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的哲學/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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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昏昏沈沈的進了德勝門,風是小了,可是淚比來的時候被風吹出來的更多了!
過了德勝橋,街上的人往前指着說:「看!董善人!」一個老婦人急切的向一個要飯的小姑娘說:「還不快去,董善人在那里,去!」
李靜也停住看:一位老先生穿着一件藍布棉袍蓋到脚面,頭上一頂僧帽,手中一掛串珠。圓圓的臉,長滿銀灰的鬍子,慈眉善目的。叫化子把他圍住,他從僧帽內慢慢掏,掏出一捲錢票,給叫化子每人一張。然後狂笑了一陣,高朗朗的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李靜心中一動,可是不敢走上前去,慢慢的隨着那位老先生往南走。走過了蔣養房東口,那位先生忽然又狂笑了一陣,轉過身來往回走,進了到銀錠橋去的那條小巷。李靜看着他進了小巷,纔開始往姑母家走。
她低着頭走,到了護國寺街東口。
「靜姐!你回來了!」
王德立在一個舖子的外面,臉凍的通紅。
「靜姐!我的事成功了!」他像小孩子見着親姐姐一樣的親熱。
「是嗎?」她說。
「是!給大强報校對稿子,訪新聞。二年之後,憑我的才力,就是主筆。姐姐!你知道主筆都是文豪!」
「王德!」
「在!」
「姑母在家沒有?」
「上舖子和姑父要錢去了。」
「快走,到家我告訴你要緊的事。」
「得令!」
王德隨着趙姑父在天橋戲棚聽過一次文武帶打的戲。頗覺得戲劇的文學,有短峭明瞭的好處,每逢高興,不知不覺的用出來。
兩個人到了家,李靜急切的對王德說:「王德!你去給我辦一件事,行不行?」
「行!可是等我說完我的事。」
「王德!」李靜急得要哭,「我求你立刻給我辦事去!」
「不!我要不先告訴明白你我的事,我心裏好像藏着一條大蟒,一節一節的往外爬,那是這麼一件事,我今天……」
「王德!你太自私了!你不愛我?」
「我不愛你,我是個沒長犄角的小黃牛!」
「那麼我求你作事,爲什麼不注意聽?」
「說!姑娘!我聽!說完你的再說我的!」
「你知道北城有一位董善人?你去給我打聽他的住址。」
「你打聽他作什麼?」
「你要是愛我,請不必細問!」
「今天的事有些玄妙!不准問,不准說!好!不問就不問,王德去也!」
王德扯腿往外跑,邦的一聲開開街門,隨着「哎喲」了一聲。李靜跟着跑出來,看見王德一手遮着頭,一手往起豎門閂。
「王德!打着沒有?」
「沒有!除了頭上添了一個鵝峯。」王德說罷又飛跑去了。
不到十分鐘,王德跑回來。
「王德,你的頭疼不疼?」她摸了摸他的頭依然是滾熱的。
「不疼!靜姐!我跑到街上,心生一計:與其到北城打聽,不如去問巡警。果然巡警告訴我那位善人的住址,是在銀錠橋門牌九十八號,你的事完了,該我說了罷?」
「說罷。」
「姐姐!你有什麼心事?『說罷』兩個字不像你平日的口氣。」
「沒有心事,你的事怎樣?」
「作訪員,將來作主筆!這絕不是平庸的事業!你看,開導民智,還不是頂好的事?」
「你要作文章,寫稿子,報館要是收你的稿件纔怪!」
「靜姐,你怎麼拿我取笑!」王德眞不高興了。
「你不信我的話,等姑父回來問他,聽他說什麼!」
「一定!問了姑父,大槪就可以證明你的話不對!」王德撅了嘴,心裏想:怎樣作稿子,怎樣登在報上,怎樣把有自己的稿子的報,偷偷放在她的屋裏,叫她看了,她得怎樣的佩服。……
李靜想她自己的事,他想他自己的事,誰也不覺寂寞的彼此看着不說話。
李應回來了。
「李應!好幾年沒見!」王德好容易找到一個愛聽他的事情的,因爲李靜是不願聽的。
「王德,怎麼永遠說費話?今天早晨還見着,怎就好幾年?」李應又對他姐姐說:「叔叔說什麼來着?」
「對,姐弟說罷!今天沒我說話的地方!」
「王德!別瞎吵!」李應依舊問她:「叔父怎樣?」
「叔父身體照常,只囑咐你好好作事。」李靜把別的事都掩飾住。
「王德你的事情?」李應怕王德心裏不願意,趕快的問。
「你問我?這可是你愛聽?好!你聽着!」王德可得着個機會。「今天我出城,遇見一位親戚,把我介紹到大强報報館,一半作訪員,一半作校對。校對是天天作,月薪十元;訪稿是不定的,稿子採用,另有酬金。明天就去上工試手。李應,學好了校對和編稿子,就算明白了報館的一大部分,三二年後我自己也許開個報館。我決不爲賺錢,是爲開通民智,這是地道的好事。」
王德說完,專等李應的誇獎。
「錯是不錯。」李應慢慢的說:「只是世界上的事,在親自經驗過以前,先不用說好說壞。」
「好!又一個悶雷!在學堂的時候我就說你像八十歲的老人。你說話眞像我老祖!」王德幷沒缺了笑容。
「事實如此!幷不是說我有經驗,你沒有。」
「我到底不信!世界上的事就眞是好壞不能預料的嗎?」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王德!等有工夫咱們細說,現在我要想一想我自己的事。」
李應說完走到自己的屋去,李靜去到廚房作晚飯,只剩下王德自言自語的說:
「對!咱也想咱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