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聽雨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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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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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真之法,不獨面貌為難,身長不及尺,面闊不及寸,從何處狀其等身。要必徑尺之面,見而知為短人,數寸之軀,見而知為偉士,其法固不易言也。嘗見優孟演劇,瘦人扮凈,固偉然也,肥人扮生,固清癯也,知此可以寫真矣。粵東寫真,操西洋法,陰陽向背,用皴甚厚,遠望之一面突出紙上,頗得神理。近日海國又有用鏡照影,塗以藥水,鋪紙揭印,毛髮必具,宛然其人,其法甚祕,其製甚奇。

往歲京居時,於載肯堂宗室構家,見其始祖小像一幀。其始祖為仁廟第十子敦郡王也。百年尊藏,筆墨完好。圖作漁家樂,舡頭偉坐簑笠一像,赤面修髯,天姿神曜,着古銅色袍,如世寫關漢壽遺像。後梢把槳一婦,年約二十餘,髻中立簪鳳釵一枝。旁一孺子,年在四五歲。其家收藏此圖甚久,或言髯而釣者為其始祖,或言孺嬰為其始祖,相傳不敢指定,惟敬謹尊藏,歲時曬晾一次。此余平生所見小像之最工者也。又先文肅公《六清圖》一卷,為揚州羅兩峯所寫,全不設色,與圖中梅竹木石,俱以乾筆淡墨寫成,精采亦(巖巖)[嚴嚴]如在。又先祖通判公,偉軀麻面,氣質沉雄,大像為閩南曾某所寫,眸顴間用洋法皴染,亦最神肖。此外不多見矣。

指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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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指頭作畫,不用毫管,從古所無,實自我世祖章皇帝而始。副都統漢軍朱倫瀚亦工此法,朝鮮國王曾因使奏乞其畫。都統漢軍高其佩,尤工尺丈大幅,遂成一家。聞其畫虎,輒以肘腕印墨,狀其攫伏之勢,今海內師其法者寖多矣。相傳章皇帝創此指墨時,偶以手指螺紋,印於縑素,因勾勒作牛羊羣牧圖,遍體蒙茸,殊為生動,乃充此法而成畫家一派。章皇帝沖齡開國,已為萬古所無,且書畫詩文,俱有法度,儒釋經典,均能貫串旁通,一歸於正,所謂命世真人,以啟我億萬年無疆之業,非偶然也。

六經無茶字,茗飲自唐而始,前未之見也。或引《三國志·韋曜傳》言,曜不能飲,賜茶(舛)[荈] 以當酒,又似自三國始也。今婚禮行聘,以茶葉為幣,滿漢之俗皆然,且非正室不用。近日八旗納聘,雖不用茶,而必曰下茶,存其名也。 下字作納字解,恐亦轉音之誤。上自朝廷燕享,下至接見賓客,皆先之以茶,品在酒醴之上。古人龍團、鳳團,必曰烹,曰煮,曰煎,曰焙,今之熬茶是也。今官家燕享及各國通商,仍尚苦茗茶、團茶餅,猶存古人煮茗之意。至於用沸湯瀹芽茶,一浸即飲,取其香郁為美,清冽為甘,則不知始於何時。宋宣仁太后詔免龍團而進葉茶,應是芽茶之始。今京師人又喜以蘭蕙、茉莉、玫瑰薰襲成芬者,漸亦遍於海內;惟吴越專尚新茶,不嗜花薰,固是出產之地,易得嫩葉耳。京朝王、貝勒接見外藩,按其品爵,有待茶不待茶之例,載於典章。外官督撫接見屬吏,待茶至知縣而止,佐雜弗及,亦定例也。按《金史》泰和五年,尚書省奏,茶為飲食之餘,耗財彌甚,七品以上官,其家方許飲茶。蓋茶葉出於宋地,以防耗財資敵之意。今之知縣進謁,始欸茗飲,應是相沿金季之令。

按行聘以茶,蓋茶子既種,不能更移,與奠雁之義同。

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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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某君以儉德自詡,左右助之曰:「儉德可師,今之晏子也。」余曰:「聖賢弗縱欲自奉,弗慳吝為家,以天地之財,為天地之用,不言儉而儉自在,不求奢而奢弗病。孔孟以窶人自居,非有阡陌之利,而《鄉黨》一章,服食之美可知矣。生徒負笈請業者,動輒百人,如顏、原之貧,又不知凡幾,其終歲相從,不能裹糧寄腊可知矣,夫子之必為設箸可知矣。否則在陳之厄,何以同一饑也。其轉食於諸侯,後車數十乘,則僕御之衆可知矣。今某君也,專車尚嫌其費,一餐尚吝其資,其儉德乃勝於聖賢耶?抑借此以飾其慳耶?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非不御輕毳也;食不重肉,非不具肉也;妾不衣帛,則妻衣帛可知矣;豚不掩豆,其牲醴必備可知矣;父族無不乘車,則衣帛食肉在其中矣;母族無不衣帛,則食肉在其中矣;妻族無不食肉;齊國之待其舉火者七十餘家。如此舉措,如此博施,能有幾人。何以一概不學,祇學其食不重肉,豈非借託高賢之名,詭其鄙吝之性耶!君欲敬法晏子,請各努力為之。余惟有望洋而嘆,自愧弗及,素位而行,不敢學儉,亦不敢學奢也。」某君■〈口答〉然,慍(行)[形]於色。余書之以誌吾過也。

按《禮記》,孔子曰:「國奢則示之以儉,國儉則示之以禮。」此大聖人因時制宜,大公至正之論。《詩經·魏風》:「糾糾葛屨,可以履霜。摻摻女手,可以縫裳。」其序云,魏地陿隘,其俗儉嗇而褊急。彼《汾沮洳》之詩,其序云,此亦刺儉不中禮之詩。可見儉貴中禮,不中禮是吝嗇,非儉也。漢丞相平津侯公孫弘脫粟布被,汲黯劾其奸。宋王安石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蘇老泉譏其不近人情。《魯論·鄉黨》一章,記聖人之言行,有「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沽酒市脯不食」、「狐貉之厚以居」、「吉月,必朝服而朝」。士君子立身處世,宜何所法守也。

又按杜祁公家居出入,從者十許人,或勸為居士服,答曰:「老而謝事,尚可竊高士之名耶!」此言深得不可徒行之義,斯其所以為名相也。

又按儉固美德也,然而世道巧偽,未可執一以概其人。韓魏公之奢,王安石之儉,論世君子毋為鄙夫所愚可耳。漢成帝時,五侯子弟侈靡豪縱,以車馬聲色相高,獨王莽折節恭儉,勤身博學,被服儒素,卒以此技欺世獵名,幾移漢祚。其所謂五侯子弟者,徒殃其身,未害於政也。大哉我世宗之諭曰,「聽其作孽致困可也,何必禁之」,實為警世覺民針砭。

禁止服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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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服色,辨其等威可耳,若使富人悉服布素,必致令有不行。令既不行,又難治以峻法,枉事更張,毫無利益。如其果行,則商賈不通,衣冠褦襶,更失中華文物之盛,徒使慳吝富兒遂其鄙陋之欲矣。雍正三年八月,諭曰:「覽諸臣所奏,欲將官員軍民服用,一概加以禁約。朕試問諸臣,照此定制,以申禁約,能管束令其必改乎?斷不能也。法令者,必其能禁而後禁之。明知法不能勝而禁之,則法必不行,亦何為哉。從前屢禁而不能,豈可復禁乎?且照此禁令,各按等秩將緞疋及貂鼠、猞猁猻等細裘悉行禁止,如許物件,俱不准服用,轉令大臣官員得以賤價購而服之,是乃富室獲其利也。兵丁等概令更換,則布疋等物,一時價值交騰,反致貧乏兵丁,難以為生,有何益哉!其家資殷實之人,隨所得而服之。至不肖家奴,有越分服用以事奢靡者,聽其作孽致困可也,何必禁之。朕視諸大臣,亦惟視其品行,並不觀其服飾,即如都統巴拜所戴涼帽,殊不鮮明,亦有何關礙。爾諸臣視屬下兵丁,猶朕之視爾等也,惟當愛恤教誨以成就之,見有服用僭越之人,則誡飭之,約束之,曉諭而訓導之。凡以為伊等之生計耳,漸至醒悟,數年之後,自然悛改,一遵儉樸矣。但典禮所關,官員朝服及軍士器械等項,不可使之無色,理宜修整,令其鮮明。尤有要者,我朝滿洲等喜事,尚不必論,惟父母之喪,但恐無以飾觀,有傷顏面,人或謂之不孝,每多勉強逾分費用,此皆無知之所致耳。夫孝者,在於誠心,並不在於躐等糜費,本自各有定分也。大臣等應將此留意,時加嚴禁。其定服色制度,不必紛擾,過於煩細,但將護軍領催馬甲及閑散滿洲人、護軍校、驍騎校、筆帖式等服色,定為制度之處,大臣等詳究議奏。特諭。」

詩人有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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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貽上 士禛官刑部尚書時,京師民人徐起龍,有女嫁馮繼隆,甫數日,其姑曹氏淫悍婦人也,引所私辛二、僧宣召等逼姦之,女不從,則加炮烙,畏而從之。既兩月,始許歸寧,女泣訴父母。起龍羞憤,偕其表弟侯六登曹氏之門,欲毆之。曹及辛二出禦,遂鳴於官,解赴刑部,司讞呈堂,以起龍兄弟白晝打搶,草率結案。王貽上大怒,立碎其牘擲地,詰滿漢司官曰:「汝曹畏勢乎?狥情乎?納賄乎?」立令釋起龍、侯六之鋃鐺,而繫於曹氏、辛二之頸,並逮宣召,按律定擬,都人皆以為快。此康熙三十九年事也。又朱竹君學士筠,每好作義俠之舉,有胡御史 牧亭為其家人箝制,學士憤怒,代為懲治。此皆老輩風義,至今猶有生氣,不似腐儒畏縮,自命風流,視君子當為之事,皆如秦越,得失無關痛癢。故傳曰,士不可不弘毅,其斯之謂歟。

嚴石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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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麤疏性成,於細事不甚留意,每有出入銀帛,多原封不啟,亦從無平色低昂之誤。偶閱《居易錄》載:如皋嚴怡,字石谿,家貧,行誼亢潔。嘗館於富室,歲暮將歸,主人設筵祖道,以優伶侑觴。酒闌,主人出兼金為壽,且云,先生試一權之。怡大怒,曰:「君乃以我為商賈乎!」立散之優伶,拂袖而去云云。余閱至此,不覺失笑。

濟南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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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嚮距濟南千里,自咸豐年江南豐縣河決,黃流北趨,由直隸開州、山東濮州橫灌運河,經兗之張秋鎮入大清河,直抵濟南城北十二里,匯濼水東下入海。每年伏汛泛濫,旁流外河,大舡可踰濟南城北之標山,泊於三孔橋下,實為人意初不能料。平時之車塵馬足,一換而為櫓聲帆影矣。宋晁無咎守濟南,瓜代後,有《別歷下二詩》云:「來時芙蕖溢渚香,歸途未變柳梢黃。殷勤趵突溪中水,相送扁舟向汶陽。」又「鴛鴦鸂■〈涑鳥〉遶漁梁,搖漾山光與水光。不管使君征棹遠,依然飛下舊池塘。」味其詩句,是宋時亦可由濟南乘舟南下矣。

錢辛楣《十駕齋養新錄》記河防一則云:河為北條之(山)[川],由絳水大陸播九河,同為逆河以入海者,今故道即運河,由臨清至天津是也;東漢以後,河由千乘入海,即今之大清河也,千乘今為武定府,自唐宋金皆由於此;金元之間,河漸南決,合淮泗以入於海,與禹河入海之地,幾二千餘里矣,是改北條為南條矣。按此說,今之黃河,由大清河繞濟南匯濟水入海,固是唐宋舊迹。晁無咎,宋人,賦事之言吻合也。

前代祭祀奢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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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鄰幾雜志》載,宋時一郊費六百萬,後至一千餘萬。明季郊祀禮成,乃至肆赦,其祭祀之難如此。本朝南北郊祀,駕必親行,上辛、冬至、常雩、夏至,歲無不舉,亦未聞冗費之鉅,而宋時何以所用不貲,殆不可解。又如嶽瀆之祀,朝廷告功施慶,必照例舉行。泰山則歲以四月十八日遣官致祭,甚至祈雨禱雪,亦極誠通昭事之敬。康熙、乾隆年間,車駕南巡,均親展明禋,未嘗駭為異事。何以古人於封禪一事,至於伏闕披鱗,拚以死命,尤令人不可擬解。

又宋熙寧以前,凡郊祀大駕還內,至朱雀門,忽扮綠衣人蹣跚潦倒如醉狀,乘輿為之少柅,謂之天子避酒客。及門,兩扉遽闔,門內抗聲曰:「從南來是何人?」門外應聲曰:「是趙家第幾朝天子。」又曰:「是也不是?」應聲曰:「是。」然後開門,乘輿乃進,謂之勘箭。此真無理作閙,褻瀆朝儀,不知是何意也。勘箭兩字,亦不解其義之所出。

溫泉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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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漁洋言,京師冬日燻花,漢唐以來,已有其法。引《漢書·召信臣傳》,信臣為少府,太官園種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廡,晝夜■〈難上灬下〉蘊火,待溫氣乃生,此言是也。又引唐人詩云,「內園分得溫湯水,二月中旬已進瓜」,此言非也。按灤陽避暑山莊,界在關外,地氣早寒,惟御園中荷花,至八九月尚菡萏馥郁,經霜不凋。蓋因池通溫泉,地氣常暖所致。前詩分得溫湯四字,明明與此合,度其所分必華清溫泉之下流也。

好聲伎未嘗為人品之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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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每以細事概人平生,一耽聲伎,羣相指為輕薄,論亦苛矣。古之君子,無故不廢樂,是以孔子大祥御琴,琴即成聲,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謝太傅東山絲竹,文信國聲伎滿前,皆能樂人之樂,憂人之憂。《羯鼓錄》言,宋廣平人雖耿介,亦好色樂,嘗與明皇論鼓云,「頭如青山峯,手如白雨點」。《夢溪筆談》載,寇萊公好柘枝舞,每宴客必舞柘枝竟日,時人號曰柘枝顛。康對山工琵琶,耽伎樂,沒後囊橐蕭然,所遺大小鼓三百餘副。蓋古人宅心於誠,弗假偽飾,不似今之君子,敝衣惡食,面塵齒垢,以為悃愊無華;較量錙銖,吝情取與,謂之財帛分明;問舍求田,高權子母,謂之能知稼穡;事理之來,不置是非,謂之養德;絲棼偶集,退避不遑,視他人之死生性命於不顧,謂之高潔。嗚呼!天之生材,國之養士,安用此栖栖為哉。豈以能絕嗜好如處子,便可了當讀書之道。國初范忠貞 承謨以廕拜官,又成進士,當耿藩反側之際,日接僚屬,夜理文檄,每漏下輒聚僮僕高彈清吹,甚至鐃歌大樂,殆無虛夕,外出鎮靜,內懷堅貞,至今勃勃尤有生氣。豈得因有聲伎之嗜,便可輕議之耶!然要必先有其材,具有其志,始可弦誦伎樂,以宣其意。彼徒事游蕩飲博者,正未容藉口也。

名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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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每好自諱其名,與人論事,非自呼其字,即曰「某人」,不典甚矣。惟通謁名刺,古禮僅存。書畫題欵,前代惟趙子昂、董香光,本朝惟劉石菴、英煦齋,喜署其字,總覺於古不典,於今不恭,似未可以為法。王弇州《觚不觚[錄]》云,自嚴分宜當國,親王書刺無不名矣;自江陵當國,親王無不稱晚生矣,當其襲封之初,至稱門生。按宋朝親王班在宰相之下,益乖大體,其權相之氣焰可以想見。江陵當國時,親王次輔,皆稱晚生,布按行跪禮。而江陵乃媚大璫馮保,自稱晚生。然則貂璫之勢,是誰啟之,似未如近日之名刺允當矣。

按《漢書》注,張晏曰:匡衡少時字鼎,世所傳其與貢禹書,上言衡敬報,下言匡鼎白。《南史》陶弘景自號華陽隱居,書札即以隱居代名。王右軍敬謝帖,曰逸少白。白居易與元九書,稱樂天再拜。陳摶謁高公詩,稱道門弟子圖南。元稹作《長慶集》序,自稱微之序。署欵以字,古人固有行之者,然不多見,亦不足為法也。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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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稱大人、先生,蓋指德業而言,非謂名爵也。子之於父,亦稱大人、夫子、先生。今惟存家大人、尊大人之稱,而無夫子、先生之稱矣。《漢書》范滂曰,「惟大人割不忍之恩」,是稱母為大人也;疏受叩頭曰,「從大人議」,是呼叔為大人也。宋元之世,漸稱達官內臣為大人。至郭子儀應回紇大人之占,仍是偉望之稱,非指官祿而言也。本朝內大臣、都統、尚書、侍郎、卿寺、學士、堂上官皆稱大人。中允、洗馬、贊善、巡城御史、掌科給事,皆在本署中稱大人,出署則否也。外官文職督撫、學政、織造、監督、司道,武職提督、副都統、總兵、城守尉,皆稱大人。御前大臣多以王公兼任,不稱大人而稱位號,其無世爵者,則用清語稱之曰郭什諳班。大學士稱中堂,將軍稱將軍,似不以大人兩字為極尊之稱。國初諭旨中呼內務府大臣為內府大人,是以近日中使人役,仍呼內務府為大人衙門。

考國初外官,非欽使不稱大人。曾見山東省城西關有王公祠,木主書山東巡撫王大老爺國昌之位。又濟南朱氏家所藏其先世閩督公朱宏祚任廣東巡撫時輿頌詩詞冊,亦稱巡撫廣東朱大老爺。又於高唐途次見一舊碑,稱布政司熊大老爺。此皆康熙中年之事。余幼時,道員已稱大人,府廳州皆稱大老爺,知縣稱太爺,形於筆札則稱太老爺。咸豐年用兵以來,知府多加運使、道員職銜,亦稱大人。甚有未加銜者,屬吏亦媚之曰「大人」。知縣則無不加銜,無不大老爺矣。從前武職,總兵稱總爺,副將稱副爺,參將、游擊稱將爺,都司、守備稱掌家。 專營都司亦稱將爺。自余幼時總兵已稱大人,副、參、游皆稱大老爺,都司稱總爺,守備稱副爺,已覺與前逈異。近年以來,副將漸稱大人,守備亦稱總爺,兵丁久已稱將爺,什長、傳號久已稱掌家,更為躐等之甚矣。不知數十年後,更加何稱。又王弇州《觚不觚錄》,三司見督撫稱老先生,見巡按稱先生大人,頗似今時中堂、將軍,不以大人兩字為重也。

罘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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罘罳之為物也,前人釋解不一。顧太初引鄭康成、顏師古、崔豹諸說辨之,以為宮闕屏間,刻縷鳥獸雲氣,疏通連綴之狀。唐蘇鶚引《子虛賦》「罘網彌山」,證罘當為網。王漁洋引柏梁詩云,「走狗逐兔張罘罳」,則罘罳之為網戶,正以其象類網而借用耳。余按諸說皆因字從網羅,又用之當窗罨畫,故以為刻縷雲氣之狀,其實皆誤也。今大內宮殿廟宇簷下,皆有此物,蓋用銅絲織成細網,冪於簷榱之下,以防雀鴿棲集。工部物料中即作罘罳兩字,足以釋古人之聚訟也。

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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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之美者,曰「珍羞」。羞,羊臉也。又曰「羊羔美酒」,皆侈言俊味,是古人嗜好貴羊賤豕之明證。無怪魚羊兩字合書為鮮。其餘若萬羊宰相、瘦羊博士之典甚多。而罕有及於豚豕者,何也?宋時諺云:「蘇文熟,啖羊肉。」因殿帥姚某性饕餮,每得坡公手帖,輒換羊肉數斤,故坡公有傳語本官今日斷屠之謔。杜祁公為相清儉,非會客不食羊肉。宋時京官日支羊肉錢。今京朝官喜喫羊肉,要亦由來久矣。袁簡齋謂猪肉曰「廣大教主」。余則視羊肉為「八比文字」,嗜之者咀嚼饞涎,惡之者掩鼻而過,且不可夾入一物,亦不可以他物夾之,自成一家言可耳。

巴克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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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什,亦作榜式,亦作把什,乃清語文儒諳悉事體之稱。天聰五年七月,設立六部,改巴克什為筆帖式,其文館大臣原有榜式之號者仍之。范文肅、甯文毅官大學士時,皆存榜式之名,有如武臣之巴圖魯也。筆帖式今清語作筆特和式,亦不稱巴克什矣。

按從前大臣賜號甚多,有清卓理克圖及戴青等名,與巴克什、巴圖魯之制同。蒙古王公有賜達爾漢及濟農、土們等名。

又按國初文臣皆呼為巴克什,又有札爾固齊十人,似是理政聽訟之大臣。曾於《清文鑑》中查之不得,應是蒙古語也。

屠緯真《藿語》二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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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部郎屠隆,自稱鴻苞居士,著《藿語》一篇,頗有合於人情治道,摘其二則錄之。

一曰重輔毗。今之輔臣,悉用詞垣。夫黼黻皇道,潤藻太平,此文章事也。若進在政府,贊襄機密,有不可盡於文章者。故選用輔臣,宜擇德器端凝、才識練達、洞悉古今、諳悉世務、負公輔之望者,不當直以資秩文名而用之。而詞臣方在編摩館局時,亦須深念今日館局之臣,即將來公輔之選,豈可徒尋章摘句,搦管抽毫,耽雕蟲小技而已。凡國是、廟算、吏治、民情、刑名、錢穀、邊務、戎機,皆當留心豫講,或討故實,或審時宜,咸其責也。而尤當克己去私,宅心公虛,以天下萬世為度,而我不與焉。夫輔臣之權利富貴大矣,其得喪利害亦大矣。機務眩惑,得失熬煎,求望日多,奔走益衆,平居十分之品,到此才得其六七,五分之品,到此才得其一二。泛論抵掌時,誰不能惜前代之失,摘往事之非,一旦身當其處,或有謬而不然者。古大臣自皋夔伊周而後,粹乎無可復議者,幾何人哉,公輔之地,不易處也明矣,烏可不慎且重乎!人材難得,選用宜廣,古之卜相,無間農工,今於翰苑之外,或參用中外他官一人可也。

一曰廣選舉。雉兔之罝,不掩麟鳳;魚蝦之網,不絓神龍。卓越奇偉非常之材,高臥巖穴,長嘯烟霞,或非近世科目之所能得也。古帝王之得豪傑聖賢,或以夢卜,或以徵聘,或得之農工,或得之漁釣,或得之商販,或得之囚虜。朝為布衣,暮列卿相,卒之才諝鵲起,功烈鴻茂。材非一品,取非一途,蓋亦廣矣。漢選舉有賢良、直言極諫、孝廉、明經、孝弟力田、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四科、文學、高第、行義、茂才特立、淳厚有德、直言、勇猛知兵法、有大慮、賢良方正、茂才有道、耆儒、九品官人諸科,晉、宋、梁有猛勇秀異之才、孝廉、秀才、九流中正、明經幹理、高才博學諸科,唐有明經、秀才、進士、俊士、有道、童子、制舉、通一藝以上諸科,宋有進士、九經、五經、開元禮、三史、三禮、三傳、學究、明法、詩賦、策論諸科,選舉之途若是乎廣也。聖朝國初尚有賢良方正等科,今則一切罷去,而獨以舉業取士。上之精神意向所指,下必風馳雷動而奔走焉。士之卓瑰茂異非常者,即天禀姿性與其才具學力之所成就,品格不同,莫不回心壹意而研討舉業,率以此進。二百餘年來,名公碩輔、英喆雄杰,策勳竹素、流聲天壤者,往往繇此而出,故亦不乏也。然寧無虞其萬一遺漏乎?世或有卓然可稱名公碩輔、英喆雄杰其人者,而偶不嫻於今代舉業之文,有其文矣,而偶不為有司所識拔,則雖有策勳竹素、流聲天壤之具,何所用之,有老死蓬蒿之下而已。又萬一有卓瑰茂異非常之人,不屑應當世制舉,生而龍蟠豹隱,抱膝名山片石,棲真頤神,鴻飛冥冥焉,又孰從而得之。古豪傑若張子房、諸葛孔明、王景略、李長源,並不聞以制科而跳身樊籠之外,抗志寥廓之上,是未免為英雄之所竊笑也。余觀此時發跡制科、布列仕路者,固多奇偉豪傑,蜚英騰茂,增光國家之盛典;其間中庸闒茸之徒,染指膏腴,溺志青紫,捱日停月,無所短長者,要亦不少,玷科目,負國恩,將焉用之。而草澤之間,懷才抱略、無忝制科之英,乃或有泯泯汶汶,布衣糲食,屈首衡茅,曾不得與時賢連袂而起、並轡而駕,白駒發嘆,綿葛興歌,耳目睹記,往往有之矣。嗟乎!唯楚有才,晉實用之。桓溫對面而失王猛,乃為苻堅所得,立功名於氐中。張元負磊塊之氣,不遇於宋主,走元昊為邊患無已。唐人有言:「中原不道無麟鳳,自是皇家結網疏。」蓋昔人歎之矣。制科之設,非不可以籠天下英雄豪傑,而英雄豪傑有不盡入其牢籠,當事者可無慮及此乎。愚意謂制科之外,宜別立一科,以羅天下遺逸真才,若瑰奇磊落、懷才抱略、智勇文武英傑,修德敦行、師表人倫之賢,經史淹貫、文章鉅麗之士,伏在草野為制科所遺者,令州里鄉老得以上聞,有司守臣得以辟舉,親召至闕下,覆核得實,果係真才,不次擢用。或端委廟廊,近侍顧問;或仗鉞疆圉,平定安攘。遠謨鴻烈,終將賴之。如郡邑有人,何害並舉同升;若其無之,不妨絕跡滅響,毋多毋泛,以開倖門。天下之事,孰不由人材而濟哉!武王成事以一太公,齊桓成事以一管仲,勾踐成事以一范蠡,漢高成事以一張良,昭烈成事以一諸葛,苻堅成事以一王猛。淮淝之役,得一謝安則晉室泰山;奉天之役,得一李晟則唐室再造;靈武之役,得一李泌則廟簴重光;金人之役,得一岳飛則河朔幾復。國家經濟,豈必事事瑣屑,正朝廷,靖四方,備邊鄙,防寇虜,明賞罰,修刑政,肅紀綱,移風俗,詰兵戎,足糧餉,皆國家要務。然而用人得其人,何事不理;用人非其人,何事不壞。方今之最急,孰有加於用人者哉!余竊見近世之用人,無論閑秩散地,即國家至重大關要之處,其所用人,不聞博訪精選,擇其人品才具之相應者而用之,而但計其歲月,循其資秩,曰輪捱某人應得某處矣,曾不計其人之足了此與否也。甚或取其人之妥帖,足無悔吝;利其人之庸軟,保無牴牾。用人若此,尚何望其樹非常而報朝廷哉!此乃今之大患,而當事之失計也,其亦未之思矣。

此二則深中時弊,有明至今數百年,輒不能易。康熙二年,特沛綸音,揭摘制義之弊,宜其當日文運煥然光昌。所惜不數年,士子苦難遷業,卒如禮臣之請,仍復其舊。乾隆中,舒文襄 赫德 復有更易制藝之疏,乃獨尼於鄂文端 爾泰一人。蓋文端亦乙科進身,不免欲高其技之習未能盡除耳。余按今之欲築宮室者,不謀於圬者而謀於畫師;欲實倉廩者,不謀於畎畝而謀於庖人,得毋皆耳目近習之誤耶。

喪禮計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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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新吾三年之喪解,喪者,親始死之日也。十三月再見親死之日,謂之小祥,尚在吉凶之界。二十五月三見親死之日,謂之大祥,(殆)[始]變凶而存吉,是月有餘哀。又一月為中月,乃行禫。自二十五月已屬餘哀,二十六月已無餘哀。先王制禮,雖聖人不敢過也。或問不計閏何?曰:計閏則短一月,不見三年之喪日矣,故不計閏,非謂以厚為道也。愚按期服以歲計,故不計閏;功服以月計,故計閏,亦是此意。然其中似應稍示區別,若在二十五月以內之閏,不應計算,在二十五月以外之閏,是已三見其喪,不應不計也。然而大孝終身慕之,又豈止三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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