爝火錄/卷十一
卷十一
编辑江阴云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辑
乙酉(一六四五)六月壬子朔
益王由本起兵建昌,新昌陈泰来欲从之,同邑按察使漆嘉祉、举人戴国士持不可(由本,端王佑槟六世孙,万历四十五年袭封建昌)。
两都继没,郡绅劝王举兵,仪宾邓思铭首建庠兵之议,以瞻财者助饷、负才者参谋、有勇者出战;王大感动。然王年少柔弱,不习武事,乃悉以战守机宜委永宁王慈炎及罗川王由柆主之。于是罗川王与东乡艾命新、艾南英因以尽约诸绅士同仇共义,募集刘琦、杨独龙、僧丹竹等三十六人就南英家歃血誓盟,得义勇七、八千人;诸绅各捐资助饷,兵势稍振。王命思铬参内幕(由柆,端王六世孙;慈炎,端王七世孙)。
邳州监生王台辅闻南京覆,泫然流涕曰:『吾谁氏之民也!可使食他粟乎』?起视其廪曰:『此我所树,尽此死』!
吴淞副总兵吴志葵帅舟师入申浦,直抵米市塘驻泊;以令箭提富室索银米助饷,纵兵大掠,逐大清所置官吏,公署、狱铺尽毁。
泾县尹民兴与诸生赵初浣等据城,宣城诸生吴汉超弃家走泾县与之起兵(民兴,字宣子,崇祯初进士;历知宁国、泾二县,升职方郎中)。
休宁金声悬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纠集义勇保绩溪黄山,分兵扼六岭。
绩溪居万山中,四面皆壁立,止前通一路,长三十里。声营其中,山上设立十三营,以十三副将主之;前以大木扎营,防守甚固。
溧阳诸生谢球毁家募兵,兵散被执死(球,佥事鼎新子)。
徽州推官温璜守城,与绩溪金声相犄角,且转饷给其军;而徙家属于村中民舍。璜初名以介,字于石;乌程温体仁再从弟。崇祯十六年秋,举进士;授徽州推官。甫莅任而京师陷,亟训民为保障计。及南京陷,知府秦祖襄及诸僚属皆遁;璜叹曰:『城无主,民且相屠』!乃尽摄其印,召士民慰谕,登陴固守。
盐城诸生司石盘(一作盘),与都司酆某同举兵。兵败被执,酆言:『此儒生,吾劫之为书记耳』。石盘曰:『吾首事,奈何讳之』!系狱六十余日,狂歌痛饮;与酆皆死。
左兵回至湖口,梦庚与黄澍以众降于大清;大清执袁继咸北去。
大清英王追闯贼抵九江,郝效忠绐继咸赴其军,同入南昌为后图。将及湖口,效忠随梦庚率所部三十六营降于英王。继咸被执,议相见礼;继咸曰:『贵师徒讨贼灭闯,为先帝报仇,当纳一拜;改葬先帝后成礼,当纳再拜』。遂以两拜礼见。英王大喜,欲署继咸原官;继咸曰:『继咸国之重臣,无事二姓礼』。因挟以俱北。
左梦庚挟张亮北行,亮乘间赴水死。
「甲乙事案」云:亮与江西巡抚旷昭俱被执不屈,豫王高其节,命二人同处,谨守卫之。二人多方求死,胁之降不从;械至燕京,同时被戮。
大清豫王出示南京各城关云:『剃头一事,本国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求见,本国已经唾骂之矣』。时下令髡发,赵之龙、李乔、姚蜚先剃,徐允元以次剃。
十二日(癸亥)
会稽王毓蓍赴水死。毓蓍,字符祉,受业刘宗周之门。宗周绝粒未死,上书曰:『愿先生早自裁,毋为王炎午所吊』!俄一友来视,毓蓍曰:『子若何』?曰:『有陶渊明故事在』。毓蓍曰:『不然!我辈皆声色中人,久则难持;及今早死为愈』。至是,召故交欢饮,伶人奏乐。酒罢,携灯出门,投柳桥下,先宗周死。乡人私谥「正义先生」。
毓蓍一诸生耳,闻杭州不守,榜其门曰:「不降者,会稽王毓蓍也」。呜呼!使张秉真、莫俪华等闻之,当愧死矣。
「宋遗民录」:『王炎午字鼎翁,号梅边;太学生。作生祭文丞相文,速文丞相死成名』。
宁国丘祖德与举人龙文钱氏、诸生麻三衡、沈寿荛等各举兵应金声。吴太平、阮恒、阮善长、刘鼎甲、胡天球、□□□、□□□各起兵,与麻三衡号七家军(祖德被劾,提讯获释,而成都已陷;无家可归,流寓宁国。三衡,字孟■〈王睿〉;布政使溶孙。寿荛,字景山;都督有容子)。
贵池吴应箕亦举兵应金声(应箕,字次尾;崇祯十五年乡试副榜,贡入京)。
桐城诸生方授,字子留;剃发为僧。哭孝陵三日,走嘉兴,登东塔顶哭死。
马士英在杭,犹日盼上江捷音。俄阮大铖、朱大典俱仓皇至,士英始知黄得功已兵败死、福王被执。
士英驻杭,挟伪太后作威福。有人自南京来云:『太后已乘驴随弘光入天界寺矣』!杭人始知其伪,争驱逐之。
杨文骢袭杀黄家鼒。
文骢率黔兵五百南奔过苏州,适太监李国辅亦至;猝入城,执家鼒,数其罪而杀之。周荃逃去,文骢遂自行巡抚事。
「坚瓠集」云:湖寇揭竿杀黄安抚,城中鼎沸,吾家尽室出避;赖大清兵继至,人心宁定。至八月中始归,庐舍安然,人口无伤。
宜兴卢象观赴水死。象观,字幼哲,象升弟也;崇祯十六年进士。象观于六月起兵;败,投水死。象观弟象晋,剃发为僧。卢氏一门后先赴难者百余人,从弟象同及其部将陈安死尤烈(象观官中书,象晋、象同皆诸生)。
吴淞总兵官吴志葵自海入江,结水寨于泖湖;总兵黄蜚拥千艘自无锡至,与之合。参将侯成祖守金山(承祖,字怀玉;世袭金山卫指挥)。
黄蜚,字文麓,南昌人;本姓涂。少随其舅黄龙镇辽阳,龙死无子,蜚袭;遂冒母姓,积官后军都督。大清兵南下,诸将皆降;不降者,惟蜚与黄得功。得功死,蜚孤军驻池、太间,未知所向。闽帅郑芝龙贻书于蜚,约发兵下江南;蜚大喜,移兵江口。抵苏州而芝龙兵不出,遂与志葵合。
承祖与志葵议不合,愤然起曰:『府城凭大总戎提督,金山卫吾当死守,誓不使北兵得近卫城一步』!承祖遂回金山。
马士英、阮大铖等请潞王监国,不受;母妃召,王泣拜,终不受。
镇徐将军李成栋降于大清,命为松江总兵。
西充庞昌胤,崇祯十年进士,官青阳知县。南京覆,走匿九华山,谋举兵;事泄被执,夜死旅店中。
武进欧敬竹居城南戈桥,修破扇餬口。闻南京变,招邻人饮,与诀曰:『忠义祠池水至清,来日我当赴之;若且尽我一杯酒』!其妻提壶适至,曰:『子休矣!闻旧官皆做新官,又安在子』!敬竹曰:『此尔翁所以欲死也。媪何知』!竟自沉死。
故邵武同知王道焜字昭平,钱塘人。慨然谓其子均曰:『世受国恩,死固分也』!遂投缳死。
道焜,天启元年举人,官同知;以贤能,征入京。都城陷,微服南还。
曾英据重庆,屡破贼兵;王祥出师綦江,与之相犄角。祥才武不及英,而王应熊委任之,倚两人以自强。诸将杨展等各据州县自雄,应熊不能制。
十三日(甲子)
镇江总兵郑鸿逵、户部主事苏观生奉唐王入闽监国。王讳聿键,小字长寿,太祖九世孙也。洪武二十四年,太祖封第二十三子桱于南阳,国号唐。传至端王硕熿,欲立其爱子,囚世子器■〈土盛〉于承奉司;王父也。王方三岁,从之囚;年二十八,尚未请名。世子遇毒薨,立为世孙。崇祯五年袭位,年三十一矣。七年流贼起,蠲金筑南阳城。援潞藩例,乞增兵三千人;不许。八年冬,贼犯南阳,复请护卫;又不许。九年八月京师戒严,倡义勤王;巡按御史杨绳武以闻,庄烈帝切责之。王行至裕州与贼遇,亡其内竖二人。事定,下部议,给事中冯可宾、锺炌议废为庶人,徙凤阳高墙。监送同知张有度欲以槛车械致之,王自裁不殊。至凤阳,陵奄索贿不得,用祖制铁锁法以困苦之;王不胜其辱。有司廪禄不给,资用乏绝。淮抚路振飞周恤甚厚,每以私钱助王;又疏请加恩罪宗,王甚德之。及甲申三月北都陷,福王自立于南京,乃赦王出高墙;礼臣请复王爵,不许,命徙居广西平乐府。行至杭州,值南都不守、福王又被擒于太平,鸿逵、观生遂奉王入闽。
端王憎世子唇有瘤,爱嬖妾所生二、三两子;因置世子并王兄弟四人于幽室,饮食不给;赖书堂官张某暗传薪米,得不死。王好学,虽处幽囚,犹命张书堂觅书传入。端王将立次子,次子给世子曰:『兄袭爵在迩,须医治唇瘤乃可』。世子从之。次子即贿医生郭某鸩世子死,无敢发其奸者。后端王薨月余,王尚不知。及巡方、道、府临吊,张书堂密闻于王;王号哭,踰墙出,执仗行礼毕,即泣诉家难。守道陈奇瑜、知府王之柱为之请嗣,巡方御史以闻于朝,王得袭爵;三日后,执两叔及医生于宗祠,杖杀之。
「甲乙事案」云:世子死,守道陈奇瑜、知府王之柱言于端王曰:『世子薨逝不明,若其子不得嗣,事必发觉』!端王惧,始为王请名,立为世孙。
王蠲金修筑南阳城,知府陈振豪弗受功;王以为言,诏逮振豪下狱。八年冬,上疏言:『所有护卫兵一千二百人,半为汴梁班军;乞念城当贼冲,以全军见还』!不许。
先是,王府典仗吕调阳奸部军妻而杀其夫,陈振豪杖调阳,正其罪;王衔之,许振豪干没修城工银。按治不实,得旨镌级。又奏杖调阳事,诏逮振豪系狱。久之,王夺爵,锢高墙;振豪获释(振豪,字子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
先帝欲行宗室换授法,礼臣陈子壮执不可;王遗书子壮争之,称说典制、授引经传,言言有本,廷臣顾弗及知也。
督师卢象升道经南阳朝王,值大雨,王执仪注,听象升于品级名下冒雨拜跪;象升衔之,乃构承奉,伺王过。时流寇猖獗,王诣阙面陈机宜,出城百里,卒遇贼闯塌天,夺王旗帜;伪为王,连破数城。象升遂具疏论王通贼,降为庶人。
凡新任漕抚,例具四十金遣候;惟路振飞闻望气者言:『凤阳高墙有天子气』,乃亲往候王。王告以吏遇无礼状,振飞疏请加恩罪宗,置吏无状者于法;诏不应。值弘光恩赦,振飞为王谋曰:『方今北地用兵,王必求善地建国,然非重贿不可。王窘迫,何以图此!以臣愚见,大王被冤,今始昭雪,当设位祭告开丧,其费可得也』。王从之。振飞首倡赙四百金,阖属承风厚赠,计共得八千金。入南京陛见,得封广东南雄府。王束装至苏州,闻清兵渡江,移舟嘉兴。遇太监高起潜、都督陈洪范等聚议时事,洪范语多不合。王性暴,遂挥拳殴洪范;起潜跪劝,乃止。洪范降清。王至杭州,劝潞王监国,拒北使招降者;潞王不听。会郑鸿逵自京口至、苏观生自南都至,胥会于西湖。共说王曰:『清兵渡清江,金陵不守;若以浙西为门户,立国于闽,大业可图也』!遂与福建巡抚张肯堂、巡按吴春枝、礼部尚书黄道周、南安伯郑芝龙等奉王监国。
时地方奸民纠集各大户逆奴乘时焚劫,辱及妇女;方三、四百里中,皆于六月十三日一齐举事。五团唐氏、六灶顾氏先被其害,上海生员华文明率子士适、女华氏、媳闵氏,挈家赀登舟谋遁。而逆奴顾杰、顾成等八人纠奸民沈朝小纪等数十百人邀之马家坝,文明易小舟渡水登岸;华与闵见贼势汹涌,泣相谓曰:『宁速死,勿受辱』!即携手投水死。越三日,士适收其尸,犹相携不放,酷暑中颜色如生。闵年十九,华年十五(「上海县志」)。
上海二十三保祝圣尧家,群奴持刀弒主父子,屋宇立时焚毁;延至各乡,大户无不烧抢。又有顾六等倡率各家奴辈入城,先至绅家索鬻身文契,其家立成齑粉;主被殴辱,急书退契。各大家为之焚掠一空。
按明季缙绅多收投靠者,而世隶之县邑几无王民矣。然主势一衰,跋扈而去。甚有反占主产,坑主赀财献之新贵。有势力家因而投牒兴讼者,有司亦惟力是视。物极必反,以是顾六一呼,从者蜂起。
马士英等率兵走钱塘,距杭城十里,列营五。
杭州张秉纯绝粒死。妻刘氏勺水不入口,阅十有六日,命子扶至柩前祭拜,痛哭而绝。
大清兵入苏州,杨文骢遁走处州。
大清豫王遣大帅贝勒调兵八万入苏,一从虎邱黄花泾、一从枫桥出横塘、一从高坂桥出洞泾。杨文骢遁,贝勒驻师阊门外白云庵;令士绅朝见,皆行四拜礼。遂命侍郎李延龄同降将土国宝镇苏州,授原任通判徐树藩(一作蕃)署太仓州事,举人王节、李楷等署嘉定、武进等知县。
土国宝,开州人,河南总兵;为闯贼所败,失官潜居京师。后降于大清,随豫王下江南。至是,命为苏州巡抚。
长洲诸生顾所受,字东吾,老儒也;与计琰善,人称东园先生。闻变,赋诗曰:『身自明朝老布衣,眼看世界不胜悲;从容死向宫墙地,免使忠魂弃浊渠』。又书几上云:『非自同于匹夫匹妇之谅,实不忍为被发左衽之人』!赴泮池死。
苏州府学生员华京,字壮舆;殉节死(「府志」)。
十五日(丙寅)
昆山王佐才等起兵。昆山人议拒守,县丞阎茂才已遣使迎降大清,用为知县;县人共执杀茂才,推旧将王佐才为主。朱集璜、周宝瑜、陶琰、陈大任等并举兵,参将陈宏勋、前知县杨永言率壮士百人为助(佐才,邑人,历官狼山参将;年老矣。集璜,字以发,贡生。宝瑜,举人,官仪对知县。琰,字圭稚,诸生。大任,贡生。共倡义,迎佐才,以其宅为帅府。佐才,字南阳;万历四十一年武进士)。
茂才严薙发之令,邑人磔杀之。贡生陈大任推王佐才为主帅,治守具。传闻州中浦六结连巨恶为内应,赂丐者以毒药投井,以火药置窗户,夜举火。时天大暑,民渴不敢饮,众心汹汹。忽雷击里者二人,捕浦六不得,攒槊杀藏六者;而故令杨永言、参将陈宏勋募兵数百人至,遂以永言为监纪治县事、宏勋副佐才,移檄远近。
会稽布衣潘集闻王毓蓍死,为文祭之;袖二石及所著诗文,自投渡东桥下。周卜年闻毓蓍死,作「五噫歌」;饮酣,至海滨持一简付牧竖曰:『家人来问,以此视之』。遂赴海死。顷之,父追至,发简读之,乃嘱其弟立后事也。父号哭曰:『儿死诚当,但尸不可得,如何』!明日,怒涛涌尸上,冠履不失(集,字子翔;卜年,字定夫)。
集闻安抚使至,泣曰:『苏州之役,吾王父母俱死,三奔丧不得一骸骨归;今腼颜为其民,偷生视息,死何以见先人地下』!为文吊毓蓍,沉于河。卜年闻二子死,曰:『二子死不先,年死不后』!肃衣冠,跃入海(年,山阴人。乡人私谥集曰「义成先生」、卜年曰「全义先生」)。
潞王常淓监国于杭州。常淓,潞简王翊镠子,万历四十六年嗣封。崇祯时,贼躏中州,常淓流寓杭州;南都覆逾月,称监国,迎母妃入府。
原任左都御史刘宗周令分守台绍道于颖上疏于监国潞王,请诛马士英;不报。
马士英至绍兴,绍兴士人犹未知福王被擒也。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上疏,言『战斗之气必发于忠愤之心,忠愤之心又发于廉耻之念。事至今日,人人无耻、在在不愤矣!所以然者,南都定位以来,从不曾真真实实请求报雪也。主人宽仁有余,而刚断不足;感奸相马士英援立之功,将天下大计尽行交付。而士英公窃太阿,肆无忌惮;窥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饮,则进■〈酉灵〉醁;上悦色,则献妖淫;上喜音,则贡优伶;上好玩,则奉古董。以为君逸臣劳,而以疆场担子一肩推与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决不照应之。无一出朝,招集无赖,卖官鬻爵,攫尽金珠。而四方狐狗辈愿出其门下者,得一望见,费至百金;得一登簿,卖至千金。以至文选、职方,乘机打劫;巡抚、总督,见兑即题。其余编头修脚、服锦横行者,不在话下矣。所以然者,士英独掌朝纲,手握枢柄,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笃信之以至于此也!兹事急矣!政本阁臣,可以走乎?兵部尚书,可以逃乎?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口称护太后之驾,则圣驾独不当护耶!一味欺蒙、满口谎说,英雄所以解体、豪杰所以灰心也!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太后宜速趣上照临出政,断酒绝色、卧薪尝胆,立斩士英之头传示各省,以为误国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诏,以昭悔悟;则四方之人心士气犹可复振,而战鼓可励、苞桑可图也』!又上书士英曰:『阁下文彩风流、才情义侠,职素钦慕。即当国破众疑之际,爰立今上以定时局,以为古之郭汾阳、今之于少保也。然而一立之后,阁下气骄腹满,政本自由、兵权独握,从不讲战守之事而止知贪黩之谋,酒色逢君、门墙固党,以致人心解体、士气不扬。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舆播迁,社稷邱墟。阁下谋国至此,即喙长三尺,亦何以自解也!以职上计,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则忠愤节义之士,尚尔相谅无他。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枢权,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杰,呼号惕厉,犹可幸望中兴。如或逍遥湖上、潦倒烟霞,仍效贾似道之故辄,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也!职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上干洪怒,死不赎辜。阁下以国法处之,则当束身以俟缇骑;私法处之,则当引领以待鉏麑』。
嘉定士民起兵,推侯峒曾为主;偕里人黄淳耀、张锡眉、龚用圆、马元调、唐全昌、夏云蛟等誓死固守(锡眉,字介兹,崇祯三年举人。用圆,字智渊,天启元年举人;官秀水教谕。元调、全昌、云蛟,并诸生)。
峒曾子玄演,字几道;玄洁,字云居:俱诸生。从父起义,杀大清所置县令,捐数千金犒军。北帅李成栋自吴淞至,以数十骑追城下挑战;玄演帅壮士追逐,尽歼其骑。
三原焦之雅与布衣郭雄丽起兵于耀州张果岩,大清兵御之于富平、泾阳、合阳诸县境,屡为所败。既围庆阳,大清援兵大至,雄丽被箭死;之雅被执,怜其孝,置弗问(之雅,字大夏。父原溥,骂贼支解;李自成下令:有收视者族之。雅持刀行哭于市曰:『若不许我收父尸,我则自刭』。自成许之。雄丽,字君镇;泾阳人)。
华亭沈犹龙偕里人李待问、章简等募兵壮数千人守城,与吴志葵、黄蜚相犄角(待问,字存我,崇祯末进士;官中书舍人。简,字坤能,举人;官罗源知县)。
先是,松江有指挥常某集义,杀大清安抚吴□坦、顾大猷,而遍括郡人金钱助饷。郡人苦之,乃敦请犹龙为主。
太仓奸人素衔张采者,群击杀之;复用大锥乱刺之。已而苏,避之邻邑;又三年卒。
太仓之俗,豪奴皆充衙役,表里横行。每州守至,受先率诸乡绅告以严束衙役,为若辈所积恨。鼎革时,诸人擒入教场,毒殴而毙;人散去,一僧负之入庵,卧于韦驮之前。多方救之,得苏;久之,得遁去。受先平日最恶佛,而救其命者乃一僧也,岂不异哉!先是,娄东有降箕者忽书云:『后日贤绅被难,须着城隍神救护』。至被殴时,见有朱衣者以一网覆身,故得复苏(「坚瓠集」)。
大清除江阴县令方亨到任,莫士英大失所望;见亨,遂昌言『剃发之令,民心皇皇。俟参谒上台回署,一决可否』。
大清提督金声桓命吴亮遗书江西巡抚旷昭,说之降。昭不从,答书曰:『昊天不吊,先皇帝身殉社稷,乃臣子杀身成仁之秋。而孤臣尚仗旄拥纛、开府岩疆,诚以本朝中兴有地、南京中兴有主,庶得藉以雪犬马之心而图桑榆之效;岂知人谋不臧,补报无术!不思先皇帝之恩,而汲汲报其私恩;不思先皇帝之仇,而汲汲报其私仇。贤奸杂处,功罪不明,使江上四镇逍遥于西北、荆楚大帅结怨于东南,自相攻击。故贵国得无亡矢遗镞之费,遂越长江天堑之险,中国尚可谓有人乎!夫吴将军之乞师贵国也,本效包胥之哭,使贵国能成复楚之功;故荷戈执殳,为王前驱,转战数千里、杀贼数十万,天下称为奇男子。今大仇未复、宗庙再倾,逆闯构鹬蚌之势,而贵国享渔人之利;岂吴将军之用心哉!岂天下之所望于吴将军哉!故为贵国计与吴将军之为本国计,莫若穷追贼党,以正厥辜;若亡命四逸,则当传檄天下,构捕其首。然后择先皇帝之诸子或宗室之亲而贤者立之,以为中兴主;再简二、三元老以辅翼之。其旧将拥兵宿内地、坐视国亡不能挽救,且恣行掳掠为民患者,杀无赦;别选才望儒将以莅之。如是,则中国免汤火之患、奠衽席之安,皆贵国之赐也。如是而厚玉帛、通婚姻,世讲盟好、永绝战争,书之史册,岂不贻万世之美名!命吴将军亦得藉以不朽哉!贵国兴灭继绝,在斯一举。昭束身待命,是其本事。不然者,惟有率江右文武百姓背城借一,以死报国耳』!
金声桓,字虎夫;辽东卫人。初,大清兵破辽东,金家被掳,独声桓逃走入关。身才表表,性沉猜,善持两端,见人默无一语。以军功,累官总兵都督同知,隶左良玉后军。大清兵从英王追闯贼至九江,左梦庚率所部降,王旋师携诸将俱北;独声桓请于王,愿收江西自效。王乃命声桓为江西提督,与闯部降将王体忠合营屯浔阳江,规进取。吴亮,其所署九江知府也。
旷昭,字白于,遂宁人;万历中进士。
朱大典还金华,据城固守。
刘宗周与于颖书曰:『监国举动全无足恃,劾士英疏朝上即宜夕下,何至三日尚无进止!明府不必候旨,再疏、三疏申大义于天下而已』。
闽广总督刘若金欲驻福宁州以抽洋税,州中士民及铺户恐致骚扰,粘帖拒之;遂激变,罢市。
潞王从巡抚张秉贞及陈洪范等谋迎款大清;及大清兵压境,王奉母妃率众开门降于大清。
贝勒至杭,以书遗陈洪范招王。王度力不能抗,遂诣其营,请勿杀害百姓、士绅,贝勒许之;王遂奉太后,率巡抚张秉贞、左布政使莫彦华、督粮副使王敬锡、杭严道兵备副使吴简思、水利道副使钱志驺等迎降。贝勒按兵入城,市不易肆(潞王监国仅三日)。
潞王遣钱塘知县顾咸建犒师;既复命,即出城去。寻被执,死之。
咸建首悬城上,一蝇不集,颜色如生。
二十六日(丁丑)
唐王次建安,下令曰:『昔我太祖高皇帝扫荡群氛,统一区宇;成祖文皇帝燕都定鼎,威震华夷:仁涵义育,累洽重熙。何期数当阳九,天降鞠凶!昔年蓟北,独深蒙难之悲;此日江南,复有北辕之恨。孤惭凉德,雪耻未遑;念切同仇,请缨有志。今尔臣民连笺劝进至再、至三,谓寇迫杭州,人无固志;贼臣有屈膝之议,举国同蒙面之羞。孤览斯言,抚膺陨涕;痛统绪之几堕,怅天下之无君!孤不得已,俯顺舆情,允从监国。护于六月二十八日朝见臣民于建安,收拾余烬,恢复南都;张皇六师,迎还玉辂。萃王灵于涣散之后,出百姓于汤火之余』。
接此令旨,王亲笔挥洒。先述世系,后述时艰;痛天潢之惨裂,复怅王室之颠隮。洒洒千言,不能悉载。一称张鲵渊先生、一称吴梅谷先生,方诸刘、祖,比于温、陶。捧读者,无不呜咽流涕也(三余王氏)。
又谕郑鸿逵出示安民曰:『寡人布素,十年毫未烦扰。今除下程小饭该县官备办外,一切供亿并毡彩无益等事,俱各免行。当百姓剥骨见骸之日,寡人誓约以安天下。违旨者,治以不忠扰民之罪。随侍官校不过十人,敢擅取民间根薪粒米,实时察启讲究,定然捆打八十,割耳示众。寡人生平直性实心,字字真诚。尔各官一体遵行,无负寡人惓惓至意』!
翰林院学士黄道周进誓师文、监国祭告天地文、登极诏共四通,并缴赐银三两;王手敕答曰:『所进撰文,俱能写孤意中事;且典核有体,孤心嘉悦!留至日备用。孤今日夜焦劳新创诸事,方盼先生速至,便议战守并监国礼仪。至在途之费,上下所共需也;同舟分济,典非溢格,不准再辞。着即祗受,称孤轸恤之意』。
郑芝龙劝唐王监国,进笺;王手敕答曰:『汉、唐中兴,各有成资。今止一隅,势非昔比。况孤庸质,恐羞祖烈!惟是先生兄敬弟忠,勋猷夙着。前靖卤伯奉孤南来,实惟先生是奔是依;自孤勉允监国之后,专望先生兄弟。在朝,则孤之心胆也;在边,则孤之臂膊也。孤与先生等,才不愧太祖臣子。至于诸将,则均有安危之寄。一统告庙,功成封侯,孤必不负』!
二十七日(戊寅)
谕郑鸿逵曰:『昨据先生启请中标黄将官领兵三千(一作二千),各令把守仙霞关等;业已俞允,兼令发稿矣。孤发稿后,思念兵将跋涉之苦,孤目亲睹;今使兵将把关,必要先足其月粮,然后好责其成功。兹谕先生:各兵将一概应支粮饷及前遣粮资并先生捐资代给者通算欠数,俟孤到省陆续照补外,今将现在把关兵将二千名,即将浦城县现存正额每名先给与现月(六月)一月,并再预支闰六月一月,示孤轸念兵将至意。其额兵二千,传谕该将:一不许兵冒领、二不许纵兵淫酗、赌博等弊,抖擞精神,一意防守外,仰先生即将标大小将领年貌、籍贯、履历速造简明文册一本并历年各将照给支饷数目,各兵行坐每名支饷数目,并自今年正月起至六月各饷支过几月?通共领过银若干?现欠几月?每月欠银若干?通共欠饷若干?先生赔应若干?曾应挪补公家别项若干?某饷断宜急补、某宜稍缓补给?俱造简明文册一本;共册二本,一、二日即造进来。其发过犒银并支过该县两月饷银给发后,再行造册;一面具启、一面移部,以凭开销。孤以困顿余生,宫内生长,不谙军国大事;惟先生竭力辅孤,以全奉孤南来精忠大节』!
总兵方国安,浙人;左良玉标官也。左梦庚兵败,国安南奔,与朱大典有隙,围攻金华,杀掠颇惨。
海宁乱卒乘机乞饷,环署大噪。知县林垐罪为首者而如其请;以城孤不能存,引去(垐,字子野,福清人;崇祯十六年进士)。
海宁举人祝渊投缳死。杭州失,渊方葬母,趣工人速竣事;还家设祭,即投缳死。年三十有五。
海宁进士俞元亮、举人周宗彝与弟启琦,俱殉节死。
行人陆培闻潞王降,索酒饮,将自裁;其妻昼夜守,培乃遣妻他往,拒户自经。妻侄破壁救之苏,培大恨。赋绝命诗二章,上书其母,以绳授二仆曰:『我为烈士,若辈宜相成』。坐方床,从容自缢。死年二十六岁(培,字鲲庭;仁和人)。
太仓既下,诸生王湛与弟淳复举兵围城。兵败,淳赴水死、谌殁于阵。
二十九日(庚辰)
总兵南安伯郑芝龙进唐王冰纱十端,漳纱、葛纱、软纱、永春布各五端;启曰:『芝龙盥手跪诵唐王殿下赐谕,如丝如纶,感高厚之恩。惟是天步艰难,正望荡平之日。幸殿下神明,尤为中兴之主。芝龙前得胞弟鸿逵手信,慎重之过,恐武备未周,致有窥伺;故意从迂远之行。兹逢令旨谕示,芝龙即亟会抚按、司道及缙绅、孝廉、贡监、生员,无不欢欣鼓舞,共庆升平。人心如此,天意可知。祸乱之作,皇天所以开圣人也,其在斯乎!然先监国而后登极,此与芝龙之见暗合矣。又据差官邹泰传谕,欲居贡院。察贡院逼山腋,稍雨即患水;当以布政司为行宫。若布政司一时未便搬移,芝龙总兵衙门亦可驻跸;既与抚按各官议妥,不敢有烦睿虑。其谕旨赐龙胞弟芝豹者,因芝龙在省督舡、彼在安平练兵,相去六日路程,方差人賷去,未及取启回报,统维慈宥!芝龙一味拙直,苟有奏误,更望天涵;到底方信芝龙之无他也』。王手书答云:『自古英雄相遇,凡功业之巨细,正在相信之浅深。启内一切慎举动、择行在,识虑周详、任事坚决,孤更感激!另启所进衣着,孤即受用,以昭与卿一体之忠爱云尔』。
又谕芝龙云:『把手关隘一切急务,先生业已料理有绪;孤不胜嘉慰!措饷之难,其来已久,孤今惟实实至俭至劳,布素外朝以先天下;余俟监国后,与先生等面议而行。至委先生兄弟守巡总督重任,出孤独断,倚任之专;先生不可辞此官,即孤不可辞监国。闰六月初一日常过建宁,一切监国事宜,俱要预备;一统所基,关系至重。勉之慎之』!
归安知县某作启迎贝勒,悉列诸生名于尾。韩敬之子绎祖字茂贻,上书湖州知府,乞除己名;知府以其书张明伦堂,挂冠去。
临安知县唐自彩闻潞王出降,与从子阶豫逃山中(自彩,达州人)。
时邑吏皆望风而遁,士民倚训导过俊民为城守。城陷,俊民被执;不屈,缢死功臣山(俊民,字遵伯,无锡人;崇祯十年岁贡)(「无锡县志」)。
魏忠贤窃柄时,有养女任氏者极美艳,性狡多智;谋进于熹宗。熹宗宠幸之,立为贵妃。及闯贼入宫,妃伪云:『我天启张皇后也』!贼不敢犯。后贼败走,妃挟宫中珠宝逸出;遇一少年,如前对之。少年利其有,匿之出都。年余,少年尽费其所挟,贵妃衔之;偶语于人曰:『我先朝皇后也,胡为至此』!闻者大骇,遂闻于官。递送至京师,举朝无一识者,人人果以为张皇后也。有太监王永寿从人间窃窥之,曰:『此任贵妃也』!以手指之,喃喃骂不止;妃亦窃窥永寿,泣下面发赤,闭目如不闻者(丹阳诸生贺宿「纪事」)。
闰六月辛巳朔
江阴诸生许用倡言守城,远近应者数万人;推典史陈明遇主兵,用徽人邵康公为将。而前都司周瑞龙以舟师泊于江口相犄角(明遇,浙江人,居官以长厚称;破家殉义)。
时剃发令下,许用大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不可剃』!北门乡兵拘方知县于宾馆,求明遇旧藏火药、器械,随执守备陈瑞之,搜获在城奸细黄瑞生、陈天璧,俱破产从军(许用一作许用德,明遇名选)。
「江上遗闻」云:乡兵裂方亨衣冠,殴死其从人,焚之;拘亨于宾馆。抵暮,执送孝廉夏维新家。
「海角遗编」云:方知县走匿乡绅曹子玉家,其镇守兵马尽为乡兵所杀。
众知陈瑞之纳款营升,且代方亨申文乞兵。适瑞之至东关,杀其负纛二人、马二匹。瑞之踰城出,遂执其妻孥于狱。随获瑞之父子杖之,亦收禁。
长州诸生陆世钥集义于陈湖。世钥,字兆鱼;世居陈湖,以富称。时剃发令下,乡民惊惧。适府、县差催马草,挟兵势需索。陈湖有十将官者,遂杀府、县差,焚其舟;煽诱乡民揭竿称变,邀世钥同事。时城中富室皆避居水乡,为此辈朵颐已久;于是遂大肆劫掠。世钥乃尽毁其家,集千余人,捐数十万以供饷;严禁部下虏一钱一缕者,杀无赦。名与十将官为犄角,实防遏之也。
吴人朱旦者,祖为朱鹭人,称白民先生;着「建文书法疑」,极意表扬逊国诸臣。旦曰:『我祖作书忠于建文,今我举义忠于先帝,虽死犹生也』!遂拜母诀别。往太湖说黄蜚诸帅恢复郡城,不应;复贻书吴志葵,亦不应。乃同西山徐云龙等集义举兵。
杨展既复州,贼将冯双礼来寇,每战辄败;孙可望以大众援之,隔江相持一月,粮尽。樊一蘅退屯古蔺州,展退屯江津。贼追袭朱化龙及佥事蔡肱明于羊子,化龙率番骑数百冲贼兵;贼惊溃,死者满山谷。化龙以孤军还守旧地,他将复连败贼于摩泥滴水。
会稽诸生郑遵谦倡众起兵,余姚熊汝霖与孙嘉绩同起兵。
时浙东郡县降附,易置官吏。余姚摄印官鸠闾左少年为驰道,鞭扑之;众哗。故九江佥事孙嘉绩乘众怒,斩摄印官;闾左少年辍耕而从者数千人。绍兴郑之尹子遵谦杀奄人屈尚忠,绍兴守、会稽令召集故所知豪杰应之;宁波钱肃乐亦应之。
屈尚忠自南京逃至越,遵谦曰:『吾闻诸念台先生:『凡系逃官,皆可斩也』。即棰毙之。
遵谦出,以幼子托孟仲芳;妻孙氏,自经于西郭门尼庵中。
王期升为绍兴太守,梦有持简入谒者,觉而记其姓「殷」。以问推官陈子龙;
子龙曰:『越乱兆矣!此殆会稽守殷通也』。至是而验。
初二日(壬午)
福建布政司周汝玑、参议傅云龙、张文辉、副使佥事柴世■〈王延〉、陆怀玉、李长倩、罗万爵、张夬、刘柱国、张晋澄、王宇、都司陈绩、郭轲、杨升铖具笺迎贺唐王云:『分班锡宠,宗支首重于维城;压纽储祥,嗣服莫光于监国。殷忧启圣,或聆基命之歌;多难兴邦,载辑景山之颂。恭惟陛下忠怀帝室,孝笃天经。国号从唐,佐治顺尧天之则;藩封移秀,派演流涓水之芳。锡玉辂以疏荣,执桐圭而作宝;岂谓遭家不造,遂俾国步多艰!念主上之播迁,敷天疾首;痛臣民之流散,率土寒心。苟非白马之盟,孰系紫宸之重!爰揆神异,允协祯符。是用师锡佥同,天人交与。金枝千叶,独推一本之向阳;玉水万流,共仰朝宗之入海。闽对虽褊,负水凭山;闽众虽孱,本忠依孝:一成一旅,少康王自有成(一作仍);三让三推,孝友来于代邸。精克厉于胆尝薪卧,势终免于泉达火然。保四海而非难,王天下其再见!汝玑等涕泪余生,遭逢盛举;悲已深于集蓼,喜忽动于开熙。朝上国之麟图,繄仅有光赤社;歌高皇之龙种,行将继美朱陵。伏愿持危,以虑雪耻;无忘世德,营怀安辑。一新君臣上下之往辙,尝思光武中兴;亟回东西南北之人心,必奏昆阳大捷。想片时弘运,不过腐鼠孤雏;计一统皇舆,位看游麟巢凤』。
王手答书云:『孤允藩院公启,定于本月初七日驾临布政司监国矣。切望文武协恭,各捐夙谬;共图恢复,仰慰高庙。彝典酬功,孤必不靳』。
海宁诸生查继美与同里俞元良起兵拒守(继美一作美继。美继,字仲含。元良,崇祯七年进士)。
左懋第闻南京失守,恸哭。其弟懋泰官吏部员外郎,降贼;后归大清,授官。来谒,劝之降;懋第曰:『此非我弟也』!叱之出。
初,懋第被囚太医院,刘英及曹逊、金镳入讯,踰垣得见。懋第发疏,令金镳偕都司杨文泰赴南都奏之;及至,而南都已失守。懋第得信,题诗悲悼。
大清兵攻嘉定,侯峒曾举火焚其舟。
大海贝勒剃发令下,长洲少詹事徐汧慨然太息,作书戒二子;肃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新塘桥下死。阅三日,颜色如生;郡中赴哭者数千人。又一人儒冠蓝衫而来,跃虎邱剑池中死;土人怜而葬之,卒不知何人也。
先是,汧致书亲族云:『前月六日之夕,弟即引决于庄舍,为庄奴所觉,志不能遂。今绅士欲郊迎贝勒,乃弟临大节之时也。存此不屈节、不被发之身,以见先帝于地下』。至是,复移书友人,从山中移舟虎邱;月下沽酒独饮,饮毕从容赴水死(子枋,字昭法;崇祯壬午举人)。
无锡诸生严绍贤,字与扬;一鹏兄子。闻剃发令下,不告于家,自经寝室:一婢从死,逸其姓(见志)。
常熟义兵起,推原任知州严栻为主。陈主簿出示令民剃发,乡城百姓拥乡绅宋奎光等至察院拜龙牌,设誓不愿剃发;殴陈主簿,立毙。遂团结义兵,固守城池;推兵部严栻为主(栻,字子张,严文靖公孙、文文起婿;甲戌进士。弘光时,授兵部职方司,不出;翩翩佳公子也)。
丹阳诸生贺向俊与汪参去之大丕山,旬日聚众千人,袭金坛破之。大清兵至,向峻为主兵者画计策,不听。或劝之去;曰:『共举事而弃之。不义;吾与城俱碎耳』。兵败被执,不屈死;年仅十九。参跳而免;已稍收余卒,复搏战城外,手格杀四、五人,被重创死。
初三日(癸未)
唐王舟次水口驿;驿乃古田县地,为入省之咽喉。先时,驿递有坐驾大舡祗候水次,王却之不御。惟乘民间小艇仅载数人者,宫眷在焉;不设彩幔及鼓吹。观者举手加额,以为俭素如此,吾民其有瘳乎!郑芝龙迎于舟次,即赐接见;传谕各官,俱候登驿朝参。及登驿,各官恭迎道左,至驿阶下,行四拜礼;王谦抑,赐答两拜。传谕各官暂退,仍亲标二十员名进:在东者,南安伯臣郑芝龙、靖卤伯臣郑鸿逵、巡抚臣张肯堂、闽广总督臣刘若金、巡按臣吴春枝、屯盐道臣罗万爵、兵备道臣张夬、分巡道臣王芋、都司佥书臣陈绩、内臣王承恩;在西者,户部侍郎臣何楷、大理寺卿臣郑瑄、通政司右通政臣马思理、光禄寺少卿臣林铭鼎、尚宝司少卿臣郑焜贞、四川按察使臣曹学佺、科臣陈燕翼、臣张利民、道臣郭贞一、臣王锡衮。时郑瑄、马思理、曹学佺俱在籍,穿吉服;何楷等俱自南京来,穿素服待罪。王宽仁,怜其不得已之故,有旨勿问,赐坐、赐茶。即面谕云:『闻省城行在择布政司,一时官吏搬移,加之修理,未能猝办;暂于总兵府驻跸,各宜仍旧,勿得营造,致滋劳费』。随谕侍卫,捧出御用剩银一百五十两,系淮扬巡抚呈进者;除在途犒赏、买办外,即充修葺丹垩之施,勿取诸民。时有议修宫费,酌派各属者;曹学佺言于郑芝龙曰:『仁声仁闻,王政之先;岂宜睿驾未临,而先派多金修理!是播侈风于下也。不肖有司,藉此而括库藏、科百姓;增美之谓何,而彰其过乎』!芝龙即出示禁止之。
是晚,唐王命于水口驿下关泰山庙议推各要紧衙门职员。次早至芋原驿,始定;具疏以闻。
南京细柳街瓦匠独不薙发,人皆危之。匠饮酒自若;暮归,其妻强之遵令。匠佯醉,许以明晨;中夜,自经死。
金坛木匠不薙发,哭祭祖父,投水死。苏州玄妙观鬻面者不薙发,夫妇对经死。鄞县樵者不薙发,歌曰:『发兮发兮,父之精兮、母之血兮!我薙发兮,何以见我父母兮』!遂自沉死。
武进五牧镇薛叟蓄鹈鸟、捕鱼为业;不肯剃发,自经死。
初四日(甲申)
唐王舟次洪塘登岸,择吉入城;王暂憩民家,庭无供张,市不易肆。愚民以为天子来,更静于县吏。
降令旨云:『孤今监国闽省,遵制举用部阁等官,虚心听纳,惟慎惟公。除不忠先帝皇上负国害民者概不录用外,藩院诸衙门既会议确当,概允所启,分别摄事还职』。
谕布政司速造诸祖神位,设太庙。旨云:『自古忠臣孝子未备居室,先立宗庙。今孤瞻仰孝陵,不胜愤痛。既议监国,必先祭祖,方敢摄政。速于该省择一公所,匾曰「行太庙」;届期行礼』。
授曹学佺太常寺少卿(学佺,字能始,侯官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天启二年,官广西右参议。着「野史纪略」,直书梃击本末;刘廷元劾之,削籍归)。
苏州诸生殷献臣避兵荻溪;家人有薙发者,见之号恸三日,不食死。石士凤,贸易青蚨为业。不薙发,死;系小竹牌子于带,书「大明不屈义士」。
故苏松巡抚祁彪佳给家人先寝,端坐池中死。彪佳自杭州失守,即绝粒。死年四十有四。
北兵至杭州,彪佳约刘宗周起义,不果。及贝勒檄诸生投谒,彪佳语妻商氏曰:『此非辞命所能却;若身至杭州辞以疾,或得归耳』。阳为治装将行者;家人信之,不为意。至夜分,潜出寓园外放生碣下,投水死。先书于几云:『某月日,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即殓我』!其从容就义如此。女德茞,字湘君;哭父诗有云:『国耻臣心在,亲恩子报难』!时人传诵之。
淳安方希文,好蓄书。值杭州不守,大帅方国安溃兵掠江浒,数百里无宁宇;希文避山间,载书以往。会幼子病疹,希文出延医。妻项淑美与一妪、一婢处,乱兵突至,纵火肆掠。婢挽淑美衣,欲兴俱出;正色叱曰:『出则死于兵,不出死于火;等死耳。死火不辱』!时妪已先出,去见火炽,复入呼之曰:『火已至此落,诸妪皆匿他所,奈何弗出』!淑美不应;急取书堆左右,高与身等,坐其中。须臾火迫,书尽焚,遂焚死。兵退,希文归,则余烬旋而成堆,若护其骨者;一恸,灰即散。乃即收骨瘗诸先兆。
参将何以培,字曰厚,无锡人;太仆少卿栋如孙。栋如散家财养死士,期为国用。以培少负气节,精击刺、战阵诸法;弘光朝以良家子从军,命为参将。弃官归,屏居湖滨;悬祖画像于室,佩所遗故剑,刍秣良马欲有所为。邑人先归顺者,欲除异己自效,以以培名闻郡守;郡守命其人檄致之。有僧三山者,故栋如家将;诇得之,夜半走告以培,邀以俱亡。以培叹曰:『吾家世受国恩,岂有逃死』!天明檄至,持檄者即以培戚也。从容留饮,谈笑如平生。遂偕至郡,太守盛陈兵卫;以培白衣冠,束带入。躯长八尺,丰颐白晰,仪观甚伟。太守一见,啧啧好语曰:『降不失富贵』!曰:『吾世臣,无降理』。曰:『不降,且不得生』!曰:『愿即死』!再问,答如初。太守目左右喻意,或引以培耳语;厉声叱曰:『斫即斫耳,何效儿女子为』!即解衣就缚,神色不少动;遂斩于市。
鄞县故刑部员外郎钱肃乐与总兵王之仁共守宁波。宁波乡官议纳款,肃乐力言当举兵拒守。诸生华夏及董志宁等遮拜肃乐,大呼倡首,士民集者数万。肃乐乃建牙行事,郡中监司、守令皆逃,惟一同知治府事;已赍图籍迎降。闻兵起,叩首请罪;肃乐索取仓库籍,缮完守具。会总兵王之仁既纳款而悔,入城与肃乐缔盟共守。
王之仁已具降表,肃乐大会缙绅士子于城隍庙,召募义勇;郡绅谢三宾阴致书之仁,谓『一、二庸妄书生,恐为祸阶。须以公之兵威胁之』!之仁至宁,陈兵教场,受约于肃乐;出三宾书,诵坛上。三宾戟手欲夺之,之仁色变;有左三宾者,使三宾任饷而止(之〔仁〕字九如,宛平人;太监王之心弟)。
初五日(乙酉)
唐王命司礼监传谕:『天气炎暑,公件紧急,各启朝者概从简便;在任文武及大小绅衿百姓,俱止行一拜、一叩头礼。续到者,免朝』。
福州府知府请冕服式,令旨照依「会典」。
大常寺少卿曹学佺朝见,启进三款:一为福建解京钱粮俱宜属兵饷项下,祈勿他用;恐防不继。一为礼成之后,即宜造靖卤伯郑鸿逵抵关,相度防守、进取事宜以闻。一为禁戢逃兵沿途抢掠害民,似宜急谕主将令其识认部下之兵、收拾什伍,示以赦辜复用之意,暂纾民患。王以为三者皆着实可行,因目之曰:『此海内名儒也。孤在唐国,闻名久矣。兹幸在此得见,以慰数年景慕之意』。即赐坐、赐茶。
传谕礼部:『初七日入城监国』。先祭告天地、太庙、唐国宗庙,俱用太牢,陈设簠簋笾豆如礼;仍拟祭文三篇,摄礼部臣刘若金会太常少卿曹学佺撰者。陈设俱遵谕行。
初六日(丙戌)
嘉兴知府锺鼎臣与前大学士钱士升、给事中马嘉植、翰林屠象美、同知朱大定、知州刘履丁及士升子棅、侄旃等称奉潞王令旨举兵,附者甚众;推故尚书徐石麒主城守事,杀大清所置秀水知县某(鼎臣,字彝公,新会人,崇祯七年进士;官真定府知府未赴,本年五月改授嘉兴。之官时,南京已陷;或劝之勿行,鼎臣曰:『见危苟免,义之所不敢出也』!卒莅任。大定,字君永,秀水人,文恪公国祚第六子;以荫,官成都通判。以入觐,返里门。履丁,字渔仲,漳州人,贡生;官郁州知州。棅,字仲驭,年十九举崇祯十年进士;官广西佥事未赴,归养。义师起,首输万金。旃,字彦林,巡抚士登子;崇祯六年举人。弘光初,授职方主事。先是,大清命陈洪范至嘉兴招降,巡道吴克孝大集士民询之,愿降者众;克孝遂微服行。大清帅贝勒至,士民献册籍降。比髡发令下,众难之,始谋举义。石麒迎镇将陈梧为帅,军声颇振;大清兵备吴简思从水关遁)。
钱棅与从兄旃分防嘉善间,出偏师邀战,北兵甚畏其精锐。旃子默字不识,年十四举于乡、十五成进士、十七官知县;从父起义。
甪里街徐圃臣,偕同人三五中堂署话。闻堂柱中腷膊三响,柱忽开裂,跳出一缁衣雏僧,长二寸许,背负黄袱包,绕地疾走。众皆骇愕,环而逐之;随手攫得,咥然有声。以漆匣缄覆,移时阒寂;启视,则化为燕窝,残泥零落,他无所有。亟召术者黄某占之,黄颦戚良久曰:『此大不祥事。夫僧者,薙发之象也;负包而走者,无家可归也;燕泥零落者,破巢之下无完卵也:吾郡其有大厄乎』!未几城陷,焚戮之惨果符前兆。
桐乡村人业蚕者入市,闻大清兵至,阖户自缢死。
钱秉镫妻方氏,桐城人;避寇寓南都。秉镫与阮大铖有隙,避吴中;方挈子女追寻得之。已而吴中亦乱,方知不免;乃密纫上下服,抱女赴水死。
江阴陈明遇下令:城中有能搜获奸细者,官给赏银五十两。有青衣人行于市,乡兵疑而执之;搜得地图一纸,书兵马从入之路及诸山瞭望埋伏处。送顾元泌拷讯,供称横塘夏中书家人,投靠方亨明往他所乞兵解厄;反供曾在马三家与诸生沈曰敬、吏书吴大成等协谋屠洗。遂执马三、大成等,同磔于市;日敬仅以身免。又于西门月城搜获奸细二人,审视锁钥门键不固,执守门兵壮;拷讯,招得买路银两。与奸细骈斩城下。
苏郡诸生许王家,字君聘;隐居摇城。有吏趣之出;封利剑一,示以期曰:『不出,则王家死分也,吾固甘之』!或劝王家:『君故明诸生,未食天禄;胡遽以身殉』?王家曰:『君臣之义,岂谓仕不仕耶!吾读孔子书,杀身成仁、求生害仁,讲之熟矣。公等勿复言』!以父母,嘱妻顾曰:『尔善事堂上,吾不能终养矣』!父母知其志不可夺,含涕谓曰:『汝行汝志,勿念我二人』!王家肃衣冠再拜,赴湖水死。年三十有九(有告庙文,今不传)。
初七日(丁亥)
唐王入城,行监国礼毕,以南安伯府为行在;群臣庆贺如礼。
命参将賷金锜监国赦款,宣谕金、衢。
擢何楷为户部尚书。
王谕:『守关进取,决不可无兵;有兵,决不可无饷。饷出之民,有民而后有饷。安民以裕饷,必须户部得人。兹众卿在廷,即佥择其可者』!于是诸臣推何楷;楷力辞曰:『臣尚负罪,俟明法诛戮;其敢肩兹重任』!叩头恳辞,愿简贤者。王以举出诸公,俯答其拜而坚欲用之。又谕吏部曰:『天步方艰,饷为兵命;户部重任,得人甚难。兹特面允文武公举户部侍郎。何楷廉而能计,孤于崇祯乙亥亲阅邸报,已服其侃侃掖垣。危难仗义之人,必于直言敢谏中求之。古人式说,孤奉为范。何楷升户部尚书,即日到任理事,慎勿再辞,致耽急务。该部即会同何楷确议,推择清吏司郎中一员,以便呈堂行事;并即推摄文选司郎中主事』!
唐王特颁亲制告谕文二条:一、戎政,曰:『孤惟人君能以至公待天下,方可责人臣以无私;包苴不入司马门,天下始得真将之用。将真,则六军之命安矣。盖文武,一刚柔也;刚柔,一动静也。臂之身,文筋而武骨也、文背而武胸也。分则佐命,合则一身;文蔑武、武蔑文,亦必不能独立矣。论者为文以节武,此自寻常之将言之耳。若夫唐之李、郭,宋之岳、韩,我朝之徐、常,今奉孤之两郑,皆大将也;将大不待节制,相大不妨专擅。不妨、不待,皆能自靖其心;此天地之间必有为而生者。目今札弁满天下,孤必求真大将,亲拜而授之钺。以立见孝陵、复东南泽国为半功,再复西北以报烈宗深仇为全功。半则以徐、魏处之,全则以郭汾阳酬之。语列甚明,惟天下英雄速图自奋,成孤中兴之烈』!二、缙绅,曰:『孤惟帝王之御世也,必与文武诸贤共之;始于得贤将相,终于得贤百职:四海兆民,方有攸赖。民安,则华强夷服矣。然历稽世道之污隆,机握于帝王之宇量;量必包乎天下,始可以总统乎千官。千官当则民治,民大治而帝王始安。帝王量狭,一统必割据;帝王量大,割据必一统。盖量大,则识必高;识高,始能用。彼声色货利又何有东林门户、魏党、马党之纷纭哉!呜呼!三党成偏安矣,四党成一隅矣!今孤卧薪而望孝陵、尝胆以图一统,焦劳昕夜,惟贤是求。追惟洪武二十四年王祖分封唐国,祖训命名诗曰:「嘉历协铭图」;往时未详,于今有悟。我天、我祖既预兆之,敢不孜孜敬天法祖,与我文武誓复旧疆,仰答我上帝之休命乎?彝典酬功,信如皎日』。
特授贡生薛瑞泰司经局正字。瑞泰,字幼安,侯官人;故中丞鸣宇子。娴掌故;闻监国右文稽古,以家藏「御览玉篇」、「太平广记」、「资治通鉴」诸书五百本疏献之,今授正字。瑞泰以年老不任仕辞;监国温旨慰之曰:『瑞泰以乔木世家,敦礼义廉耻之节,巍然如鲁灵光殿。所进书籍,雅体孤心。如此卑职,原敦怙劝,不准辞;仍候登极后,即行召对,全孤爱重老成之意』。
擢苏观生为翰林院学士。观生谒王于杭州,王与语大悦,联舟入福建,即擢官。
礼部侍郎管绍宁以不薙发死。有扬州进士某者降于大清,改名某,署常州知府;诈传檄举义,召阖郡绅衿议,不至者以降敌论。绍宁赴之。某先伏兵堂侧,缚诸绅衿,顷刻尽薙其发;绍宁大骂,不屈被害。
邵常蘅云:常州太守宗灏,贼鸷人也;与管有隙,为蜚语中之,罪至死。或告以守利公赀尔;管喟然曰:『老臣亡状,负国恩当死;顾腼颜偷活草土间,且晚人尔。即死,奈何以贿免,重辱国』!守益怒,并捕系三子;遂同日遇害,年六十有三。子铉,举人;键,贡生;燧,邑诸生(宗灏,字阁先,扬州人,崇祯十六年进士;官中书舍人。及知常州府,为本郡绅士劾罢)。
大清兵再攻嘉定,侯峒曾预断一石桥;桥倾,压死敌兵甚众。
常熟诸生徐怿不薙发,自经死。
中书文震亨寓扬城,闻剃发令,自投于河;家人救之,绝粒六日死。遗笔有『仅保一发,以见祖宗于地下』。
初八日(戊子)
山阴原任左都御史刘宗周不食死。杭城不守,宗周方食:闻变,推案恸哭。自是遂不食,移居郭外。有劝以文、谢故事者;宗周曰:『北都之事,可以死、可以无死;以身在田里,尚有望于中兴也。南都之变,主上自弃其社稷,尚曰可以死、可以无死;以俟继起有人也。今吾越有降矣,老臣不死,尚何待乎!若曰身不在位,不当与城为存亡;独不当与土为存亡乎?此江万里所以死也』。出辞祖墓,舟过白洋港,跃入水中;水浅不得死,舟人扶之出。绝食二十三日,始犹进茗饮;后勺水不下者十三日,与门人问答如平时。至是卒,年六十有八。陶奭龄讲学白马山,多以因果为说,去王守仁益远;宗周忧之,乃筑证人书院,集同志讲肄其学,专以「诚意」为主,而归功于「慎独」。临没时,语门人曰:『为学之要,一诚尽之,而主敬其功也。敬则诚,诚则天;若良知之说,鲜不流于禅者』。学者称「念台先生」(宗周作绝命词曰:『留此旬日死,少诚匡济意;决此一朝死,了我平生志。慷慨与从容,何难亦何易』!又示婿奏嗣瞻诗云:『信国不可为,偷生岂能久!止水与迭山,只争死先后。若云袁用甫,时地皆非偶!得正而毙矣,庶几全所受』。
总兵方国安从金华至绍兴。
吴江吴易走太湖,兴同邑举人孙兆奎、诸生沈自駉、自炳、武进吴福之等谋举兵;旬日得千余人,屯于长白荡,出没旁郡,道路为梗(福之,锺銮子也)。
时朱泾四堡汇则有诸生周毓祥、周谦等,与吴易等皆称白党,以白布缠腰为号。借助饷为名,富家大室悉遭劫掠;黠者或预贿以免。诸生戴之俊亦举义。
大清兵攻白党,则彼出此入;彼此出门或相逼,互有杀伤。
大清兵攻江阴北门,乡勇奋呼而前,行六、七十里;抵暮接战,腹馁力乏,且马步不敌,败还。其舟师经双桥,田夫怒詈之;士卒愤甚,欲登岸擒斩。田夫共拔青苗掷船上,泥滑不可驻足,大半堕水死。其登岸者,尽为耰锄击杀,无一脱者。浮尸蔽河而下,水咽不流。
夜二鼓,杀方亨、莫士英及其仆从。士英父潜避三日;搜得,并斩之。
十一日(辛卯)
故大学士方逢年、兵部尚书张国维、朱大典等迎鲁王以海监国绍兴。以海,鲁肃王寿镛第五子;崇祯十七年袭封,转徙台州。南都不守,国维请王监国;钱肃乐亦遣举人张煌言奉表请监国绍兴,余姚亦举兵。王三召逢年,定议赴绍兴行监国事(逢年,遂安人;崇祯时,官礼部尚书、东阁大阁学士)。
按「诸王世表」:『洪武三年,太祖封第十子檀为鲁王。十八年,就藩兖州。八传至寿镛,崇祯十二年薨。十三年,嫡一子以派袭;十五年,大清兵破兖州,自缢。十七年,寿镛第五子以海袭;寻寄居台州』。而「鲁王传」则云:『寿镛薨,子以派嗣。十二年,大清兵克兖州,被执死;弟以海转徙台州』。不载十七年袭封事,与表异;似当从表。
大清兵入兖州,王被执,诡称牧儿。见兵入掠王府资,忽流泪;兵怪之,旁人曰:『此鲁藩五千岁也』。兵刃之三,俱不中;曰:『汝有大福,我不害汝!前有一少年女子甚丽,犯之不从,刎死墙下;岂汝妇耶?汝其埋之』!王视墙下尸,果妃周氏也;收敛之。崇祯十七年二月十五日(甲戌),王嗣位。三月,北都陷;王南奔。本年四月,命移广州;道浙江,暂驻台州。五月南都陷,张国维与郑遵谦、陈函辉、宋之普、柯夏卿、方国安、方逢〔年〕、熊汝霖、孙嘉绩等迎至绍兴,即监国位;以分守道署为行宫,以明年为「监国元年」。
朱大典遣孙珏上表鲁王劝进。
进张国维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督师江上。
国维与朱大典、宋之普俱拜大学士,国维督师江上、大典镇守金华、之普专司票拟。
召钱肃乐为右佥都御史,画钱塘而守。
起章正宸为吏部左侍郎,不受;仍署原官。
起余煌为礼部右侍郎,再起户部尚书;皆不就(煌,字武贞,会稽人;天启五年殿试第一。崇祯时,官右庶子,充经筵讲官)。
起补御史陈潜夫原官,加太仆寺少卿,监各藩镇兵马(潜夫乘南都不守脱归,渡江来谒)。
擢熊汝霖为右佥都御史,督师防江。
擢沈宸荃、孙嘉绩、李向中俱右佥都御史。
擢陈函辉为少詹事。或言函辉昔被计典,不宜侍左右;函辉遂弃官归。
十三日(癸巳)
道周奉表唐王劝进,张肯堂亦奉表劝进。
郑鸿逵欲王早正位以系人心;郑芝龙拥兵骄悍,意有所待。群臣亦多言监国名正,建号宜迟。
侍御李长倩疏言:『急出关、缓正位,示监国无当天下心』。不报。而拥入者艳翊戴功,谓非正位号无以压众心、杜后起;遂定议:本月二十七日即位。
桂王常瀛避难梧州,陈子壮谓王神宗子,宜立。总督丁魁楚方集众议,而唐王已立于福建,诊遂寝(常瀛,神宗庶七子,天启七年就藩衡州府。崇祯十六年,献贼陷衡州,王由永州入广西,寄居苍梧)。
大清兵攻江阴,扎营张孝廉园;密遣二人侦探城中动静,获之枭示。城中亦遣一人探敌,至吴桥,见列炮甚伙;俟敌散尽,投之水。窃其一以归,周瑞龙奇而赏之。
十五日(乙未)
淮抚田仰遣沙兵援江阴,渡江而来;城中遣贡生章经世、孝廉夏维新犒师。其兵无纪律,赌博酗酒;南城一战,大挫而遁。
苏州诸生陆世钥聚众焚城楼,福山副总兵鲁之玙率千人入城,与大清兵战,溃走;之玙战死。
时陈湖所部有被获下狱者,世钥伏力士劫之,以城楼举火为号。于是城中争奋起,相与焚北察院及巡抚公署,李延龄、土国宝俱敛兵屯南园;城中大姓各设酒食犒义兵。然义兵皆徒手,无器械火。其约总兵吴志葵、守备张若来刻期恢复,若来不应、志葵移泊黄天荡亦不应。乡人张邵劝之赴援,志葵乃令鲁之玙率兵入城,从北寺卧龙街杀至饮马桥,之玙中箭堕水死,全军俱殁,材官韦武韬、陈湖勇士韦志斌俱死;白腰兵犹围李延龄、土国宝于南园。大清骁将八大王不知苏州民变,从枫桥乘驿坐船而下;白腰兵诈称乡民,焚香跪接。引至新桥民房密处,举火烧船,推桥上石栏压之,战死水中;所部满兵无一生者。从在其地为厉,凡阊门一带烧献者,用八大王神马云(之玙,字瑟若;苏州卫人)。
十六日(丙申)
大清固山李成栋援苏州,驻盘门内,号令严肃;白腰兵与战,有顶缸僧战甚力,手杀北兵数十人。是夜月蚀,李延龄引兵潜出齐门,从蠡口绕出望亭,纵掠浒墅至枫桥;城中北兵焚杀胥门、盘门,城内外死者万人。白腰兵大败,退入太湖。时潭东李伯含率众至盘门,遽堕水死。朱旦同徐云龙等薄胥门,被北兵冲突,云龙断甲走;其弟君达、僧景贤皆战死,旦亦死。
大清兵攻嘉定,侯峒曾乞师于吴志揆;念揆遣游击蔡祥以七百人来赴,一战失利,束甲遁。外援遂绝。
蔡祥勇悍善斗,手挥铁j锏击杀数十人;身中矢如猬而遁。
黔国公沐天波遣参将李大挚戍金沙江(天波号玉液,沐英之裔;袭封国公,世守云南)。
杭州金堡与乡人姚志卓起义山中,志卓屡有克捷,与江东诸营遥为声援(堡,字道隐,庚辰进士。初任临清知县;京师陷,南奔。旋丁内艰)。
十九日(己亥)
望江王之庆自沉于九江。之庆,字修祜,贡生;知尤溪县,告归。团练乡兵,结人和寨以备贼。十年之间,流寇、左兵屡攻围之,弗拔。左梦庚素恨望江人创其部曲;及降大清,愬英王曰:『望岩邑虽降,终必负固;请即屠之』!英王至,城中大惧。之庆疾走穹庐,陈说颠末。英王意解,委之庆署黄州府;之庆不受。行至九江,移书报其子兆春曰:『吾为一邑谋,非为一身计。今幸桑梓无事,反为梯荣;亲墓不庐、国难不与,其尚可以为人乎哉!固辞不获,则从湘累于水滨已耳』。越二日,又留书曰:『骨不可得、魂不可招;古有三不吊,此其一也』。遂至琵琶亭,沉于碧水池中;水浅,乃枕泥横卧以死。丧至望江,兆春哭之,堂上不设位、不书铭旌;阖邑人临之,私谥曰「忠节先生」,祀于屈大夫祠。
江阴劣生尹吉素不轨,谋应敌;忽暴雷震其家,闻马嘶声。众入内室搜之,得马二匹,鎗刀、弓矢、甲冑无算;斩其仆康宁,囚吉于狱。
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左懋第与从行兵部司务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刘统、王廷佐俱以不降大清,伏法;马绍愉获免。
先是,十二日,大清兵平江、浙,再下剃发之令;副将艾大选先髡其首,懋第立杖杀之。大清捕懋第,下刑部狱;懋第曰:『我自行我法杀我人,与若何预?可速杀我』!至是,骑兵拥入内朝,已七日不食矣。南向坐于廷下,摄政王数以伪立福王、勾引土寇、不投国书、擅杀总兵、当廷抗礼五大罪;懋第抗辞,惟请速死。王问在廷汉臣云何?吏部陈名夏曰:『为福王来,不可饶』!懋第曰:『若非先帝中汝会元榜眼者乎?今日何面目坐此』!侍郎金之俊曰:『先生何不知兴废』?懋第曰:『若何不知羞耻?我今日止有一死,何必多言』!王挥出斩之。赵开心将为之请,同坐者掣其裾而止。懋第至宣武门外,神气自若,南面再拜,端坐受戮;刽子杨某涕泣叩首,而后行刑。开心始行启王,王将从之;而监刑者已报死矣。马绍愉率所随将士悉髡发降;参谋主事陈用极、游击王一斌等不屈,同日被害死。后忽风沙四起,卷市棚于云际,屋瓦皆飞;一时罢市(绍愉降后,累进要职;至顺治三年巡按江南,恣行威福)。
懋第死,有二仆在侧。一仆引吭吮懋第颈血,乃自刭;一仆向懋第再叩首,以小刀刺胸,肝见而死:观者无不流涕。
侯官人蓝铢仰天大恸,解衣束带,以懋第首纳怀中;负尸于背,疾走至慈仁寺前,长跪号呼。为侦者所获,狱□□之曰:『若与懋第亲耶』?铢曰:『吾知有忠臣,不知有懋第也』!议上,欲杀之;会许收懋第尸,因赦铢。
用极门人咸默故人子徐敷得用极及懋第尸于白马寺后。
「殉节录」云:懋第标下中军艾大选、监饷传浚素与外通,乘间进言:『江南既平,当剃头为百官倡』。陈用极怒,挞之曰:『为臣死忠,是分内事。剃头何为』!寻以盗饷事发,大选自经死。浚惧,阴令大选□首用极等等异图。盖山东豪杰通私款实有因,摄政王大骇,勒兵入寓,逼懋第等剃发;懋第等曰:『头可断,发不可剃』!遂执下刑部狱。至十九日陛见,已七日不食矣。逼降不从,遂遇害。用极尸直立不仆,刑人曰:『这位爷,必然成神;户部钱爷同如此,后作厉鬼杀谢陛也』。摄政王重诸人死忠,具三棺:懋第专棺,用极与一弁同棺,又三兵总一棺。徐玄具词当事,请收葬;既批允,部索贿无以应,往商之懋泰。懋泰阖户,使人出谢曰:『此吾家疏属,人各要自保。尔欲为义士,勿累我也』!复谋之刑人,罄行李畀之。居数日,雷电交迸,逻者不出;刑人引至埋所,发而毁之。四弁骨,即旧地掩埋;懋第骨,收藏火神殿座下;用极骨,入练囊负归。初不屈者有五弁,临赴市一弁忆垂白老母,即变节髡发;四弁共唾之曰:『不忠,复何能孝』!懋第从子司直闻讣恸哭,自缢死。
文秉曰:『懋第拘囚太医院,与文信国小楼何异!其与洪、李相诘问,与文信国责备吕文焕何异!其与刚楞抗拒不屈,与文信国见博罗长楫不屈何异!其却之俊兴废之说而端坐受戮,与文信国却张弘范仕元之说而从容就市何异!已行刑而摄政王传免不及,与文信国已赴义而世祖谕免不及何异!既死矣而王一斌等皆同殉难,与文信国诸客邹凤、刘子俊等倡义追随,鼎镬不避何异!「书」云:「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若懋第者,于为人臣之道尽矣。呜呼!懋第其文信国后生哉』!
吴江石里村农家许氏二女,长适张文达、次适周志达。文达以负贩为生,荷戈从起义者;战败被执,不屈死。志达往侦之,亦被执;不肯剃发,见杀。二女寻夫不得尸,俱守志不嫁。次女事姑七年,姑死依姊以居,奉夫主祀之;各处一室。吴俗:妇贫无依者多为尼。或劝二女剃发出家,长曰:『不可!妇人之发安得效男子剃之耶』!次曰:『吾夫以不剃发死;而吾剃之,何以见吾夫地下乎』?年俱七、八十,尚躬耕自给。里人高其节,欲请于有司旌之;二女泣谢曰:『吾姊妹遭家多难,廉耻自爱,何旌之有!且俱无后,受旌为谁荣乎』?里人卒不能强也(戴名世「江南两节妇传」)。
鲁王群臣皆奉表劝进,王曰:『孤之监国,原非得已;当俟拜孝陵后,徐议乐推未晚也』。固让乃止。王性孝友,恒病喘。
杨文骢于苏州取库银二十万,与田仰居山岛中,有兵几二万。田、杨同遣兵四百载币物献贝勒,贝勒尽杀之;仰又私送币帛四千,贝勒受之。使田兵别营,以铁骑千余围杨兵,令下马去器械;大炮四冲、乱箭齐发,一军尽歼。
大清兵攻嘉兴,陈梧率众御之三塔,精锐俱尽。和州戴重与王元震集太湖义旅为一军,约吴江吴易相犄角,攻复湖州,磔降清者;三失而三复之。转战三月,被流矢洞胸。作绝命词十五章,绝粒死;友人私谥「文节先生」。
二十六日(丙午)
大清兵入嘉兴,尚书徐石麒自缢死。初,石麒居郡城外;大清兵围城将破,石麒曰:『吾大臣也,城亡与亡』!复入居城中。至是,朝服自缢。
石麒罢官时,归构一堂曰「醉经」。既书标,心恶之曰:『「醉」分为「酉、卒」;明年岁在酉,吾殆死乎』?至是果卒。仆祖敏、徐锦等俱从死。
锺鼎臣自经死。屠象美为乱兵所杀,城中屠戮一空,鸡犬无遗。诸生张叔韩持一木牌,与敌格斗死。孙开达亦战死。刘履丁为仇家所刺,并杀其子。
汤芬父某分守西门,死之。诸生张廷章公服自经中堂死。
海宁查继美谒见鲁王于绍兴,授兵部职方司主事。归与大清将孟某战于海盐,大清兵败,发巨炮击之。风返舟焚,继美死。大清兵攻城,陷之。俞元良自缢;曰:『庶不负继美相邀也』。
二十七日(丁未)
唐王自立于福州,称号曰「隆武」,以福州为天兴府。
监国唐王聿键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于福州南都。诏曰:『朕以天步多艰、皇家末造,忧劳监国,又阅月于兹矣。天下勤王之师既已渐集、向义之心亦已渐起,匡复之谋亦渐有次第;朕方亲履行间,鼓舞素属,以观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称萃涣之义贵于立君,宠绥之方本乎天作;时哉不可失,天定靡不胜。朕自顾缺然,未有丕绩以仰对上帝、克慰祖宗。而临安委辔,尊攘无期,奈何泛泛如河中之木;朕敢不黾勉以副众志而慰群生!朕稽考载籍:汉光武闻子婴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为建武元年,诞膺天命;昭烈闻山阳之信,以四月即位汉中,即以是年为章武元年,立宗庙、社稷。艰危之中,岂利大宝;亦惟是兴义执言,系我臣民之望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为元年。其承天翊运定难功臣,悉以次第进爵行赏;分茅胙土,稍俟恢复以勒勋庸。其翊运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进级。别需表章孝秀耆宿军民人等,俱依前谕优给。行在所〔有〕山川、鬼神除淫祠外,皆遣官精诚禋祭,以示朕缵绪为天下请命之意』。大赦凡一十八款,改本年七月初一以后为隆武元年;颁诏于八府、一州。时宣读诏书于行在午门外,臣民跪听者数千人。
以布政司为行殿,额鼓楼门曰「行在大明门」。以福建省为福京,改福州府为天兴府。
是日五鼓,驾自南安伯府移入布政司;庭燎辉煌,军容壮丽。各官咸以次入,芝龙戎装骑马行于驾前,鸿逵帅禁军殿其后。至司,即入行宫;百官鹄立,始闻环佩之声。寅时,驾用衮冕朝服升殿,受朝贺;初行五拜、三叩头礼,继又行二十四拜礼。
「明季遗闻」云:隆武即位郊天时,忽大风震起,拔木扬沙。及驾回宫,尚宝司卿坐马忽惊跃起,玉玺堕地,损其一角。
立妃曾氏为皇后。
追称福王为圣安皇帝。
追尊弘光太后为慈禧皇太后。
追尊唐国高、曾、祖、考谥号;封弟聿■〈金粤〉为唐王,主唐国祀。封叔器■〈土鼎〉为邓王。
进郑芝龙、郑鸿逵为侯,封郑芝豹、郑彩为伯。
芝龙进平卤侯、鸿逵定卤侯,并赐号「承天翊运定难功臣」。芝豹封澄济伯,彩封永胜伯。
设六部九卿,并赐号「翊运宣猷守正大文臣」。
以黄道周为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参赞机务。王素重其学行,敬礼备至。
道周至自衢州,即日召对便殿,陈恢复事宜称旨。帝曰:『真朕中兴名相也』。即拜大学士。
召旧辅何吾驺、蒋德璟、黄景昉(吾驺,香山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崇祯中,官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德璟,字申葆,天启二年进士;景昉,字太稚,天启五年进士:俱晋江人。崇祯十六年,同日拜东阁大学士)。
谕吏、兵二部:起蒋德璟于泉州;旨曰:『今中兴伊始,朕志切亲征;密勿必得匡赞之臣,始可分任从行、居守之重。旧辅蒋德璟,简在先帝,久钦其经纶;况学博古今,度具忠亮。着以原官起用、佐理。着新任行人司张廷榜敦聘,即来行在与朕分劳』!
又起朱继祚、林欲楫、熊开元等相继入阁(继祚,莆田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崇祯时,官礼部尚书。福王时,起官未赴而南京陷)。
又以黄鸣俊、林增志、李先春、陈洪谧等为大学士。
帝敷求耆硕,自蒋璟德、黄景昉而下共三十余人,皆起为大学士;然或至、或不至。其远不能至者,仅列其名遥授而已。
是时阁员甚多,俱优闲无事,不令票旨;凡有批答,帝亲自为之。
以张肯堂为吏部尚书、黄锦为礼部尚书、曹学佺为礼部右侍郎兼兰台馆学士、周应期为刑部尚书、郑瑄为工部尚书:皆民望也。
按肯堂本传:拜太子少保、吏部尚书;学佺本传:迁礼部右侍郎兼侍讲学士。
以吴春枝为兵部尚书、马司理为通政司、郑广英为锦衣卫都督。
召郭维经为吏部右侍郎。
进苏观生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以按察司为芝龙第、都司为锦衣卫、盐运司为通政司、巡抚署为吏部、海道署为户部、提学署为都察院、税课司为南察院,其余各官僦民房受事。
以天、建、延、兴四府为上游,汀、邵、漳、泉四府为下游;各设巡抚,县升府、府升道、道转内卿。一命以上,咸予宠锡。
召故礼部右侍郎陈子壮。子壮以前议宗室事有宿憾,辞不赴。
升严起恒为户部右侍郎,总督湖广钱法(起恒,浙江山阴人,崇祯四年进士;历官衡永兵备副使)。
擢朱天麟为少詹事,署国子监事(天麟,字湤初,昆山人;崇祯元年进士,官翰林院编修)。
改天兴府学为国子监。先是,飓风坏学宫,郡绅马司理与诸生郑泽等重修之;因命郑泽等准贡入监,思理升级。
以张家玉为侍讲。
进堵允锡右副都御史,实授湖北巡抚;傅上瑞右佥都御史,实授偏沅巡抚。
唐王御制自叙文曰:『朕始祖唐定王,高皇帝二十三子;母李贵妃出。洪武二十四年受封,永乐六年之国。传子靖王,早逝无嗣;二弟浙阳王亦绝,三弟文城恭靖王长子入继为敬王,追封恭靖为唐恭王。王继统三十余年,寿七十有一。子顺王,顺王子端王;端王子追封裕王。裕王万历二十二年立为庶(世?)子,长子即朕也。家庭多难,端不悦裕,囚在内官宅。母毛娘娘,生朕于万历三十年四月初五日申时;先有灵神拥送之兆,后有遍身鳞锦之祥。祖不悦,而曾祖母魏悦之。八岁延师,仅辨句读。曾祖母薨,祖即将朕与父同禁。篝佛灯,日夜苦读。禁十六年,朕二十八岁,尚未报生焉。崇祯二年二月,父为叔鸩;朕誓报仇。赖有司持公,天启祖考念,请于烈庙,奉敕准封。本年十二月十二日,祖考亦薨,朕乃奉藩。五年六月初三日,受封。九年六月初一日,请觐;七月初一日,报仇。二十日,请勤王;八月初一日,起行。十一日,见部咨寇梗,同国。十一月二十一日,奉降迁之命,责朕以越关擅弊。十年三月二十二日,到凤阳高墙。五月大病,中宫割股。十二年,朱大典请宥;十四年,韩赞周请宥;十六年,路振飞请宥更切。十七年二月十三日,奉旨:『该部即与议复』;而有三月十九之事,不及全受先帝恩矣,痛哉!今朕四十四岁,共分四节:一节二十八岁,为家难;二节自二十八岁至三十五岁为治国,九月十一年奉谴;三十六岁至四十三岁八月,皆高墙囚禁;八年事为第三节,四节则上年至今年也』。
礼科给事中龚善选进「大势攸归疏」;有曰:『楚留□州,蜀留遵义,江留赣州、南安,浙留金华、温州,信天意之有归、人心之有待者乎』!王然之。
二十九日(己酉)
唐王谕江西巡抚旷昭敕云:『念卿在凤抚绥多士,甘藟之荫施于乔木;握手道故,何日能忘!比以留都不靖、孝陵重扃,朕已征兵闽、粤可十数万,剑及于皇、履及于门,而诸豪杰以六师一动必须万全,欲先合江右之军、次收两浙之士;栖迟顾虑,又将一月!朕独居,深念枕籍之处,常有泪痕;想卿闻之,亦为痛心张目乎!彼恶已稔,人心思奋;温、台以西,衢、处而下,刎颈之士亦数万人。欲发钱塘与大将军相遇;卿能率赣州之师,决鄱阳、下芜湖,指顾金陵,濯足龙江,番君之义不足高也!万元吉、揭重熙能与之俱来乎?云台麟阁,何常之有!屈指故人,望卿如岁;毋怀金玉而有遐心。钦哉!特谕』。昭得之,感激泣下。
杀大清使人马德敞。
唐王命揭重熙以故官联络建昌兵。
江西永丰县原任大理卿詹兆恒、上饶县原任南宁知府杨闻中上贺表推戴,帝温旨答之。
谕提督各路总兵挂讨逆将军印恢剿豫楚等处兼管土司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金声桓敕曰:『昔者帝舜三苗之格、周宣六月之师,虽天行不废五兵,惟人和可胜九伐。蠢兹狡贼,敢肆披猖;庙社受其震惊,神人为之怒愤。迩者誓师亲讨,直驱熊虎于幽燕;伐罪吊民,先集貔琳于彭蠡。尔声桓正气摩天,忠肝贯日。楼舡镇远,先朝之召虎生风;讨卤征西,赵宋之范韩攸赖。邗水朕识大将之面,芝山尔腾无敌之称。兹加尔文衔一品太保、「豫楚」改为「南京」;尔其效顺竭忠,力图恢复!造庐推毂,早已结念于旧时;砺山带河,即以相期于异日。大度,朕之天性;善后,臣之良规。汝其懋哉勖哉,朕不食言!特谕』。
按金声桓降于大清,愿收江南自效;屯兵浔阳,逼旷昭矣。而犹降是敕,王故不自重其纶綍若此。嗣后来者,无分贤、不肖,动辄奖其忠义、赏其才能;有都俞而无吁咈,其意盖欲激发人心。而不知煌煌圣谕,等诸讆言浮说;呜呼!甚可惜焉。
曾缨至,郑芝龙荐为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崇祯时,红夷寇兴、泉,樱官福宁道;请于巡抚邹维琏,用芝龙为军锋,果奏捷。及刘香寇广东,总督熊文灿欲得芝龙为援;维琏疑香与芝龙有旧,不遣。樱以百口保芝龙,遂讨灭香;芝龙感樱甚。后东厂获一男子,言为樱行贿,谋迁按察司;命抚按械樱赴京。御史叶初春先为樱属吏,知其廉;疏微白之,有诏诘问。因具言樱贤,然不知贿所从至。诏至闽,巡抚沈犹龙、巡按张肯堂阅厂檄,有奸人黄四臣名。芝龙前白曰:『四臣我所遣,我感樱恩,恐迁去,令从都下讯之;四臣乃妄言,致有此事』。犹龙、肯堂入告,力讼樱冤;芝龙亦具疏请罪。士民以樱贫,为醵金办装;耆老数千人随至阙下,击登闻鼓讼冤。帝命毋入狱,俟命京邸;削芝龙都督衔,而令樱以故官巡视海道,历迁南京工部右侍郎(樱,字仲含,峡江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
命丁魁楚以原官协理戎政。
召太仆少卿王瑞旃仍故官。
吴锺峦抵南雄,闻南都失,转赴福建,痛陈国计。
鲁王罢大学士宋之普(之普在位止十六日)。
马士英请入朝,鲁王诸臣力拒之。张国维劾其十大罪。士英逡巡浙东,闻鲁王监国,率所部至赤城,欲入朝;张国维劾其误国十大罪,士英惧,遂不敢入。
唐王授艾南英兵部主事。南英字千子,东乡人;天启四年举人。入闽,王召见,陈「十可忧疏」。
特授四川举人徐永周为翰林院检讨;寻改礼部主事。帝于翰林一席独重资格,时有「重翰林、轻宰相」之说。永周以诗文见赏,特授检讨。有言其不由进士起家者;帝笑曰:『朕览其诗文,意其为进士耳』!寻改主事。
召陈奇瑜为东阁大学士;道远未闻命,卒于家。奇瑜,字玉铉,保德州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崇祯七年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九年,戍边。初,奇瑜官南阳,聿键赖其力得为世孙;故有是召。
武进诸生张龙文起兵攻郡城,败死。
鲁王进右都督张鹏翼太子少师。鹏翼,字羽辰,诸暨人;世垄武荫。弘光朝,官都督。至是,率师入卫。
唐王授浦城训导王兆熊翰林院待诏,专理御览书籍事务。兆熊,字念葛,福宁人,岁贡;任蒲城训导。王入关,即为扈从;后出使温、台。王称其「真忠如金石、真清如冰玉」,特授是官。
特旌钱塘知县顾咸建。
谕司经局正字薛瑞泰:『搜访遗书,不论新旧,朱蓝批点(一作阅)。至十六朝「实录」,尤为要典;着尔留心,朕不负此忠款』!
巡五城巡视御史及兵马司。
加朱大典东阁大学士,督师浙江。
大典拥重兵于金华,与方国安势不相下;唐王敕其协心和气,共济时艰。至是,賷扣本至,加大典阁衔。大典疏辞;降敕曰:『卿忠勤干济,劳苦功高,朕衷实切眷倚!宜祗承明命,以慰朕远怀』。大典因荐使臣兵科给事中刘中藻「思苦虑深,学纯力定」;王召对,称旨。
左兵既败,其将马进忠、王允成无所归,突至岳州;偏沅巡抚傅上瑞大惧。章旷曰:『此无主之兵,可抚也』!入其营,与进忠握手,指白水为誓;进忠等皆从之(进忠,即贼中渠魁混十万也)。
如皋布衣许德溥,字符傅;许直族子也。始闻贼陷京师,恸哭数日;继闻南都覆,亦如之。每独居辄哭,食必以「崇祯钱」一置几上,祭而后食;食已复哭。刺四字于胸,曰「不愧本朝」;又刺八字于臂,曰「生为明人,死为明鬼」。有发其事者,执见县令,不跪;呵之曰:『若布衣,未尝食禄,刺此何为』?答曰:『不忍忘故国耳』!执送巡江御史,亦不跪。御史命逮其父,乃跪;曰:『吾为父屈尔』!御史义之,免其父,以德溥闻。临刑,慨然曰:『今日得见先帝,吾事毕矣』!
鲁王铸「大明通宝钱」。
唐王授金声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总督诸道军。声通表于王,故授。
设储贤馆,分十二科取士,招四方士;令苏观生领之。观生矢清操,稍有文学,而时望不属。王以故人,恩眷出廷臣右。
改庶吉士为庶萃士,命观生领之。盖观生不由科目起家,故令领其职以宠之也。然人望不属,所招致者皆妄男子;稍知自好者不肯预。
大清常州知府宗灏清兵助剿江阴(?),敌骑日数千至;城中窥其半渡,发炮冲突。敌用开扇蔽体,卒不获全;敌骑凡为火箭中者,悉被焚死。独一骑将既拔己所伤箭,复下马拔马腹中箭;又啮马股肉去火毒,上马加鞭而去。
初,崇德吕宣忠战败,走匿洞庭山中。土人执之以献,慷慨骂敌;而敌捶碎其膝,不跪。系狱,整襟危坐,意气怡然。临刑过市,大呼曰:『今日,大明义士报国之秋也,请诸君观之』(宣忠,字亮工)!
无锡许学,字习之;崇祯十六年进士。遘国变,入密室投缳;其母老矣,趋救之,谓曰:『许氏数世,惟汝一人。汝死,吾安倚』?学乃屏居养母,黄冠野服,终不剃发。以违功令,执诣大吏;被发覆面而入。大吏遥望见,即呵左右曰;『此病狂人,何事拘以来』!命扶出,遂得免。养母二十余年;母死,未数月亦死。
有言故临安知县唐自彩受鲁王敕,阴步署为变者。自彩遂被捕获,麾从子阶豫走;不从,两人竟同死。
自彩遣人赍疏鲁王,约为内应。王加自彩监军守备副使,仍理县务。自彩乃发朱票,谕临安胥吏取库银三千两以为募兵之需。时大清所置令已莅任,急追捕之。
自彩冠带南面立,被诘不屈;顾地上有石,取击令不中,中案,案上物皆碎。左右大惊,缚而支解之。子二岁、从子十岁,同日遇害。又从子阶豫向依自彩匿山谷间,骑至,不肯去;曰:『我不忍背我叔父也』!至中途,骑怜阶豫无与,释之;阶豫坚不肯去,亦从死。
大清兵作招降书射入江阴城中,县令许壁同众议答,侃侃无屈词。时各乡叛奴乘衅索券弒主、焚掠,烟光烽火闭天,大家救死不暇。泗善港人葛辅弼父子率乡兵拒敌,战于三官殿受伤,折五百人。
唐王钦天监奏进新历,敕下礼部速刻颁行。
中山裔孙徐青君,魏国介弟也。性豪侈,广蓄姬妾。筑园大功坊侧,不啻平泉、金谷;选妓邀宾酣歌哄饮,夜以继日。弘光朝,加中府都督,荣显愈盛。鼎革以后,田产籍没,群姬雨散;孑然一身,与佣丐为伍,乃至为人代杖。其居第,改为兵道衙门。一日,与当刑人约定杖数,计偿钱若干。受杖时,其数过倍;乃大呼曰:『我徐青君也』!兵宪林某骇问,左右对曰:『此魏国公子徐青君也;穷因为人代杖。此堂即其家厅事,不觉伤心,故呼号耳』。林怜而释之,慰藉甚至;且曰:『君尚有非钦产可清还者,吾当为查给,以终余生』。青君跪谢曰:『花园是某自造,非钦产也』。林唯唯,厚赠遣之,查还其园;卖花石、货柱础以自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