濳研堂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十
| 濳研堂文集 卷第五十 清 錢大昕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嘉慶丙寅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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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研堂文集卷五十
嘉定錢大昕
家傳
先大父 贈奉政大夫府君家傳
府君諱王炯字靑文號陳人世居嘉定西鄉之望仙橋
生而頴敏好讀書年卅有三始補學官弟子家貧以課
徒自給親舊家有藏書輙借讀之雖盛暑沍寒未嘗一
日少輟又謂讀書必先識字故於四聲淸濁辨别精審
不爲方音所囿其敎子弟五經句讀字之偏𠊓音之平
仄無少譌溷士大夫有難字疑義從府君取決皆得其
意以去嘗游浙東避雨入村塾有童子問大學孔氏之
遺書明道語邪伊川語邪其師不能對府君笑曰此伊
川先生語也諸君未讀小學書乎皆大歎服或言王勃
滕王閣詩序蘭亭已矣梓澤邱墟二句屬對未稱府君
曰已矣
韻邱墟雙聲何不稱之有府君於四部書靡
不研究㫄及卜筮禄命之術輙有奇驗唯不喜二氏學
嘗云仙言長生佛言不滅二者皆未可信夫神依形以
在未有形去而神存者今學仙學佛之徒徧天下卒無
一人能見古仙古佛者則長生非生不滅仍滅也若謂
𮗜性常在則吾儒何獨不然匪獨孔孟程朱卽李杜韓
蘇輩其精神亦至今在也孔子言疾没世而名不稱聖
人豈好名哉立德立功立言吾儒之不朽卽吾儒之長
生不滅也府君事父母至孝兄早殁撫
姪使成立剏
修宗譜斷自遷嘉定之祖爲始而不附㑹貴胄葢其愼
也太倉李翁景初府君父執也幼時相依課誦李翁誨
之備至翁殁無子府君迎其配黃孺人敬養三十餘年
殁爲制服葬而除之歲時必設位致祭焉年踰六十始
得孫大昕甫晬卽敎以識字比五歲親授以經書稍暇
卽與講論前代故事詳悉指示俾記憶勿忘乃止如是
者殆十年府君年九十餘視聽不衰出入不假扶掖散
步阡陌間望之如神仙中人乾隆二十三年有司舉行
鄉飮酒禮延府君爲大賓黃髪卽席觀者聳然起敬縣
尹介公玉濤問何以致壽荅曰某生平不知導引服餌
之術但文字外别無他好未嘗輕易喜怒中年以後從
不露處耳性和易有犯之者置弗校乆之卒自慚謝與
人子弟言必依於孝弟其有蒲博廢業諠競生事者正
色責之徃徃改悔家無儲粟而錙銖不妄取於人方耆
艾時恭遇
恩詔賜老人粟帛或請增年以覬賞府君曰欺天以邀
榮吾不爲也已夘歲十月卒年九十有二以大昕貴
誥贈奉政大夫翰林院侍讀加一級所著有字學海珠
三卷星命瑣言一卷〈元和陳鶴塡諱〉
先考 贈中憲大夫府君家傳
府君諱桂發字方五號小山 贈奉政大夫陳人公之
子少承庭訓以讀書立品爲務性耿介不妄與人交友
朋有過失規箴必盡所欲言或以爲太過則曰吾知有
諒而已豈可以諞佞待良友乎好讀先正舉業文恥
流俗腐濫之習年近四十始補學官弟子歲科試文益
有名而秋賦屢躓及子大昕通籍登朝遂絕意進取以
詩酒自娛是時王光禄鳴盛之父虛亭公曹學士仁虎
之父檀漘公年齒與府君相上下親串款洽文酒唱和
無虛日當時稱三封翁乙亥歲大祲邑令廖公運芳設
粥施饑者外岡一厰距城稍遠特延府君董其事府君
晨入夜歸檢視必周經畫井井胥役無中飽者性踈散
好游山水三吳雨浙名勝之區足跡靡不到芒鞵竹杖
旬日忘返登陟嶮巖如履坦途雖少年不能及嘗謂子
弟曰家貧不能爲園名山水近在數百里扁舟可達者
皆吾園也但苦
齒不盡到耳平生衣服飮食皆儉朴
尤厭新奇玩好之飾嘗言士大夫居鄕不能轉移風氣
已可愧矣況可爲風氣轉移邪當事重府君名徃徃造
廬問興居府君自報謁外或終年不更至人以爲𥳑傲
府君曰古人非公事不見邑宰今人非私事不見邑宰
吾無私事故不見非簡也乙酉歲大昕奉
命典試浙江奏請試畢乞假十日便道歸省時府君與
沈太恭人皆年近七旬斑衣稱壽鄉黨以爲榮然府君
雅不喜矜
門第庳陋僅蔽風雨晩歲始於城中買數
椽屋後有小池池上有亭周遭植花竹四時紅紫粲然
殊有郊野之趣徒步出入不携傔從遇人家有好花石
叩門翫賞興盡便返城隍庿後園有林壑之勝距所居
僅一里許非風雨寒暑日必一至與邨翁相尔汝觀者
不知爲四品封君也授徒二十年遇少年質美者必敎
以兼通古學勿蹈科舉空踈之陋獨稱族孫塘可與道
古後果以經術知名又剏議立宗祠於外岡之西每歲
春秋合族薦享儀節略依朱子家礼年已及耄猶率子
弟行礼無倦容愛游山而未嘗拜佛尤不喜巫
禱禳
易簀之日遺誡勿作佛事卒年七十有九以子官
誥封奉政大夫翰林院侍讀加一級晉
贈中憲大夫詹事府少詹事有小山吟稿三卷〈元和陳〉
〈鶴塡諱〉
行狀
錢處士行狀
虗士姓錢氏諱民字子仁一字生翁嘉定縣外岡里人
早十三棄書學賈數爲鄉里所侮乃歎曰世多妄人
求其不妄者聖賢而已初名樞字子辰夢許魯齋敎以
民名𮗜而思曰聖人之於民亦𩔖也遂易今名
然有
學聖之志聞靑浦有孔子衣冠墓擇日齋戒徃謁願爲
聖人之徒是夜夢有告已者日謝絕漢以來諸儒論說
乃可爲學自是始讀四書正文年已三十矣題其所居
之室日存養𠪨日靜坐其中所學日進平湖陸淸獻公
宰吾邑以正學自任虗士嘗與之論學又五年自謂學
已成復徃平湖質之陸公公與之言多不合怪而詢之
則曰公從文公入某從尼父入耳嘗與友人書言先聖
之學貴乎本末兼盡始終有序大學所謂知本者知所
作聖之基也誠正者爲其作聖之功也中庸所謂尊德
性先也本也道問學後也末也卽物窮理其誤在于無
本六經爲吾注腳其誤在于無末論語曰君子務本本
立而道生文公以爲學者不可厭末求本教人但學其
末是所謂其本亂矣本亂而求末之治豈可得乎此未
合于大學也孟子曰堯舜之知不徧物中庸曰雖聖人
亦有所不知焉文公教初學者卽責以知旣盡而後意
可誠語𩔖又云格物者窮事事物物之理致知者知事
事物物之理如此則意之惑亂殊甚又何可誠且使堯
舜復生亦恐知不能徧物况初學乎此未合于孟子也
程子曰不必盡格天下之物又云存心一草木器用之
間此是何學問所謂如此而望有得如炊沙而欲其成
飯也文公則曰上而無極太極下而一草一木一昆蟲
之㣲亦各有理一書未讀則闕了一書道理一事不窮
則闕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則闕了一物道理須著逐
一
與他理㑹過愚意無極太極是天人合一之學學
至有成亦可自得初學者學之雖非先務無傷也草木
昆蟲事物之衆人無百年壽筭何能一一盡之孟子以
治天下不可耕且爲文公亦以大臣不當親細務奈何
志在學聖而反務盡一草一木一昆蟲之㣲哉此未合
于二程也又言今之學者不知追求孔孟之實而只辨
朱陸之所以異非聖學本務去道甚遠所以近世學文
公者止得整庵之學而已矣學𧰼山者止得陽明之學
而已矣在朱陸當日雖有不同亦不至相闢如明儒之
甚也學聖而相闢是務聖學必亡矣盖處士之學得於
靜坐謂後儒多未合先聖之旨故追孔孟自闢門戸
又以意更定四書次序其言洸洋自恣或不免果于自
信之失雖然使以處士之志而得聖人以爲之師亦幾
於嘐嘐之狂士矣成覸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我何畏
彼哉孟子取其言以勉人之立志者若處士者勇過成
覸遠矣處士之没已七十餘年子孫無能讀書者遺文
雖存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因叙次其行如右後之人
可以識其志焉曾祖諱某祖諱某父諱源娶衛氏某年
月日族子大昕謹狀
行述
先考小山府君行述
嗚呼痛哉府君遽舍〈不孝等〉而長逝𫆀府君天禀素厚
中年以後無大疾病或體中小不快勿藥亦自愈比歲
踰七望八精力益矍鑠出行未嘗扶杖亦不携蒼頭自
隨輕衫芒鞵散步看花村郭間徃返曰數里許邂逅田
父村甿則與話桑麻朂以孝弟任恤殷勤如家人語去
秋〈不孝大昕〉奉
命督學廣東將迎府君就養府君夙聞嶺南山水奇秀
又學使
中有九曜石遺蹟欣然規徃乃命〈不孝大昭〉
偕諸幕友先于今春赴粤而自率諸孫以仲夏唘行旻
天不惠四月中旬偶感熱疾荏苒旬有餘日遽至大故
嗚呼痛哉〈不孝大昕〉在韶州試畢與〈不孝大昭〉私計府
君南行有曰方遣人詣前途迓侍起居乃舟行未一舍
急足至得凶問兄弟搥心飮血昏
靡措卽目委敎授
盧君文起賫勅印至省城交巡撫德公而戴星北行雞
斯徒跣踰嶺涉江歴三旬始抵廬次痛哉痛哉〈不孝等〉
視息偷存含歛失奉終天之恨悔其可追惟是府君居
心行事光明坦白夙爲輿論所推若不及今詮次以永
其傳〈不孝等〉罪戻滋大用敢和涙泚筆疏記梗槩焉府
君諱桂發字芳五一字方壺號小山姓錢氏先世諱鎡
公自常熟雙鳳里徙居嘉定之盛涇生北郊公諱浦北
郊公生順郊公諱炳移居望仙橋府君高祖也曾祖侍
郊公諱珠祖公瞻公諱岐俱隠德弗曜父靑文公諱王
炯博學篤行有聲庠序享壽九十餘州縣敦請爲鄉飮
大賔
誥贈奉政大夫翰林院侍讀加一級府君少讀書不㞕
㞕記問章句習舉子業滌煩去濫壹以先正爲師與同
里王丈鯨栢論文尤有水乳之合顧屢困童子試年幾
强仕始受知於學使禮部侍郞桐城張公廷璐歲科試
屢占優等三上秋闈不遇杜門課徒自給初館族父元
禮齋後館族兄彥輝齋皆㩦〈不孝大昕〉自隨晨夕督課
當是時舉業家多不習詩生徒或私作韻語則父師相
詬病以爲妨于制義也府君獨喜教〈不孝〉爲詩示以唐
人安章宅句之法又謂詩文非空䟽無學者所能爲貸
錢爲〈不孝〉購書恣其繙閲其後
車駕南巡〈不孝大昕〉以獻賦 召試通籍海内傳爲殊
遇不數年有
詔鄉會闈歲科試皆兼試詩衆乃服府君先識且善教
子也家故無
郭田大父以授徒餬口不足則脫大母
奩中物付質庫償之歲時伏臘四顧壁立恒相對愀然
洎府君弱冠後亦出授徒束脩所入悉以奉菽水而吾
母沈恭人躬紡織佐之大父母顧子婦皆賢雖寠貧忘
其憂焉大父母並享高年府君與吾母侍奉六七十載
未嘗有提絮誶語府君寡兄弟有幼弟甫十齡以痘殤
府君以大母所鍾愛也每時祭及忌日設位奠之終身
府君於族人敦睦無間倡議立宗祠於外岡之西春秋
偕宗人設祭年已耆耋猶拜跪盡禮又增修族譜前有
表後有小傳義例謹嚴無傅㑹失實之病性伉戚友
有過失面規之無所隐及其有患難爭競則委曲周全
惟恐不及自爲諸生足跡不渉縣寺晩年〈不孝大昕〉列
官於朝府君益避事遠勢遇鄉人益恭謹邑大夫或造
廬訪利病則以年老重聽謝之惟乙亥歲大祲議勸富
民捐榖於次年春分四鄉煑粥以食餓者縣令廖公運
芳敦請主外岡粥厰府君晨夕赴厰察視必周灾民得
無失所而姦徒亦無敢中飽者府君久困文塲備嘗諸
生艱苦及〈不孝大昕〉承乏詞垣當預校試先期寓書諭
以士子三年勤苦主文者勿以粗心致失佳士〈不孝大〉
〈昕〉累忝司衡幸不得罪於士大夫者遵府君之訓也聞
〈不孝大昕〉將使粤卽馳書諭之曰吾家累世寒士諸生
無大過而摧辱之於心安乎〈大昕〉承命𢥠然按試半載
未嘗笞一人諸生亦尟犯法者〈不孝大昭〉應南北闈鄉
試屢薦佹得輒落府君亦不以介意曰科名得失有命
無其實而暴得名者不祥汝但務實學何亟於科第爲
府君於世俗嗜好罕所留意獨喜登臨山水自謂有濟
勝之具中歲衣食奔走足跡不能及遠比婚嫁畢乃賦
近遊常以春秋佳日扁舟遨遊蘇杭間訪尋名勝率旬
日或涉月乃返龎睂皓髮登頓巖磴間身輕如飛童冠
偕行者或喘汗不能從咸嘖嘖稱羡道書所傳地行仙
府君殆近之矣今春二月表弟沈宿昭謁選得貴陽經
歴將赴任府君送之吳門徧遊支硎楞伽鄧尉諸山探
梅過東西崦至石壁望太湖徒步行山中竟日不疲僉
以爲期頤可卜乃未届兩月以㣲疾竟至不起痛哉痛
哉易簀前二日問家僮侍疾者曰汝聞鼓吹聲否明日
午後忽自言速具舟
旗幟若有騶從迎導者豈所謂
殁而爲神者𫆀嗚呼痛哉〈不孝大昕〉久宦京師屢請兩
大人就養輒不允惟癸未歲擕〈不孝大昭〉北來留一歲
稍修潔白之養乙酉以典試浙闈請於
朝得給假十日省覲還
召見勤政殿𫎇
聖恩垂問父母年歲甚悉丁亥秋〈不孝大昕〉念兩親年
高乞假歸里故居褊隘幾無容膝之所乃别于城中買
屋數椽屋後有𨻶地百弓府君日課僮鑿池蒔花竹其
旁意欣然樂之居二載府君察〈不孝大昕〉不欲離膝下
正色諭之曰吾夫婦精力尙健且有汝弟在家侍養明
歲
國家大慶汝叨列侍從可不隨班行禮乎〈不孝大昕〉再
補官承
命入内廷侍 皇子講讀府君屢作書諭以勤勉愼
宻母貽老人憂及粤東
命下府君以書諭之曰吾欲來觀汝聲名何若且爲羅
浮之游〈不孝等〉私幸得於官舍綵衣稱觴也而竟不可
得嗚呼痛哉府君生於康熙三十六年丁丑三月二日
卒於乾隆四十年乙未四月二十三日享年七十有九
恭遇
覃恩 誥封奉政大夫 日講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讀
加一級配吾母沈恭人處士諱時俊公女 誥封宜人
子二長〈不孝大昕〉乾隆甲戌進士由編修累遷 日講
起居注官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講學士 上書
房行走提督廣東全省學政紀録四次娶王氏 誥封
通議大夫光禄寺
加一級諱爾達公女前卒次〈不孝〉
〈大昭〉國學生娶周氏候選州同名銘公女女一適邑庠
生陳名濓公子附貢生考充四庫館謄録候選州同名
曦例贈安人前卒孫男四〈東壁不孝大昕〉出聘汪氏内
閣學士兼禮部侍郞名廷璵公女〈東垣不孝大昭〉出〈東〉
〈塾不孝大昕〉出〈東墉不孝大昭〉出孫女二俱幼〈不孝等〉
樸僿無文重以荒迷忘失罣一漏萬然不敢以無實之
言誣我先人伏惟當代立言君子錫之銘誄以光窀穸
〈不孝等〉死且不朽〈益都李文藻塡諱〉
亡妻玉恭人行述
恭人姓王氏諱順媖字正仲世居崑山爲右族後遷嘉
定丹徒縣儒學教諭贈通議大夫卓人先生焜之孫新
陽縣學生 封通議大夫虛亭先生爾達之女也母朱
淑人恭人生而明慧虛亭先生奇愛之不欲輕字人有
議婚者輒不應予年十五應童子試甫出場先生見其
文賞歎以爲必售已而果然恭人兄禮堂於儕軰少可
亦極口稱予先生乃以恭人許予爲配焉予家貧無
郭田或謂骨相寒陋雖早慧不能得功名諸親戚及僮
奴軰竊議先生素奇幼女何妄許寒士爲先生終以爲
快女婿也歲庚午予始贅外家明年以獻賦
召試行在
特賜舉人授内閣中書報至親䣊皆喜過望予旣北上
就職恭人亦以次年入都途間得病幾殆舟至楊村扶
入肩輿舁至寓舍調治兩月餘病良已甲戌禮堂以第
二人登第予亦成進士同入詞垣衆皆爲恭人賀恭人
謂予曰君與吾兄豈以一第爲重輕者所幸兩家父母
皆康强耳恭人性儉朴布衣䟽食處之泊如在都中十
餘年恒視一歲所入以具饘粥中饋操作毎躬親之雖
甚空乏從不假貸于人内外戚屬無長幼待之以禮遇
臧𫉬有法度終年不加鞭笞而事亦治性强記米鹽出
入之數典庫質劑之期閲久遠無一忘失讀書不多偶
述一二故事亦亹亹可聽予年三十餘尙無子恭人屢
勸予置簉久之乃納浦氏甚憐愛之去秋浦生子產後
卧蓐月餘恭人夜中數起視之僮婢見者咸感泣今春
二月兒病頗劇恭人百方醫治焚香禱天言輒涙下予
慰之曰豈有賢如吾妻而無後者未幾兒果愈而予復
病病兩月不解恭人視醫藥進飮食夜以繼日勌則和
衣就枕予曰吾病未卽死何太自苦恭人
涙不言及
予疾痊恭人始喜曰自今災星退矣無幾何恭人忽得
嘔泄之疾一兩日旋止後十日復作又五日大汗四支
皆冷自謂汗出病已全去矣索盥洗者再三頃之忽自
起坐曰將去侍者亟扶之寂然而逝若𥼶氏所云趺化
者嗚呼悲夫予薄宦京華兩大人以婚嫁未畢不能北
來聞恭人能佐予治家甚喜吾父於甲申歲嘗一來恭
人侍養者裁一歲而于吾母未奉一日之養今秋將擕
恭人南歸觀省行有日矣乃令吾父吾母垂白爲長婦
哭也傷哉恭人嘗言初生時星家推其壽可至八十二
歲又術者言其行運佳當相夫三十年予比年心血耗
夜常不寐恭人每爲予憂之而未嘗自慮其短折且以
恭人之德及相法皆不應止于此母乃予之𫉬咎于天
當死不死而禍移于妻𫆀天道恒予善人而善者不久
于世又何說也恭人生于雍正六年七月十九日戌時
卒于乾隆三十二年六月二十九日酉時得年四十子
一人東壁恭人歸予垂二十年離别之日殊少比者俸
入粗有餘輒謂寒士得此已爲過矣又謂女兄弟二人
姊性少急不如某之知足故不永年盖庶幾于知道者
平居忻忻無交謫聲及尔偕老吾願已足一旦舍我而
去鰥魚之目何時得眠也哉謹述其大畧將乞銘于當
代立言者
祭文
祭座主錢文敏公文
嗚呼龍頭之選句臚玉除尙書喉舌上應斗樞並人世
之所貴謂際㑹之特殊公少登狀頭没贈尙書徊翔著
作之林出入承明之廬曉承
㫖而趋左掖午轉對而伏靑蒲南齋侍 宫中誇爲
才子西曹讞獄輦下避其八騶
恩禮優于終始名譽翔于八區若夫神采湛若眉宇軒
如丹鳳九苞瑞應之生非偶精金百鍊時出而用有餘
口不言阿堵而富于五車三倉之儲𮌎不設城府而樂
與先民前喆爲徒探百氏之奥窔嚌六蓺之膏
經緯
成組繡咳唾皆明珠對策高第似董仲舒詞賦獨步似
𢈔肩吾議論根柢似范淳夫紀述博贍似洪景盧讀經
進之篇則以爲唐之燕許閲平亭之奏則以爲漢之張
于聆其謦欬識爲神仙之骨瞻其風度可入名臣之圖
至于書畫之妙灑落不拘吐煙雲于咫尺生花鳥于須
師造物而心得追名蹟而手摹縑素流傳筆墨尙濡
一卷之重于璠璵元則鷗波擅美明則香光流譽
詔易名以文敏洵並轡而齊驅嗚呼維公朝之弁冕士
之楷模詞章足以潤金石政事可以贊訏謨讀破萬卷
而恥爲流俗之學官登二品而依然山澤之䂂樂稱人
之善不隨衆而趨汪汪千頃之陂亭亭百尺之梧雖高
位之自致恨年歲之易徂立朝垂三十載曾未展懷抱
之瑾瑜也昔閼逢之紀歲忝策名于天衢公實爲座主
兮獨五䇿之賞予謂予可與道古兮暇長侍夫履絇昨
銜恤而南邁送公行乎城隅瞻顏色以顦顇祝眠食其
愼諸痛歲蛇之奄及倐𨻶駟之不居凶問遽至仰天悲
吁屬纊弗侍視含徒虛感知已而未報愳立身之或渝
跽敶詞以遙薦庶精爽之鑒於
祭外舅虛亭先生文
嗚呼馬鞍之
古稱玉山蔚然耆儒鍾英其間惟公之
先銀緋世聯文毅清强說經便便司成三黜謇謇益振
講求水利單郟差肩元陽才海岱嶙峋天禄外史奇
奥眞厥考通議鄉貢有名〈叶〉位不酬德終于校官公
少岐㘈日誦百篇作爲詞章紆餘而妍侍親京口官清
地閑丹徒馮尹以文自矜一見公作嘆爲絕羣顧謂當
今此事推袁金焦北固鶴林招隱〈叶〉詩朋兩三挐舟策
蹇〈叶〉潑墨大字留題巖端觀者不知或疑列仙治家以
禮事親克勤邱嫂次兄相依終身夫人沛國孝淑最賢
尊章先後各無間言公之於詩吐故納新長篇短律多
師爲先心所追摹放翁後邨公之書法痩硬通神三眞
六草栁骨顏筋一字藏弆什襲是珍公之制義有本有
原俗競速化勦說相沿廓而淸之一宗先民嗜好酸鹹
不與俗遷樗蒱弈局齒道不分歲科兩試數冠其軍謂
掇靑紫必於其躬〈叶〉秋風毷𣰕屢躓不伸閉門課徒以
昌後昆長公光禄中朝鳳麟句臚對策五色雲屯
帝稱才子擢冠詞臣旣掌内制入絲綸改長寺九
𣗥班尊歸而著書南陔彼循名位富貴世或有倫文苑
儒林兼之實難次公繼之逸才騰騫若軾得轍如機有
雲畫品神逸詩卷淸芬江左風流萃于一門憶歲閹茂
予初識韓成童無知如木之芚公獨激賞謂非常鱗小
試鹿城索文徃觀謂當見録已而果然素奇季女許爲
婚姻人謿碧鸛公耳不聞三載就壻東床坦眠食之敎
之與子姓均獻賦通籍公送登䑳自我不見遂十四春
乙酉暮秋再謁里閈〈叶〉置酒新堂引觴爲歡昨歲之冬
乞假南還失我伉儷使公悲酸公猶健飯談諧不勌贊
予卜居城西一廛十日五日從公周旋首夏示疾偶作
而痊間日徃問尙手一編微察容色了無苦艱公亦自
言勿藥且安學海水枯蓺林葉乾痛矣哲人竟歸下泉
戴侯云逝誄出安仁聘士石表考亭製文承諱忉怛迸
涙潺湲撫棺一𢝆公其鑒旃
祭衛伯恭文
嗚呼南宫撤𣗥題名慈恩二百
人異姓弟昆中州多
材君軼其羣惟君早慧頭角嶙峋伯仲叔季師友一門
文壇旗鼓大張吾軍君先登科石渠校文淵雲枚馬莫
之或先京兆同考兩奉絲綸山左典試玉尺手懸癸未
禮闈君尤得人識拔老宿師道以尊久次清華文與行
敦
天子予嘉將登臺垣一行作吏胡命之屯都門送别爲
君三歎君曰徃哉内外奚分我有利器試之盤根百里
可治鄙吾民當陽古邑衆號神君三載考績薦達九
閽廉吏可爲協于公論除目初下佐官臺端吾儕私喜
小詘大伸君家尙書由縣令遷君或繼之才望惟均跂
君還朝在旬月閒一朝訃至當食輟餐黄楊厄閏鮎魚
縁竿文人薄命善士不年令僕牧伯金紫駢肩誰之不
如而所遇艱楚山齾齾江水潺潺誰遣巫陽敶詞招魂
徃在京華晨夕般桓談諧間作兩忘主賔歲月如昨謦
欬依然今兹長别路隔三千設位遙祭執紼無因精爽
不昧尙或鑒旃
祭蔣秦樹編修文
嗚呼皖江之濵山幽谷奇厥生才人卓犖不羈繡虎入
夢靈徴誕弥慧業夙成筆墨爲嬉五車四庫腹笥在兹
作爲文章蔚其鴻裁徃歲辛未
省方求才大禮三賦名動赤墀給札召試
至尊書題觀者堵墻濡茟淋漓親收六人君爲之魁一
朝𥼶褐同登鳳池稽古之遇故事所稀地分淸切入
樞機扈從捺鉢紀以歌詩句臚旣唱䇿名金閨十年禁
近風雅共推
皇武綏定渠𢯱以西
詔修方略手任編排大書特書博而能該九遷非願一
經是貽學益道損榜于棟
次道聚書永叔訪碑嗜好
酸鹹不以俗移人生百歲彈
幾時君已過半没而名
垂文苑之傳鄉賢之祠視禄萬鍾奚止倍蓰仲春朔日
良㑹吾儕拍肩歡笑不改䰅眉曾未二旬逝者難追有
琴在床有酒在巵長夜永悶一哀何涯魂兮歸來尙鑒
予悲
祭朱太翁文
嗚呼先生之先系出邾婁自浙北徙籍占大都少就外
𫝊折節爲儒高安文端人倫楷模翰林老宿陽羨之儲
公皆師之亦步而趨經明入仕古道未渝牽絲咸寧漢
唐故墟移宰盩厔士悅民愉渭水之溢奪民出廬百年
以來浮粮不除衋然心傷手自作䟽墾荒終南以償額
租證于碑碣我言非誣上官入告
天子日俞寛大 詔下彫攰以紓厥德不訾可例其餘
投劾杜門課兒詩書伯仲叔季得四明珠各在仕版簪
笏魚魚三登進士兩列石渠一門盛事爲長者娛正歲
望日曁十月初鄉飮有典正齒媵觚大尹戒賔蒼顏白
䰅兩太史從左右掖扶是父是子都人歎嗟匪齒之尙
惟德之譽紫誥崇封 頒自正衙積善之慶洵有是夫
門才官職世或有諸所尤難者文與行俱於惟先生行
充體教人自爲質而不夸四時代謝古今須年未
七十哲人云徂憶歲焉逢貢士天衢先生叔子同與句
臚交親十年𦤀味相於時從軾轍通謁老蘇𢰅杖脫
淸風穆如典刑永逝痛哉吾徒遺容在懸復衣在廡文
以紀實侑兹淸酤
𥙊亡妻王恭人文
嗚呼吾妻之逝越九十日仰視氷蟾三度圓缺人言秋
月令人生愁愁多而苦孰如今秋自子歸我寒暑十七
夙興夜寐動無違失我善忘事子輙記之我拙治生子
能理之耽思致疾子恒戒我放言召𧩂子强誶我我顓
而固子慧且通我躁多悔子靜多功辛勤爲我不爲一
已家有佳婦我得良友我幼善病愳不永年而使子寡
獨居塊焉何圖今日事固難料我猶爲人子去已杳嗚
呼哀哉吾將安依想子下泉其能不悲人生同盡修短
一揆以子明達詎昧斯旨夫病兒弱頼子扶持不能忘
情或者在兹我今奠酒涙告子子不復生我未可死
我有父母宜戀此生我有著述當待其成嬌兒幼小未
觧哭母子如有知尙其我佑嗚呼吾妻勞瘁有年天遣
舍我以息子肩子有賢母又有伯姊先尔云亡見子應
喜子之魂魄當戀故鄉京洛雖廣匪子所藏買舟送子
潞河之側我亦南歸爲子卜宅昔子北來不與我俱今
雖同舟幽明路殊嗚呼吾妻行長身促匪子不年繄我
無福靈車將行贈子以詞悠悠逝者云何弗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