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宋通鑑長編紀事本末/卷149
卷一百四十八 ◄ | 皇宋通鑑長編紀事本末 卷一百四十九 欽宗皇帝 |
► 卷一百五十 |
|
二聖北狩
编辑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丙辰,京城陷。先是斡离不遣劉晏以十一月己丑入城,翰林學士莫儔、防禦使髙世賞舘伴之都亭驛,晏曰:「皇子遣晏來云:『國相一軍,非晩亦到,欲請皇帝出城㑹盟』。」儔等曰:「兩國義均骨肉,與二帥相見固無害,但事體不順,難以家至戶曉,都人見大兵已傅城下,豈容車駕出郊。」晏頗以爲然。及引見,晏執禮甚恭,奏對亦甚婉,上大悅,厚其禮幣,晏悉不受。既去數日,粘罕果至青城,遣蕭慶等四人來,復令儔、世賞館伴,次日引見,慶等力陳本朝失信事,如已許三鎭,兵退便不肯交割,今雖畫河爲界,元帥必欲與皇帝會盟,方敢退師。至都堂,復申前説,何㮚曰:「本朝自祖宗以來,車駕惟是三年一次郊天方出城,平居未嘗離大內一步,況今兵火在外,豈容輒出,此事實難相從。」慶等退至驛,受書去。又數日,復齎書來,堅請出城會盟,不然則圍城之師決不解,攻城之具决不退,儔等皆曰:「此事恐終難允從。」迺遣李處權、吳徳冲[1]報謝,不得見,粘罕亦不受書,云自遣蕭慶計議。閏月乙巳,慶等復來,遂引見至殿上,即奏曰:聖駕不須出城,只要僕射何㮚議事。」㮚色變,上亦不許,諭使人曰:「待遣馮澥、曹輔前去。」又請上皇、皇太子、越王、鄆王爲質,上曰:「朕爲人子,豈可以父為質。太子方數嵗,如何到得軍前?」撒离母曰:「此事尚有商量。如上皇、皇太子,不須出去,得親王二人亦可。」上曰:「待遣近上皇屬二人。」慶留四日,乃受書去。明日,朝廷遣澥、輔代宰相,宗室仲溫、士𧦞代親王出使至軍前,粘罕但置酒待之,酒三行,便送澥等歸,不交一談,自此攻城益急。乙卯,劉晏再入城,謂儔等曰:兵已登城,如扞禦得住,即極力爲之,如力有不加,即告皇帝早出相見,當悉心保全宗社,今須急遣宰相親王出城,庶免攻破。」次日入見,具陳斡离不之意,上賜晏金束帶,退至都堂,大臣猶不肯遣親王,儔等力爭之,不從,歸至驛,雪大作,晡後,聞驛門外大擾,閽者報賊已登城,諸軍班直皆敗回,少頃,都人競趨驛,擒晏等臠之。
丁巳,先是李若水出使,留軍中久之,及城陷,二帥令若水歸報,趣何㮚來議事,若水入城見上曰:「二帥止欲得兩河地,别無他事。」乃遣㮚及濟王栩為請命使。午後,㮚、栩同回,同金人使人來議和,御史中丞秦檜、右司員外郎司馬朴相繼納欵軍前。
戊午,上御宣德門赦守禦官吏軍民之罪,傳宣撫諭:「兩國已有和議,各令歸業。」何㮚、鄆王楷詣軍前請和,二帥謂㮚、楷曰:「自古有南即有北,不可相無也。」金人所期在割地而已,又欲邀上皇出郊,㮚回道金人意,上曰:「上皇驚憂已病,不可出。必欲堅要,朕當親徃。」自乙卯雪大作,盈三尺不止,天地冥晦,或雪未下,時於陰雪中有雪絲長數寸墮地,是晚雪霽,彗星見,有白氣出太微垣。
己未,何㮚再往軍前,詔曰:「大金堅欲上皇出郊,朕以宗廟生靈之故,義當親徃,咨爾衆庻,無致驚疑。」
辛酉,車駕詣青城,尚書右僕射何㮚、中書侍郎陳過庭、同知樞宻院事孫傅等從。上過南薰門,有一人自稱統軍,厲聲云:「奏知皇帝,得皇帝親出,其事甚好,但安聖心。」上望齋宮門即下馬,步入一小位中,金人邀請乘馬而入,上不聽,二帥相見,上與語,唯粘罕應答琅然,斡离不唯唯而已。都人自宣徳樓至南薫門,立泥雪中以俟駕回。
十二月壬戌朔,車駕留青城。是日康王開兵馬大元帥府於相州。粘罕遣蕭慶入城,居尚書省,朝廷動靜並先闗白。晚有榜云:「奉聖㫖:和議已定,止是徃來禮數未畢,竊慮軍民等疑慮,今暁諭更令知悉。」
癸亥,車駕自青城回,父老夾道山呼[2],拜於路側。
甲子,上御祥曦殿,百官始造朝,金使從駕入城者亦朝見,車駕詣延福宫朝太上皇帝。金人索金一千萬鋌、銀二千萬鋌、縑帛如銀之數,欲以犒軍,朝廷令羣臣獻金帛,諸王、内侍、帝姬亦如之。又置局買金銀,金價至五十千,銀至三千五百,命王時雍兼領開封府尹,與徐秉哲分東西廂括金帛,御史監視納數。又索京城騾馬,詔除見任職事官留馬一匹外,並限三日赴開封府納,隐留者全家行軍法,賞錢三千貫,於是自御馬而下得七千餘匹,悉歸之。
甲戍,金人乞割河中府、觧州,許之。
乙亥,康王至大名府,時寇騎充斥,攝大名尹張從請王移行府,以河冰方堅,自相至大名,雖渉河而地里不逺,宻邇王室,發勤王之兵為便。先是金人遣使者致書,且傳二帥意,云康王已據河北,恐諸郡不肯交地,請遣使迎之,乃命曹輔由京東徃,先是輔回,稱不知康王所在。
庚寅,康王如東平府。
二年春正月辛卯朔,車駕詣延福宫朝太上皇帝,命濟王栩、景王𣏌出賀二帥,粘罕亦遣珍珠大王[3]同使臣八人入賀。
壬辰,金人迎康王甚急,學士院具詔,金人再三易之,遣中書舍人張澂行,以曹輔不見王而還故也。
癸巳,康王次東平府
庚子,車駕復幸青城。時敵索金銀益急,欲縱兵入城,上以問蕭慶,慶答云:「須陛下親見元帥乃可。」何㮚、李若水亦欲上親行,上將從之,㑹粘罕致書,以諸國畢集,加上其王徽號,請再幸營,金使有髙尚書者,奏云:「陛下不必親出,但遣親王大臣以行可也。」上欲無徃,恐金人縱兵殘民,乃以同知樞宻院孫傅兼太子少傅,吏部侍郎謝克家兼賔客,輔皇太子監國,傅仍為留守,户部尚書梅執禮副之,遂出城,㮚以下皆從。至晚,遣王孝竭歸,傳㫖:「議事未畢,來日入城。」詔令王若冲、邵成章衛皇太子赴宣德門,自是並稱制行事。遣閤門宣賛舍人符彬持詔至北道總管司,詔曰:「朕即位以來,交戰不已,京師再圍,畧無外援。比者敵已登城,按兵議和,凡所請求,靡有不從,終未肯歛兵而去。咨爾河北之民,各宜奮發忠孝,更相結集,自保土疆,使予中國不失於蕃夷,天下安平與汝等分土共享之,朕言及此,痛若碎首。」
辛丑,車駕在青城,留儀衛三百,命侍衛親軍馬副都指揮使郭仲荀統之,减七百餘人,遣入城,除親王、宰相執政、學士院、禮部、太常寺官外,餘並令先歸,於是鄆王楷而下九人,宰相何㮚、執政馮澥、曹輔、翰林學士承㫖呉幵、吏部尚書莫儔、中書舍人孫覿、尚書禮部侍郎譚世勣、太常少卿汪藻,皆分居青城齋宫。初上幸金營,約五日必還,至是民以為金銀未足,各竭其家所有獻之,有福田院貧民亦納金二兩、銀七兩,而敵來索不已,於是増侍從郎官二十四員再根括,又分遣搜掘戚里、宗室、内侍、僧道、伎術、倡優之家。
丙午,太學生徐揆詣南薫門,以書白守門者,乞逹二帥,請車駕還闕,二帥取揆赴軍中詰難,揆厲聲抗論,為所殺。是日通奉大夫劉韐死於金營。
己酉,開封府言根括得金十三萬八千兩、銀六百萬兩、衣叚一百萬疋。詔令權住納。
庚戌,大風雨。上遣中使還城,以隂雨,打毬之㑹未成,尚須少留。自上再幸青城,都人日日迎駕,自内前抵南薫門,不可勝數,至有然火於臂,或自燒其指,或望門而拜者,風寒雨雪不减。是日大雪終日,泥淖没膝,人不聊生,於是就相國寺、定力院、保勝院、興國寺置四塲糶米,人三升,錢六十二文,都人又各率錢啓祝聖回鑾,祈晴道塲,晝夜不絶。遣鴻臚卿康執權、秘書省校書郎劉才卲、國子博士熊彦詩等,押監書及道釋經板,并館閣圖籍納金營。
丁巳,太學諸生爲書,欲詣軍前,不得進,以申留守司,乞遞達。上自青城以手扎至,云:「此事豈口舌所能下。」
二月辛酉朔,車駕在青城。
乙丑,都人傳聞軍前已擊毬,駕即日回,相率迎候者數萬人,至晚,云來日入城。時括金帛己申了絶,㑹軍前取過教坊人孟子著、周禮義、内侍藍𢘛、醫官周道隆等,稱各有窖藏金銀,乞差人搜取,二帥大怒,遣金牙郎君來責云:「少尹稱已盡數發絶,何由尚有藏匿?」遂遣人荷鋤入城掘取内侍鄧珪及教坊諸工所窖,於是開封府復根括,立賞,限陳首,京城大恐。
丙寅,谼兵塹南薫門路,自上出郊,日遣王孝竭入京撫諭,都人亦日候駕,雖風雪不憚,是日孝竭不至,人心大恐,頃之傳監國皇太子令㫖,以皇帝出郊多日未回,太上皇來日徃軍前乞駕早還,已而吳幵、莫儔自金營持文書至,令依金主詔,推薦異姓堪為人主者,從軍前備禮冊命,仍邀太上皇帝出城,孫傅等讀詔號絶,即以狀懇請,不報,次日復申前請,乞立趙氏,二帥以非其主本意,却之。
丁卯,太上皇帝、太上皇后同詣青城,鄆王以下三十餘人,諸王妃、公主、都尉等皆從,至午,燕王、越王,民擁留之,開封尹輔斬為首者一人,乃止。初太上皇遲疑未行,敵人令范瓊邀請,已而徐秉哲以兵衛出南薫門。先是敵取内侍四十五人,各問所掌畢,遣其半還,但索曽管宫閣被任用者,留守司不悟其計,謂欲效禁中所為,及幵邀上皇,并取諸王,孫傅欲匿不遣,幵示以鄧述與管宫閤者所供名字,乃盡發焉。述亦内侍,為眞定府走馬承受,眞定陷,金人置之軍中用事云。
辛未,皇后、皇太子同詣青城,百官軍民奔随號泣,太學諸生擁拜車前,哭聲震天。自太上皇出郊,孫傅乞留皇后、皇太子以主國事,至是幵、儔來督脅不已,傅言於衆曰:「上蒙塵,託孤於傅,豈可自脫,分付與人。」請從皇太子徃,死生同之,遂以留守事付王時雍,随至南薫門,范瓊以死扞拒,不令出,傅留宿門下。初太子將出,人情洶洶,瓊慮變生,以危言讋衛士,然後益兵擁衛以出,於是召百官㑹議,相視久之,計無所出,衆曰:「今日當勉强應命,舉在軍前者一人。」時都城先閧傳金人已定立張邦昌為大楚皇帝,都金陵,抑令城中官員、父老、僧道簽狀推舉,若不從,便屠城,尚書左司員外郎宋齊愈適自外至,或問以敵意所主,齊愈冩張邦昌三字示之,既與所傳符合,議遂定。議狀云云。是日不書議狀者,惟孫傅、張叔夜。
壬申,取傅及叔夜徃軍中。
癸酉,吏部尚書王時雍、戶部尚書梅執禮行留守事,百官赴秘書省,士庻僧道赴朶樓,軍民赴大晟府集議推戴事,時孫傅、張叔夜已出,獨時雍主其事,恐百官不肯書,乃先自書以率之,百官亦随以書,吳幵、莫儔持往軍營,御史中丞秦檜不書,獨具單狀云。金人於宗正寺取玉牒簿,指名要南班宗室,自二王宫以近属官序髙者先取。
甲戍,幵、儔齎金牒:「據文武官申,乞立張相治國事,己申本國,冊立為皇帝訖,令取冊寳及一行冊命禮數。」
乙亥,金人取秦檜并太學生三十人,博士正、録十員,何㮚已下随上在軍前人,並取家属。
戊寅,金人遣元随肅王,張邦昌、路允迪、三節官吏等歸。是日大元帥府檄諸路云:「賊歸未的,京信不通,或云繫橋,或云結栰,登城之寇,至今不下,講和之說,實欵我師,觀其形勢,敵自詭謀,宜加意往探。如窺伺舊城,未有退師之意,當審觀形勢,進至京師,張大軍聲,逼脅令去,切務持重,毋致悮國,亦無以兵挑戰,自啟敗盟之釁。」
庚辰,康王如濟州。
辛巳,尚書禮部侍郎李若水為敵所殺。
癸未,城内復以金七萬五千八百兩、銀一百十四萬五千兩、衣緞四萬八十四疋納軍前。康王次濟州。觀文殿大學士、中太一宫使唐恪薨。張邦昌攝位,朝士無貴賤多拱手臣之,獨恪先事而死,識者推其節。
乙酉,金人以金銀不足,遣人來取提舉官以下八人受約束,戶部尚書梅執禮、尚書禮部郎陳知質、尚書刑部侍郎程振、給事中安扶同見,敵責以金銀不足曰:「胡不賦之於民?」四人同辭對曰:「今天子䝉塵,臣民皆願前死,雖肝腦不計也,於金繒何有哉?顧誠亡。」以塞責,二帥大怒,問官長安在,欲加以罪而置其餘。振恐,執禮坐之,遽前曰:「皆長官也!」二帥不勝其忿,先取其副 —— 侍御史胡舜陟、殿中侍御史胡唐老、監察御史姚舜明、王俁[4],各杖之百,幾死,執禮等猶爲請命,既而遣還,至南薰門,有呼於後者曰:「尚書且止,有元帥台令!」四人皆下馬跪聽命,則以次敲殺之,梟其首,乃下令曰:「根括官已正典刑,金銀或尚未足,當縱兵自索!」
戊子,夜,白氣貫斗
三月辛卯朔,車駕在青城。金人令御史臺報百官,詣南薰門外迎拜邦昌,用申時入城,邦昌與百官交拜於道,以鐡騎裹送及門而還,以付范瓊,即入憇幕次,與從官語,移時入居尚書令㕔。
丁酉,金人奉冊寳,立邦昌,百官等㑹於尚書省,邦昌泣,即上馬,至西府門,佯為昏憒欲仆,立馬,少蘇,復號慟,導至宣德門西闕下馬,入幕次復慟,金人持御衣、紅繖來,設於次外,邦昌出次,步至御街褥位,望金國拜舞,跪受冊,畧曰:「咨爾張邦昌,宜即皇帝位,國號大楚,都金陵。」邦昌御紅繖,還次訖,金人揖,上馬出門,百官引導如儀,邦昌歩入自宣德門,由大慶殿,至文德殿前進輦,却弗,御歩升殿,於御牀西側别置一椅,坐受官員等賀訖,文武合班,邦昌乃起立,遣閤門使傳云:「本為生靈,非敢竊位。」傳令勿拜。王時雍等懇奏,復傳㫖云:「如不䝉聼從,即當歸避。」時雍率百官遽拜,邦昌急回身,面東拱手以立。大抵徃來議事者,幵、儔也;逼逐上皇以下者,時雍、秉哲也;脅懼都人者,范瓊也,遂皆擢用。
乙巳,邦昌徃青城謝金人,既至,迎接殿下,揖而升,致賔主之禮,酒三行,面議七事:其一乞不毁趙氏陵廟;其二乞免取金帛;其三乞存留樓櫓;其四乞俟江寜府修繕畢,三年内遷都;其五乞五日班師;其六乞以帝為號,稱大楚皇帝;其七乞借金銀犒賞,金人皆許之。又請歸馮澥、曹輔、路允迪、孫覿、張澂、譚世勣、汪藻、康執權、元當可、沈晦、黄夏卿、鄧蕭、郭仲荀、太學、六局官、秘書省官等,亦從之。先是金人須六經秀才各五人,至是亦聼回,其八人不回,皆平日士流不檢者,甘心歸之,惟何㮚、孫傅、張叔夜、秦檜、司馬朴等,或以言語,或以廢立事,不遣回,令舉家北遷。
癸丑,金人歸馮澥、曹輔、譚世勣、孫覿、汪藻、徐天民、蘇餘慶、郭仲荀、沈晦、黄夏卿等,二使隨同入,齎到金人書云:「自來所取金帛,皆係犒賞軍兵之所急用,雖不能足數,亦且期大半,今楚國肇造,本固則安,慮因征括之急,重困于斯民,亦議權止。」令出榜曉諭。
丁巳,邦昌率百官詣南薫門五嶽觀内,望軍前遥辭二帝,邦昌慟哭,百官軍民皆哭,有號不能起者。道君皇帝北狩,寜德皇后及諸親王、妃嬪以下皆行,斡离不軍護送,由滑州路進發。
戊午,金人漸下城,令戶部尚書邵博提舉修繕。是日交割外城,敵既不能下南京,乃自寜陵而上,盡偽置官属,安撫士民,至是率驅而北。
己未,金兵下城盡絶,我兵分四壁屯守,邦昌詣金營辭,服赭袍,張紅盖,所過起居並如常儀,從行者:王時雍、徐秉哲、吳幵、莫儔。
夏四月庚申朔,大風吹石折木,車駕北狩,皇后、皇太子偕行,粘罕軍䕶送,由鄭州路進發。
辛酉,金營始空,其行甚遽,以四方勤王兵大集故也。營中遺物甚多,令戶部拘收,象牙一色至二百擔,他不急之物稱是,秘閣圖書,狼籍泥土中,金帛尤多,踐之如糞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