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芹十論
作者:辛棄疾 1165年
南宋

總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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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聞事未至而預圖,則處之常有餘;事既至而後計,則應之常不足。虜人憑陵中夏,臣子思酬國恥,普天率土,此心未甞一日忘。臣之家世,受廛濟南,代膺閫寄,荷國厚恩。大父臣賛,以族衆拙扵脫身,被汙虜官,留京師,㦄宿毫,涉沂海,非其志也。每退食,輙引臣軰登高望逺,指畫山河,思投釁而起,以紓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憤。常令臣兩隨計吏抵燕山,諦觀形勢,謀未及遂,大父臣賛下世。粵辛巳𡻕,逆亮南寇,中原之民屯聚蜂起,臣甞鳩衆二千,𨽻耿京,為掌書記,與圖恢夏,共籍兵二十五萬,納款于朝。不幸變生肘腋,事乃大謬。負抱愚忠,填鬱腸肺。官閑心㝎,竊伏思念:今日之事,朝廷一扵持重以為成謀,虜人利扵甞試以為得計,故和戰之權常出扵敵,而我特徔而應之。是以燕山之和未幾而京城之圍急,城下之盟方成而兩宮之狩逺,秦檜之和反以滋逆亮之狂。彼利則戰,倦則和,詭譎狙詐,我實何有。惟是張浚符離之師觕有生氣,雖勝不慮敗,事非十全,然計其所䘮,方諸既和之後,投閑蹂躪,由未若是之酷。而不識兵者,徒見勝不可保之為害,而不悟夫和而不可恃為膏肓之大病,亟遂齚舌以為深戒。臣竊謂恢復自有㝎謀,非符離小勝負之可懲,而朝廷公卿過慮,不言兵之可惜也。古人言不以小挫而沮吾大計,正以此耳。

恭惟皇帝陛下,聦明神武,灼見事機,雖光武明謀,憲宗果斷,所難比擬。一介醜虜,尚勞宵旰,此正天下之士獻謀効命之秋。臣雖至愚且陋,何能有知,徒以忠憤所激,不能自已。以為今日虜人實有弊之可乘,而朝廷上策,惟預備乃為無患。故罄竭精懇,不自忖量,撰成禦戎十論,名曰《美芹》。其三言虜人之弊,其七言朝廷之所當行。先審其勢,次察其情,復觀其釁,則敵之虗實吾既詳之矣;然後以其七說次第而用之,虜固在吾目中。惟陛下㽞乙夜之神,沉先物之機,志在必行,無惑群議,庶乎「雪耻酬百王,除兇報千古」之烈無遜于唐太宗。典冠舉衣以復韓侯,雖越職之罪難逃;野人美芹而獻于君,亦愛主之誠可取。惟陛下赦其狂僣而憐其愚忠,斧質餘生實不勝萬幸萬幸之至。

〈審勢〉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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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兵之道,形與勢二。不知而一之,則沮扵形,眩扵勢,而勝不可圖,且坐受其斃矣。何謂形?小大是也。何謂勢?虗實是也。土地之廣,財賦之多,士馬之衆,此形也,非勢也。形可舉以示威,不可用以必勝。譬如轉嵌巖于千仞之山,轟然其聲,巍然其形,非不大可畏也;然而塹留木拒,未容扵直,遂有能迂回而避禦之,至力殺形禁,則人得跨而踰之矣。若夫勢則不然,有器必可用,有用必可濟。譬如注矢石于高墉之上,操縱自我,不係于人,有軼而過者,抨擊中射,惟意所向,此實之可慮也。自今論之:虜人雖有嵌巖可畏之形,而無矢石必可用之勢,其舉以示吾者,特以威而疑我也;謂欲用以求勝者,固知其未必能也。彼欲致疑,吾且信之以為可疑;彼未必能,吾且意其或能;是亦未詳夫形勢之辨耳。臣請得而條陳之:

虜人之地,東薄于海,西控于夏,南抵于淮,北極于蒙,地非不廣也。虜人之財,簽兵于民而無養兵之費,靳恩扵郊而無泛恩之賞,又輔之以𡻕幣之相仍,橫歛之不䘏,則財非不多也。沙漠之地,馬所生焉;射御長技,人皆習焉,則其兵又可謂之衆矣。以此之形,時出而震我,亦在所可慮,而臣獨以為不足䘏者,盖虜人之地雖名為廣,其實易攻,惟其無事,兵刼形制,若可紏合,一有驚擾,則忿怒紛争,割據蜂起。辛巳之變,蕭鷓巴反于遼,開趙反于宻,魏勝反于海,王友直反于魏,耿京反于齊、魯,親而葛王又反扵燕,其餘紛紛,所在而是,此則已然之明驗,是一不足慮也。

虜人之財雖名為多,其實難恃,得吾𡻕幣,惟金與帛,可以備賞,而不可以養士;中原廪窖,可以養士,而不能保其無失。盖虜政厖而官吏橫,常賦供億,民粗可支,意外而有需,公實取一,而吏七八之,民不堪而叛;叛則財不可得而反䘮其資,是二不足慮也。

若其為兵,名之曰多,又實難調而易潰。且如中原所簽,謂之大漢軍者,皆其父祖殘于蹂踐之餘,田宅罄扵搥剥之酷,怨忿所積,其心不一;而沙漠所簽者,越在萬里之外,雖其數可以百萬計,而道里遼絶,資糧噐甲一切取辦扵民,賦輸調發非一𡻕而不可至。始𨒫亮南𡨥之時,皆是誅脅酋長、破滅資産,人乃肯徔,未幾中道竄歸者已不容制,則又三不足慮也。

又況虜廷今日用事之人,雜以契丹、中原、江南之士,上下猜防。議論齟齬,非如前日黏罕、兀朮軰之叶。且骨肉間僣殺成風,如聞偽許王以庶長出守扵汴,私收民心,而嫡少甞暴之扵其父,此豈能終以無事者哉?我有三不足慮,彼有三無能為,而重之以有腹心之疾,是殆自保之不暇,何以謀人?

臣抑聞古之善覘人國者,如良醫之切脉,知其受病之𠁅而𨒫其必殞之期,初不為肥瘠而易其智。官渡之師,袁紹未遽弱也,曹操見之,以為終且自斃者,以嫡庶不㝎而知之。咸陽之都,會稽之㳺,秦尚自強也,高祖見之,以為當如是矣,項籍見之,以為可取而代之者,以民怨已深而知之。盖國之亡,未有如民怨、嫡庻不㝎之酷,虜今並有之,欲不亡何待!臣故曰:「形與勢異。」為陛下實深察之。

〈察情〉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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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敵相持,無以得其情則疑,疑故易駭,駭而應之,必不能詳;有以得其情則㝎,㝎故不可惑,不可惑,而聽彼之自擾,則權常在我而敵實受其弊矣。古之善用兵者,非能務為必勝,而能謀為不可勝。盖不可勝者,乃所以徐圖必勝之功也。我欲勝,彼亦志扵勝,誰肯𠁅其敗?勝敗之情戰扵中,而勝敗之機未有所决。彼或以兵来,吾敢謂其張虗聲以耀我乎?彼或以兵遁,吾敢謂其非匿形以誘我乎?是皆未敢也。然則如之何?曰:「權然後知輕重,度而後知長短。」㝎故也。「它人有心,余忖度之。」審故也。能㝎而審,敵情雖萬里之逺可坐察矣。今吾藏戰于守,未戰而常為必戰之待;寓勝于敵,未勝而常有必勝之理。彼誠虗聲以耀我,我以静應而不輕動;彼誠匿形以誘我,我有素備而不可乗;勝敗既不能為吾亂,則固神閒而氣㝎矣。然後徐以吾之心度彼之情,吾猶是,彼亦猶是,南北雖有異慮,休戚豈有異趣哉!

虜人情偽,臣甞熟論之矣:𨐫如獰狗焉,心不肯自閑,擊之則吠,吠而後却;呼之則馴,馴必致齧。盖吠我者,忌我也;馴我者,狎我也。彼何甞不欲戰,又何甞不言和,惟其實欲戰而乃以和狎我,惟其實欲和而乃以戰要我,此所以和無㝎論而戰無常勢也,尤不可以不察。曩者兀朮之死,固甞嘱其徒使與我和,曰:「韓、張、劉、岳,近皆習兵,恐非若軰所敵。」則是其情意欲和矣。然而未甞不進而求戰者,計出扵忌我而要我也。劉豫之廢,亶甞慮無以守中原,則請割三京;亶之弒,亮甞懼吾有問罪之師,則又謀割三京而還梓宮;亮之殞,褎又甞緩我追北之師,則復謀割白溝河,以丈人行事我;是其情亦真欲和矣,非詐也。未幾,亶之所割,視吾守之人非其敵,則不旋踵而復取之;亮之所謀,窺吾遣賀之使,知其無能為,則中輟而萌辛巳之逆;褎之所謀,悟有班師之失,無意扵襲,則反覆而有意外之請。夫既云和矣而復中輟者,盖用其狎而謀勝于我也。

今日之事,揆諸虜情,是有三不敢必戰,二必欲甞試。何以言之?空國之師,商鑒不逺,彼必不肯再用危道,萬一猖獗,特不過調沿邊戍卒而已,戍卒豈能必其勝,此一不敢必戰也。海、泗、唐、鄧等州,吾既得之,彼用兵三年而無成,則我有攻守之士,而虜人已非前日之比,此二不敢必戰也。契丹諸胡側目于其後,中原之士扼腕于其前,令之雖不得不徔,徔之未必不反,此三不敢必戰也。

有三不敢必戰之形,懼吾之窺其弱而絶𡻕幣,則其勢不得不張大以要我,此一欲甞試也。貪而志欲得,求不能充其所欲,心惟務于僥倖,謀不暇于萬全,此二欲甞試也。

且彼誠欲戰耶,則必不肯張皇以速我之備。且如逆亮始謀南𡨥之時,劉麟、蔡松年一探其意而導之,則麟逐而松年鴆,惡其露機也。今誠必戰,豈欲人遂知之乎!彼誠不敢必戰耶,貪殘無義,忿不顧敗,彼何所䘏?以母之親、兄之長,一忤其意,一利其位,亮猶弒之,何有扵我?况今㳂海造艦,㳂淮治具,包藏禍心,有隙皆可投,敢謂之終遂不戰乎?大抵今彼雖無必敢戰之心,而吾亦不可不防其欲甞試之舉。彼扵高麗、西夏,氣足以吞之,故扵其使之至也,坦然待之而無他;惟吾使命之去,則多方腆鮮,曲意防備。如人見牛羊,未甞作色,而遇虎豹,則厲聲奮臂以加之,此又足以見其深有忌于我也。彼知有忌,我獨無忌哉!我之所忌不在于虜欲必戰,而在于虜幸勝以踰淮,而遂守淮以困我,則吾受其疾矣。禦之之術,臣具于《守淮》篇。

昔者,黥布之心,為身而不顧後,必出下策,薛公知之以告高祖,而布遂成擒。先零之心,恐漢而疑䍐开解仇結約,充國知之以告宣帝,而先零自速敗。薛公、充國非有風角鳥占之勝,枯莖朽骨之技,亦惟心㝎而慮審耳。朝廷心㝎而慮審,何情不可得,何功不可成?不求敵情之知,而觀彼虗聲詭勢以為進退者,非特重困吾力,且失夫制勝之機為可惜。臣故曰:「知敵之情而為之𠁅者,綽綽乎其有餘矣。」

〈觀釁〉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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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天下離合之勢常係乎民心,民心叛服之由實基于喜怒。喜怒之方形,視之若未有休戚;喜怒之既積,離合始决而不可制矣。何則?喜怒之情有血氣者皆有之:飽而愉,煖而適,遽使之飢寒則怨;仰而事,俯而育,遽使之捐棄則痛;寃而求伸,憤而求泄,至扵無所控告則怒;怨深痛鉅而怒盈,服則合,叛則𩀌。秦漢之際,離合之變,扵此可以觀矣。秦人之法,慘刻凝宻,而漢則破觚為圜,與民休戚,天下不得不喜漢而怒秦。秦人則役繁賦重不䘏,而漢則𡩖仁大度,務徔簡約,天下不得不喜漢而怒秦。怒之方形,秦自若也;怒之既積,則喜而有所属,秦始不得自保,遂𩀌而合于漢矣。

方今中原之民,其心果何如哉?二百年為朝廷赤子,耕而食,蠶而衣,富者安,貧者濟,賦輕役寡,求得而欲遂,一染腥羶,彼視吾民如晚妾之御嫡子,愛憎自殊,不復顧惜。方僣割之時,彼守未固,此訩未㝎,猶勉強姑息以示恩,時肆誅戮以賈威;既乆稍玩,真情遂出,分布州縣,半是胡奴,分朋植黨,仇滅中華。民有不平,訟之扵官,則胡人勝,而華民則飲氣以茹屈;田疇相隣,胡人則強而奪之;孽畜相雜,胡人則盜而有之;民之至愛者子孫,簽軍之令下,則貧富不問而丁壯必行;民之所惜者財力,營築饋餉之役興,則空室以往而休息無期;有常産者困寠,無置錐者凍餒。民初未敢遽叛者,猶徇于苟且之安,而訹扵積威之末。辛巳之𡻕,相挺以興,矯首南望,思戀舊主者,怨已深,痛已鉅,而怒已盈也。逆亮自知形禁勢格,巢穴逈遙,恐狂謀無成而竄身無所,故疾趣淮上,僥倖一勝,以謀潰中原之心而求歸也。此機不一再,而朝廷慮不及此,中原義兵尋亦潰散。吁!甚可追惜也。

今而觀之,中原之民業甞叛虜,虜人必不能釋然扵其心,而吾民亦豈能自安而無疑乎!疑則慮患深,操心危,是以易動而輕叛。朝廷未有意于恢復則已;誠有意焉,莫若扵其無事之時,張大聲勢以聳之,使知朝廷偃然有可恃之資;存撫新附以誘之,使知朝廷有不忘中原之心。如是,則一旦緩急,彼將轉相告諭,翕然而起,争為吾之應矣。

又况今日中原之民,非昔日中原之民。曩者民習扵治而不知兵,不意之禍,如蜂蠆作于懷袖,智者不暇謀,勇者不及怒。自亂離以來,心安于斬伐而力閑扵攻守,虜人雖暴,有王師為之援,民心堅矣。馮婦雖攘臂,其為士笑之。孟子曰:「為湯武驅民者,桀與紂也。」臣亦謂今之中原離合之釁已開,虜人不動則已,誠動焉,是特為陛下驅民而已。惟静以待之,彼不亡何待!

〈自治〉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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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聞今之論天下者,皆曰:「南北有㝎勢,吳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臣之說曰:「古今有常理,夷狄之腥穢不可以乆安于華夏。」

夫所謂南北㝎勢者,粵自漢鼎之亡,天下離而為南北,吳不能以取魏,而晋足以併吳;晋不能以取中原,而陳亦終斃扵隋;與夫藝祖皇帝之取南唐、取吳越,天下之士遂以為東南地薄兵脆,將非命世之雄,其勢固至扵此。而蔡謨亦謂:「度今諸人,必不能辦此。吾見韓廬東郭㕙俱斃而已。」

臣亦謂吳不能以取魏者,盖孫氏之割據,曹氏之猜雄,其德本無以相過,而西蜀之地又分扵劉備,雖願以兵窺魏,勢不可得也。晋之不能取中原者,一時諸戎皆有豪傑之風,晋之強臣方內自專制,擁兵上流,動輙問鼎,自治如此,何暇謀人?宋、齊、梁、陳之間,其君臣又皆以一戰之勝蔑其君而奪之位,其心盖僥倖于人之不我攻,而所以攻人者皆其自固也。至于南唐、吳越之時,適當聖人之興,理固應尓,無足怪者。由此觀之,所遭者然,非㝎勢也。

且方今南北之勢,較之彼時,亦大異矣。地方萬里而刼扵夷狄之一姓,彼其國大而上下交征,政厖而華夷相怨,平居無事,亦䂓䂓然模倣古聖賢太平之事以誑亂其耳目,事以其國可以言静而不可以言動,其民可與共安而不可與共危,非如晋末諸戎四分五裂,若周秦之戰國,唐季之藩鎮,皆家自為國,國自為敵,而貪殘吞噬、剽悍勁勇之習純用而不雜也。且六朝之君,其祖宗德澤涵養浸漬之難忘,而中原民心眷戀依依而不去者,又非得為今日比。臣故曰:「較之彼時,南北之勢大異矣。」

當秦之時,關東強國莫楚若也,而秦楚相遇,動以數十萬之衆見屠于秦,君為秦虜而地為秦墟。自當時言之,是南北勇怯不敵之明驗,而項梁乃能以吳楚子弟驅而之趙,就鉅鹿,破章邯,諸侯之軍十餘壁者皆莫敢動。觀楚之戰士無不一當十,諸侯之兵皆人人惴恐。卒以阬秦軍,入函谷,焚咸陽,殺子嬰,是又可以南北勇怯論哉?

方懐王入秦時,楚人之言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夫豈彼能逆知其勢之必至扵此耶?盖天道好還,亦以其理而推之耳。固臣直取古今常理而論之。夫所謂古今常理者:逆順之相形,盛衰之相尋,如符契之必同,寒暑之必至。今夷狄所以取之者至逆也,然其所居者亦盛矣。以順居盛,猶有衰焉;以逆居盛,固無衰乎?臣之所謂理者此也。不然,裔夷之長而據有中夏,子孫有泰山萬世之安,古今豈有是事哉!今之議者皆痛懲往者之事,而刼扵積威之後,不推項籍之亡秦,而威以蔡謨之論晉者以藉口,是猶懐千金之璧,不能斡營低昂,而搖尾于販夫;懲蝮蛇之毒,不能詳覈真偽,而褫魄于雕弓,亦已過矣。故臣願陛下姑以光復舊物而自期,不以六朝之勢而自卑,精心強力,日語二三大臣講求古今南北之勢,知其不侔而不為之惑,則臣固當為陛下言自治之策。

今之所以自治者不勝其多也:官吏之盛否,民力之優困,財用之豐耗,士卒之強弱,噐械之良窳,邉備之廢置,此數者皆有司之事,陛下亦次第而行之,臣不能悉舉也。頋今有大者二,陛下知之而未果行、大臣難之而不敢發者,一曰:絶𡻕幣,二曰都金𨹧。臣聞今之所以待虜,以緡計者二百餘萬,以天下之大而為生靈社稷計,曾何二百餘萬之足云?臣不為二百餘萬緡惜也。錢塘、金𨹧俱在大江之南,而其形勢相去亦無幾矣,豈以為是數百里之逺而遽有強弱之辨哉!臣不為數百里計也。然而絶𡻕幣則財用未可以遽富,都金𨹧則中原未可以遽復,是三尺童子之所知,臣之區區以是為言者,盖古之英雄撥亂之君,必先內有以作三軍之氣,外有以破敵人之心,故曰:「未戰,養其氣。」又曰:「先人有奪人之心。」今則不然:待敵則恃驩好扵金帛之間,立國則借形勢扵山湖之險,望實俱䘮,莫此為甚。使吾內之三軍習知其上之人畏怯退避之如此,以為夷狄必不可敵,戰守必不可恃,雖有剛心勇氣亦銷鑠委靡而不振,臣不知緩急將誰使之戰哉!借使戰,其能必勝乎?外之中原民心以為朝廷置我扵度外,謂吾無事則知自備而已,有事則將自救之不暇,向之袒臂疾呼而促逆亮之斃、為吾響應者,它日必無若是之捷也。如是則敵人將安意肆志而為吾患。今絶𡻕幣、都金𨹧,其形必至扵戰。天下有戰形矣,然後三軍有所怒而思奮,中原有所恃而思亂,陛下間取其二百餘萬緡者以資吾養兵賞勞之費,豈不為朝廷之利乎!然此二者在今日未可遽行。臣觀虜人之情,玩吾之重戰,而所求未能充其欲,不過一二年必以戰而要我,苟因其要我而遂絶之,則彼亦將自沮,而權固在我矣。

議者必曰:「朝廷全盛時,西、北二虜亦不免于賂。今我有天下之半,而虜倍西、北之勢,雖欲不賂,得乎?」臣應之曰:「是趙之所以待秦也。」昔者秦攻邯鄲而去,趙將割六縣而與之和,虞卿曰:「秦之攻趙也,倦而歸乎?抑其力尚能進,且愛我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矣。」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力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以資之,是助秦自攻也。」臣以為虞卿之所以謀趙者,是今日之勢也。且今日之勢,議者固以東晉自卑矣。求之扵晋,彼亦何甞退金𨹧、輸𡻕幣乎?

臣竊觀陛下聖文神武同符祖宗,必將凌跨漢唐、鞭笞異類,然後為称,豈能𩰩𩰩乆居此者乎?臣願陛下酌古以御今,毋惑紛紜之論,則恢復之功可必其有成。

古人云:「謀及𡖖士,謀及庶人。」又曰:「作屋道邉,三年不成。」盖謀貴衆,断貴獨,惟陛下深察之。

〈守淮〉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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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聞用兵之道,無所不備則有所必分,知所必守則不必皆備。何則?精兵驍騎,十萬之屯,山峙雷動,其勢自雄,以此為備,則其誰敢乗?離屯為十,屯不過萬,力寡氣沮,以此為備,則備不足恃。此聚屯分屯之利害也。臣甞觀兩淮之戰,皆以備多而力寡,兵懾而氣沮,奔走于不必守之地,而嬰虜人逺闘之鋒,故十戰而九敗。其所以得畫江而守者,幸也。且今虜人之情,臣固已論之矣,要不過以成兵而入𡨥,幸成功而無內禍;使之踰淮,將有民而撫之,有城而守之,則始足以為吾患。夫守江而䘮淮,吳、陳、南唐之事可見也。且我入彼出,我出彼入,曠日持乆,何事不生?曩者兀朮之將曰韓常,劉豫之相曰馮長寧者,皆甞以是導之,詎知其他日之計終不出于此乎?故臣以謂守淮之道,無懼其必来,當使之兵交而亟去;無幸其必去,當使之他日必不敢犯也。為是策者,在扵彼能入吾之地,而不能得吾之戰;彼能攻吾之城,吾能出彼之地。然而非備寡力專,則不能也。

且環淮為郡凡幾?為郡之屯又幾?退淮而江為重鎮,曰鄂渚、曰金𨹧、曰京口,以至于行都扈蹕之兵,其將皆有㝎營,其營皆有㝎數,此不可省也。環淮必欲皆備,則是以有限之兵而用無所不備之策。兵分勢弱,必不可以折其衝。以臣策之,不若聚兵為屯,以守為戰,庶乎虜来不足以為吾憂,而我進乃可以為彼患也。

聚兵之說如何?虜人之来自淮而東,必道楚以趣揚;自淮而西,必道濠以趣真,與道𡔽以趣和;自荊襄而来,必道襄陽以趣荊。今吾擇精騎十萬,分屯于山陽、濠梁、襄陽三𠁅,而扵揚或和置一大府以𥆳之。虜攻山陽,則堅壁勿戰,而虗盱眙、高郵以餌之,使濠梁分其半,與𥆳府之兵橫擊之,或絶餉道,或要歸途。虜併力于山陽,則襄陽之師出唐、鄧以擾之。虜攻濠梁,則堅壁勿戰,而虗廬、壽以餌之,使山陽分其半,與𥆳府之兵亦橫擊之。虜併力于濠梁,而襄陽之師亦然。虜攻襄陽,則堅壁勿戰,而虗郢、復以餌之,虜無所獲,亦將聚淮北之兵以併力于此,我則以濠梁之兵制其歸,而山陽之兵自沐陽以擾沂、海。此正所謂「不恃敵之不敢攻,而恃吾能攻彼之所必救也」。

臣竊謂觧雜亂紛紏者不控弮,救闘者不搏撠,批亢擣虗,形格勢禁,則自為觧矣。昔人用兵多出于此,故魏趙相攻,齊師救趙,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則魏兵釋趙而自救,齊師因大破之扵桂陵。後唐莊宗與梁相持扵楊劉、徳勝之間,盖甞蹙而不勝,其後用郭崇韜之策,七日入汴而梁亡。兵家形勢,徔古以然。議者必曰:「我如擣虗以進,彼亦將調兵以拒進;遇其實未見其虗。」是大不然。彼沿邉為守,其兵不過數萬,既已屯于三城之衝,其餘不容復多。兵少而力不足,未能當我全師者,又非其所慮也。又况彼𦂵得淮,而民不服,且有江以為之阻,則猶未足以為利。我得中原,而簞壺迎降,民心自固,且將不為吾守乎?如此則在我者甚堅,而在彼者甚瑕。全吾所甚堅,攻彼所甚瑕,此臣所謂兵交而必亟去,兵去而不敢復犯者此也。嗚呼!安得斯人而與之論天下也哉!

〈屯田〉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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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充國論備邉之計曰:「湟中積榖三百萬斛,則羌人不敢動。」李廣武為成安君謀曰:「要其輜重,十日不至,則二將之頭可致者。」此言用兵制勝以糧為先,轉餉給軍以通為利也。必欲使糧足而餉無間絶之憂,惟屯田為善。而屯田盖亦難行:國家經畫,于今幾年,而曾未覩夫實効者,所以驅而使之耕者非其人,所以為之任其責者非其吏,故利未十百而害已千萬矣。名曰屯田,其實重費以歛怨也。何以言之?市井無賴小人,惟其懶而不事事,而迫扵飢寒,故甘捐軀于軍伍,以就衣食而苟閑𦂵,一旦警急,擐甲操戈以當矢石,其心固偃然自分曰:「向者吾無事而幸飽煖于官,今焉官有事而責死力于我。」且戰勝猶有累資補秩之望,故安之而不辭;今遽而使之屯田,是則無事而不免耕耘之苦,有事而又履夫攻守之危,彼必曰:「吾能耕以食,豈不能徔富民租佃以為生,而輕失身于黥戮?上驅我于萬死,豈不能捐榖帛以養我,而重役我以辛勤?」不平之氣無所發洩,在畎畒則邀奪民田、脅掠酒肉,以肆無稽,踐行陣則呼憤扼腕、疾視長上,而不為用。且曰:「吾自耕自食,官何用我焉?」是誠未覩夫享成之利也。魯莾滅裂,徒費粮種,秪見有害,未聞獲利,此未為策之善。

如臣之說則曰:向者之兵怠惰而不盡力,向者之吏苟且而應故事。不如籍歸正軍民,釐為保伍,則歸正不釐務官,擢為長貳,使之專董其事。且彼自虜中被簽而来,耒耨之事盖所素習。且其生同鄉井,其情相得,上令下徔,不至生事。惟官為之計其閒田頃畒之數、與夫歸正軍民之目,土人已占之田不更動搖,以重驚擾。歸正之人家給百畒,而分為二等;為之兵者,田之所收,則盡以予之;謂之民者,十分稅一,則以為凶荒賑濟之儲。室廬、噐具、粮種之法,一切遵舊,使得植桑麻、蓄雞豚,以為𡻕時伏臘婚嫁之資。彼必忘其流徙,便扵生養。無事則長貳為勸農之官,有事則長貳為主兵之將,許其理為資考,乆扵其任,使得悉心扵教勸。而委守臣監司覈其勞績,奏與遷秩,而不限舉主。人孰不更相勸勉以赴功名之會哉?且今歸正軍民散在江淮,而此方之人例以異壤視之。不幸而主將亦以其歸正,則求自釋扵廟堂,又痛事形迹,愈不加䘏。間有挾不平,出怨語,重典已縶其足矣。所謂小名目者仰俸給為活,胥吏沮抑,何甞以時得?嗚呼!此誠可憫也,誠非朝廷所以懐誘中原忠義之術也。

聞之曰:「因其不足而利之,利未四、五而恩踰九、十。」此正屯田非特為國家便,而且亦為歸正軍民之福。議者必曰:「歸正之人常懐異心,群而聚之,慮復生變。」是大不然也。且和親之後,㳂江歸正軍民,官吏失所以撫摩之惠,相扳北歸者莫計,當時邉吏亦皆聽之而莫為制,此豈獨歸正軍人之罪?今之㽞者既少安矣,更為屯田以𠁅之,則人有常産,而上無重歛,彼何苦叛去以甘虜人橫暴之誅求哉!若又曰恐其竊發,且人惟不自聊賴乃攘奪以苟生,誠豐飫矣,何苦如是?飢者易為食,必不然也。誠使果爾,踈而逺之扵江外,不猶愈于聚乎內而重驚擾乎?且天下之事,逆慮其害而不敢求其利,亦不可言智矣。

盖今所謂御前諸軍者,待之素厚而仰之素優,故驕。驕則不可復使,此甚易曉也。若夫州郡之卒異于是。彼非天子爪牙之故,可以勞之而不怨,而其大半出于農桑失業之徒,故狎于野而不怨。往年甞獵其丁壯勁勇者為一軍矣,臣以為可軰徙此軍,視歸正軍民之數倍而發之,使阡陌相連,廬舍相望,并耕乎兩淮之間。彼其名素賤,必不敢倨視歸正軍民而媒怨;而歸正軍民視之,猶江南之兵也,亦必有所忌而不敢逞。勢足以禁歸正軍民之變,力足以盡屯田之利,計有出于此者乎?

昔商之頑民相率為亂,周公不誅而遷之洛邑,曰:「商之臣工,乃湎于酒,勿庸殺之,姑惟教之。」其後康王命畢公,又曰:「不臧厥臧,民罔攸勸。」始則遷其頑而教之,終則擇其善而用之。聖人治天下,未甞絶物固如此。今歸正人聚于兩淮而屯田以居之,覈其勞績而禄秩以誘之,內以節冗食之費,外以省轉餉之勞,以銷桀驁之變,此正周人待商民之法,秦人使人自為戰之術,而井田兵農之遺制也。况皆吾舊赤子,非如商民在周之有異念,術而使之,天下豈有不濟之事哉!

〈致勇〉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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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聞行陣無死命之士,則將雖勇而戰不能必勝;邉𨺪無死事之將,則相雖賢而功不能必成。將驕卒惰,無事則已,有事則其弊猶爾,則望賊先遁,臨敵遂奔,幾何而不敗國家事?人君責成于宰相,宰相身任乎天下,可不有以深探其情而逆為之𠁅乎!盖人莫不重死,惟有以致其勇,則惰者奮、驕者聳,而死有所不敢避。嗚呼!此正鼓舞天下之至術也。致之如何?曰:「將帥之情與士卒之情異,而所以致之之術亦不可得而同。」和則?致將帥之勇,在于均任而投其所忌,貴爵而激其所慕;致士卒之勇,在于寡使而紓其不平,素賞而䘏其已亡。臣請得而備陳之。

今之天下,其弊在于儒臣不知兵,而武臣有以要其上。故閫外之事,朝廷所知者,勝與負而已;所謂當進而退、可攻而守者,則朝廷有不及知也。彼其意盖曰:「平時清要,儒臣任之;一旦擾攘,而使我履矢石!吾且幸富貴矣,豈不能逡廵自愛而㽞賊以固位乎!」向者淮上之師有遷延而避虜者,是其事也。臣今欲乞朝廷扵文臣之中擇其㢘重通敏者,每軍置叅謀一貟,使之得以陪計議、觀形勢,而不相統攝,非如唐所謂監軍之比。彼為將者心有所忌,而文臣亦因之識行陣、諳戰守,緩急均可以備邉城之寄;將帥臨敵,有可進而攻之之便,彼知縉紳之士亦識兵家利害,必不敢依違養賊以自封,而遺國家之患。此之謂均任而投其所忌。

凡人之情,未得志則冐死以求富貴,已得志則保富貴而重其生。古人論御將者,以才之大小為辨,謂御大才者如養騏驥,御小才者如養鷹犬。然今之將帥豈皆其才大者?要之飽則飛去,亦有如鷹者焉。向者虹縣海道之師,有得一邑、破數艦而遽以節鉞、使相與之者,是其事也。臣欲乞朝廷靳重爵命,齊量其功,等苐而與之。非謂無予之,謂徐以予之,且欲使之常舋舋然有歆慕未足之意,以要其後効。而戒諭文吏,非有節制相臨者,必以資級為禮,與左選人均,無使如正使遙郡者間有趋伏堂下之辱,如唐以金紫而執役之類。彼被介胄者知一爵一命之可重,而朝廷無左右選貴賤之別,則亦矜持奮勵、盡心于朝廷,而希尊榮之寵。此之謂貴爵而激其所慕。

營幕之間,飽煖有不充,而主將歌舞無休時;鋒鏑之下,肝腦不敢保,而主將雍容于帳中,此亦危且勩矣。而平時又不與之休息以養其力,至使之舁土運甓以營私室而肆鞭韃,彼之心懐憤挾怨,惟恐天下之無事,以求所謂快意肆志者而邀其上,誰肯挺身効命以求勝敵哉!《兵法》曰:「視卒如愛子。」故古之賢將有與士卒㝡下者同衣食而分勞苦。臣今欲乞朝廷明勑將帥,自教閱外,非脩營治柵、名公家事者,不得私有役使,以收士卒之心。此之謂寡使而紓其不平。

人莫不惡死,亦莫不有父母妻拏之愛,冐萬死、幸一生,所謂竒功折獲者,有一資半級之望,朝廷較其毫釐而裁抑之,賞㝎而付之扵軍,則胥吏軋之,主將邀之,不得利不與。敵去師捷,主將享大富貴,而士卒有一命,又復沮格如此。不幸而死,妻離子散,香火蕭然,萬事瓦觧;未死者見之,誰不生心?《兵法》曰:「軍賞不踰時。」而古之賢將盖有為士卒裹創䘏孤者。臣今欲乞朝廷有賞命,特與差官携至軍中,呼名給付;而死事之家,申勑主將,曲加撫勞,以結士卒之驩。此之謂速賞而䘏其已亡。如此則驕者化而為銳,惰者化而為力。有不守矣,守之而無不固;有不攻矣,攻之而無不克。

凡兹數事,非有難行重費,朝廷何惜而不舉,以收將卒它日之用哉!臣竊觀陛下向甞訓百官以寵武臣,隆恩數以優戰伐,是誠有意于激勵將卒矣,然其間尚有行之而未及詳,已行而旋復弛之事。欲望陛下察臣所以得扵行伍之說如此,而明付之宰相,使之審𠁅而力行之,庶幾有以得上下之驩心,而急難不至于誤國,此實天下之至計也。

〈防微〉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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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為國者,其慮敵深,其防患宻,故常不吝爵賞以籠絡天下智勇辯力之士,不欲一夫有憂愁怨懟亡聊不平之心,以敗吾事。盖人之有智勇辯力者,是皆天民之秀傑者,類不肯自已,苟大而不得見用扵世,小而又飢寒于其身,則其求逞之志果扵毀名敗節,凡可以紓忿充欲者無所不至矣。是以敵國相持,勝負未决,一夫不平,輸情于敵,則吾之所忌,彼知而投之,吾之所長,彼習而用之;投吾所忌,用吾所長,是殆益敵資而遺敵勝耳,不可不察。傳曰:「謹備于其外,患生于其內。」此正聖人所以深致意,而庸人以為不足慮也。

昔者,楚公子巫臣甞教吳乗車射御,而吳得以逞。漢中行說甞教單于毋愛漢物,而漢有匈奴之憂。史傳所載,此類甚多。臣之為今日慮者,非以匹夫去就可以為朝廷重輕,盖以為泄吾之機,足以增虜人之頡頏耳。何則?科舉不足以盡籠天下之士,而爵賞亦不足以盡縻歸附之人,與夫逋𡨥窮民之所歸、茹寃抱恨之無所泄者,天下亦不能盡無,竊計其中亦有傑然自異而不徇小莭者矣,彼將甘心俛首、守死于吾土地乎?抑亦壞垣越柵而求釋于他域乎?是未可知也。臣之為是說者,非欲以聳陛下之聴而行己之言,盖亦有見焉耳。請試言其大者。

𨒫亮之南𡨥也,海道舟楫則平江之匠實為之;淮南惟秋之防,而盛夏入𡨥,則無錫之士實惎之;剋敵弓弩,虜兵所不支,今已為之;殿司之兵比他卒為驕,今已知之。此數者豈小事哉!如聞皆其北歸之人、叛軍之長教之使然。且歸正軍民,或激于忠義,或迫于虐政,故相扳來歸,其心誠有所慕也,前此陛下甞許以不遣矣。自去年以来,虜人間以文牒請索,朝廷亦時有曲徔,其間有知詩書識義分者,如觧元振軰,上章請㽞,陛下既已旌賞之矣。若俗所謂泗州王䓁軰既行之後,得之道路,皆言隂通偽地,教其親戚,訴諸虜庭,移牒来請,此必其心有所不樂扵朝廷者。若此曹雖闒䢆無能,累千百萬,舉發以歸之,固不足䘏,然人之度量相越、智愚不同,或其中亦有所謂傑然自異者。患生所忽,漸不可長。臣願陛下廣含弘之量,開言事之路,許之陳說利害,官其可採,以收拾江南之士;明詔有司,時散俸廪,以優䘏歸明歸正之人。外而勑州縣吏,使之蠲除苛歛,平亭獄訟,以抒其逃死蓄憤無所伸愬之心。其歸正軍民,或有再索而猶言願行者,此必陰通偽地,情不可測。朝廷既無負于此軰,而猶反覆若是,陛下赫然誅其一二,亦可以絶其姦望。不然,則𦂵之而不加制,玩之而不加䘏,恐他日萬一有如先朝張源、吳昊之西奔,近日施宜生之北走,或能馴致邉𨺪意外之擾,不可不加意焉!

臣聞之:魯公甫文伯死,有婦人自殺于房者二人,其母聞之不哭,曰:「孔子賢人也,逐于魯而是人不随,今死而婦人為自殺,是必于其長者薄,扵其婦人厚。」議者曰:「從母之言,則是為賢母;徔妻之言,則不免為妬妻。」今臣之論歸正歸明軍民,誠恐不悅臣之說者以臣為妬妻也,惟陛下深察之。

〈乆任〉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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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聞天下無難能不可為之事,而有能為必可成之人。人誠能也,任之不專則不可以有成。故孟子曰:「五穀,種之美者也,苟為不熟,不如稊稗。」何則?事有操𦂵自我,而謀之已審,則一舉而可以遂成;事有服叛在人,而謀之雖審,亦必持乆而後可就。盖自古夷狄為中國患,彼皆有争勝之心,聖人方調兵以正天誅,任宰相以責成功,非如政刑禮樂發之自己,收之亦自己之易也。朝而用兵,夕而遂勝,公𡖖大夫交口歸之,曰:「此宰相之賢也。」明日而臨敵,後日而聞不利,則群起而媒孽之,曰:「宰相不足與折衝也。」乍賢乍佞,其說不一,扵是人君亦不能自信,欲求之立事,難矣哉!

臣讀史,甞竊深嘉越勾踐、漢高祖之能任人,而種、蠡、良、平之能𠁅事:驟而勝,遽而敗,皆不足以動其心,而信之專,期之成,皆如其所料也。觀夫公稽之栖,五年而吳伐齊,虛可乘也,種、蠡如不聞;又四年,吳伐齊,虛可乘也,種、蠡反發兵助之;又二年,吳伐齊不勝,而種、蠡始襲破之,可以取之,種、蠡不取;又九年而始一舉滅之。盖㦄二十又三年,而勾踐未甞以為遅而奪其權。豐、沛之興,秦二年,漢敗于薛;漢元年,高帝厄于鴻門;又二年,衂于彭城;又三年,困于滎陽;又五年,不利于夏南。良、平何甞一日不徔之計議,然未免于齟齬者,盖厯五年而始蹶項立劉,高帝亦未甞以為踈而奪其權。誠以一勝一敗,兵家常勢,懲敗狃勝,非策之上。故古之人君,其信任大臣也,不間于讒說;其圖回大功也,不䘏于小節;所以能責難能不可為之事扵能為必可成之人,而收其効也。

虜人為朝廷患,如病疽焉。病根不去,終不可以為身安。然其决之也,必加炷刃,則痛亟而無後悔;而其銷之也,止扵傅餌,則痛遅而終為大患。病而用醫,不一其言,至炷刃方施而傳餌移之,傅餌未幾而炷刃奪之,病不已而乃咎醫。吁!亦自惑也。

且禦戎有二道,惟和與戰。和固非長策,然太上皇帝用秦檜一十九年而無異論者,太上皇帝信之之䔍而秦檜守之之堅也。今日之事,以和為可以安,而臣不敢必其盟之可保;以為戰為不可講,而臣亦不敢必其兵之可休。惟陛下推至誠,踈讒慝,以天下之事盡付之宰相,使得優㳺無疑以悉力于圖回,則可和與戰之機,宰相其任之矣。

唐人視相府如傳舍,其所成者果何事?淮蔡之功,裴度用而李師道遣刺客以緩師,高霞寓敗而錢徽、蕭俛以為言,憲宗信之深,任之篤,令狐楚之罷為中舍,李逢吉之出為莭度,皆以沮謀而見踈。故君以斷,臣以忠,而能成中興之功。

而頃者張浚雖未有大捷,亦未至大敗,符離一剉,召還揆路,遂以罪去,恐非越勾踐、漢高帝、唐憲宗所以任宰相之道。非特此也,內而戶部出納之源,外而泉漕緫司之計,與夫邊郡守臣、屯戍守將,皆非朝夕可以責其成功者。臣願陛下要成功于宰相,而使宰相責成功于計臣、守將,俾其各得專扵職治,而以禄秩旌其勞績,不必輕移遽遷,則人無苟且之心,樂于奮激以自見其才。一網既舉,衆目自張,天下之事猶有不辦者,臣不敢信其然也。

〈詳戰〉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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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聞鴟梟不鳴,要非祥禽;豺狼不噬,要非仁獸。此虜人雖未動而臣固將以論戰。何則?我無爾詐,爾無我虞。然後兩國可恃以㝎盟,而生靈可恃以弭兵。今彼甞有詐我之情,而我亦有虞彼之備,一詐一虞,謂天下不至扵戰者,惑也。明知天下之必戰,則出兵以攻人與坐而待人之攻也,孰為利?戰人之地與退而自戰其地者,孰為得?均之不免扵戰,莫若先出兵以戰人之地,此固天下之至權,兵家之上策,而微臣之所以敢妄論也。

詳戰之說奈何?詳其所戰之地也。《兵法》有九地,皆囙地而為之勢。不詳其地,不知其勢者,謂之「浪戰」。故地有險易、有重輕。先其易者,險有所不攻;破其重者,輕有所不取。今日中原之地,其形易、其勢重者,果安在哉?曰:山東是也。不得山東則河北不可取,不得河北則中原不可復。此㝎勢,非臆說也。古人謂用兵如常山之蛇,擊其首則尾應,擊其尾則首應,擊其身則首尾俱應。臣竊笑之,夫擊其尾則首應、擊其身則首尾俱應,固也;若擊其首則死矣,尾雖應,其庸有濟乎?方今山東者,虜人之首,而京洛関陜則其身其尾也。由泰山而北,不千二百里而至燕,燕者虜人之巢穴也。自河失故道,河朔無濁流之阻,所謂千二百里者,徔枕席上過師也。山東之民勁勇而喜亂,虜人有事常先窮山東之民,天下有變而山東亦常首天下之禍。至其所謂備邉之兵,較之他𠁅,山東號為簡略。且其地扵燕為近,而其民素喜亂,彼方窮其民、簡其俻,豈真識天下之勢也哉?今夫二人相搏,痛其心則手足無強力;兩陣相持,譟其營則士卒無闘心。故臣以為兵出沐陽,海州屬縣。則山東指日而下;山東已下,則河朔必望風而震;河朔已震,則燕山者臣將使之塞南門而守。請試言其說。

虜人列屯置戍,自淮陽以西,至扵汧隴,海州,防禦去處,故此不論。雜女真、渤海、契丹之兵不滿十萬。関中、洛陽、京師三𠁅,彼以為形勢最重之地。防之為甚深,備之不甚宻,可因其為重,大為之名以信之。揚兵扵川蜀,則曰:「關隴秦漢故都,百二之險。吾不可以不争。」揚兵扵襄陽,則曰:「洛陽吾祖宗𨹧寢之舊,廢祀久矣,吾不可以不取。」揚兵扵淮西,則曰:「京師吾宗廟社稷基本扵此,吾不可以不復。」多為旌旗金皷之形,陽為志在必取之勢,已震関中,又駭洛陽;已駭洛陽,又聲京師。彼見吾形,忌吾勢,必以十萬之兵而聚三地,且㳂邊郡縣亦必皆守而後可,是謂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如此則燕山之衞兵、山東之戶民、山東女真屯田者不滿三萬,此兵不俱可用。中原之簽軍,精甲銳兵必悉舉以至,吾乃以形聳之,使不得遽去,以勢㽞之,使不得遂休,則山東之地固虗邑也。山東雖虛,切計青、密、沂、海之兵猶有數千,我以㳂海戰艦馳突扵登、萊、沂、宻、淄、濰之境,彼數千兵者盡分扵屯守矣。山東誠虛,盗賊必起,吾誘群盗之兵使之潰裂四出,而陛下徐擇一驍將,以兵五萬,步騎相半,皷行而前,不三日而至兖、鄆之郊,臣不知山東諸郡將誰為王師敵哉!山東已㝎,則休士秣馬,號召忠義,教以戰守,然後傳檄河朔諸郡,徐以兵躡其後,此乃韓信所以破趙而舉燕也。天下之人知王師恢復之意堅,虜人破滅之形著,則契丹諸國如窩斡、鷓巴之事,必有相軋而起者。此臣所以使燕山塞南門而守也。彼虜人三路備邉之兵將北歸以自衞耶?吾已制其㱕路,彼又虞淮西、襄陽、川蜀之兵,未可釋而去也。抑為戰與守耶?腹心已潰,人自觧體,吾又將突出其背而夾擊之。當此之時,陛下築城而降其兵亦可;驅而之北,反用其鋒亦可;𦂵之使歸,不虞而後擊之亦可。臣知天下不足㝎也。

然海道與三路之兵,將不必皆勇,士不必皆銳。盖臣將以海道三路之兵為正,而以山東為竒;竒者以強,正者以弱;弱者牽制之師,而強者必取之兵也。古之用兵者,唐太宗其知此矣,甞曰:「吾觀行陣形勢,每戰必使弱常遇強、強常遇弱。敵遇吾弱,追奔不過數十百步;吾擊敵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勝。」然此特太宗用之扵一陣間耳。臣以為天下之勢,避實擊虛,不過如是。苟曰不然,必將驅堅悉銳由三路以進,寸攘尺取為恢復之謀,則吾兵為虜弱乆矣,驟而用之,未甞不敗,近日符離之戰是也。假設陛下一舉而取京洛,再舉而復關陜,彼將南絶大河,下燕薊之甲,東逾泗水,漕山東之粟,陛下之將帥誰與守此?曩者三京之役是也。借能守之,則河北猶未病;河北未病,則雌雄猶未决也。以是策之,陛下其知之矣。

昔韓信請扵高祖,願以三萬人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會扵滎陽。耿弇言扵光武,欲先㝎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皆越人之都而謀人之國,二子不以為難能,而高祖、光武不以為可疑,卒藉之以取天下者,見之明而策之熟也。由今觀之,使高祖、光武不信其言,則二子未免為狂。何者?其言落落而難合也。如臣之論,焉知不有謂臣為狂者乎!雖然,臣又有一說焉。為陛下終言之。

臣前所謂兵出山東,則山東之民必叛虜以為我應,是不戰而可㝎也。議者必曰:「辛巳之𡻕,山東之變已大矣,然終無一人為朝廷守尺寸土以基中興者,何也?」臣之說曰:「北方郡縣可使為兵者,皆鋤犂之民,可使以用此兵而成事者,非軍府之黥卒,則縣邑之弓兵也。」何則?鋤犂之民,寡謀而易聚,懼敗而輕敵,使之堅戰而持乆則敗矣。若夫黥卒之與弓兵,彼皆居行伍,走官府,皆知指呼號令之不可犯,而為之長者更戰守,其部曲亦稔熟其賞罰進退之權。建炎之初,如孔彦舟、李成軰,殺長吏,驅良民,膠固而不散者,皆此軰也。然辛巳之𡻕何以不變?曰:「東北之俗,尚氣而耻下人。當是時,耿京、王友直軰奮臂隴畒,已先之而起,彼不肯俛首聴命以為農夫下,故寧嬰城而守,以湏王師而自為功也。」臣甞揣量此曹間有豪傑可與立事者,然虜人薄之而不以戰,自非土木之興築、官吏之呵衛,皆不復用。彼其思一旦之變以逞夫平昔悒怏勇悍之氣,抑甚扵鋤犂之民。然而計深慮逺,非見王師,則未肯輕發。陛下誠以兵入其境,彼將開門迎降,惟恐後耳。得民而可以使之將,得城而可以使之守,非扵此焉擇之,未見其可也。故臣扵詳戰之末而備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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