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23

甌北集
卷二十三　起丙申正月至丁酉六月
趙翼

門人費芸浦舊爲吾郡守余自黔歸君已丁外艱將去僅一握手而别今赴京補官枉道過訪留連信宿詩以贈行

薄俗師生久路塵，感君枉過最情親。桑麻滿郡思賢守，軒騎臨門艶里人。佳茗淡存君子味，〈時以龍井茶見餉。〉舊醅粗諒腐儒貧。赴銓倘再來兹土，忍累豬肝餽部民。

其二

出處殊途酒一尊，直廬重感舊巢痕。〈余與君先後入直軍機。〉久衰親髩宜歸里，未報君恩望及門。五袴已聞歌父老，一莊敢便托兒孫。京華故友如相問，歌咏昇平補素飱。

聞心餘銜恤歸里悵然有作却寄

閒居數交游，蔣詡我好友。京華一錄别，君歸我出守。跡同鴻爪散，書但魚腹剖。前年返江村，寂寞歎寡偶。聞君客邗上，竊幸得聚首。君亦遣僕來，開函筆如帚。約我平山堂，一握開笑口。是時宜乘興，屨及窒皇走。無端意因循，謂近在腋肘。早晚舟一葉，可到隋隄柳。因之遂蹉跎，忽忽兩年後。今朝郵書至，知君慘喪母。煢煢銜恤歸，計日到江右。吁嗟君遂遠，不得更執手。相距兩驛餘，相思十年久。良會竟坐失，此事實吾咎。回憶作吏時，奔馳氣何赳。動足有萬里，槖裹宿春糗。庸知歸田來，懶過雞窠叟。遂令一面慳，論交亦太苟。君踪况無定，詎便卧林藪。剡溪訪恐虚，飯顆逢安有。此身未死日，得復相見否。凄凉聽雨牀，蕭索論文酒。因風寄遥訊，迴遍寸腸九。

枕上

枕上得詩愁健忘，披衣起寫殘燈光。山妻竊笑老何苦，兒輩讀書無此忙。

偶書

文人致青雲，初以文爲媒。才名日暴著，積漸登三台。及夫官既崇，又須談幹濟。幹濟乃空談，何能立一事。其文亦遂隳，久作敝屣棄。一朝夜漏盡，論定始可憐。欲入文苑内，既無文可傳。編之列傳中，敷演不成篇。所以明眼人，見幾斷於内。不能立勳業，及早奉身退。書有一卷傳，亦抵公卿貴。

其二

男兒生墮地，例須一篇傳。吾幸生太平，毋煩節烈見。庶幾致卿相，調元贊鈞衡。廣厦庇寒士，霖雨活蒼生。一官忽出守，親身試繁劇。從軍無奇功，作吏無奇績。始知天下事，不能任其責。知難而亟退，歸將文字補。白首托一編，此意亦良苦。

其三

封侯想茅土，作相覬劒履。貪夫貪富貴，務進不知止。乃其性所快，兼爲才所使。使皆爲達人，看破夢泡理。公卿與將相，亦且味如水。乃知古達人，實則庸人耳。不能取世緣，聊復了一己。吾既安于庸，敢以高自喜。

園中即事

天地有至文，花鳥與山水。當其生機妙，巧畫弗能擬。亦必有解人，乃不虚此美。譬如得佳句，孤吟空自喜。偶逢賞音讀，清芬益滿紙。化工日眼前，觸處無非是。可憐蚩蚩氓，熟視不覩此。其有才智流，又爲名利使。倘無我輩在，蕭閒味其旨。大塊亦寂寞，歎世無知己。

納凉

平池荷淨納凉時，磅礴消他日影遲。童子何知來問字，老親無事愛含飴。西瓜腹有紅黄肉，南棗身兼赤黑皮。此是田家好清福，儘抛歲月逐兒嬉。

晚步村落

鎮日書帷校勘勞，出門不覺已秋高。水枯寒瀨膠魚艇，木落空林露鳥巢。逝者如斯吾亦老，喟然何歎物相遭。山妻頗解消憂法，新釀鵞雛有濁醪。

舟夜

寒戀重衾卧，舟行何處溪。孤燈殘夢蝶，落月滿村雞。作客將衰矣，懷人正渺兮。櫓聲將斷處，已到草堂西。

戲咏老少年

野質同藜莧，長依六枳笆。誰知老逾少，能以葉爲花。點綴秋容澹，飛騰暮景斜。由來後凋色，不肯鬬春華。

其二

自是寒能健，休嗤老尚童。雞皮三少候，鶴頂百年功。晚照散餘綺，衰顔發醉紅。〈蘇詩：「兒童誤喜朱顔在，一笑那知是醉紅。」〉西風黃葉裏，暗慰白頭翁。

題秋帆開府高秋陟華圖

我聞太華山高五千仞，削成四方屹雄鎮。地夐境秘靈跡多，十丈蓮開露華潤。巨靈久劈兩峽破，白帝曾觴百神覲。叔卿博局留古臺，玉女洗盆映香髩。希夷棗白刺達青，仙之來兮弗轉瞬。乃其仄徑號險絶，穿中銜中足難趁。天井黝疑入霤行，鈎梯危過緣橦進。窄逢峭壁擦耳頻，劣到懸崖容趾僅。是惟羈單好奇客，或肯輕生躡孤峻。可憐昌黎且眩慄，痛哭訣家手緘信。何况滄溟强記遊，澁筆祗覺心膽震。何哉畫戟來陜東，蓬瀛領袖中丞公。是時秋旱秦地赤，村巫泥首乞土龍。公也爲民虔請命，精誠欲叩帝座通。輿夫騶卒盡屏却，手挽垂繘升青穹。兹山故是肥𧔥宮，燄比秃髪魃更雄。一朝竄伏不敢出，膚雲觸石布滿空。始知公自有霖雨，坐令華嶽作岱宗。斯須慰滿三農望，神功仍歛無言中。興來更踏層椒陡，一時賓從皆勝友。共到青蓮呼吸處，喜雨詩成趣命酒。已同坡老禱磻溪，還比羊公登峴首。張筵盤格藕似船，題名擘窠字如斗。不須更説勤民意，此段風流也不朽。憶昔相隨直禁廬，探幽每趁扈從餘。曾同立馬興安嶺，得句輒欲摩崖書。即今公起作岳牧，老我屏跡甘樵漁。升沉敢復想追逐，只餘攬勝心未除。高秋陟華誰所圖，想見絲竹東山如。何當重作陪遊客，添我短策倒騎驢。

五十初度

里居荏苒四經春，忽作平頭五十人。去日已多行歎老，罷官未久敢言貧。味餘書卷消磨慣，恩在朝衫檢點頻。却愧半生辛苦力，袛供成就一閒身。

其二

菰蒲戢影守湖干，爲便親闈問燠寒。漫笑鳬眠常傍母，尚防蛙閙或疑官。抱孫繡褓娱春永，禮佛香燈炳夜闌。一逕緑雲慈竹好，晚風時與報平安。

其三

中外班聯廿載叨，濫竽曾未報分毫。文慚力弱難扛鼎，政喜民淳早賣刀。屏跡自因經濟短，虚名敢托隱淪高。獨憐瓠落成何用，搔首徒驚逼二毛。

其四

朋酒茅簷話雨晴，朝衫脱後一蒼生。漫勞海内誇高尚，要向田間味太平。犬足有氂忘夜吠，牛胡無喘健春耕。老農見慣渾閒事，誰識都從帝力成。

其五

束髪攻書志決科，奔馳榮利髩將皤。徒誇謝事歸能早，回數當官愧已多。唱第五雲籠蘂榜，從軍千騎擁琱戈。而今總作浮漚看，付與人間春夢婆。

其六

買得漁莊一畝宮，閒擕竹杖挂詩筒。十圍有樹參雲表，四面無隣在水中。藤架青開錦步幛，槿籬紅作畫屏風。莫嗤老圃殊寒儉，緑野平泉遜此工。

其七

羅雀門庭冷似冰，卻便老懶坐懵騰。飢來驅我行焉往，詩可窮人去未能。笑笑先生同調友，閑閑居士在家僧。故交尚勉期功業，慚愧疎慵已不勝。

其八

閒翻青史覽窮塵，歴歴前聞觸緒頻。一代文章誰作者，古來出處幾完人。雕蟲祗與蟫供飽，畫虎多爲狗寫真。不覺又增身世感，摩挲髀肉暗傷神。

其九

除却親闈侍藥醫，更餘何事足縈思。輸官租税完常早，祭社牲牢宰不私。妻妾無爭兒互乳，弟兄垂老爨同炊。家風豈敢誇顔柳，或可垂爲子姓規。

其十

學佛求仙枉費功，年來漸覺總成空。歐陽但有詩三上，徐邈時於酒一中。材不材間身可老，味無味處句難工。海山兜率俱安在，只合頭銜號長〈去聲。〉翁。

自郡城歸

一葉扁舟映曉霞，柴門將近落帆斜。人疑舊雨來尋友，我與春風共到家。篷背白餘殘雪片，船頭紅載小梅花。上元節物惟燈事，畧與高堂賞歲華。

春來

苔没庭前屐齒痕，流鶯喚我趁晴暄。久無詩寫荒村景，尚有春來隱者門。風動竹梧相揖讓，花留蜂蝶作温存。無人解處留儂賞，此是天私處士恩。

行園

一里漁塘路，芒鞋日往還。人嗤黄犢健，我比白鷗閒。有屋惟茅屋，無山壘土山。垂楊皆手植，緑已滿前灣。

漫興

泥絮風情久不狂，如何竿木又逢場。阿難自是無禪定，不爲摩登呪力强。

其二

誰把姻緣簿錯移，落花偏向溷邊吹。千金一笑猶難買，何福人間賣餅師。

其三

莫訝相看意倍親，徐娘也是過時人。白頭詞客青裙婦，同感琵琶老大身。

其四

燈光花影兩參差，有酒如淮酌滿巵。太息相逢吾已老，白家正擬放楊枝。

張貞女詩

貞女上舍生金蘭女，字邑諸生余清。未嫁而清卒，女誓以身殉。父母强慰之，許令守節，乃奔喪成服，撫夫兄之子爲嗣。今已二十餘年，爰爲作歌。

女未嫁，不殉夫，先王之禮弗可踰。何哉張貞女，奔喪矢區區。髻髽爲成服，蠃負爲立孤。毋乃轉昧從父義，擅以身許成其愚。我思先王制禮但中正，有其過之固弗禁。已嫁而守感於情，未嫁而守發於性。率性即道道即天，此語出自古賢聖。君不見披葛丐、挑柴翁，未沾一命偏効忠，豈得議之爲過中。卓哉張貞女，奇節與古同。

戲咏蛛網

蜘蛛爾本微，偏具善知識。結網挂簷端，憑虚求口食。初若營大厦，向背審南北。爬沙去復來，攀緣降又陟。扼要在立綱，如柱必早植。意取佔地高，法貴引繩直。潛抽乙乙絲，泄自尾閭黑。於焉定間架，次第功乃即。經先緯斯後，外闊内漸窄。界畫羅盤痕，圜規渾儀式。入扣撰迴文，先天圖太極。宛宛旋螺紋，團團磨牛迹。循環無斷緒，疎密有定則。匀豈粉線闌，巧賽錦機織。鰕簾出鬼工，鮫綃絶人力。當空不成翳，映日轉無色。用以掩不虞，誘物入徽纆。我思寥廓天，千步幛難羃。區區設罻羅，包絡能幾尺。細僅明鏡懸，大亦車輪仄。奚啻三面開，安冀一目得。吞舟會當漏，冥飛詎可弋。庸知艾而張，終資飽胸臆。昧者入吾網，失足落茨棘。義通釣不綱，術用攘非奪。譬彼信天翁，取給同墁畫。或黏蠓蠛軀，或罥蝶蜂翼。觸籓羝躑躅，鑽紙蠅偪塞。鷹韝難遠颺，馬枚早被勒。老蛛顧之喜，朶頤觀其亟。危機汝自投，弱肉我何惻。爰果腹彭亨，不向墻隙匿。傲然據中央，端坐快偃息。咄哉造化奇，生理信難測。一物賦一技，俾各食其力。鵲有隱巢木，鸛有長水石。燕能忌戊己，鼉能辨時刻。避風者鶢鶋，禁水者𤄬𬈆。鴆鳥爪禹步，穴蛇出就殛。啄木嘴畫符，樹蠧起受劾。由來謀生智，固即性之德。獨怪蛛也靈，褊衷殊太嗇。滿腹藴經綸，不以供襘襋。曷弗罄緒餘，致用到服飾。衣被堪及人，黼黻更華國。老蛛掉頭謝，此事非我職。不見吐絲蠶，狥人翻自賊。聊復私一毛，寧須羡九罭。甘在翹肖中，爲楊不爲墨。

汪時齋民部書來述去冬十二月十四日上垂詢臣翼再三并問何故在籍飭部查奏吏部以翼乞假侍母病奏入報聞臣感激之餘恭紀二律

屏跡多年守里門，忽傳天語到江村。帝殷求舊思甄錄，臣乃何人荷記存。始覺羣生無棄物，祗應一飯不忘恩。棲遲自爲衰親病，敢托虚名處士尊。

其二

已作空山麋鹿羣，從今忍復老耕耘。讀書可効惟循吏，知己難逢况聖君。歲晚滄江人釣雪，春明絳闕史書雲。終期了却循陔願，頂踵還抒報國殷。

夜飲肇璜家

北斗闌干落月孤，沉沉夜飲到啼烏。涎流車麴原狂客，頭觸屏風笑倦奴。禮法豈爲吾輩設，酸醎本與俗人殊。明朝街卒應嗔問，五鼓猶聞拇陣呼。

雜題

蝨爲人所生，生即向人食。人亦天之蝨，日與天相賊。豈惟口體資，幾竭造化力。黃金鍊汞成，白玉剖璞得。直使天所儲，無處可藏匿。問天亦何爲，生此衆蟊螣。由來化者機，亭毒固不息。生之斯養之，本屬天之職。兒孩乳而哺，雛小卵而翼。皆行乎自然，即此驗天則。天若圖省事，不復生兆億。但剩空郛廓，黯淡亦何色。

其二

儒者好闢佛，斥爲異端異。豈知佛與儒，各有其極至。東方主生長，其聖亦生意。立教因人情，萬有我皆備。飲食與男女，所欲咸得遂。但隨事設防，發情止禮義。西方主肅殺，其聖亦殺氣。立教絶人欲，斬斷一切累。淫殺貪嗔癡，件件須屏棄。一念一剗除，弗使留餘地。儒如枝葉萌，佛如鋒刃厲。要之掃慾障，亦是學問事。所以相頡頏，二千年不墜。

其三

秦皇築長城，萬里恢邊墻。西起臨洮郡，東至遼海旁。隋帝發兵夫，開渠自汴梁。抵淮達揚子，由江達餘杭。當其興大役，天下皆痍瘡。以之召禍亂，不旋踵滅亡。豈知易代後，功及萬世長。周防鞏區夏，利涉通舟航。作者雖大愚，貽休實無疆。如何千載下，徒知詈驕荒。

其四

康成居北海，黄巾拜其門。遠公居廬山，問答到盧循。固由素行高，能使劇盗馴。亦見當時風，法網漏纎鱗。弗以形跡疑，共推德服人。使其遇黠吏，早以通賊論。管汝儒與釋，且試吏威伸。

其五

選墨貴黑光，品茶尚白色。欲黑嫌漆白，欲白嫌雪黑。物理固有然，人情亦安極。右軍蘭亭書，古今奉軌則。當時隃糜丸，豈自奚超得。盧仝七碗餘，清風生羽翼。當時建州製，未有龍團式。凡物取足用，求精轉滋惑。陋彼蔡君謨，譜茶矜創闢。吾嘉李格非，著論破墨癖。

其六

古人戒厚葬，恐賈發邱害。張耆與晏殊，同葬陽翟界。有盗宅其間，摸金肆無賴。初掘張家墳，漆室富珠貝。滿槖喜過望，畚土爲掩蓋。繼穴晏相塚，僅一木胎帶。欲壑憤不償，棄屍雜塵壒。厚葬軀乃全，薄葬骨翻碎。由來禍患生，每出所慮外。

其七

人生有定命，趨避安所施。設如命應刑，誰能逃誅夷。要其所以死，則視人自爲。或殉忠義亡，鼎鑊甘如飴。或以敗檢戮，人猶唾其屍。同此一頸穴，好醜迥不齊。死而以姦慝，豈亦命制之。願與當塗子，反覆味此辭。

其八

梟鳥與破鏡，物類中最惡。天何爲生之，毋乃欠斟酌。氣大無不有，固難盡除却。惟人亦復然，禽跖互參錯。弱肉强之食，同類恣吞攫。天亦無如何，歛手坐穹漠。於是生聖人，創制立條約。一人又難遍，分之綬若若。俾各理一方，驅凶撫孱弱。是凡百有位，職在靖貪虐。奈何分職者，貪虐翻自作。

其九

有明李何學，詩唐文必漢。中抹千餘年，不許世人看。毋怪羣起攻，加以妄庸訕。宋儒探六經，心源契一貫。亦掃千餘年，註疏悉屏竄。書疑古文僞，詩斥小序亂。理雖可默通，事豈可懸斷。竹垞西河生，所以又翻案。吾言則已贅，一編聊自玩。

屋宇

屋宇無多傍水涯，綠蕪四面入牕紗。聊栽兒輩科名樹，不種仙家旌節花。踏葉秋聲高齒屐，碾莎晴跡短轅車。笑他辛苦奇章石，何事勤搜甲乙誇。

題杭汭朝表弟小照

萬里歸來面有髭，才名早播斗南知。對君不覺慚吾老，曾見荷衣出拜時。

其二

豪情偏愛理征裘，劍匣琴囊又遠遊。可念陌頭楊柳色，有人樓上悔封侯。

送汭朝赴粤幕

兩載遊踪共嶺南，又看行色動征驂。多君刀筆文無害，笑我衣冠懶不堪。槖裏金應歸陸賈，樽前曲可有何戡。粤中舊好如相問，爲道幽棲味久諳。

聞金川奏凱詩以誌喜

露布星馳馬汗珠，敷天凱樂仰神謨。一窩賊種全俘日，從古王師不到區。絶棧輪蹄停輓粟，諸番賨賧盡輸租。從看劍閣銘殊烈，笑煞唐家悉怛誅。

其二

三十年前討伐勤，乞降頗已戢妖氛。訓狐據穴旋爲魅，杜宇歸山自號君。邊事羣思小老子，廟謀果起故將軍。終看賊首懸西市，豈屑相如諭蜀文。

其三

岷峨西去上青天，絶險無梯鳥道懸。石堡百人當萬卒，籐橋一矢接經年。轟碉雷火連珠礟，掠浪虬梭獨木船。六載攻圍終掃穴，可知挾纊士心堅。

其四

京西郊勞闢毬場，飲至筵前賜御觴。歡動人人歌大凱，權推將將有專長。九賓禮備鳴仙樂，千古功高縛鬼章。自愧征南曾入幕，祗今袖手頌平羌。

楊獻章招同肇璜秋園諸同人近園雅集

門庭不出有邱樊，雅集勾留醉酒尊。古樹日斜陰漸轉，釣磯坐久石微温。故家餘澤還池館，前輩流風到子孫。〈園爲令祖符蒼孝廉别業。〉坊曲相連吾亦近，可容步屧日窺園。〈余寓齋與君家同在娑羅巷。〉

寄蔣南村新疆戍所

驚聞謫戍出陽關，萬里黄沙道路艱。珠海有家成死别，玉門何日得生還。自烹羊酪餐誰勸，未白烏頭髩早斑。曾是同官兼世好，相思但有淚頻潸。

其二

新疆生聚已多年，樂土傳聞冠九邊。聊比丁男簽出塞，且依戊尉策屯田。隨時錦雁音書達，有日金雞赦令宣。絶域異聞先博採，歸來鑿空笑張騫。

恭聞大行皇太后升遐敬製輓詩五章

遺誥傳三殿，悲思動萬方。人歌女堯舜，福躋世羲皇。道叶無爲治，祥開有德昌。敷天荷慈蔭，四十二年長。

其二

彤闈崇懿德，家法世爭傳。清淨師黄老，虔誠禮佛天。化行中禁肅，訓切外家賢。馬鄧何堪媲，崇徽炳史編。

其三

曠古論慈福，宫庭遇最優。一堂兼五代，四度慶千秋。屢見鴻圖擴，頻娛燕翼謀。從容仙馭遠，一憾不曾留。

其四

尊養真兼至，吾皇孝治敦。扈游翔鳯輦，問寢濯龍門。錫類恩膏溥，承歡色笑温。傷心郊苑路，難復奉金根。

其五

哀音騰薄海，比戶淚滂沱。共失慈雲庇，空期愛日多。晨香勤法懺，夜杵輟舂歌。草土臣尤切，曾登萬壽科。

贈毛今吾文學時下榻草堂課兒輩讀

三十年前兩少年，豈期相見各華顛。才名曾忝隨王後，〈舊與君及時景巖孝廉有三才子之目。〉慧業虛叨占謝先。一榻敬爲高士下，五經端賴宿儒傳。所慚通子頑愚甚，難領天龍一指禪。

其二

故物青氊累代餘，儒生世業只經畬。貧供賓客無加豆，老望兒孫肯讀書。風動絳帷翻卷帙，雨滋書帶長階除。從看指點津梁近，一線南針有捷車。

其三

我亦當年老塾師，講帷甘苦寸心知。誌公授記頻摩頂，匡鼎談詩妙解頤。爐火要防金躍冶，繅車徐引繭抽絲。望奢持狹吾言贅，一笑諸雛正作癡。

放言

一物有不知，儒者引爲恥。豈知物難格，萬彚紛莫紀。試廣支諾臯，一一數僂指。鳦卵既發祥，龍漦乃徵否。石沉有浮磬，木浮有沉水。蠶孕寒冰中，龜活烈火裏。羊或種肉生，人或飛頭起。豬或牙有佛，魚或身作妓。蛇何爲兩頭，狐何用九尾。蟹奴寄殻居，水母借目視。按旬蛔口移，應候象膽徙。犀角軟貼胸，鼠皮堅種齒。鷹從嘴出糞，兔向口吐子。木偶䰅忽生，泥馬汗自泚。貍能雄能雌，魈不人不鬼。綠葠化兒啼，枸杞作犬吠。蕉爲女善媚，楓變叟不死。桄榔腹多麵，椰實汁成醴。樹理字如刻，石紋畫如綺。冶葛性殺人，山牛食之美。巴豆毒戕命，飼鼷大如豕。長狄身九畝，僬僥三尺止。靈椿壽八千，朝菌及夕萎。鵌鼵同穴棲，飛走通精髓。雀蛤隨時化，水陸互軀體。齊諧非盡誣，燕説豈徒詭。陋儒論理氣，硜硜守故紙。謂氣從理出，此究是何理。乃知理之外，氣尚無窮已。茫茫化者機，未可測以咫。

浹旬

浹旬不用整冠巾，靜領村居氣味真。移土樹欣經歲活，早春花自隔年娠。杜陵舊雨無今雨，摩詰前身又現身。他日若教青史寫，始知盛世有閒人。

顧晴沙觀察由莊凉奏調入蜀辦軍需既蕆事乞養歸里以所著響泉詩集見貽奉題二首

各因親老早抽身，貽我瑶函句有神。仕宦肯歸非俗吏，交游難忘是詩人。甘凉曲尚歌循績，黎雅山曾踏戰塵。莫怪挑燈吟未倦，與君心跡較相親。

其二

君親兩字總無瑕，枤杜詩成賦黍華。萬里橋歸無蜀錦，二泉亭坐有蒙茶。〈君家無錫。〉蟬當身蛻惟餐露，蜂爲誰甜尚採花。自是吳儂獃未賣，書窻只覺勝官衙。

紫燕

紫燕巢營丈室幽，終朝翔舞太風流。忽然一滴避不及，大笑糞來着佛頭。

題楊豆村小照〈君自謂夢錢文敏公告以魏野後身，因取生張八、熟魏三故事，繪女郎於旁，故詩戲之。〉

東坡是鄒陽，次律是永師。佛家輪迴説，其理究可疑。茫茫天地間，化育日蕃滋。若祗此人數，流轉無已時。將使大塊力，不容有生機。太平生齒繁，遇亂則漸稀。舊時化去者，又將於何依。可知去來今，立論原無稽。君不識前身，乃憑他人知。他人識果否，又從夢傳之。毋乃太荒幻，造此一段奇。

其二

我思魏仲先，高蹈深山空。何又不耐靜，出交諸鉅公。投詩王文正，呼之伴赤松。無地起樓臺，贈寇語亦工。至令人主知，召入明光宮。畫其草堂景，榮光賁茅蓬。既愛紅袖拂，豈忘碧紗籠。毋乃充隱徒，跡淡心則濃。古來沉冥者，多少高飛鴻。君其毋托此，取上僅得中。

其三

張八與魏三，相遇賓筵局。生熟各參半，情緣本未屬。君縱野後身，托生到世俗。彼豈復相隨，爲君侍巾幞。胡爲風情狂，繪此顔如玉。君自相君面，于思皓盈束。〈君多髯，故戲之。〉達摩本臊胡，長孺又老秃。卻使嬋娟子，侍立纎纎足。詩成促捧硯，興至欲滅燭。何殊党家姬，羊羔酒唱曲。

題袁子才小倉山房集

其人與筆兩風流，紅粉青山伴白頭。作宦不曾逾十載，及身早自定千秋。羣兒漫撼蚍蜉樹，此老能翻鸚鵡洲。相對不禁慚飯顆，杜陵詩句只牢愁。

其二

舒卷閒雲在絳霄，平生出處亦超超。曾遊瀛苑空三島，愛住金陵爲六朝。富貴豈如名有味，聰明也要福能消。災梨禍棗知何限，此集人間獨不祧。

再題小倉山房集

只擬才華艶，誰知鍛鍊深。殺人無寸鐵，惜墨抵兼金。古鬼忽聞泣，飛猱不可擒。挑燈重相對，何許妙明心。

門人祝芷堂編修典試閩中旋奉視學陜甘之命道經常州枉詩投贈依韻以答

苦憶都亭别，無緣樽酒論。何期龍節使，遠問雀羅門。贈縞人情厚，持衡士習敦。旌麾二陜路，桃李八閩村。官貴心逾下，詩工語不繁。君真騁天驥，吾已老庭貆。客到收帆倦，僧從退院尊。農租新鶴料，宦跡舊熊轓。豈有傳衣囑，叨尋飲水源。句堪銘陋室，駕擬賦高軒。郢曲音難和，韓文道可原。扶輪君等事，聊卧雪中袁。

再寄芷堂二首

纔傳閩嶠妙持衡，又擁蜺旌指渭城。視草久高唐内制，論文恰到漢西京。禁中才子微之句，年少仙人子晉笙。如此清華誰不羡，通門亦覺有餘榮。

其二

一編清課出冰㕔，〈君以所刻館課見貽。〉早擅千秋著作庭。絶艶不須施粉白，高才真覺出藍青。搜羅遺逸窮三篋，鼓吹休明本六經。笑我已無詞館職，賞奇還剔短檠熒。

小倉山房集中有咏物九首戲用其韻

其一　鏡

照膽圓光妙寫神，江心鑄就凈無塵。誰從對面偷描我，忽漫分身作化人。藏醜一毫難作假，效顰雙黛最傳真。只因老怕看華髮，不許移來棐几陳。

其二　簾

掛起湘筠蕩日光，銀鈎不捲靜縈香。玲瓏霧縠三千縷，隱約金釵十二行。映沼斜梳波影皺，當窗横織雨絲長。銷魂最是朦朧處，環珮聲流出畫堂。

其三　牀

不須攤飯且攤書，息我勞筋一枕餘。鄉有温柔留夢處，禮無拘束躶人居。旅窻聽雨燈殘後，繡被熏香月上初。湖海元龍豪氣减，敢誇百尺迥凌虛。

其四　燈

一穗銀釭小作聲，空堂無喜也相驚。爲人嘗盡寒窻味，有女曾分夜績明。舞字伶工千隊整，修書學士兩條清。老來忍便抛墻角，炳燭餘光尚有情。

其五　扇

一握輕紈雅製工，能延新爽畫堂空。漫愁捐棄隨秋後，自有清凉解熱中。隔影紅粧姑女面，前身明月媫妤宮。溪翁愛向荷亭坐，别領田田萬葉風。

其六　尺

累黍曾煩定樂官，短長到手不能瞞。文將才士評量易，衣恐佳人穩稱難。高髻樣爭傳繡閣，剪刀聲共響雕闌。頗疑宋玉誇隣女，分寸從何比較看。

其七　杖

蹇劣平生愧逐羣，一枝籐助草鞋勤。青山獨往誰同伴，白首相依剰此君。住與畫叉閒倚壁，行隨蠟屐緩拖雲。居然勃窣翁稱健，踏葉歸來日未曛。

其八　帳

羊羔酒客未全非，製就銷金翡翠幃。深暗從添春夢穩，周遮似怕夜頭飛。中餘幻蝶常留宿，外有羣蚊欲合圍。滿紙梅花自清絶，漫驚十里紫絲歸。

其九　香

何處清芬透露華，機參鼻觀本禪家。佛仙可接先通氣，蜂蝶無端便覓花。名士百斤非重物，師門一瓣有餘嗟。山齋自愛焚修課，不羡金猊噴似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