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野子内篇 (四庫全書本)/卷12
涇野子内篇 卷十二 |
欽定四庫全書
涇野子内篇卷十二
明 呂柟 撰
鷲峯東所語
呉光祖問曰義利不明光祖嘗用意體貼為力實難請示切要先生曰此問甚好南軒無所為而為之言極精舜跖之分正在於此推之家國存亡天下理亂罔不由之如尚義者在位則所用皆義人所行皆義政天下無不治矣尚利者在位其弊可勝言哉然其初要在謹獨但於一言之發一事之動一財之臨就當審處不可有一毫適己自便之心久之自然純熟可以造於無所為而為矣昔舜飯糗茹草若將終身正見義不見利之大節學者能甘貧儉約不為利所動自無徃而非義又問曰今有人未純乎義欲矯强為之又恐近名奈何曰矯强為義有何不可但要内外如一茍其心未義外詐飾以為義便是好名了更當痛自懲艾
又問多有妄思先生曰還是不知止如中心的然惟向一處雖有旁岐别路終不能亂也思義理時纔思此又思彼是謂不專思義理又思外務是為不定然須識其輕重先後自不妄思也格致工夫不可不盡
先生謂光祖曰孔子云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何其勇也然猶曰不如學可見聖人雖生知亦須多識前言徃行以蓄其德又曰以思者不知思的是甚汝可常思求之與朋友㑹講有益然不但講書一言一動無不用心講究
光祖問近來讀書多不能記先生曰如讀書將聖賢言語著意理㑹如以身處其事自爾終身不忘茍徒泛然一一背誦寧有幾多精神
先生曰子癸未在㑹試場見一舉子對道學策欲將今之宗陸辨朱者誅其人焚其書甚有合於問目且經書論表俱可同事者欲取之予則謂之曰觀此人於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出仕必知迎合權勢乃棄而不取因語門人曰凡論前輩須求至當亦宜存厚不可率意妄語光祖問曰光祖平日常静觀人或起一善念後來即得福應起一惡念後來即得禍應若有神司其間者感通之理信乎先生曰善道如周行大路坦坦平平行來行去雖覺紓遲終了安穏惡道如旁岐曲徑冐險行之不陷荆棘必墮阬塹此其所以危耳然為善乃分内事禍福不必計也問坐久即有昏惰之氣欲因之而少息乎欲力勝之乎先生曰君子以嚮晦入宴息當息時亦不可不息不當息時要當立志求勝或取平日所愛古人言行觀之或與益友講論天下大務亦可以勝其昏惰之氣久之當自清明矣
自古國家多難之時小官死節誠為可嘉至於宰相殺身殉國未足為異當時致難者既由夫人則今日一身之死安足以贖禍天下之罪李惟中云亦有好人於危急中方用者艾治伯云臨時有狥國之忠平時必不忍於禍天下孔門教人全在偏處做工夫如敦樸者使之開通開通者使之敦樸葢去其偏便趨於正矣
問危㣲精一如何曰心一也有人道之别者就其發處言之耳危㣲皆是不好的字面何謂危此心發在形氣上便蕩情鑿性喪身亡家無所不至故曰危何謂㣲徒守此義理之心不能擴充不發於四肢不見於事業但隠然於念慮之間未甚顯明故曰㣲惟精是察二者之間不使混雜惟一是形氣之所用者皆從道而出合為一片當時有一等人如巢許務光之流徒守道心專事髙尚將謂必去其飲食男女之欲而後可是為太過而不知其㣲也又有一等人饕餮驩兠之徒惟以飲食男女衣服聲色之欲為形氣之性是為不及而不知其危也惟是貫串義理之心於形氣之内方是為中如人莫不衣食而衣食中自有箇道故堯於此揭其中以示人千萬世不能改移
問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先儒云曽子大賢也尚一日三省其身吾儕造詣不及曽子萬一當無所不用其省可也如何曰此意雖好看來亦不知用功切要處且如天下道理莫大於為臣忠為子孝為弟弟曽子之所省者略不及此葢此様大頭腦處想都能無愧惟至於為人謀等事則覺猶未能盡其心故極力自省葢為人謀是替人幹事不切於已似多有不著意者然非曽子不能省此今人為學當省處固多然必尋己病痛深處克之乃能有得不然百孔千瘡茫然無下手處非切實之學為人謀忠曽子學之𢎞也友信𫝊習曽子學之毅也謂缺四倫師友在學信的𫝊的是甚𢎞則能體西銘信則信顔子故曰吾友習則習孔子故曰忠恕何其毅耶此三省孰能他的
夫子於門人未有與之終日言者獨顔子能解得夫子意故夫子與之言終日不倦如他人多有不知夫子意向雖與之言未必盡合如子路聞正名便曰迂樊遲未達子貢信疑夫子又豈能强聒其所不知邪此正諺所謂話不投機一句多他日又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於此正見顔子能通聖人之意
伏羲在當時想是盡了那一世人的學問故又仰觀俯察以習其天地萬物之理反而配於一身以至於四體百骸五臟無不脗合故方能畫卦伏羲大聖也尚爾為學况他人乎
光祖問曰禹貢所載九州田賦上上者今反為下下下下者今反為上上如雍冀豫不如荆是也豈風氣有遷轉邪先生曰風氣遷轉雖亦有之但堯之時禹治洪水既平西北最高故水初落時田壤方沃饒是以田賦為上而荆一𢃄地勢卑淤水盡渰没故其土為泥塗財賦不及至後來水既歸壑流行日下地之髙者無所潤澤故西北之土多乾枯甚至深掘猶未見泉而東南田壤猶禹時之西北是以其産勝也此皆土地因水勢髙下而有肥磽不專委之風氣遷轉人事勤惰也田下而賦上田上而賦下據一時言之賦不止田中所出如山林川澤之財皆是故總計之為上為下也如此方不與田等相遠孔氏言田下賦上人功修田上賦下人力廢亦未為得
讀詩當看小序如桃夭詩朱子引周禮仲春令會男女以二月婚嫁為婚姻以時且如桃開花時已過二月了至於有蕡其實則是五六月天氣如何猶謂之仲春殊不知詩人作詩只是取意如言桃之夭夭見嫩小之桃方有好花實若木既老則不能矣若以比方男女少壯正婚姻以時也至於各章都有取意首章灼灼其華興男女少艾宜其室家就男女配合言也二章有蕡其實興其既嫁而生育有子宜其家室就其所生子孫言也三章其葉蓁蓁又興其宜一家之人通九族而言如蓁蓁之葉無所不廕庇也周禮仲春令會男女只是於此時下令使會男女以順天時非必盡在此時嫁娶也老泉論井田終行不得迂矣横渠欲買田一區自行井田恐亦難只是當時他心上有不平處故欲為之欲行井田如古之制必是創業之君乃可易曰雲雷屯君子以經綸必欲是時而後可以有為也然又須思量整置設法備盡使後世無所改易方為無弊若繼世之君此法如何行得必也其均田乎均田即仲舒限田此法甚好其次唐口分世業法亦善亷吏奉行者少此朝廷之法所以難行
柳本泰問格君心之非先生曰格字最廣隨其君意發動向著處即有以預防之不拘何事但將萌之欲就是如舜曰威之禹就説帝光天之下等語就是杜其用威之念極而論之則如伊尹見太甲不能變乃放之桐宮使之思法乃祖處仁遷義亦是格君心處大抵不可拘泥一方
本泰問伊尹先生曰耕莘言伊尹隠處之時所守如此只是一箇義後言伊尹既出之時所任如此只是一箇仁然必有所守之義而後有所任之仁此正所謂人有不為而後可以有為皆是決伊尹無辱己要君之事城問孔子聖之時先生曰亦是四時之時此見孟子善言孔子其源得於子思故曰譬如天地之無不持載云云此見孔子就是天也四時當寒則寒當暑則暑何有一毫意必固我之私乎始終條理總是論孔子之全然三子之偏各自成一箇條理者亦自可見此聖智二字比上聖智二字不同此智字是孔子之智可以兼聖字此聖字是三子之聖兼不得智字也葢孔子之智知至而行亦至也三子之聖聖雖至而智則有偏故所成就的聖亦偏如此説才見取譬巧力之義亦以見始條理之知始而見終終條理之聖各自其小成處而至其極不能兼乎知也故樂之聖知有大小射之聖知有偏正孔子之聖知大而正故三子不能及
本泰問夜氣曰有夜氣有旦氣有晝氣晝氣之後有夜氣夜氣之後為旦氣旦氣不㸵於晝氣則充長矣孟子此言氣字即有性字在葢性何處尋只在氣上求但有本體與役於氣之别耳非謂性自性氣自氣也彼惻隠是性發出來的情也能惻隠便是氣做出來使無是氣則無是惻隠矣先儒喻氣猶舟也性猶人也氣載乎性猶舟之載乎人則分性氣為二矣試看人於今何性不從氣發出來
本泰問性命曰人通把這箇口鼻耳目四肢之欲當做箇性君子則以為有命不把此呌做箇性人通把後五者呌做箇命君子則以為有性不把此呌做箇命葢前命字正與後性字同前之曰性也後之曰命也都不是孟子自家説作性説作命乃是當時之見如告子以食色為性便是以前五者為性也
朱永年問莫我知者何先生曰若是尤人者或與人辯是非若是怨天者或有籲天之言人便知道他意向所在聖人既不如此人從何處窺測其幽隠之際唯此天知之耳又曰只説不尤人怨天不説下學上達恰似説至命不盡性只説下學上達不説不尤人怨天恰似説盡性不至命黙而識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與此互相發明
戰國時人君只見目前之利故孟子與他説能仁義則不遺親不後君未嘗不利也若與賢哲言不消如此道永年問先儒云乾卦六爻有隠顯而無淺深先生曰亦有淺深初行而未成二學聚問辯三因時而惕四猶有疑至九五始與天地合德如此看豈無淺深
射有射禮射義矣御惟曲禮中有數段尚可考見古人御車之法學者取而觀之亦可以得執御之㫖
問諸生看孟子當路於齊有何契合處汪威對以管仲曽西之所不為先生曰亦是如此便見孔門取人只看心地上如何如其心地上有可疑雖管仲之功業也不算又問夫子許管仲以仁而孟子乃復鄙之或以孟子黜霸功為言先生笑曰孔子豈不黜霸功葢夫子當日之言為子路發耳使子路知此後必無孔悝之難矣永年問配義與道先生曰言此氣是搭合著道義説不然則見富貴也動見貧賤也動而餒矣又問孟子不及孔子者在何處先生曰只這説浩然之氣便是不及孔子處孔子何嘗無浩然之氣却不如此説與天地合德矣又何須説塞乎
問近讀大禹謨得甚意思且不要説堯舜是一箇至聖的帝王我是一箇書生學他不得只這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日用甚切如今人地步稍高者遇一人地步稍低者便不禮他雖有善亦不取他即是虐無告廢困窮有問知行合一者先生曰爾如此閒講合一不合一畢竟於汝身心上有何益不若且就汝未知者窮究將去已明白者儘力量行去後面庶有得處
先生曰曽子曰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以今學者觀之似不當如此説不知還不欲如此説抑是氣歉不敢如此説陶克諧曰還是氣歉先生曰雖然然連此語不道方是孔子也
臯陶説九德皆就氣質行事上説至商周始有禮義性命之名宋人却專言性命謂之道學指行事為粗迹不知何也
一日先生同諸公送一人行有一人方講格物致知之説其時甚渴適有茶至此人遂不遜諸公先取茶飲先生曰格物正在此茶
一生問曰某近為人所誣然實無干當何以處先生曰汝於此事雖無干必是平日與他有些話説或平日處鄉猶有欠缺處此須有德感動他方好若能如此而被誣却是箇無妄之災只須泰然處之頃間又問顔子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是如何景象先生曰只汝纔所問的便可看此景象某思之未得先生曰如桓魋之禍則曰天生德於予公伯寮愬子路則曰道之興廢命也孔子自家便説他已是天了已是道了著顔子如何様從他今人如何敢自家説是箇天自家説是箇道非是説謙實是無據故也如子畏於匡夫子曰吾以汝為死矣顔子説子在回何敢死看他如此説若不在則死矣把箇死生只問箇是與非多少從容含蓄我們只如今要學他須是要常使此心對得天地日月神則事變之來無所憂患無所恐懼矣問東漢人亦能輕生縁何又不是道曰東漢人只是硬要死幾時有孔顔如此從容分明來
程黙説今年禮部題奏欲變文體欲以成化𢎞治間程文為法先生曰此亦未盡然本朝這程文最是卑弱軟熟的成化𢎞治間亦然若以此為主則取的皆是那㑹説卑弱軟熟話的人了如此等人他日立朝别人説長他也説長别人説短他也説短幹得甚事須是取那有見識有氣魄的他日方㑹做得些事五經不可尚已如匡劉的封事董賈的對策這等様文字方好也
有巨臣入京别先生將出門過屏風語先生曰我若得用必要大用先生先生曰執事記得横渠有箇言語否執事茍與人為善孰不願在下風若不然士有逺於千里之外者矣其人黙然
先生一日謂永年曰人皆把易經與正䝉太極圖看做箇極難的以某看却是箇易的葢聖賢恐人不知所以為人的道理説人是天地生出來底故指天地與人説你試看天天是如此你試看地地是如此人若不如此便與天地不相似矣以此看豈不是易事可做得問易中先儒以某卦自某卦變來某爻自某爻變來恐非聖人之意乎曰聖人何嘗有此意葢易原非為卜筮作不過假象説明天地間道理使人知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爾朱子曰有伏羲的易有文王的易有周公的易有孔子的易有程子的易豈有此理夫程子不過是説孔子的孔子不過是説周公的周公不過是説文王的文王不過是説伏羲的其易一也
涇野子内篇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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