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初學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八十四

卷第八十三 牧齋初學集 卷第八十四
清 錢謙益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崇禎癸未刊本
卷第八十五

牧齋初學集卷第八十四

 題跋二

  記鈔本北盟會編後

崇禎巳巳冬奴兵薄城下邸報斷絶越二十日

孤憤幽憂夜長不寐繙閱宋人三朝北盟會編

偶有感觸輒乙其處命僮子繕寫成帙釐爲三

卷古今以來可痛可恨可羞可恥可觀可感未

有甚於此書者也 神宗末年奴初發難余以

史官里居思纂緝有宋元祐紹聖朋黨之論以

及靖康北狩之事考其始禍詳其流毒年經月

緯作爲論斷名曰殷鑒錄上之於朝以備乙夜

之覽遷延屛棄書不果就奴氛益熾而余亦冉

冉老矣是編之錄其亦猶殷鑒之志乎錄始於

政和七年丁酉盡於靖康二年丁未宣政末馬

定國題酒家壁詩云蘇黃不作文章伯童蔡翻

爲社稷臣三十年來無定論到頭奸黨是何人

錄成點筆一過又書此詩於跋尾是冬之小至

日虞山老民錢謙益書

  記月泉吟社

月泉吟社倣鎖院試士之法以丙戍小春月望

命題丁亥正月望日收卷三月三日揭曉以春

日田園雜興爲題收二千七百三十五卷選中

二百八十名自第一名羅公福至六十名賞羅

縑𭰹衣布筆墨有差送詩賞各有小劄往復主

其事者浦陽月泉社詩盟吳渭淸翁主考謝翺

睪羽其年前至元二十四年也按胡翰作謝翺

傳謂其自勾越之越之南鄙依浦陽江方鳳永

康吳思齊亦依鳳三人皆高年俱客吳氏里中

柳貫作方鳳墓誌言浦陽吳明府渭與其伯兄

弟闢家塾延致先生吳溪上晚善括蒼吳善父

武夷謝臯羽則知翺傳所謂依吳氏以居蓋依

渭也睪羽死葬睦之白雲邨其徒吳貴買田祀

之月泉精舍貴必渭之子弟也睪羽以丙戍哭

信公於越臺丁亥哭於西臺距信公亡五六年

正吟社考詩之年也當有宋初亡𮮐離板蕩之

日遺民舊老皆依渭以居渭可謂非嘗人矣西

臺慟哭記稱友人甲乙若丙張孟兼之注以吳

思齊馮桂芳翁衡實之而不及渭諸爲睪羽立

傳者亦不列渭名非吟社之刻則渭幾冺沒無

傳余故表而出之本朝程克勤輯宋遺民錄載

王鼎翁謝臯羽輩僅十有一人余所見遺文逸

事吳越閒遺民巳不啻數十人欲網羅之以補

新史之闕以洗南朝李侍郞之恥世之君子其

亦與我同此歎惋者乎癸未初夏日記

  跋汪水雲詩

錢塘汪元量字大有以善琴事謝后及王昭儀

國亡隨之而北後爲黃冠師南歸其詩見鄭明

德陶九成瞿宗吉所載僅三四首夏日晒書理

雲閒人鈔書舊冊得其詩二百二十餘首手寫

爲一帙湖州歌九十八首越州歌二十首醉歌

十首記國亡北徙之事周詳惻愴可謂詩史有

云第二筵開入九重君王把酒勸三宮酡酥割

罷行酥酪又進椒盤剝嫰蔥又云客中忽忽又

重陽滿酌葡萄當菊觴謝后巳叨新聖㫖謝家

田土免輸糧與鄭明德所載花底傳籌殺六更

風吹庭燎滅還明侍臣寫罷降元表臣妾簽名

謝道淸合而觀之紫蓋入雒靑衣行酒豈足痛

哉水雲作謝后挽詩曰事去千年速愁來一死

遲國滅君死幽蘭軒之一燼詎可以金源爲夷

狄而易之乎余欲續吳立夫桑海餘錄卒卒未

就讀水雲詩畢援筆書之不覺流涕漬紙崇禎

辛未七夕牧翁記

  跋王原吉梧溪集

江隂王逢原吉元末不應辟召我 太祖徵至

京師以老病辭歸有梧溪詩集七卷載元宋之

際逸民舊事多國史所不載原吉爲僞吳畫策

使降元以拒淮故其游昆山懷舊傷今之詩於

張楚公之亡有餘恫焉而至於吳城之破元都

之失則唇齒之憂𮮐離之泣激昂愾歎情見乎

辭前後無題十三首傷庚申之北遁哀皇孫之

見獲故國舊君之思可謂至於此極矣謝臯羽

之於亡宋也西臺之記冬靑之引其人則以甲

乙爲目其年則以羊犬爲紀廋辭讔語喑啞相

向未有如原吉之發攄指斥一無鯁避者也戊

申元日則云月明山怨鶴天暗道橫蛇丙寅築

城則云孺子成名狂阮籍伯才無主老陳琳殆

狂而比於誖矣或言犂眉公之在元籌慶元佐

石抹誓死馳驅與原吉無以異佐命之後詩篇

寂寥或其志故有抑悒未伸者乎士君子生於

夷狄之世食其毛而履其土君臣之義雖國亡

社屋猶不忍廢則其居華夏仕中朝又肯背主

賣國以君父爲市儈乎夷齊之不忘殷也原吉

之不忘元也其志一也孔子必有取焉彼謂原

吉爲元之遺民不當與謝臯羽諸人竝列於忠

義者其亦闇於春秋之法巳矣

 跋朱長文琴史

朱長文琴史載董庭蘭事云薛易𥳑稱庭蘭不

事王侯散髮林壑者六十載㒵古心遠意閑體

和撫絃韻聲可以感鬼神天寶中給事中房琯

好古君子也庭蘭聞義而來不遠千里琯爲給

事中庭蘭巳出門下後爲相豈能遽棄唐史謂

其爲琯所昵數通賕謝杜子美論救琯亦云庭

蘭游琯門下有日貧病之老依倚爲非琯之愛

惜人情一至於玷汚易𥳑在天寶中以琴待詔

翰林與琯同時其言必信繇易𥳑之言觀之則

庭蘭固高人也賕謝之事出於𧮂琯者之口唐

史固出於流傳而子美亦未爲篤論也以次律

之賢抱誣𥳑牘而庭蘭一老亦悠悠千載伯原

詩史一旦洗而出之可謂大快次律貶廣漢庭

蘭詣之次律無慍色唐人詩云惟有開元房太

尉始終留得董庭蘭庭蘭果通賕謝依倚爲非

者肯以朽耄從房公於蜀漢貶謫之日乎書此

以訂唐史之誤

  題錢叔寶手書續吳都文粹

吳郡錢穀叔寶以善畵名家博雅好學手鈔圖

籍至數十卷取宋人鄭虎臣吳都文粹增益至

百卷以備吳中故實余從其子功甫借鈔與何

季穆周安期共加芟補欲成一書未就也功甫

名允治介獨自好不妄交接口多雌黃吳人畏

而遠之余每過之坐談移日出看囊錢市餻餠

噉余老屋三楹叢書充棟白晝取一書必秉燭

緣梯上下一日語余吾貧老無子所藏書將遺

不知何人明日公早來當盡出以相贈吾欲閱

更就公借之何如余大喜淩晨而往坐語良久

意色閔默不復言付書事余知其意亦不忍開

口也辛酉冬余北上往别病瘍初起瘡瘢滿靣

衝寒映日手寫金人弔伐錄本子忽問余曹能

始尚在廣西有便郵屬彼覓通志寄我余初欲

理付書舊約語薄喉欲出而止無何功甫卒藏

書一夕逬散鈔本及舊槧本皆論秤擔負以去

一本不直數錢也功甫少及見文待詔諸公嘗

言吳中先軰學問皆有原本惟黃勉之爲别派

袖中每攜陽明空同書札出以示人空同就醫

京口諸公皆不與通問勉之趨迎爲刻其集諸

公皆薄之又云李空同言不讀唐後書左國璣

爲左宜人之弟空同文稱內兄內外兄弟在小

戴禮亦唐後書耶四部大函之書别字譌句堆

積卷帙兩司馬當如是耶每抉擿時人制作余

每指其口失笑而止鳴呼功甫死吳中讀書種

子絶矣余欲取吳士讀書好古自俞石礀以後

網羅遺逸都爲一編老生腐儒笥經蠧書者悉

附著焉庶功甫輩流不泯泯於沒世且使後學

尚知有先輩師承在也姑志之於此

  跋趙忠毅公文集

高邑趙忠毅公諱南星字夢白卓犖負大節悲

歌慷慨輕死重氣古稱鄒魯守經學韓魏多奇

節公蓋兼而有之其爲文章䟽通軒豁能畼其

所欲言不拘守尺幅而有宋元名家之風至於

擊排朋黨伸雪忠憤抑塞磊落萬曆閒文人當

推公爲首其詩痩勁有風致惜其猶未脫李空

同畦逕掀髥㦸手時露傖父靣目耳公嘗酒閒

屬余我死子當志吾墓公歿後余罷官里居其

子請輦上名高者爲之往聞王弇州以四部稿

遺公公緣手散之邨僮里媼人持一二帙而去

余爲志豈遂足以當公幸公子爲我藏拙也

  跋傅文恪公文集

近世翰林先生人各有集詩賦制誥敘記碑志

之文無不臚列觀者多束之高閣或用覆醬瓿

耳先師定襄文恪公之集高可數尺余爲存其

可觀者數卷文之傳也貴使人得其神情謦欬

千載而下如或見之若應酬卷軸之文學徒胥

史互相傳寫槩而存之則其人之精神反沈沒

於此中不得出矣或曰公之精神在大事狂言

此集雖不傳可也

  書王損仲詩文後

祥符王惟儉字損仲多聞彊記與人覆射經史

每弋獲摩腹大笑曰名下定無虛士讀古文品

外錄抉擿其紕繆軒渠向余兄每爲此君䕶前

今不當云悔讀南華第二篇乎晉江何穉孝修

明史題曰名山藏損仲指而笑曰記則記書則

書此何爲者吳原博修姑蘇志成楊君謙遥見

其題不開卷擲而還之豈爲過乎損仲家無餘

貲盡斥以買書𦘕彝鼎風流儒雅竟日譚笑無

一俗語可謂名士矣其詩婉弱有俊語爲文𥳑

質以刻畫自喜惜其少年崛起無師友摩切之

力未免於無佛處稱尊也

  題王司馬手𥳑

崇禎元年余以閣訟待罪長安臨邑王公和仲

爲大司馬手書慰諭一日至數十紙恨不能爲

余排九閽叫閶闔執䜛慝之口而白其誣也余

旣罷歸公以疆事下獄死精爽可畏時時於夢

寐中見之其手跡久而散佚櫝其存者以示子

孫公書法蒼老語多稜感激想其掀髥執𥳑

欲盡殺奸䛕小人於毫兔閒可敬也

  跋董侍郞文集

閩中董侍郞崇相以所著文集示余引丁敬禮

對陳思王之語俾余刪定其文余感其意不忍

辭朱黃甫竣而崇相沒矣萬曆閒崇相爲吏部

郎遼左全盛建州夷方戒車入貢崇相獨策其

必叛每逢邊人輒問遼事嗟咨太息若不終日

福淸當國崇相遺書極論遼事謂建夷之禍不

出四五年奴酋有子歹商德明之元昊也又謂

金人兩道伐宋以四月舉汴今之災異不下宣

政今之邊鎭只恃一遼一旦有事內虛外弱首

尾牽制何恃而不恐金再舉而宋虜者以不聽

李綱散遣勤王諸將之故今可泄泄不早爲之

所乎承平日久頗以崇相言爲不祥亦不重怒

憖置之而巳六七年而奴酋難發崇相之言若

左券崇相老矣耳聾目眵龍鍾班行中與談遼

事則目張齒擊劃然心開精彊少年弗如也飛

章削牘大聲疾呼指畫安危激勸忠義風擊泉

涌筆有舌而腕有口也余所取崇相之文胥以

此𩔖求之其它㳂襲應酬者多所塗乙焉亦崇

相之志也天啓元年奴陷遼陽袁自如以邵武

令入計匹馬走山海周視形勢七日夜而返崇

相要過余邸舍共策遼事夜闌燈灺僮僕僵臥

崇相拍案擊節殘缸吐燄朔風獵獵射窻紙迄

今更二十三年狡奴益横自如磔崇相死而吾

衰巳甚約略如崇相往年摩娑遺集掩卷三歎

爲書其後如此癸未三月晦日記

  書鄒忠介公賀府君墓碑後

故徵仕郞文華殿中書舍人丹陽賀公之卒也

吉水鄒忠介公書其墓碑後十九年爲崇禎壬

午公以子世壽貴得贈兵部右侍郞都察院右

僉都御史乃礱石以斲忠介之碑刻趺篆首陳

之隧道而屬謙益記其事余與世壽兩牓皆同

舉得以契家子事公公與嘗州沈伯和長興丁

長孺金壇于中甫吾里繆仲醇爲友以節槩意

氣相期許余晚出亦叅與焉公遂以弟畜余不

以年家輩行也長孺中甫時人以爲黨魁公與

周旋患難不少引避仲醇布衣韋帶伯和老於

公車公以長兄事之肩隨却立老而不衰應山

楊忠烈令嘗熟官滿不能賃車馬公質貸爲治

裝楊公被急徵語所親曰江左更安得一賀知

忍乎世壽以鈎黨被錮公告余曰吾喜吾兒之

得與黨人也吾又喜兄之碩果不食也辛酉冬

余報命北上公病亟矣執手榻前氣息支綴諄

諄念主幼時危國論參錯而以枝柱屬余余至

今愧公墜言也漢之黨人自相署號以財救人

者曰八廚其中如度尚張邈胡母班皆以將帥

顯名而劉儒有珪璋之質以災異上封事桓帝

不能納此其人皆與君俊顧及互相題拂蘊義

生風俗儒不察希風元凱而以廚爲諱陋矣孔

子曰季孫之賜我粟千鍾也而交益親南宮敬

叔之乗我車也而道加行微夫二子之貺財則

丘之道殆將廢矣繇此觀之人冨而仁義附孔

子不諱言廚而俗儒顧諱之者何也公家不逾

中人晚年匱乏減先人之產未嘗以無爲解公

殁而江南節俠之種子絶矣緩急扣門無可告

語者矣忠介之文書公之大節爲詳世道休明

黨論屛息雖有范蔚宗亦何容以朋徒部黨之

議標榜於今日乎然而千里誦義亦太史公之

所亟稱也遂假其隂以記

  跋劉司空同年會卷

成弘之際吾鄕吳文定李文安諸公在長安有

三同五同之會賦詩繪像至今流傳人閒以爲

美談其所謂同者蓋同榜同鄕同官同甲子之

𩔖也當是時朝野恬熙士大夫仕宦不出都門

雍容舘閣邸舍中皆有佳園别館朝罷經過飮

酒分韻以相虞樂其流風餘韻至今猶可想見

也今年丁丑劉大司空敬仲與其同榜五人俱

在請室中敬仲手書絹素以紀其事而屬余識

其後夫敬仲之所謂同者同榜同縶二同而巳

與夫先朝之三同五同殆不可同日而語矣杜

子美之詩云空中聖人奏雲門天下朋友皆膠

漆豈不可爲三歎哉吾旋觀諸公或拮据河渠

或鞅掌國計或僇力疆埸或諷議臺省皆奉公

憂國有古勞人志士之風在圜土之中槍首交

臂捁拲相向者其人材卓犖如此則夫紆朱柂

紫高議雲臺之上者又豈不有什百於此者乎

詩云王國克生維周之楨又云濟濟多士文王

以寧以請室中之人才觀之則今天下動稱乏

才或非篤論也嘉靖庚戍虜薄城下徐文貞趙

文肅建議請用廢臣聶豹廢將周尚文等天下

多故阨塞磊落之奇材不容於廟堂而掩沒於

狴犴之閒則此中固亦人才之淵薮爲工師匠

石者固未可過而不視歟余觀諸公多感時惜

别留連光景之語故書此以振其朝氣幷以告

世之爲文貞文肅者也時崇禎十年七月十日

  書姚母旌門頌後

余爲姚母作旌門頌在萬曆之丁巳又三年巳

未孟長舉進士高第選入翰林太孺人文駟雕

軒就養玉堂之署蓬池之鱠郢水之醪孟長晨

夕視具雜腆洗而進之詞林傳誦以爲美譚天

啓乙丑逆奄搆禍衣冠塗炭孟長奉太孺人喪

南歸廬於墓側攀栢哀號聲動林木佛燈熒熒

與素帷相映三年如一日也 今天子卽大位

元兇就殛卽家擢孟長爲太子贊善盡給所奪

官誥且有後命孟長悼往事感新恩而悲太孺

人之不及見也屬文起侍讀書余所作頌刻之

樂石而復命余志其後余與孟長定交二十有

五年登堂拜母於太孺人有猶子之誼而文起

則太孺人之稚弟也奄禍之方熾也以余三人

爲黨魁刺探之使朝於吳門而夕於虞山匈匈

如不終日孟長閒遺余赫蹏書語不及他輒曰

得無損太安人眠食乎以孟長之念吾母則其

念母勤可知也以孟長之篤摰於念母太孺人

雖長寢其齧指之思倚門之望終不能舎然又

可知也一旦天晶日明余三人同日竝命余旣

具冠衣拜母堂上退而念孟長之所以諗余者

痛定思痛君臣母子之閒其不能無泫然也巳

昔蘇子瞻自黃州召歸爲王晉卿作詩道其出

處契闊之故而終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余於孟

長之刻玆石也其感殆不後於子瞻故詳著之

如此詩有之孝子不匱永錫爾𩔖余三人期交

勉之哉崇禎改元之六月

  跋高存之邨居詩卷

存之丈家食幾三十年閉門學道時方鈎黨風

濤喧豗優游自得有終焉之志讀邨居詩可想

見矣今方官御史大夫踞獨坐雙籐倚戸外羣

僚奉手屛氣不知存之居太微執法之署視菰

蘆中老屋數閒又何如也廣陵舟中爲密緯題

此卷入長安見存之當以語之天啓甲子八月

  書竹林七賢畵卷

天啓壬戍冬余請告將出都門高邑趙忠毅公

過邸舍曰此後再晤未省何時明日當攜一尊

酒偕高存之來劇譚盡日而别時內計戒嚴余

以爲辭公大笑曰公亦爲此言乎避嫌疑存形

跡豈我輩事哉遂以刁酒固始鵝爲餉公亦不

復來此後遂不得見公矣存之者無錫高忠憲

公也逆閹之難二公相繼受禍余慬而不死曾

爲忠憲作神道碑序其師友部黨之詳而不獲

效一言於忠毅蓋忠毅與余氣誼感激有後死

之託其家子弟未必知也丹陽姜中翰以所藏

竹林七賢卷求題開卷而忠毅忠憲之手跡儼

然爲之掩袂拭靣不能自禁嗚呼十四年以來

死生患難宛如度一小刼其閒世事可悲可畏

可涕可笑亦不復堪再道也總付與阮公一慟

幷借諸賢酒杯澆我塊壘耳崇禎巳巳七月

  題張天如立嗣議

天如館文之殁也諸執友議立後焉論宗法以

次及次房之應立者又於應立之中推擇其稚

齒便於撫育者天如之母夫人曁其夫人咸以

爲允諸晜弟皆曰諾嗚呼天如之歿而耿耿視

不受含者獨念母夫人耳自今以往庭戸依然

田廬如故夫人甘衣美食僮奴指使乆而忘天

如之亡也天如之䰟魄晨夕於母夫人之側久

而自忘其亡也季札有言苟先君無廢祀民人

無廢主吾誰敢怨吾輩庶可以慰天如於地下

乎嗣子生十齡未有名字諸公以狗馬之齒屬

余余爲命其名曰永錫而字之曰式似詩有之

孝子不匱永錫爾𩔖又有之敎誨爾子式穀似

之是子也推孝子不匱之思應蜾蠃𩔖我之祝

善事其大母及母天如猶不死也豈必屬毛離

裏而後使人曰幸哉有子也哉

  書寇徐記事後

子暇爲舉子時蒔花藝藥焚香埽地居則左琴

右書行則左絃右壺一旦爲廣文於徐當兵荒

洊臻寇盜盤㸦之日挾弓刃衣袴褶授兵登陴

厲氣巡城日不飽菽麥夜不御筦簟世閒奇偉

男子磊落變化何所不有試令子暇攬鏡自炤

不知向來有此靣目否故當盍然而一笑也徐

爲南北重鎭宋元豐中蘇子瞻以謂徐城三靣

阻水樓堞之下以汴泗爲池獨其南可通車馬

屯千人於戲馬臺與城相表裏而積二年粮於

城中雖用十萬人不易攻也子暇則以爲徐城

東北枕河南阻重山獨西方一望平原四戰衝

要所宜厚防宜選一能將結營戲馬臺專事訓

鍊不與調遣以與道衞相犄角則徐城可保蓋

古今形勝不同攻守之略亦與時互異徐城獨

不然自元豐至於今日一也屯兵宿戍襟帶南

北豈獨爲守徐計令子瞻生於今日不知其慷

慨建白又當何如子暇又云徐一道一鎭一州

牧二衞三營雖有多官之名不得一官之用徐

之不破亡者幸耳痛哉斯言以襄雒兩都會親

藩胙土儼然城闕而賊燬之如燎毛何有於徐

濟不戒而有襄襄不戒而有雒文武大吏不肯

爲國家同心辦賊開門揖盜寇何能爲襄雒之

不戒徐之前車也徐之能戒天下之左劵也余

故讀子暇之記事謹書其後以勸能者且使讀

子暇之書者撫掌歎息無謂今天下遂無子瞻

也辛巳冬日牧翁書

  題程孟陽贈汪汝澤序

閩中董侍郞崇相負經濟喜功名當遼事孔亟

號咷呼嘂每逢人輒詠將伯助子之詩涕泗橫

臆雖以余之不肖數相招邀期爲縣官助一臂

而余未有以應也余未識汪汝澤然爲崇相之

客而孟陽之友卽其人可知矣孟陽此文磊落

抑塞使人起勞人志士息機摧撞之歎崇相老

矣屛居海上令見此文當作廉將軍被甲躍馬

狀而余方煨飯折脚鐺邊如枯木寒灰都無煖

氣可爲一笑也

  題張子鵠行卷

金陵張子鵠世將家也天啓二年督漕入京師

甫踰淮東方盜起烽煙四塞子鵠荷戈坐甲與

漕夫艘卒拮据於宵旗夜柝之閒戒嚴稍解以

其閒作爲詩歌息勞舒嘯過邸舍請余是正焉

子鵠𭰹目㦸髥有幽燕老將之風讀孫子兵法

妙得其解大江南北襟帶險要與夫江淮習流

之卒吳越擊劒之客無不收貯奚囊中天下方

多事何暇以翰墨爲勳繢耶慶曆以來稱名將

者無如戚南塘兪盱江南塘之練兵實紀盱江

之正𰚾集使文人弄毛錐者爲之我知其必縮

手也子鵠繼兪戚之後登壇秉龯方當論兵法

議束伍修緝方略有用之書長歌短謳請一切

庋置高閣他日功成奏凱效曹景宗競病之什

余當屬而和之

  書笑道人自敘後陳如松又號白菊道人

顏延之稱陶淵明畏榮好古此非知淵明者饑

來叩門冥報相貽淵明之畏饑寒慕祿仕亦猶

夫人耳饑凍誠不可耐而違巳不堪其病口腹

自役悵媿交作就官少日眷然懷歸固卽其畏

饑寒慕祿仕之本懷耳淵明固云質性自然非

矯厲所得而以畏榮好古爲言則亦遠其懷矣

今世文煩吏敝獨太倉州太守同安陳君淸靜

寡慾蘇醒氓庶有古人之風觀君之自敘峭獨

自憙意有不可卽日解綬其亦昔人所謂腰下

有傲骨者歟君年五十餘奮跡仕途與淵明少

異然吾觀淵明賦歸去來年四十一而白樂天

作醉吟傳司空表聖記休休亭年皆六十七千

載之下第其品級初無閒然則後世之視君其

又可知巳矣

  書于廣文崇祀錄後

語有之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于公爲廣文恂恂

不勝衣舉杯浮白听然移日一旦捐館舍弟子

廢講行服縉紳先生及里巷細人皆爲流涕此

豈非太史公所謂忠實心誠信於士大夫者歟

唐張旭爲嘗熟尉志但載其與老父判牘一事

而草聖祠之祀至於今不廢公之酒德與旭略

相似昔王無功所居東南有盤石立杜康祠祭

之尊爲師以焦革配他日祔公草聖祠比於杜

康之焦革有如王無功其人者埽地而祭吾知

公必顧而享之以爲賢於兩廡之餘𤁋也







牧齋初學集卷第八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