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公全書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四
王文成公全書 卷第二十四 明 王陽明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隆慶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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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二十四
外集〈六〉 說 雜著
白說字貞夫說 〈乙亥〉
白生說常太保康敏公之孫都憲敬齋公之長子
也敬齋賔予而冠之阼旣醮而請曰是兒也嘗辱
子之門又辱臨其冠敢請字而教諸曰字而教諸
也吾何以字而教諸吾聞之天下之道說而已
天下之說貞而巳乾道變化扵穆流行無非說也
天何心焉坤徳闔闢順成化生無非說也坤何心
焉仁理惻怛感應和平無非說也人亦何心焉故
說也者貞也貞也者理也全乎理而無𠩄容其心
焉之謂貞本扵心而無𠩄拂扵理焉之謂說故天
得貞而說道以亨地得貞而說道以成人得貞而
說道以生貞乎貞乎三極之體是謂無巳說乎說
乎三極之用是謂無動無動故順而化無巳故誠
而神誠神剛之極也順化柔之則也故曰剛中而
柔外說以利貞是以順乎天而應乎人之時義
大矣㢤非天下之至貞其孰與扵斯乎請字說
曰貞夫敬齋曰廣矣子之言固非吾兒𠩄及也請
問其次曰道一而巳孰精粗焉而以次爲君子之
徳不出乎性情而其至塞乎天地故說也者情也
貞也者性也以正情之性也貞以說性之命也
性情之謂和性命之謂中致其性情之徳而三極
之道備矣而又何二乎吾姑語其畧而詳可推也
本其事而功可施也目而色也耳而聲也口而味
也四肢而安逸也說也有貞焉君子不敢以或過
也貞而已矣仁而父子也義而君臣也禮而夫婦
也信而朋友也說也有貞焉君子不敢以不致也
貞而巳矣故貞者之𠏉也者貞之枝也故貞
以養心則心說貞以齊家則家說貞以治國平天
下則國天下說說必貞未有貞而不說者也貞必
說未有說而不貞者也說而不貞小人之道君子
不謂之說也不偽則欲不佞則邪奚其貞也㢤夫
夫君子之也貞君子之道也宇曰貞夫勉以
君子而已矣敬齋起拜曰子以君子之道訓吾兒
敢不拜嘉顧謂說曰再拜稽首書諸紳以蚤夜祗
承夫子之命
劉氏三子字 〈乙亥〉
劉毅齋之子三人當毅齋之始入學也其孟生名
之曰甫學始舉扵鄊也其仲生名之曰甫登始
政也其季生名之曰甫政毅齋将冠其三子而問
其字扵予予曰君子之學也以成其性學而不至
扵成性不可以爲學字甫學曰子成要其終也學
成而登庸登者必以漸故登髙必自卑字甫登曰
子漸戒其驟也登庸則漸以政矣政者正也未
有已不正而䏻正人者字甫政曰子正反其本也
毅齋起拜曰乾也旣承教豈獨以訓吾子
南岡說 〈丙戌〉
浙大叅朱君應周居莆之壺公山下應周之名曰
鳴陽盖詩𠩄謂鳳皇鳴矣于彼朝陽之義也莆
人之言曰應周則誠吾莆之鳯矣其居青𤨏進讜
言而天下仰望其風采則誠若鳯之鳴扵朝陽者
矣夫鳯之棲必有髙岡則壺公者固其𠩄而棲
鳴也扵是𭈹壺公曰南岡盖亦詩𠩄謂鳯皇鳴
矣于彼髙岡之義也應周聞之曰嘻因予名而擬
之以鳯焉其名也人固非鳯也因壺公而𭈹之以
南岡焉其實也固亦岡也吾方愧其名之虚而思
以求其𭈹之實也因以南岡而自𭈹大夫鄊士爲
之詩歌序記以咏嘆揄揚其羙者旣巳連篇累牘
而應周猶若未𠯁勤勤焉以蘄扵予必欲更爲之
一言是其心殆不以譽稱頌之爲喜而以樂聞
規切砥礪之爲益也吾何以答應周之意乎姑請
就南岡而與之論學夫天地之道誠焉而已耳聖
人之學誠焉而已耳誠故不息故久故徴故悠逺
故博厚是故天惟誠也故常清地惟誠也故常寧
日月惟誠也故常眀今夫南岡亦拳石之積耳而
其廣大悠久至與天地而無𭛌焉非誠而若是
乎故觀夫南岡之厓石則誠厓石爾矣觀夫南岡
之溪谷則誠溪谷爾矣觀夫南岡之峰巒巖壑則
誠峰巒巖壑爾矣是皆實理之誠然而非有𠩄虚
假文飾以偽為扵其間是故草木生焉禽獸居焉
寳藏興焉四時之推𭣳寒暑晦眀煙嵐霜雪之變
態而南岡若無𠩄與焉鳯皇鳴矣而南岡不自以
爲瑞也乕豹藏焉而南岡不自以爲威也養生送
死者資焉而南岡不自以爲徳雲霧興焉而見光
怪而南岡不自以爲靈是何也誠之無𠩄為也誠
之不容巳也誠之不可揜也君子之學亦何以異
扵是是故以事其親則誠孝爾矣以事其兄則誠
弟爾矣以事其君則誠忠爾矣以交其友則誠信
爾矣是故藴之為徳行矣措之為事業矣𤼵之為
文章矣是故言而民莫不信矣行而民莫不悦矣
動而民莫不化矣是何也一誠之𠩄𤼵而非可以
聲音𥬇貌𦍒而致之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思誠
者人之道也應周之有扵南岡而将以求其實
者殆亦無出扵斯道也矣果若是則知應周豈非
思誠之功歟夫思誠之功精矣微矣應周盖嘗
事扵斯乎異時来過稽山之麓尚為我一言其
詳
悔齋說 〈癸酉〉
悔者善之端也誠之復也君子悔以𨗇扵善小人
悔以不敢肆其惡惟聖人而後無悔無不善也
無不誠也然君子之過悔而弗改焉又而文焉
過将日入扵惡小人之惡悔而益深巧焉益憤譎
焉則惡極而不可解矣故悔者善惡之分也誠偽
之𨵿也吉凶之機也君子不可以頻悔小人則𦍒
其悔而或不甚焉耳吾友崔伯欒氏以悔名其齋
非曰吾将悔而巳矣将以求無悔者也故吾爲之
如是
題湯大行 殿試䇿問下 〈壬戌〉
士之登名禮部而進于 天子之廷者 天子臨
軒而問之則錫之以制皆得受而歸藏之扵廟以
輝榮其遭際之盛盖今世士人皆爾也丹陽湯君
某登弘治進士方爲行人以其嘗𠩄受之制屬某
䟦數語扵其下嗟夫眀試以言自虞廷而然乃言
底可績則三代之下吾見亦罕矣君之始進也
天子之𠩄以咨之者何如𫆀而君之𠩄以對之者
何如耶夫矯言以求進君之𠩄不爲也巳進而遂
忘其言焉又君之𠩄不也君扵是乎朝夕焉顧
諟 聖天子之眀命其将曰是 天子之𠩄以咨
詢我者也始吾旣如是其對揚之矣而今之𠩄以
持其身以事吾君者其亦果如是耶抑其亦未踐
𫆀夫伊尹之𠩄以告成湯者數言而終身踐之太
公之𠩄以告武王者數言而終身踐之推其心也
君其志扵伊吕之事乎夫輝榮其一時之遭際以
誇世君𠩄不屑矣不然則是制也者君之𠩄以鑑
也昔人有惡形而惡鑑者遇之則揜袂却走君将
揜袂却走之不暇而又烏揭之焉日以示人其志
扵伊吕之事奚疑㢤君其勉矣上帝臨汝母貳爾
心某亦常繆承眀問雖其𠩄以對揚與其𠩄以爲
志者不可以望君然亦何敢忘自朂
示徐曰仁應試 〈丁卯〉
君子窮逹一聽扵天但旣業舉于便須入塲亦人
事宜爾若期在必得以自窘辱則大惑矣入塲之
日切勿以得失横在𮌎中令人氣餒志分非徒無
益而又害之塲中作文先湏大開心目見得題意
大槩了了即放膽下筆縦昧出處詞氣亦條暢今
人入塲有志氣局促不舒展者是得失之念爲之
病也夫心無二用一念在得一念在失一念在文
字是三用矣𠩄事寧有成耶只此便是執事不敬
便是人事有未盡處雖或𦍒成君子有𠩄不貴也
将進塲十日前便須練習調養盖尋常不曾起早
得慣忽然當之其日必精神恍惚作文豈有佳思
須每日鷄初鳴即起盥櫛整衣端坐抖藪精神勿
使昏惰日日習之臨期不自覺辛苦矣今之調養
者多是厚食濃味劇酣謔浪或竟日臥如此是
撓氣昏神長傲而召疾也豈攝養精神之謂㢤務
須絶飲食薄滋味則氣自清寡思慮屏欲則精
自明㝎心氣少眠睡則神自澄君子未有不如此
而能致力扵學問者兹特以科塲一事而言之耳
每日或倦甚思休少即起勿使昏睡旣晚即睡
勿使久坐進塲前兩日即不得翻閱書史雜亂心
目每日止可㸔文字一篇以自娛若心勞氣耗莫
如勿㸔務在怡神趣忽充然滚滚若有𠩄得勿
便氣輕意滿益加含蓄醖釀若江河之浸泓泛
濫驟然決之一瀉千里矣每日閑坐時衆方然
我獨淵黙中心融融自有眞樂盖出乎塵垢之外
而與造物者㳺非吾子槩嘗聞之宜未𠯁以與此
也
龍塲生問荅 〈戊辰〉
龍塲生問扵陽眀子曰夫子之言扵朝侣也愛不
忘乎君也今者譴扵是而汲汲扵求去殆有𠩄渝
乎陽眀子曰吾今則有間矣今吾又病是以欲去
也龍塲生曰夫子之以病也則吾旣聞命矣敢問
其𠩄以有間何謂也昔為其貴而今為其賤昔處
扵内而今處扵外歟夫乗田委吏孔子嘗為之矣
陽眀子曰非是之謂也君子之仕也以行道不以
道而仕者竊也今吾不得爲行道矣雖古之有祿
仕未嘗奸其職也曰牛羊茁壮會計當也今吾不
無愧焉夫祿仕爲貧也而吾有先世之田力耕𠯁
以供朝夕子且以吾爲道乎以吾爲貧乎龍塲生
曰夫子之来也譴也非仕也子扵父母惟命之
臣之扵君同也不曰事之如一而可以拂之無乃
爲不恭乎陽眀子曰吾之来也譴也非仕也吾之
譴也乃仕也非役也役者以力仕者以道力可屈
也道不可屈也吾萬里而至以承譴也然猶有職
守焉不得其職而去非以譴也君猶父母事之如
一固也不曰就養有方乎惟命之從而不以道是
妾婦之順非𠩄以爲恭也龍塲生曰聖人不敢忘
天下賢者而皆去君誰與爲國矣曰賢者則忘天
下乎夫出溺扵波濤者沒人之䏻也陸者冐焉而
胥溺矣吾懼扵胥溺也龍塲生曰吾聞賢者之有
益扵人也惟𠩄用無擇扵小大焉若是亦有𠩄不
利歟曰賢者之用扵世也行其義而已義無不宜
無不利也不得其宜雖有廣業君子不謂之利也
且吾聞之人各有有不能惟聖人而後無不
也吾猶未得為賢也而子責我以聖人之事固非
其擬矣曰夫子不屑扵用也夫子而苟屑扵用蘭
蕙榮扵堂階而芬馨被扵几席萑葦之刈可以覆
垣草木之微則亦有然者而况賢者乎陽眀子曰
蘭蕙榮扵堂階也而後芬馨被扵几席萑葦也而
後可刈以覆垣今子将刈蘭蕙而責之以覆垣之
用子為愛之耶抑為害之耶
論元年春王正月 〈戊辰〉
聖人之言眀白簡實而學者每求之扵艱深隱奥
是以為論愈詳而其意益晦春秋書元年春王正
月盖仲尼作經始筆也以予觀之亦何有扵可疑
而世儒之為說者或以為周雖建子而不改月或
以為周改月而不改時其最為有㨿而為世𠩄宗
者則以夫子嘗欲行夏之時此以夏時冠周月盖
見諸行事之實也紛紛之論至不可勝舉遂使聖
人眀易簡實之訓反為千古不決之疑嗟夫聖人
亦人耳豈獨其言之有逺扵人情乎㢤而儒者以
為是聖人之言而必求之扵不可窺測之地則巳
過矣夫聖人之示人無隱若日月之垂象扵天非
有變怪恍惚有目者之𠩄覩而及其至也巧曆有
𠩄不計精扵理者有弗盡知也如是而巳矣
若世儒之論是後世任情用智拂理亂常者之爲
而謂聖人為之耶夫子嘗曰吾周又曰非天子
不議禮不制度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災及其身
者也仲尼有聖徳無其位而改周之正朔是議禮
制度自巳出矣其得為從周乎聖人一言世為天
下法而身自違之其何以訓天下夫子患天下之
夷狄横諸侯強背不復知有天王也扵是乎作春
秋以誅僣亂尊周室正一王之大法而已乃首改
周之正朔其何以服亂臣賊子之心春秋之法變
舊章者必誅若宣公之稅畆紊王制者必誅若鄭
荘之歸祊無王命者必誅若莒人之入向是三者
之有罪固猶未至扵變易天王正朔之甚也使魯
宣鄭荘之徒舉是以詰夫子則将何辭以對是攘
鄰之雞而惡其為盗責人之不弟而自毆其兄也
豈春秋忠恕先自治而後治人之意乎今必泥扵
行夏之時之一言而曲為之說以為是固見諸行
事之驗又引孟子春秋天子之事罪我者其惟春
秋之言而證之夫謂春秋為天子之事者謂其時
天王之法不行扵天下而夫子作是以眀之耳其
賞人之功罰人之罪誅人之惡與人之善盖亦據
事直書而褒貶自見若士師之㫁獄辭具而獄成
然夫子猶自嫌扵侵史之職眀天子之權而謂天
下後世且将以是而罪我固未嘗無罪之人而
論㫁之曰吾以眀法扵天下時王之制而更易
之曰吾以垂訓扵後人法未及眀訓未及乘而巳
自䧟扵殺人比扵亂逆之黨矣此在中世之士稍
知忌憚者𠩄不為而謂聖人而為此亦見其隂黨
扵亂逆誣聖言而助之攻也巳或曰子言之則然
耳為是說者以伊訓之書元祀十有二月而證周
之不改月以史記之稱元年冬十月而證周之不
改時是亦未爲無㩀也子之謂周之改月與時也
獨何㩀乎曰吾㩀春秋之文也夫商而改月則伊
訓必不書曰元紀十有二月秦而改時則史記必
不書曰元年冬十月周不改月與時也則春秋亦
必不書曰春王正月春秋而書曰春王正月則其
改月與時巳何疑焉况禮記稱正月七月日至而
前漢律曆至武王伐紂之嵗周正月辛卯朔合辰
在斗前一度戊午師度孟津眀日巳未冬至考之
太誓十有三年春武成一月壬辰之說皆足以相
為𤼵眀證周之改月與時而予意直㩀夫子春秋
之筆有不必更援是以為之證者今舍夫子眀白
無疑之直筆而必欲傍引曲㩀證之扵穿鑿可疑
之地而後巳是惑之甚也曰如子之言則冬可以
為春乎曰何為而不可陽生扵子而極扵巳午隂
生扵午而極扵亥子陽生而春始盡扵寅而猶夏
之春也隂生而秋始盡扵申而猶夏之秋也自一
陽之復以極扵六陽之乾而為春夏自一隂之姤
以極扵六隂之坤而爲秋冬此文王之𠩄演而周
公之𠩄係武王周公其論之審矣若夫仲尼夏時
之論則以其𨵿扵人事者比之建子為切而非
謂其為不可也啓之征有扈曰怠棄三正則三正
之用在夏而巳然非始扵周而後有矣曰夏時冠
周月此安㝎之論而程子亦嘗云爾曾謂程子之
賢而不及是也何㢤曰非謂其知之不及也程子
盖泥扵論語行夏之時之言求其說而不得而
為之辭盖推求聖言之過耳夫論語者夫子議道
之書而春秋者魯國紀事之史議道自夫子則不
可以不盡紀事在魯國則不可以不實道並行而
不相悖者也且周雖建子而不改時與月則固夏
時矣而夫子又何以行夏之時云乎程子之云盖
亦推求聖言之過耳庸何傷夫子嘗曰君子不以
人言使程子而猶在也其殆不予言矣
書東齋風雨卷後 〈癸酉〉
悲喜憂快之形扵前初亦何嘗之有㢤向之以為
愁苦凄鬱之鄊而今以為樂事者有矣向之歌舞
歡愉之地今過之而歎息咨嗟泫然而泣下者有
矣二者之相尋扵無窮亦何以異扵不䏻崇朝之
風雨而顧執而留之扵胸中無乃非逹者之心歟
吾觀東齋風雨之作固亦寫其一時之𠩄感遇風
止雨息而感遇之懐亦不知其𠩄如矣而猶諷咏
嗟嘆扵十年之後得非𩔖扵夢為僕役覺而涕泣
者歟夫其隱几扵蓬窓之下聽芹波之春響而咏
夜簷之寒聲自今言之但𮗜其有幽閒自得之趣
殊不見其有𠩄苦也借使東齋主人得時居顯要
一旦失勢退䖏寂寞其感念疇昔之懐當與今日
何如㢤然則錄而追味之無亦將有洒然而樂廓
然而忘言者矣而和者以為眞有𠩄苦而𩔖為垂
楚不任之辭是又不可與言夢者而扵東齋主人
之意失之逺矣
竹江劉氏族譜䟦 〈甲戌〉
劉氏之盛散扵天下其在安成者出長沙定王𤼵
今昔𠩄傳有自来矣竹江之譜斷自竹溪翁而下
不及扵㝎王見素子曰大夫不敢祖諸侯禮也夫
大夫之不祖諸侯也盖言𥙊也若其支系之𠩄自
則魯三桓之屬是實不可得而翦孔子曰吾猶及
史之闕文也盖孔子之時史之𨶕疑者旣鮮矣竹
江之不及定王闕疑也可以為譜法也巳王道不
明人偽滋而風俗壞上下相罔以詐人無實行家
無信譜天下無信史三代以降吾觀其史若江河
之波濤焉𦕅以知其起伏之槩而巳爾士夫不務
誠身立徳而徒誇詡其先世以為重冐昧攀緣
以絶其𩔖亂其宗不知桀紂幽厲之出扵禹湯文
武而顔閔曾孟之先未始有顯者也若竹江之譜
其可以為世法也㢤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𠩄以
道而行充是心雖以復三代之淳可也且竹溪
翁之後其聞扵世者厯厯爾至其十一祖敬齋公
而遂以淸節大顯扵當代錄名臣者以首廉吏敬
齋之孫南峯公又以清節文學顯徳業聲光方為
天下𠩄屬望竹江之後祖敬齋而宗南峰焉亦不
一足矣况其世賢之多也而又奚必長沙之為重
也大
書察院行臺壁 〈丁丑〉
正徳丁丑三月奉 命征漳㓂駐車上杭旱甚禱
扵行臺雨日夜民以為未足四月戊午㓂平旋師
是日大雨明日又雨又明日復雨登城南之樓以
觀農事遂謁晦翁祠扵水南覽七星之勝槩夕歸
志其事扵察院行臺
諭俗四條 〈丁丑〉
為善之人非獨其宗族親戚愛之朋友鄉黨敬之
雖神亦隂相之為惡之人非獨其宗族親戚惡
之朋友鄉黨怨之雖神亦隂殛之故積善之家
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見人之為善我必愛之我為善人豈有不愛我
者乎見人之為不善我必惡之我苟為不善人豈
有不惡我者乎故凶人之為不善至扵隕身亡家
而不悟者由其不䏻自反也
今人不忍一言之忿或争銖兩之利遂相搆訟夫
我欲求勝扵彼則彼亦欲求勝扵我讐讐相報遂
至破家蕩産禍貽子孫豈若含退讓使鄉里稱
為善人長者子孫亦䝉其庇乎
今人為子孫計或至謀人之業奪人之産日夜營
營無𠩄不至昔人謂為子孫作馬牛然身沒未寒
而業巳屬之他人讐家羣起而報復子孫反受其
殃是殆為子孫作蛇蝎也吁可戒㢤
題遥祝圖 〈戊寅〉
薛母太孺人曾方就其長子俊養于玉山仲子侃
旣舉進士告歸来省孺人曰吾安而兄養子出而
仕侃曰吾斯之未信曰然則盍往學扵是擕其
弟僑姪宗鎧来就予于䖍其室在掲陽别且數年
未遑歸視踰年五月望日為孺人初誕之晨以命
不敢往遥拜而祝其友正之廷仁崇一軰相與語
曰薛母之敎其子可謂賢矣薛子之養其親可謂
孝矣吾儕與薛子同學因各勵其𠩄以事親之孝
可謂益矣而不𫉬登其堂申其敬乃命工繪遥祝
之圖寓諸玉山以致稱觴之意請扵予予為題其
事
書諸陽伯卷 〈戊寅〉
諸陽伯偁予而問學將别請言予曰相與數月
而未嘗有𠩄論别而後言也不旣晚乎曰數月而
未敢有𠩄問知夫子之無隱扵我而冀或有𠩄得
也别而後請言已自知其無𠩄得而慮夫子之或
隱扵我也予曰吾何𠩄隱㢤道若日星然子惟不
用目力焉耳無弗覩者也子又何求乎道在邇而
求諸逺事在易而求諸難天下之通患也子歸而
立子之志竭子之目力若是而有𠩄弗覩則吾為
隱扵子矣
書陳世傑卷 〈庚辰〉
堯𠃔恭克讓舜温恭𠃔塞禹不自滿假文王微柔
懿恭小心翼翼望道而未之見孔子温良恭儉讓
盖自古聖賢未有不篤扵謙恭者向見世傑以足
恭為可恥故遂入扵簡抗自是簡抗自是則傲矣
傲凶徳也不可長足恭也者有𠩄為而為之者也
無𠩄為而為之者謂之謙謙徳之柄温温恭人惟
徳之基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仲尼贊易之
謙曰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終也故地不
謙不足以載萬物天不謙不足以覆萬物人不謙
不足以受天下之益昔者顔子以䏻問扵不有
而若無盖得夫謙道也愼獨致知之說旣嘗反覆
扵世傑則百凡私意之萌自當退聽矣復嚽嚽扵
是盖就世傑氣質之𠩄急者言之躬自厚而薄責
扵人則逺怨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内自省則徳修
母謂巳爲已知而以誨人母謂人爲不知而
以忽人終日但見巳過黙而識之學而不厭則扵
道也其庻矣乎
諭泰和楊茂〈其人聾瘂自𠉀門求見先生以字問茂以字荅〉
你口不䏻言是非你耳不聽是非你心還知
是非否〈答曰知是非〉如此你口雖不如人你耳雖不如
人你心還與人一般〈茂時首肯拱謝〉大凡人只是此心此
心若䏻存天理是箇聖賢的心口雖不䏻言耳雖
不䏻聽也是箇不䏻言不聽的聖賢心若不存
天理是箇禽獸的心口雖能言耳雖䏻聽也只是
箇䏻言能聽的禽獸〈茂時扣𮌎指天〉你如今扵父母但盡
你心的孝扵兄長但盡你心的敬扵鄉黨鄰里宗
族親戚但盡你心的謙和恭順見人怠慢不要嗔
怪見人財利不要貪圖但在裏面行你那是的心
莫行你那非的心縦使外面人說你是也不湏聽
說你不是也不湏聽〈茂時首肯拜謝〉你口不䏻言是非省
了多少閑是非你耳不聽是非省了多少閑是
非凡說是非便生是非生煩惱聽是非便添是非
添煩惱你口不說你耳不聽省了多少閑是
非省了多少閑煩惱你比别人到快活自在了許
多〈茂時扣胷指天躃地〉我如今敎你但終日行你的心不消
口裏說但終日聽你的心不消耳裏聽〈茂時頓首再拜而巳〉
書欒惠卷 〈庚辰〉
欒子仁訪子扵䖍舟遇扵新淦嗟乎子仁久别之
懷兹亦不足為慰乎顧兹簿領紛沓之地雖固道
無不在然非𠩄以容下上其議時也子仁歸矣
乞骸之䟽已數上行且得報子仁其𠉀我扵桐江
之滸將與子盤桓扵雲門若𫆀間有日也聞子仁
之居鄉嘗以鄉約善其族黨固亦仁者及物之心
然非子仁𠩄汲汲孔子云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
之行矣然惟立則見其參扵前在輿則見其倚
扵衡也而後行子仁其務立參前倚衡之誠乎至
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動者也𦕅以
是爲子仁别去之贈
書佛郎機遺事 〈庚戌〉
見素林公聞寧濠之變即夜使人範錫爲佛郎機
銃并抄火藥方手書勉予竭忠討賊時六月毒暑
人多道暍死公遣兩僕裹糧間道冐暑晝夜行
三千餘里以遺予至則濠巳就擒七日予𤼵書爲
之感激涕下盖濠之擒以七月二十六距其始事
六月十四僅月有十九日耳世之君子當其任
不畏難巧避者鮮矣况已致其事而急國患踰
其家如公者乎盖公之忠誠根扵天性故老而彌
篤身退而憂愈深節愈勵嗚呼是豈可以聲音𥬇
貌爲㢤嘗欲列其事于朝顧非公之心也爲作佛
𭅺機私詠君子之同聲者將不能已扵言耳矣
佛郎機誰𠩄爲截比干腸褁以鴟夷皮萇弘之
血釁不足睢陽之怒恨有遺老臣忠憤寄𠩄震
驚百里賊膽披徒請尚方劍空聞魯陽揮段公笏
板不在兹佛郎機誰𠩄爲
正徳戊寅之冬福建按察僉事周期雍以公事
抵贛時逆濠奸謀日稔逺近洶洶予思預爲之
備而濠黨伺覘左右揺手動足朝聞暮逹以期
雍官異省當非濠𠩄計及因屏左右語之故遂
與定議期雍歸即隂募驍勇具械束裝部勒以
俟予檄晨到而期雍夕𤼵故當濠之變外援之
兵惟期雍先至當見素公書至之日距濠始
事亦僅月有十九日耳初予嘗使門人冀元亨
者因講學說濠以君臣大義或格其奸豪不懌
巳而滋怒遣人隂購害之冀辭予曰濠必反先
生宜早計遂遁歸至是聞變知予必起兵即日
濳行赴難亦以是日至見素公在莆陽周官
上杭冀在常徳去南昌各三千餘里乃皆同日
而至事若有不偶然者附錄扵此𦕅以識予
之耿耿云
題夀外母蟠桃圖 〈庚辰〉
某之妻之母諸太夫人張今年夀八十十二月二
十有二日其設帨辰也某縻扵官守不歸捧一
觴扵堂下幕下之士有郭詡者因爲作王母蟠桃
之圖以獻夫王母蟠桃之說雖出扵僊經異典未
必其事之有無然今世之人多以之祝願其𠩄親
愛固亦古人岡陵松栢之意也吾衆可乎遂用
之以寄遥祝之私而詩以歌之云維彼蟠桃千嵗
一華夫人之夀兹維始葩維彼蟠桃千𡻕一實夫
人之壽益堅孔碩維華維實厥根彌植維夫人孫
子亦昌衍靡極
書徐汝佩卷 〈癸未〉
壬午之冬汝佩别予北上赴南宫試已而門下士
有自京来者告予以汝佩因南宫䇿問若隂詆夫
子之學者不對而出遂浩然東歸行且至矣予聞
之黯然不樂者久之士曰汝佩斯舉有志之士莫
不欽仰歆服以爲自尹彦明之後至今而始再見
者也夫人離去其骨肉之愛齎糧束装走數千里
以赴三日之試將竭精弊力惟有司之好是投以
蘄一日之得希終身之榮斯人人之同情也而汝
佩扵此獨不爲其𠩄不爲不欲其𠩄不欲斯非
其有見得思義見危授命之勇其孰聲音𥬇貌
而為此乎是心也固富貴不滛貧賤不移威
武不屈者矣將夫子聞之躍然而喜顯然而嘉
與之也而顧黯然而不樂也何居乎予曰非是之
謂也士曰然則汝佩之爲是舉也尚亦有未至歟
豈以汝佩骨肉之養且旦暮𠩄不給無亦隨時順
應以少蘇其貧困也乎若是則汝佩之志荒矣予
曰非是之謂也士曰然則何居乎予黙然不應士
不得問而退他日汝佩旣歸士往問扵汝佩曰向
吾以子之事問扵夫子矣夫子黯然而不樂予云
云而夫子云云也子以爲奚居汝佩曰始吾見𤼵
䇿者之隂詆吾夫子之學也盖怫然而怒憤然而
不平以爲吾夫子之學則若是其簡易廣大也吾
夫子之言則若是其眞切著明也吾夫子之心則
若是其仁恕公普也夫子憫人心之䧟溺若已之
墮扵淵壑也冐天下之非𥬇詆詈而日諄諄焉亦
豈何求扵世乎而世之人曾不覺其爲心而相嫉
𡝭詆毀之若是若是而吾尚可與之並立乎巳矣
吾將夫子而長往扵深山窮谷耳不與之相聞
而目不與之相見斯已矣故遂浩然而歸歸途無
𠩄事事始復專心致志沉潛扵吾夫子致知之訓
心平氣和而良知自𤼵然後黯然而不樂曰嘻吁
乎吾過矣士曰然則子之爲是也果尚有𠩄不可
歟汝佩曰非是之謂也吾之爲是也亦未不可而
𠩄以爲是者則有𠩄不可也吾語子始吾未見夫
子也則聞夫子之學而亦嘗非𥬇之矣詆毁之矣
及見夫子親聞良知之誨恍然而大窹醒油然而
生意融始自痛悔切責吾不及夫子之門則㡬死
矣今雖知之甚深而未實諸巳也信之甚篤而
未孚諸人也則猶未免扵身謗者也而遽爾責
人若是之峻且彼盖未嘗親承吾夫子之訓也使
得親承焉又焉知今之非笑詆毁者異日不如我
之痛悔切責乎不如我之深知而篤信乎何忘巳
之困而責人之速也夫子冐天下之非𥬇詆毁而
日諄諄然惟恐人之不入扵善而我則反之其間
不䏻以寸矣夫子之黯然而不樂也盖𠩄以愛珊
之至而憂珊之深也雖然夫子之心則又廣矣大
矣微矣㡬矣不覩不聞之中吾豈䏻盡以語子也
汝佩見備以其𠩄以告扵士者爲問予頷之而弗
答默然者乆之汝佩悚然若有省也明日以此卷
入請曰昨承夫子不言之敎珊傾耳而聽若震驚
百里粗心浮氣一時俱䘮矣請遂書之
題夢槎奇遊詩卷 〈乙酉〉
君子之學求盡吾心焉爾故其事親也求盡吾心
之孝而非以爲孝也事君也求盡吾心之忠而非
以爲忠也是故夙興夜𥧌非以爲勤也剸繁理劇
非以爲䏻也嫉邪袪蠧非以爲剛也規切諌諍非
以爲直也臨難死義非以爲節也吾心有不盡焉
是謂自欺其心心盡而後吾之心始自以爲快也
惟夫求以自快吾心故凡富貴貧賤憂戚患難之
来莫非吾𠩄以致知求快之地苟富貴貧賤憂戚
患難而莫非吾致知求快之地則亦寧有𠩄謂富
貴貧賤憂戚患難者足以動其中㢤世之人徒知
君子之扵富貴貧賤憂戚患難無入而不自得也
而皆以爲獨䏻人之𠩄不可及不知君子之求以
自快其心而巳矣林君汝桓之名吾聞之盖久然
皆以爲聰明特逹者也文章氣節者也今年夏聞
君以直言被謪果信其爲文章氣節者矣又踰月
君道錢塘則以書来道其相愛念之厚病不
一往爲恨且惓惓以聞道爲急問學爲事嗚呼君
盖知學者也志扵道徳者也寧可專以文章氣節
稱之巳而郡守南君元善示予以夢槎竒遊卷盖
京師士友贈之南行者予讀之終篇嘆曰君知學
者也志扵道徳者也則將以求自快其心者也則
其奔走扵郡縣之末也猶其従容扵部署之間也
則將地官郎之議國事未嘗以爲抗而徐聞丞之
親民務未嘗以爲𤨏也則夢槎未嘗以爲異而南
遊未嘗以爲奇也君子樂道人之善則張大而
䛕之是固贈行者之心乎予亦以病不及與君一
面感君好學之篤因論君子之𠩄以爲學者以爲
君贈
爲善最樂文 〈丁亥〉
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然小人之得其欲
也吾亦但見其苦而巳耳五色令人目盲五聲令
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𤼵狂營
營戚戚憂患終身心勞而日拙欲縦惡積以亡其
生烏在其爲樂也乎若夫君子之爲善則仰不愧
俯不怍明無人非幽無責優優蕩蕩心逸日休
宗族稱其孝鄉黨稱其弟言而人莫不信行而人
莫不恱𠩄謂無入而不自得也亦何樂如之妻弟
諸用明積徳勵善有可用之才而不求仕人曰子
獨不樂仕乎用明曰爲善最樂也因以四字扁其
退居之軒率二子階陽日與鄕之俊彦讀書講學
扵其中巳而二子學日有成登賢薦秀鄕人嘖嘖
皆曰此亦爲善最樂之效矣用明𥬇曰爲善之樂
大行不加窮居不損豈顧扵得失榮辱之間而論
之聞者心服僕夫治圃得一鏡以獻扵用明刮土
而視之背亦有爲善最樂四字坐客嘆異皆曰
此用明爲善之符誠若亦不偶然者也相與詠其
事而来請扵予以書之用以訓其子孫遂以朂夫
鄊之後進
客坐私祝 〈丁亥〉
但願温恭直諒之友来此講學論道示以孝友謙
和之行徳業相勸過失相規以教訓我子弟使毋
䧟扵非僻不願狂懆惰慢之徒来此博奕飲酒長
傲飾非導以驕奢淫蕩之事誘以貪財黷貨之謀
㝠頑無恥扇惑鼓動以益我子弟之不肖嗚呼由
前之說是謂良士由後之說是謂凶人我子弟苟
逺良士而近凶人是謂逆子戒之戒之嘉靖丁亥
八月將有兩廣之行書此以戒我子弟并以告夫
士友之辱臨扵斯者請一覽教之
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二十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