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有學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九

卷第三十八 牧齋有學集 卷第三十九
清 錢謙益 撰 薑殿揚 撰校勘記 景上海涵芬樓藏康熙甲辰初刻本
卷第四十

牧齋有學集卷三十九

  與族弟君鴻論求免慶壽詩文書

籛後人謙益白君鴻賢弟秀才足下昨得書撫敎甚

至惠長律六百言期以明年初度長筵促席歌此詩


以侑觴開函狂喜笑維以抃俄而峭然以思又俄而

蹵然以恐葢吾爲此懼久矣犬馬之齒幸而及耄四


方知交不忘陳人長物或有稱詩𢰅文引例而相存

者良欲致詞祈免而未敢先也今此言自吾子發之

則吾得間矣敢藉子爲鼛鼓以申告于介衆吾子其

敬聽之無忽今夫人之恒情所欣喜相告者誦也祝

也其所掩耳匿避者罵也呪也子之愛我怜我欲引

而致于我者其必爲頌爲祝而不爲罵且呪也審矣

今吾有貭于子夫有頌必有罵有祝必有呪此相待

而成也有因頌而召罵有因祝而招呪此相因而假

也若夫卽頌而爲罵卽祝而爲呪此則非待非因非

降自天無可解免者也今吾撫前鞭後重自循省求

其可頌者而無有也少竊虛譽長塵華貫榮進敗各

艱危苟免無一事可及生人無一言可書册府瀕死

不死偷生得生絳縣之吏不記其年杏壇之杖久懸

其脛此天地間之不祥人雄虺之所慗遺鵂鶹之所

接席者也人亦有言臣猶知之而况于君乎今我之

無可頌也我猶知之而子顧不知我昭而子反聾無

是理也我知之子亦知之而昧目糊心懵而相頌子

之出于筆舌也則易而我之恟駭怛悸然而當之也

則甚難韓退之曰歡華不盈眼咎責塞兩儀今也歡

華則無咎責滋大子雖善頌將若之何子之頌我鋪

陳排比駢花而錯繍吾讀之毛䜿骨驚以爲是客嘲

之𢈔詞頭責之變文也允矣哉頌之爲罵也夫安得

而不怖哀哉斯民老而不死如秋杌樹春則還生如

冬氷魚煖則旋活昧昧焉屯屯焉聽其以大地爲圈

牢以人世爲巢幕斯亦巳矣頌贊之不巳又從而祝

延之申之以眉夀饗之以鐘鼓當斯時也如睡斯魘

如夢斯噩耳目瞀亂血脉僨張三彭啁哳五神奔竄

雖有善呪者莫毒于此奚必岀子都之三物詛熊相

于實沈而後謂之呪與故曰祝有益也呪亦有損知

呪之有損則祝之無益也可知巳矣吾子其所擇焉

子如不忍于罵我也則如勿頌子如不忍于呪我也

則如勿祝以不罵爲頌頌莫褘焉以無呪爲祝祝莫

長焉吾子而不愛我也則已子誠愛憐我猶以是爲

橘中之遺叟鷄巢之老人矜全之䕶惜之養其不材

而保其天年則盍亦袚除其罵呪使其神安無恐怖

乎誠欲袚除罵呪則請自祈免頌祝始在吾子善擇

之而巳矣且吾子之祝我也必將曰公矦之子孫必

復其始請以吾家彭祖爲徵子知吾祖以雉𦎟饗帝

啓封彭城不知其遭犬戎之禍流離西戎百有餘年

若此之播越也疏封之後鴻水滔天吾祖憂墊溺焉

十日並岀吾祖憂燒灼焉九嬰封狶窫窳檮杌之徒

磨牙交跖吾祖憂 扈抵突焉自是巳降𢑱羿斟㝷

之覆㓕南條牧野之改革吾祖之閱世葢多故矣巳

爲守藏吏子官錢府則固未免于失封也旣而避國

王之難遁迹流沙則猶犬戎之餘殃也吾祖自言䘮

四十九妻失五十四子數遭憂患和氣折傷榮衛焦

苦恐不度世傳稱其晩年自悔不壽恨枕高而唾遠

則雖其受壽永多八百年之內享升平歌暇豫軒眉

皤腹開口而咲者固無几也今吾之年吾祖八分之

一耳身遭䘮亂刀途血路一日百死巳不啻吾祖之

八百年嚮令服水桂飡雲母飬氣交接几及吾祖之

老壽芒芒人世無窮之愁苦斯漆園小生所以睥睨

㝠靈咲我祖之以久特聞也而子爲我願之乎吾祖

之役于唐則有少陽李太白論之曰雖無二十五老

者且有一翁錢少陽眉如松雪四皓調笑可以安儲

皇君能禮此最下士九州拭目瞻淸光由今觀之玄

肅之際唐天再闢整頓乾坤巨手相望寥寥焉安取

少陽一翁于其間哉以少陽之賢重以太白之論不

能與天寳諸人分𨾏字于汗靑吾子顧欲懷油素佩

研削𠜇畫面目起我于沈灰槁木之餘其志亦巳荒

矣吾竊願子之善息也江天孤逈如在世外祥誦之

餘淸齋遲客盤無黃雞紫蠏之具飯有紅蓮白稻之

炊煑葵翦韮酌醴焚枯農家之常供也擣香篩辣折

花傾酒仙家之風物也弟勸兄酧我歌汝和歡擊瓦

缶醉臥行根誠不知夫東海之揚塵北山之移谷也

子能去子之佔佔者者刳心易貌而從我游焉

則善矣去人促迫語不能了僅畢其說以報謝足下

并以爲約謙益再拜

  復李叔則書

竹屋紙窓中寒彊臥繙李小有宋遺民傳目錄得河

濵序文至宋存而中國存宋亡而中國亡撫卷失席

曰此元經陳亡而書五國之旨也其文廽翔萌折纒

綿惻愴吳立夫桑海錄序殆未能及私自嘆向者餐

叔則之名不意其筆力老蒼曲折一至于此每旴衡

以眎學者浹兩月族孫侍御㩦手敎及霧堂全集至

風林雪被扶病開卷感慨則涕泣横流賞心則𭭕抃

俱㑹幽憂之疾霍然有喜旣而翻覆芳訊㝷味話言

緬懷豫州知我之言深惟敬禮後世之託不辭固陋

作序一篇生平迂愚恥以文字媚人况敢膏唇岐舌

以誑知巳私心結轓偶多棖触序有未盡輙復畧陳

僕年四十始稍知講求古昔撥棄俗學門弟子過聽

誦說流傳遂有虞山之學謏聞空貭重自慚悔老歸

空門都不省記側聞中原士大夫颺何李之遺塵集

矢加遺雖聖秋亦背而咻我而足下以不朽大業鄭

重貭問滄桑竹素取决于老耄之一言此其識見固

巳超軼時俗而追配古人矣夫文章者天地變化之

所爲也天地變化與人心之精華交相擊發而文章

之變不可勝窮文至于昌黎止矣陸希聲言李元賔

于退之所得不同不可以相上下叔則謂唐宋之文

不盡于八家此知其變者也是故論唐文于韓柳之

前未嘗無陳拾遺燕許曲江也未嘗無權禮部李員

外李補闕獨孤常州梁補闕也未嘗無顔魯公元容

州也元和以還與韓柳挾轂而起者指不可勝屈也

宋初盧陵未出未嘗無揚億王禹偁也未嘗無穆脩

柳開也廬陵之時未嘗無石介尹洙石曼卿也眉山

之時未嘗無二劉三孔也眉山之學流入于金源而

有元好問昌黎之學流入于蒙古而有姚燧葢至是

文章之變極矣天地之大也古今之遠也文心如此

其深文海如此其廣也竊竊然戴一二人爲臣子仰

而曰李何俛而曰鍾譚乘車而入䑕穴不亦愚而可

咲乎仲黙之言曰文靡于隋其法亡于韓愈今爲仲

黙守祧者曷不掲仲黙之緒言丹靑而表著之曰文

爲何文法爲何法昌黎之所亡者何等信陽之匡救

者何術病症的確方藥分明吾將掩口俯躬挕齊而

從之不暇矣此之不能而徒禁人之議信陽如軒轅

之臺射者不敢西嚮何爲也哉僕旣巳畏影逃虛舎

然于前塵影事而猶覼縷相告者良慜舉世之人乘

舟不知東西望吾叔則勿與隴人同遊而曉示之以

斗極也來敎諄複以昌黎李翺爲况聞命震掉若墜

淵井循覧大集大率虛懷樂善貶損過當則又伏而

湥思以足下學殖富才力強㝠搜博採出神入天有

能尺尺寸寸從事商討䇿騏驥于九阪之途而閑之

以秋駕至則文苑之郵良矣而世果有其人與有其

人而不知則僕之耄昏也巳甚矣或者𦕼爾言之不

必有其人與抑或有憑依焉而姑爲之詞與古之人

無是也昌黎曰近李翺從僕學文頗有所得習之曰

我友韓悆非兹世之文古之文也非兹世之人古之

人也古之君子師資相長名實相别悆則悆翺則翺

𢑱谷塹金銷石泐而精神在天地間浮譽虛聲如

腐艸熠燿應時起㓕豈忍以千秋萬年不訾之軀輕

相傳麗又施易以顯目當世哉文章途轍千途萬方

符印古今浩刼不變者惟眞與僞二者而巳僞體兹

多稂莠煩殖有以獵兎園拾鋀飣爲經術者矣有以

開馬肆陳芻狗爲理學者矣有以拾㫁爛黨枯朽爲

史筆者矣有以造木鳶祈土龍爲經濟者矣眞文必

淡而陳𦎟醨酒酸薄腐敗者亦日淡眞文必貭而盤

木焦桐卷曲枯朽者亦曰貭眞文必簡而㫁絲折線

尺幅窘窄者亦曰簡眞文必平而涔蹄牛踪行潦紆

餘者亦曰平眞文必變而飛頭岐尾乳目臍口者亦

曰變真則朝日夕月偽則朝華夕槿也眞則精金美

玉僞則瓦礫糞土也不待比量而區以别矣陽鱎之

魚不若蓬池之鱠有口者知之而易牙不知瓦釡之

鳴不若洪鐘之响有耳者知之而子野不知豈有是

哉明朝之文祖唐而稱宋鑿鑿乎統系具在圖牒徵

今將詢于介衆謀之道路家自立墠人各賔尸而茫

然未有適從易曰或之者疑之也豈叔則于此猶有

或而疑與抑亦㢲以自下未敢貭言與帝車冥㝠䵷

紫錯互叔則不以此時金㫁觹决示斗極于中流而

又奚待與伏勝篤老帥丹多忘斯文未墜所跂望于

達人良厚唇燥筆乾意重詞滿扶病㸃筆畧約累𥿄

要以下上今古由導志意非布席函丈明燈永夕固

未能傾倒百一也生平恩門良友多在關中𪧐草窮

塵西望于邑季心一奇偉男子生困葦笥死阨汗簡

老人不死尙能𡚒筆令黄壤生白虹也山之間之努

力強飯愛而好我無金玉爾音

  答山陰徐伯調書

徃年獲示大集茹吐包孕鯨春麗欣賞之餘⿰糹⿱𢆶匹 -- 繼

駭悼自分齒衰才竭絲盡灰乾不復能遠騁高厲與

應龍神馬摩九霄而撫四海有仰屋竊嘆而巳手敎

累𥿄稱嘆僕文章㜶美古人致不容口以爲䛕言乎

八十餘老人偷生視息悠悠人世何以當于高賢而

重煩奬拂以爲貭言乎自顧鄙薄聲聞過情蹶氣震

怖如雙杵撞胸撫按不能止旋觀足下論議證嚮今

古一一辨其津渉覧其潭奥誠非傭耳剽目餙梔言

以相誕謾者敢援古人信于知巳之義略陳其生平

所得以告足下僕年十六七時巳好陵獵爲古文空

同弇山二集瀾翻背誦暗中摸索能了知某紙搖筆

自喜欲與驅駕以爲莫巳若也爲舉子偕李長蘅見

其所作輙笑曰子他日當爲李王輩流僕駭曰李王

而外尙有文章乎長蘅爲言唐宋大家與俗學逈别

而略指其所以然僕爲之心動語未竟而散去浮湛

里居又數年與練川諸宿素游得聞歸熈甫之緒言

與近代剽賊顧賃之病臨川湯若士寄語相商曰本

朝勿漫視宋景濂于是始覃精研思刻意學唐宋古

文因以及金元元裕之虞伯生諸家少得知古學所

從來與爲文之阡陌次第今所傳初學集皆三十七

八巳後作也自嘉靖末年王李盛行熈甫遂爲所掩

没萬曆中臨川能訟言之而窮老不能大振僕以孤

生謏聞建立通經汲古之說以排擊俗學海內驚譟

以爲希有而不知其郵傳古昔非敢創獲以譁世也

然僕之文章自斷不如古人者有四古人學問自羈

貫就傳以徃歲有程月有要年未及壯而九經三史

七畧四部之樞要巳總萃于胸中其有著作叩囊發

匱舉而措之而巳耳余以少失學腕晚改歩蹭蹬功

名洊臻䘮亂神志荒耗誦讀遺忘乃欲上下馳騁追

扳古人於行墨之間斯足下所云舉鼎絕臏者乎其

自斷者一也廬陵眉山以間世傑岀之人當聖宋雍

熈之會天下望風戁畏如端人神士朗岀天外一言

一字不輕狥人人亦不敢曲望其狥也今所處之地

辟如人在井中雖大呼哀號猶不能貫行人之耳况

敢仰面而唾人𫆀文品卑薾誰克湔濯其自斷者二

也徃常語文太靑曰古人之學以古學爲基梯而下

之可以下逮于今公等之學以今學爲基梯而上之

不能進躡于古太靑嘆息以爲知言今以斯言自考

吾所欲决排而去之者今學也所未能沂㳂而從之

者則古學也今學之梯巳去而古學之梯彌遠兩楹

之間了無據依不反爲太靑咲乎其自斷者三也人

生讀書學問與時而衰者才力也歷時而進者意智

也僕初學爲古文好歐陽公五代史記以爲眞得太

史公血脉五十餘繫請室爲稼軒讀史記漢書深悉

其异同曲折前此皆茫如也亂後廢業老歸空門世

間文字杳如積刼兩年來課稚孫讀書偶繙註疏左

國諸書劃然眼開始知七十年來讀書皆沉埋霾霧

中乃今心朗目舒自具手眼如東坡所謂觀書眼如

月者惜乎老將至而耄及也以今日讀書之眼覆視

少作如醒時人憶醉語其自㫁者四也以足下愛我

之深譽我之過僕不能奉承德音鄭重䇿進而厚自

貶抑如前所云云者亦恃足下知我以斯言爲貭而

湥求文章學問之利病庶可以自附師資相長之誼

云耳今更重有屬于足下初學徃刻稼軒及諸門人

取盈卷帙遂至百卷敢假靈如椽之筆重加刪定汰

去其蘩芿䮞駮而訂其可存者或什而取一或什而

取五庻斯文存者得少薙稂莠而向所自㫁者亦藉

手以自解于古人則足下昌歜之嗜庶乎不虛而僕

果可以自附于知巳矣今之好古學者有叔則確

孝章玄㳟諸賢其愛我良不减于足下刋定之役互

爲訂之其信于後世必也長夏端居幸爲㸃筆以代

拭汗新秋得輟簡見示幸甚

  復吳江潘力田書

手敎盈𥿄詳論實錄辨證此鄙人未成之書亦國史

未了之案考异刋正實獲我心何自有操戈入室之

嫌唱此論者似非通人吹萬自巳不必又費分疏也

德慶一案事理甚明高明旣執據堅確何容固諍聖

祖神武獨㫁𤔫絕終古雖晩年倦勤東朝諸王寧敢

以開國大事自立㫁案大書簡冊此非僕之耑愚所

敢聞命也僕老向空門荒唐放誕舊學無多遺忘殆

盡汗靑頭白邈若多生何况區區璅碎文字杜詩新

解不欲署名曾與長孺再三徃復日來繙閱華嚴漏

刻不遑都無間心理此長語頃承翰敎拳拳付囑似

有意爲疏通證明之者不直則道不見請訟言而無

誅可乎僕之箋杜詩發端于盧德水程孟陽諸老云

何不遂舉其全遂有小箋之後大意耑爲刋削有宋

諸人僞注繆解煩仍憃駮之文兾少存杜陵面目偶

有詮釋但据目前文史提撮綱要寧畧無煩寧踈無

漏深知注杜之難不敢以削藁自任置之篋衍𦕼代

薈蕞而巳長孺授書江邨知其篤志注杜積有歲年

便元本相付曰幸爲我遂成之畧爲發凡起例擿抉

向來沿襲俗學之誤别去數年來告成事且請爲序

妄意昔年講授大指尙未遼遠欣然命筆極言註詩

之難與所以不敢注杜之本意其㣲指具在也旣而

以成書見示見其引事釋文檀釀難出間資嗢𠽁令

人噴飯𦕼用小籖標記簡別泰甚長孺大愠疑吹求

貶剝岀及門諸人之手亦不能不心折而去亡何又

以定本來謂已經次第芟改同里諸公商𣙜詳定醵

金授梓灼然可以懸諸國門矣乘間竊窺其藁向所

指紕繆者約畧抺去其削而未盡者瘡瘢痂葢尙落

落卷帙間竊自念少學荒落老眼迷離諸公皆博雅

名家共訂此書吾所欲刋削者未必諸公之所非而

所指削而未盡者無乃諸公之所是頭目頓改心神

俱惆疑信錯互者久之比得來敎乃啞然而咲曰信

矣吾所欲刋削者果未必非而削而未盡者則誠是

矣心長目短老將至而耄及之其不足以與于斯文

也亦信矣又曷怪乎然而尙有欲更端于左右者竊

謂士君子凡有𢰅述當爲千秋萬古計不當爲一時

計當爲海內萬口萬目計不當爲一人計注詩細事

耳亦必須𮌎有萬卷眼無纎塵任天下函矢交攻碪

椎擊搏了無縫𨻶而後可以成一家之言若猶是掇

拾叢書丐貸雜學㝷條屈歩捉衿見肘比其書之成

也旦而一人焉刺駁則憤而求敵夕而又一人焉刺

駁則趣而竄改刺駁頻煩竄改促數前陳若此後車

謂何杜詩非易注之書注杜非𦕼爾之事固不妨愼

之又愼精之又精终不應草次裨販兾幸舉世兩目

盡䀹而以爲予雄也今注詩者動以李善爲口實善

注頭陀寺碑穿穴三藏注天台賦消釋三幡至今法

門老宿未窺其奥杜詩西方止觀經之句注者引李

遐叔左溪大師碑而未悉其指云何遐叔文云左溪

所傳止觀爲本祗樹園內曾聞此經用解止觀則可

矣所云曾聞此經聞何經乎一曰西方之止觀經依

主釋也一曰西方止觀之經持業釋也二釋者將安

居乎問者答者兩俱⿱⺾⿰氵亾然令李善執簡恐不應如是

然此但粗舉一端耳注杜之難正不在此諸公旣共

必將採珠授玉盡美極玄爲少陵重開生面鄙人所

期望者如是足矣又何容支離攘臂于其間乎來敎

謂愚賤姓氏挂名簡端不惟長孺不忘淵源亦諸公

推轂盛意詞壇文府或推或挽鵲巢鳩居實有厚幸

僕所以不願厠名者捫心撫巳引分自安不欲抑没

矜愼注杜之初意非敢倔強執抝甘自外于衆君子

也來敎申言前序九鼎也冠首簡斯文也殆慮僕慗

有後言而執爲要貭者若是老夫亦有詞矣未見成

書先事奬許失人失言自當二罪並案及其見聞違

互編摩龎雜雖復兩耳聳䁺亦自有眼有口安能糊

心敉目䕶前遮過而喑不吐一字𫆀荒村暇日覆視

舊箋改正錯誤凡數十條推廣畧例臚陳近代注杜

得失又二十條别作一叙發明本末里中已殺靑繕

寫僕以耻于抗行止之今以前序爲息壤而借以監

謗則此序正可作懴悔文又何能終錮之勿出乎僕

生平痴腸𤍠血勇于爲人于長孺之注杜鄭重披剝

期期不可者良欲以古義相朂勉兾其自致不朽耳

老耄昏忘有言不信不得巳而求免厠名少欲自列

而諸公咸不以爲然居然以岐古相規以口血相責

匹夫不可奪志有閔嘿竊嘆而巳少年時觀劉子駿

與楊子雲書從耿方書入籙貢之縣官而子雲答書

曰君不欲脅之以威凌之以武則縊死以從命私心

竊怪其過當由今言之古人矜重著作不受要迫可

謂子雲老不曉事哉餘生殘刼道心不堅稍有棖触

習氣迸發兄爲我忘年知巳想見老人癡頑茹物欲

吐之狀傳示茂倫兄當閧堂一咲也東事記畧東征

信史也人間無别夲幸愼重之俞本紀錄作絳雲灰

燼諸候陸續寄上不能多奉

  答徐禎起書

讀所示古文不數篇輙拊掌太息文皆奇麗志節盤

鬱方寸五岳隱然不平而辨博之學雄駿之氣又足

以發之眼中之人無此久矣足下通懷挹損浮視下

問老學昏耄未有以相長也嘗讀李文饒文論舉曹

子建以氣爲主之言而以兩言疏通之曰氣不可以

不貫勢不可以不息此兩言者文章之指歸也今足

下之文雄矣壯矣關合怪駭驅濤湧雲天吳罔象㓕

没行墨氣之不貫而以編珠貫玉爲嫌者則無之矣

若夫言繁理富奔於諧合浮漂不歸之病或時有焉

文饒謂川流迅激必有洄洑逶迤觀之者不厭李謂

文章如千兵萬馬風恬雨霽寂無人聲皆善息之說

也欲有以進于足下其必取諸此矣古人有言辭尙

體要規必圎矩必方此天則也要之必歸于簡貭古

今之文雄渾激射累千百言如一氣廽復者太史公

之後唯蘇子瞻耳子瞻之文固未有偭背規矩流岩

而忘返者也子瞻評李方叔之文㣲傷于冗後當稍

收歛之今未可也方叔之文正如川之方增當極其

所至霜降水落自見涯矣然不可不知也此言當取

以獻足下然所謂如川方增當極其所至者謂其當

爬搔洗濯日磨月礱以馴至于霜降水落物後窮而

天根露焉非謂夫縱放奔軼騁不介之馬于峻岅任

其顚躓而自愉快也陸士衡曰考殿最于錙銖定去

留于毫𦬆又曰苟傷廉而愆義亦雖愛而必捐知乎

此則子瞻之于方叔所謂當極其所至者亦應時發

藥非診治之通方也豊山之鐘知霜則鳴豐城之劍

入水則化足下之文霜水之遇近廹矣亦在乎善候

之而巳若欲僕尺寸𭬚括句櫛而字媷之則無論拙

匠代斵自惜其指亦愳以楮業之工雕 刻混沌而

反爲元氣賊也

  與方爾止

謙益白爾止世兄足下頃見足下酧遵王詩次章頗

似何將軍園林第十因思此詩云幽意忽不樂歸期

無柰何兩句突兀而起卽兩句截斷云出門流水住

囬首白雲多此一輪勢也次一轉云自笑燈前舞惟

怜醉後歌次又轉云祗應與朋好風雨好來過八句

之内勢變多端尺寸之間移形換步正所謂波瀾獨

老成也此老不容易放筆如此足下湥于杜者𦕼復

拈此以相嘆賞古人詩暮年必大進詩不大進必日

落雖欲不進不可得也欲求進必自能變始不變則

不能進陸平原曰其爲物也多姿其爲變也屢遷又

曰謝朝華于巳披啓夕秀于未振皆善變之說也近

代思變杜者以单薄膚淺爲中唐五言律中兩聯不

對謂之近古此求變而轉下者也唐人如岑嘉州王

右丞錢考功皆于杜老爭勝毫芒晩唐則陸魯望皮

襲美金源則元裕之風指穠厚皆能横截衆流足下

論詩以杜白爲第宅亦不妨以諸家爲𫟍囿也每愛

足下詩能于酬應中輸寫性情是以逈絶時流旣于

此中得無膽放手滑馬逸不能止三周華不注其亦

将徃而思返乎金剛筏喻最重棄捨學道之人謂當

于生處熟熟處生故曰百㝷竿上轉身難又曰欲窮

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能棄能捨則能變矣足下今以

晩年若能捨詩入道可用此言爲筏喻也送序中旣

以此事推足下見足下論詩眼細知不以業成自

滿𦕼復布此决耳耳聾畫字不便徃復伸𥿄代口勿

以爲咲

  與王烟客書

荒村⿰歺戔 -- 殘臈風雪拒戸𥿄窓竹屋佛火青熒瑶華遠存

重以餽歲佳肴珍果盈筐溢笥春風滿座椒盤郁然

淵明省扣門乞食之詞少陵無稚子恒飢之感古人

老不得志輙退思東阡西陌雞豚同社之樂殘生頺

景百里相望不意得之于門下不能不慨然太息也

老病日增身世相棄畏近城市自竄于荒江墟落之

間人世聲華取次隔絶荘生所謂恝然仁者去之畫

然智者去之亦庻几空谷逃虛之人矣而仁兄留心

長物耿耿胸臆間長言讕語每相薦樽斷編齧翰手

自披錄昔人破琴輟絃希風千古不揆衰朽坐而得

之舊學荒落老筆䕺殘每思傾囊倒𢇮自獻左右少

𢠢嗜芰采葑之思周章摒擋慚懼而止每以自愧又

以自傷也衰殘窮蹇歸心法門辟如旅人窮路廹思

郷井衣珠茫然■歸無計來敎以導師見推良爲跼

蹐每思今世不乏聰利上根𨚫有一種影客慧浮動

六根門頭習禪則染禪習靜則染靜習敎則染敎邪

師肓宗又從而影掠鈎牽引狂趨僞染神尅骨如仁

兄皈依大乘心安如海此非獨靈根𪧐習亦向來善

友薰習扣撃于聞谷諸師巳得眞正種智故也首楞

一鈔稿巳五削般若二本幸而先成以二經敎義最

爲精奥心經則賢首畧疏全通法界金剛則慈氏頌

偈親授僧法近代大老箋註猶多遺落本源少有管

窺每思就正亦以此中牛毛麟角可與㣲言者良鮮

也向者村舟暫出未奉報章寒疾少間專力奉復馳

神函丈不盡翹仰

  復遵王書

昨得手書循覽再三㴱喜足下好學深思助我良多

而惜余實固不足以承之也僕少壯失學熟爛空同

弇山之書中年奉敎孟陽諸老始知改轅易向孟陽

論詩自初盛唐及錢劉元白諸家無析骨雜𠜇髓尙

未能及六朝以上晩始放而之劍川遺山余之津渉

實無之相上下久之思沂流而上窮風雅聲律之由

致而世事身事廹脅凌奪晼晩侵㝷有志未逮此自

考之公案也四十年來希風接響之流湯臨川亦從

六朝起手晚而效香山眉山袁氏兄弟則從眉山起

手眼明手快能一洗近代窠臼眉山之學實根本六

經又貫穿兩漢諸史演迤弘奥故能凌獵千古然坡

老論詩亦頗多匠心矯俗不可爲典要之語若少陵

論太白詩比論于𢈔鮑陰鏗又云何劉沈謝力未工

才兼鮑照愁絕倒稱量古人尺寸銖兩不失針芒此

等細心苦心恐坡老尙有未到處偶讀謝康樂詩云

連巖覺路塞宻竹使逕迷來人志新術去子惑故蹊

子美今體撮爲兩句云過客徑須迷出入居人不自

解東西此詩家採釧縮銀攢簇烹煉之法也今人注

杜輟云某旬岀某書便是印板死水不堪把玩矣袁

小脩嘗論坡詩云他詩來龍甚遠一章一句不是他

胍處余心師其語故于聲句之外頗寓比物託興

之旨𢈔辭讔語徃徃有之今一一爲足下拈岀便不

値半文錢矣王老師脩行無力被鬼神覷破只得向

土地前也下一分齊此可爲噴飯一咲也居恒妄想

願得一明眼人爲我代下注脚發皇心曲以俟百世

今不意近得之於足下然探符取代登臺觀莒人固

不可與㣲言則亦戞憂乎難之矣少暇當抵掌盡之

近來典故盡于絳雲一炬三案之事詳看三朝要典

得其案則斷易定如知病便可定藥也

  與遵王書

來敎論吾詩湥相推挹所謂愛而忘其醜也然足下

好學深思虛己求宗必非謟曲以相抵者政恐愛我

之過于生平問學尙未委曲悉本末近有答山陰徐

伯調河濵李叔則二書頗約畧言之足下試覧之而

知吾學之所不至與今之老而不能竟其所至者可

以爲鍳亦可以爲勸也甲申亂後讀書近歸心内典

又不復讀外書昔學舊聞遺失畧盡如何蕃舉幡事

柳文皆云遮道呌閽則此語容有之但不記所自出

耳李叔則謂吾文近來好用佛語叔則不知余學殖

日落間資內典爲談助而以爲好用佛語此所謂何

不食肉糜耳然響言二字出晉天文志叔則謂用法

苑珠林又未克謂金條脫出自莊周也記問之難如

此𦕼及之以供一哂耳古人論詩研䆒體源鍾記室

謂李陵出于楚辭陳王出于國風劉楨出于古詩王

粲出于李陵莫不應若宫商辨如蒼素獨孤及謂沈

宋旣没崔司勲王右丞崛起開寳之間得其門而入

皇甫補闕數人而巳今之論古詩者曹劉陸謝能一

一知其體源否論盛唐者祖禰李杜二家亦知司勲

撥棄俗學未克窮䆒聲律精研風雅𣶮流而下自韓

劉皮陸以訖于宋之廬陵眉山金之遺山而巳知盡

能索矣更遡而下之渥其流而揚其波殆將徃而不

返非所望于高明也元白二公徃復論詩司空表聖

與李生書皆作者之津渉後人之鍼藥也留心揀擇

但見其上勿汜濫末流爲有識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