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論
西晉之士,借通達以濟淫欲,風俗既敗,夷狄乘之,遂喪中國。相隨渡江,而此風不改,賢者知厭之矣,而不勝其眾,俗亂於下,政弊於上,而莫能正也。東晉之不競,由此故耳。是時王導為相,達於為國之體,性本寬厚容眾,眾人安之。然生於衍、澄之間,不能免習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彌縫一時之闕,而無百年長久之計也。更二大變,幾至亡國。元帝之世,王敦擁兵上流,有無君之心。劉隗、刁協剛介狷淺,見信於帝,專以法繩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橫。敦遂起兵,以誅君側為詞,兵再犯闕。幸而敦死。元、明既同,成帝幼弱,庾亮輔政,任法以裁物,复失人心。蘇峻擅兵歷陽,多納亡命,專用威刑。亮知峻必為亂,以大司農召之,眾人皆知不可,而亮不聽,遂與祖約連兵內向,塗炭京邑。此二釁者,皆導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變。以隗、亮為是耶,敦、峻之禍發不旋踵;以導為是耶,使人主終身含垢,何以為國?魯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將攻之,子家羈曰:“舍民數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從而出。隗、亮之敗,則昭公之舉也。齊景公以貪暴失民,田氏以寬惠得眾。公問於晏嬰,求所以救之。嬰曰:“惟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移,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歎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嬰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並。”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呂氏。蓋大家世族為患於其國,當若心腹之疾,必與人命相持為一,攻之以毒藥,劫之以針石,病若不去,命輒隨盡,非良醫賢臣,未易處也。子產為鄭,國小而逼,族大多寵。子產患之,有事伯石,賂以其邑。子太叔曰:“國皆其國也,何獨賂焉?”子產曰:“無欲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邑將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國何?”子產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以予之,又使為卿,以次己位,鄭乃少安。及其久而政成,大夫之忠儉者,從而予之,泰侈者因而斃之。逐豐卷,戮子晰,鄭乃大治。如導所為,知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儉,斃泰侈,以成其終也。以為賢於隗、亮則可,以論晏子、子產則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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