有不致命,且折亦未有不腫且裂者,無之是,必贗作。問諸左右曰:“吾鄉有草可作傷色者爾,泉地云何?”答曰:“此名千里急。”餘令取搗碎,以二人塗如其處,少焉成黑,以示兩兵,兩兵愕然,遂得奸狀。自是向道絕而外客無所容矣。按《本草》:千里急,一名千里及藤,生道旁籬落間,葉細而厚,味苦平,小有毒。治疫氣、結黃、虐蠱毒,煮汁服,取吐下,亦搗爛敷蛇犬咬,不入眾藥。第不載此草可染膚黑,如鳳仙花可染指紅也。

葉湜為泉州惠安丞。真文忠公守泉時,引以自助,有擒賊功甚著,公為作墓誌。郡志失其名,何也?蓋未見《西山文集》耳。

宋進士呂造詩云:“閩海雲霞繞刺桐,往年城郭為誰封。鷓鴣啼困悲前事,豆蔻香銷減舊容。”刺桐城,今泉州。築城時,環城皆植刺桐,故號桐城。

宋王勺《泊宅編》云:“七閩地狹瘠而水源淺遠。”墾山壟為田,層起如階級然。每引溪谷水灌溉,中塗必為之磑,下為磑米,亦能播精。朱行中知泉州,有“水無一滴不為用,山到崔嵬盡力耕”之詩,蓋紀實也。餘曰:“否。”蓋余於泉,嘗履畝焉。聽斷中多有爭水者,其田謂之糞水田,以水源遠近,為價之高下。如吳中上鄉下鄉然,港脈鮮少源流,僅是一溝,或積一潭,各從其派,非共由者不得盜決支流。田傍各浚土坑蓄水,遇旱置桔槔引灌,夜則守之,以防盜汲。朱行中所云“水無一滴不為用”,蓋在此不在磑春也。余所經浙之金衢,達建安,始有水磑田開山瓏,閩實為多,故余詩有“湍中累石開泉磑,天半鋤雲種水田”之句。又《泉志》:“郡守無朱行中,元祐間有朱服,改知嫠州。”嫠州即三國時東陽也。《泊宅編》謂朱行中嘗守東陽,故知行中或即朱服字也。

宋陳復齋宓,知泉屬安溪時,各色錢不係上供,例歸縣官、吏以例進。公曰:“入縣即為官錢,私有之則贓也。”良久曰:“此一例字,壤了許多賢士大夫。”

泉南號文章之藪,而載籍甚少,何也?所見者惟《歐陽行周文集》、《真西山忠經》、《清源文獻》、《泉郡志》、《敬由編》、《王梅溪真西山兩公溫陵留墨》、《蔡文莊公集》、《王遵岩先生集》,此外無聞焉。或曰:“藏書家秘而不行耳。”何怍庵先生曰:“蒲氏之變,泉郡概遭兵火,無復遺者。”又避在一隅,傳播不廣,習尚纖嗇,梓刻不多,地氣卑濕,蠹魚為虐。慨前人之苦心,悲後世之澌滅。故公集《清源文獻》以表前人,而引用諸書,皆出家藏也。

有一婦因夫出賈,便告離,夫屬余鞫之。餘意買臣婦離夫,謂其終餓死溝中故也。經商非貧,離之必有奸事。陰遣人門外覘之,果得奸夫,論詞科斷。

余幕佐王君者,以細故瞋相,余以釋提婆那與佛問答二偈解之。其問偈云:“何物殺安樂?何物殺無憂?何物毒之根,吞滅一切善?”佛答偈云:“殺瞋則安樂,殺瞋則無憂。瞋為毒之根,瞋滅一切善。”王君為之改容,雖然悔失攻中,而怒不可拔矣。

泉濱海,颶風時作。客因曰:“此非雄風乎?然不聞有謂雌風者。”余同僚山陰俞君善謔曰:“今內孺威作,非雌風乎?”余笑曰:“雖然,風亦有相偶者。宋玉賦有《大王風》,劉孝威詩有《少女風》,《風俗通》有《君子風》,《北史》有《小人風》。”

優童媚趣者,不吝高價,豪奢家攘而有之。蟬鬢傅粉,日以為常,然皆土腔,不曉所謂。余常戲譯之,而不存也。先是一彪黨,舉此以為傷敗風俗,建白當事據行之。然而此種蓄於有力家,雖禁弗戢。第長彪黨之風則曰:“吾言足以取信當事。”從而伺察人過,動欲檢舉,設機嚇詐,卑官黔細,為之不安。余雖白府,竟不我信。已而果驗餘言,故凡建白,須出更老,要亦事可施行,假公濟私,所當深察也。

迎神賽會,莫盛於泉。遊閑子弟,每遇神聖誕期,以方丈木板,搭成抬案,索綺繪,周翼扶欄,置幾於中,加幔於上。而以姣童妝扮故事,衣以飛綃,設以古玩,如大士手提筐筥之屬,悉以金珠為之。旗鼓雜遝,貴賤混並。不但靡費錢物,恒有鬥奇角勝之禍。至於宵分鼓死,寂然無聲,便是人消物化境界,富貴下場榜樣矣。

雲間徐子丞讚晉江,嘗問余曰:“律例果皆酂侯作耶?”余曰:“漢高祖法三章,蕭何增為九章,叔孫通又增為十八篇。文帝除肉刑,景帝減笞數。武帝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事。後世增刪不一,我明附例居多。凡遣戍則引例,非律也。漢景帝時,笞者箠長五尺,其本大一寸,其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節。當笞者笞臀,毋得更人,畢一罪乃更人。然此代斬趾代截鼻,非施之罪外者也,後世用竹為刑具始於此。不但施之罪外,甚則五下一更人,笞臀去遠至於胯,不曰笞而曰打矣。古之五刑:一曰墨,鑿其麵,以墨涅之;二曰劓,截鼻也;三曰宮,淫刑也,男子割勢,婦人幽閉;四曰刖,斷足也;五曰殺,死刑也。今之五刑:一曰笞,用小荊杖,決打一十至五十,每一十為加減一等;二曰杖,用大荊杖,決打六十到一百,加減等如上;三曰徒,拘收在官,以應用力辛苦之事,一年至三年為五等,半年為一等,酌罪輕重而加減之;四曰流,流去遠方,終身不得還鄉,二千里至三千里為三等,五百里為一等,酌罪輕重而加減之;五曰死,絞斬也;絞,全其肢體;斬,首身異處;淩遲,極刑也。

丙午旱魃為虐,米價騰貴。兼一時私錢盛行,即官錢驟亦不用。議者欲減價平糴,並禁私錢,百姓嗷嗷,至於罷市。餘白府曰:“泉地米少,不比米多處,可以定價。今所藉以裕地方者,全在海商。若一減價,商必走他郡趣厚利。泉雖多財,如米之不至何?故宜一聽市值,俾海商聞之俱來,米既集而價未有不平者。若私錢新鑄也,火色未純,與官錢異,第緝治以私鑄之辠,則官錢自復。”府然余言,不浹旬而海米來集,其價遂平,錢亦復故。

丙午夏旱,署府別駕舉繁露之儀,禱幣月而土益焦。說者謂南門宜禁,不為通者浹旬,百姓皇皇絕於水火。余曰:“南門閉則宜雨,閉久不雨,則非南門之故,何徒苦百姓為?”當事始啟門。數日雨。

余方輯《雨異》一書,閱《泉志》:至正十三年七月,雨白絲書投簏中如得至寶。

宋曾公亮,晉江人。少客京邸,有鄰生泣悲甚,問故。生欷歔久之,乃曰:“僕因事負官錢,貧無以償,僅一女,鬻商人四十萬貸官,行有日,故泣耳。” 公曰:“商人轉徙不常,孰若售之我乎?”生喜,即如數與錢,約後三日以其女來,吾且登舟以俟。生如期往,公解維已三日矣。公歷官顯要,以太保致仕,卒年八十,贈太師中書令,諡宣靖,配享英宗廟庭。及葬,御篆其碑首曰:“兩朝顧命定策亞勳之碑。”

薛天華,字君確,晉江人。其居鄉左戒云:“毋通要路書,以務養節,則俯仰不瀆;毋豫塵紛事,以務養寂,則內外不擾;毋殉末俗態,以務養高,則志行不羞;毋受非禮饋,以務養廉,則彼己不失;毋妄結賓從,以務養交,則戚黨不棄,而善彙集;毋苟出言語,以務養德,則靜噪不爽,而口過息;毋逐戀嗜好,以務養神,則天倪不伐,而和氣全;毋厭薄遲鈍,以務養量,則機心不熾,而真性得;毋譏訕世短,以務養福,則不忮人以見直,而鬼責消;毋虛邀時譽,以務養誠,則不恕己以見賢,而潛德進;毋歆疾俊能,以務養才,則不設阱以誣善,而有獎藉之功;毋歆羨汰靡,以務養嗇,則不競侈以蠹俗,而有由禮之漸。”公世廟時官方伯,講學厲行,以清白稱。

蘇隨,晉江人,嘉祐二年進士。令博羅,棄官歸,號紫雲先生,葆神鍊氣,不與俗接。一夕夢遊異境,覺而賦詩曰:“夢乘鸞鶴到仙家,侍女風流魏月華。琥珀盞斟千歲酒,琉璃瓶種四時花。金函藏籙文刊玉,石壁題名篆點沙。一枕北窗初睡覺,日移門外柳陰斜。”後數年端坐而逝。

唐僧無等,會稽人。居南安延福寺,盧刺史三請不至,遣使仗劍云:“不下山取頭來。”無等曰:“身非我有,況頭邪?”禪寂自若。盧歎曰:“空生之道一至是乎?”

宋魏國夫人陳氏,晉江人。龍圖從易之女,內翰蘇紳之妻,丞相頌之母。三公皆嘗為杭守。陳題杭郡舍柱云:“吾少從吾父到此邦,中與吾夫偕來,今同吾兒,凡三到,盡閱江山之勝。”

歐陽公詹,初發太原,途中寄所思詩。有云:“高城不可見,況復成中人,”以此得函髻之謗。何怍庵先生曰:“此樂府體。”黃璞乃謂公悅太原一妓,卒以殞身。好事傳之,不信韓退之李習之李貽孫,信璞何哉?余按公詩,有《太原呈薛侍御齊奉禮》《和嚴長官》、《登太原龍興閣》、《陪太原鄭中丞》、《登汾上閣》、《上太原李尚書》,是皆所謂城中人也。故結句云:“流萍與係匏,早晚期相親。”流萍喻聚散,係匏公自喻。若思妓則安用係匏?且太原妓函髻詩起云“自從別後減容光”,此乃鶯鶯句。剽竊傅會,其誣益見矣。

張襄惠公巡撫江西時,奉詔建嚴內閣迎恩樓。有司重復以請,公曰:“供費如式,實奉明旨。”批卻之。又夏內閣築生墳,使司議廣信七縣,每縣措夫價一千金。公曰:“範金為槨攵乎?每縣百金足矣。”夏謝曰:“愛人以德者,固當如此。”

宋鄭俠,福清人,官司法參軍,會大旱民流,繪圖上神宗,致迕群奸,徙英州。元祐初,東坡孫覺薦,起為泉州教授。

韓國華守泉州,祥符元年戊申七月二日,生魏公於泉州州宅。世言魏公居河朔,故其狀貌奇偉而有厚重之德,見賴真子。

王文正公曾,本泉州人,八歲徙青州益都。本朝丘文莊公,其祖亦晉江人,為小官於瓊州,因家焉。

《吳中人物志》云:“元陳寶生母莊氏,海鹽人。其父諱思恭,泉州大商,贅於莊。一年生寶生,甫四月,恭去商海上,久以為死,莊誓不嫁。後恭還,及五年,又浮海去,遽溺死,莊益守志。恭有前娶生子曰寶一,在外家,莊曰:“彼所生與吾所乳,均出吾子。”乃質田與之養。恭又嘗假貸友人五千緡,友人至是負官錢繫獄,莊曰:“不可死有所負也。”傾橐償之。寶生與寶一為兄弟如同胞,寶一死,寶生為育其孤女,是知莊善教之有素也。寶生長好文,與縉紳大夫遊,乞言表揚母節,嘗築春草堂,奉母於太倉裏第。余按《嘉興府志》、《海鹽縣舊志》、《徐一夔讚序》、《樂郊私語》,俱以莊為泉人,陳為鹽人,以商至泉贅焉。《府志》又言莊攜其孤歸海鹽,莊以壽終。高季迪作詩美之,則恭為泉人似無疑。然三書俱不載莊之償貸,及質田養前妻子,與寶生育孤三事。《樂郊私語》又言黃公望子久,拉彥廉(寶生字)觀濤,陳泣曰:“陽侯父仇也,忍以怒眼相見?”子久為之動容,不看而返,因作《仇海賦》,以記其事。其觀濤事,《人物志》亦不載,故並錄出。

科第之盛,莫盛於泉。如嘉靖戊午鄉舉中三十五人,辛酉甲子各三十四人,近科有及五十人者。若嘉靖甲辰科,入試舉人八十餘人,俱下第,此又一時盛衰之異也。

真文忠公,於嘉定、紹定間,兩知泉州。余讀公集有《登金山》詩云:“江來朱方注之東,海潮怒飛日夕相撞舂。天將古來義士骨,化作狂瀾中央屹立之青峰。孤根直下二千尺,動影嫋窕衝融中。黃金側布蘭若地,鑿翠面面開窗櫳。雙橈伊軋破浪屋,恍惚置我高巃嵸。是時千山雪新霽,水麵月出天清空。濤聲四起人籟寂,毛髮蕭爽琉璃宮。披衣明發躡煙靄,決背俯入歸飛鴻。襟前渤澥斂瞑色,袖裏<由民><由我>吹曉風。越南燕北但一氣,塵埃野馬何時窮。蒼梧虞舜不可叫,王事更恨歸悤。”正德間鎮江推官,史魯修《京口三山志》不載此詩,公之詩至於遺漏可知矣。

歐陽公曰:“晚唐詩人,無復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務以精意相高,如周樸作詩,構思尤艱,極其雕琢,故時人稱樸詩。月鍛季鏈,未及成篇,已播人口。余考樸吳人,隱泉州安溪。余有事過縣,經永安里周塘,即其隱處。後徙福州,黃巢攻城得樸曰:“能從我乎?”對曰:“我尚不事天子,安能從賊?”巢怒殺之,湧白膏起數尺。

布衣黃孔昭,泉州惠安人。何怍庵先生曰:“孔昭詩如入幽林長薄。”其樹木皆世所有,而鬱然蓊翳,遂覺老蒼。歷下琅琊所稱盧謝,未之或先。

何茂先,晉江布衣也。陳爾身曰:“予讀人之文多矣,至觀茂先之作,多撫幾流涕。”蓋其孝弟之言動人殊深。

泉人蔡元偉云:“孤舟孤燈,聖賢為侶。”真有一日似兩日氣象。

泉南布衣陳建勳,年在耆老,性好吟詠,執操貞厲,居貧若康。嘗從何儀部研精墳典,於歐陽行周讀書處超然絕跡。可謂挺孤節於靡枝,激清風於頹俗者矣。

宋司農卿湖廣總領詹體仁,淳熙間,嘗為泉州晉江丞。程尚書大昌、司馬侍郎伋,相繼為守,尤加賞異,待以賓禮,郡有疑獄必諮焉。嘗提舉浙西常平,謂浙右之有漕渠,非止通饋運、資國信往來而已,蘇秀常潤田之高卬者實賴之。於是開漕渠,濬練湖,置斗門,為旱澇備。真西山為公作行狀:“公於泉郡有善政,於吾郡有開渠功。”《泉志》失之,余為錄出。

守令庶屬,雖有崇卑,而官制悉志之者,昭臣服,徵淑慝也。間有遺落,或承前闕,爰采泉與吾嘉兩郡人官是邦者,錄於左方,以補未備。其已志而並錄之者,便類考也。

泉郡人宦吾嘉者,自藩臬外有:

林瞳(晉江人,正統十年,任桐鄉令,見《嘉志》。《泉志》作宣德間,任由歲貢)。

林旺(安溪人,歲貢,正統間任秀水丞,見《泉志》。《嘉志》闕)。

林敏(惠安人,歲貢,景泰間任嘉興丞,見《泉志》。《嘉志》闕)。

蘇疇(安溪人,歲貢,天順間,任海鹽訓,見《泉志》。《嘉志》闕)。

盧昭(惠安人,歲貢,天順間,任嘉興稅課大使,見《泉志》。《嘉志》闕)。

饒恕(晉江人,監生,成化十二年,任桐鄉訓,見《嘉柳志》、《泉志歲貢》)。

汪順(同安人,吏員,成化間,任崇德丞,互見兩郡志)。

蕭韶(宏治癸丑,任海鹽諭,見《嘉志》。《泉志》作博羅訓。《嘉興柳志》,由監生)。

林秀(晉江人,歲貢,正德間,任桐鄉訓,見《泉志》。《嘉志》闕)。

連桂(惠安人,歲貢,正德間,任海鹽諭,見《泉志》。《嘉志》闕)。

洪熊(南安人,舉人,正德八年,任平湖訓,互見兩郡志)。

曾仲魁(晉江人,嘉靖二年進士給事中,升嘉興池州知府。見《泉志》。《嘉志》闕,或未任)。

徐榮(晉江人,進士,嘉靖癸巳任嘉善知縣,互見兩郡志)。

溫學舜(晉江人,進士,嘉靖乙未任桐鄉令。《泉志》作海寧)。

李漢(安溪人,歲貢,嘉靖間任桐鄉訓,見《泉志》。《嘉志》闕)。

陳道基(同安人,進士,嘉靖庚戌任嘉善令,互見兩郡志)。

張國謙(晉江人,進士,嘉請癸亥任嘉興推官,互見兩郡志)。

田相(泉人,秀水典史)。

王用中(泉人,秀水簿)。

鍾信(泉人,王江涇巡檢,以上俱嘉靖間任,見《海鹽舊志》)。

蔡民望(晉江人,舉人,隆慶庚午任嘉興同知,見《嘉志》。《泉志》作贛州推官)。

史朝鉉(晉江人,進士,隆慶己巳任嘉善令,互見兩郡志)。

蔡貴易(同安人,進士,隆慶壬申任崇德令,互見兩郡志)。胡世華(晉江人,杉青閘巡檢)。

駱世元(晉江人,杉青閘巡檢)。

王三陽(晉江人,進士,萬曆辛巳任嘉善令,互見《嘉志》、《履歷》)。

蔡彭(晉江人,進士,萬曆甲申任嘉善令,互見《嘉志》、《履歷》)。

蔡喬登(晉江人,萬曆丙戌任桐鄉令,見《嘉志》)。

謝吉卿(晉江人,進士,萬曆己丑任海鹽令,見《嘉志》、《履歷》)。

林夢琦(晉江人,進士,萬曆己亥任平湖令,互見《嘉志》、《履歷》)。

郭日強(晉江人,萬曆甲午任嘉興簿)。

余嘉郡人官泉者,自藩臬外有:

劉昌(海鹽人,選貢,洪武間任泉州訓,見《嘉志》。《泉志》闕)。

許珣(海鹽人,舉人,正統間任安溪令,見《海鹽舊志》。《嘉志》作訓導,《泉志》闕)。

徐忠(海鹽人,歲貢,景泰間任泉州經歷,見《嘉志》、《海鹽舊志》。《泉志》闕)。

王輔(崇德人,歲貢,天順七年任泉州訓,互見兩郡志)。

周密(海鹽人,吏員,天順間任安溪典史,互見兩郡志)。

鄭恂(海鹽人,吏員,天順間任晉江巡檢,見《海鹽舊志》)。

汪順(嘉興人,選貢,成化間任泉州訓,見《泉志》。《嘉志》作汪頤)。

王浩(平湖人,歲貢,成化五年任南安簿,見《嘉志》。《泉志》作湖州人)。

顧旭(嘉善人,成化二十一年任永春典史,見《泉志》)。

周家顯(海鹽人,吏員成化間任泉州巡檢,見《海鹽舊志》)。

沈慶(嘉興人,監生,弘治九年任惠安簿,見《泉志》)。

夏雄(歲貢,任晉江訓導,見《嘉郡柳志》)。

王{虎}(嘉興人,正德九年任,《泉志》作泉州訓。《嘉志》作教諭)。

沈鑨(平湖人,嘉靖五年任惠安訓,見《泉志》)。

譚鎧(崇德人,舉人,嘉靖九年任泉州推官,見《泉志》。《嘉志》作桐鄉人)。

吳元(海鹽人,監生,嘉靖十年任南安簿,見《泉志》)。

孟鍾(嘉興人,吏員,嘉靖十三年任惠安簿,見《泉志》)。

俞谘伯(平湖人,進士,嘉靖十九年任泉州知府,見《泉志》。《嘉志》官提學副使)。

仇俊卿(海鹽人,舉人,嘉靖二十九年任惠安令,見《泉志》。《嘉志》作博士)。

支大綸(嘉善人,進士,萬曆間任泉州推官。以下俱泉修志後任)。

金枝(崇德人,進士,萬曆間任同安令)。

李在公(嘉興人,進士,萬曆間任同安令)。

夏建寅(秀水人,舉人,萬曆間任惠安令)。

陸鼇來(海鹽人,舉人,萬曆三十年任泉州通判。以上互見《嘉興志》、《歷科履歷》)。

與余一時共事者,有費和(海鹽人,吏員,萬曆三十一年任南安典史)、姚宗珪(秀水人,吏員,萬曆三十一年任晉江縣福全倉副使)、張化龍(嘉興人,吏員,萬曆三十一年任同安縣全門倉副使)、朱珪(嘉興人,吏員,萬曆三十三年任康店驛丞),不妄懋仁則泉州經歷也。

泉州朝天樓。考志,自唐貞元九年,郡牧席相修後,無有繼者。四門博士歐陽詹序云:“倚層霄於軒檻,納千里乎窗牖。此郡北牖之立候樓也。”萬曆乙巳冬,余董城工,見其歲久傾仄,居人兢兢焉,虞有拉攞之患。余亦念圮而後新,則為費鉅,故欲易五六朽柱而正之,不費官帑,不煩民力,止取於余所董城工之羨緡中,經月可竣。議白,道府屬余經紀其事。甫庀材,而異議鼎沸。有謂關於文風者,有謂關於火災者,又謂非千金非經歲不訖工者。甚而曰,有巨室重堪輿言,賄匠易製者。余曰:“樓有二十四柱,僅換六柱,而舊製移,如眾柱何?”監司句餘陳公、司李故鄣李公,拂群議是余言,咸出薪俸助工,於是議者不能難。是歲十一月二十六日興工,十二月二十五日安獸,所費才一百有四兩。訖工,僅三十一日耳。因請句餘公扁其樓曰“三台拱秀”云。丙午八月三日,海嘯颶作,郡中石坊公署多所傾圮,惟茲樓巋然獨存,慰余始志。是歲鄉舉三十三人,明年成進士十二人,魁二人,及第一人,館選二人(修城銀四百八十兩,內節羨七十在庫。余雖罷歸,當事自能找發,必不累趨事民也)。

《清源文獻》曰:朱鑒,字用明,晉江人。永樂十二年舉人,官至都御史。正統己巳之變,公涕泣憤恨於君父之仇,疏十餘上,皆防邊大計,其保障雁門方略,至今賴之。黃河清曰,詳公之世,有足陰維社稷,動天地而感鬼神者。惜彭惠安錄本朝名臣,於公偶遺也。余考《吾學編》、《名臣記》、《弇山堂別集》、《都御史表》亦俱未錄,余故備書以俟補錄者。按公初授蒲圻教諭,以學行擢監察御史。按:湖廣、廣東,俱有諭賊緝奸大績。權璫王振挾駕出師,公時升山西左參政,上疏懇留,極言虜勢,太皇太後讀其疏泣下。土木之變,公勒兵勤王,以遏南侵。令諭升右副都御史,巡撫山西,保障雁門要害。公涕泣憤恨,以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上疏言天位不可以無主,神器不可以久虛,宜急立儲君,選智勇之將,托忠義之臣,開直諫之路,杜權倖之門,早革內侍之政,再造中興之業,雪前恥以圖後功。公在山西十餘年,前後奏疏皆防邊大計,疏多不錄。所賜璽書至五十餘道。石亨曾以失機,為公所劾。憾公,公遂懇致仕。家居二十餘年,壽八十八,無疾坐逝。訃聞,諭葬。弘治間公鄉人王宣從祀鄉賢,議云:“公之為人,雖所行未能盡合聖軌,上比孔庭,然其精忠峻節,餘韻流風,自足以風勵人臣,楷範後學。”於是公遂列於俎豆矣。王宣者,以鄉舉受業蔡文莊公之門,養親不仕。次崖林氏曰: “先生俯視一世,仰觀千古,使竟其所至,必有發前聖所未發者。”後亦從祀,因並著焉。

余廨在別駕廨前,頗曠遠,相傳是舊刑館改置,但郡志無此說。或者以廳事舊聯有持三尺肅若秋霜之類,非幕官語,故謂是司李署耶?安知非當時守法幕官所為也?余以蹇鄙,誤忝非服,因念汙則自下機種,潔則人栽妒根,故不為撓事利己之圖,亦不能秕政麗熱。獨苦黔細,因揭一聯曰:“體齊家之道以從政,推愛己之心以及人。”匾其堂曰“敬畏”。然終以奉三尺為時不容,是以儀部何公賦七言律四首贈余行,有:“官小獨持三尺煖法,身輕不一年氈”之句。

余所蒙知,獨太守張公也。公行後有書勉余云:“以足下而猶然魚服也,素王安得不錄簡兮哉?方今操士如束濕,即椎處於囊,何能自見?願足下如老僧入定,一空無際。毋令山鬼得窺其伎倆,斯或逭於群妒耳。”公老僧入定數語,為余左契。敢緣所蒙,錄以識愧。

離署辭神,係以小詩云:“逾年竊祿愧髯參,強欲從時苦未諳。念自為兒承母愛,忍他鬻子遂吾貪。竊鐵以意顏無二,投抒隨人至有三。若斂泉黎泉貨去,祝融災後葬江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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