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正集/卷三十三
卷三十三
妖怪部二
任氏傳
任氏,女妖也。唐有韋使君者,名第九,信安王李之外孫。少落拓,好饮酒。其从
父妹婿日鄭六,不記其名。早习武艺,亦好酒色,贫無家,托身千妻族;相得,遊處不間。天寶九
年夏六月,与鄭子偕行于長安陌中,將會饮于新昌里。至宣平之南,鄭子辞有故,请間去,繼至饮
所。乘白馬而東。鄭子乘驴而南,入升平之北门。偶值三妇人行于道中,中有白衣者,容色姝丽。
鄭子见之惊悦,策其驴,忽先之,忽后之,將挑之而未敢。白衣時時盼睐,意有所受。鄭子戏之曰:
「美艷若此,而徒行,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不徒行何为?”鄭子曰:「劣乘不足
以代佳人之步,今辄以相奉。某得步从,足矣。”相视大笑。同行者更相眩诱,稍已狎昵,鄭子随
之東。至樂遊園,已昏黑矣。见一宅,土垣車门,室宇甚严。白衣將入,顾曰:「愿少踟蹰。”而
入。女奴从者一人,留于门屏間,問其姓第。鄭子既告,亦問之。对曰:「姓任氏,第二十。”少
顷,延入。鄭子系驴于门,置帽于鞍。始见妇人年三十余,与之承迎,即任氏姊也。列烛置膳,舉
酒数觞。任氏更衣理妆而出,酣饮极欢。夜久而寝。其妍姿美质,歌笑态度,舉措皆艷,殆非人世
所有。將晓,任氏曰:「可去矣。某兄弟各系教坊,职属南衙,晨兴將出,不可淹留。”乃约后期
而去。既行,及里门,门肩未发。门旁有胡人鬻饼之舍,方張燈炽炉。鄭子憩其簾下,坐以候鼓,
因与主人言。鄭子指宿所以問之曰:「自此東转,有门第,谁氏之宅?”主人曰:「此聩墉弃地,
無第宅也。”鄭子曰:「适过之,曷以云無?”与之固争。主人适悟,乃曰:「吁!我知之矣。此
中有一狐,多诱男子偶宿,尝三见矣,今子亦遇乎?”鄭子赧而隱曰:「無之。”质明,復视其所,
见土垣車门如故。窥其中,皆秦荒及廢圃耳。
既归,见责以失期。鄭子不泄,以他事对。然想其艷冶,愿復一见之心,常存之不忘。经十許
日,鄭子遊,入西市衣肆,瞥然见之,囊女奴从。鄭子遽呼之。任氏侧身周旋于稠人中以避焉。鄭
子連呼前迫,方背立,以扇障其后,曰:「公知矣,何相近焉?”鄭子曰:「虽知之,何患?”对
曰:「事可愧耻。难施面目。”鄭子曰:「勤想如是,忍相弃乎?”对曰:「安敢弃也,惧公之见
恶耳。”鄭子发音,詞旨益切。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艷丽如初,謂鄭子曰:「人間如某之比者非
一,公自不识耳,無獨怪也。”鄭子请与之叙欢。对曰:「凡某之流,为人恶忌者,非他,为其伤
人耳。某则不然。若公未见恶,愿终己以奉中帻。”鄭子許之,与谋栖止。任氏曰:「从此而東,
大树出于栋間者,门巷幽静,可税以居。前時自宣平之南,乘白馬而東者,非君妻之昆弟乎?其家
多什器,可以假用。”是時伯叔从役于西方,三院什器,皆贮藏之。鄭子如言访其舍,而诣假什器。
問其所用,鄭子曰:「新获一丽人,已税得其舍,假具以备用。”笑曰:「观子之貌,必获诡陋。
何丽之绝也。”
乃悉假帷帐榻席之具,使家童之慧黠者,随以觇之。俄而奔走返命,气吁汗洽。迎問:「有之
乎?”曰:「有。”問:「其容若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尝见之矣。”釜姻族广茂,且夙从
逸遊,多识美丽,乃問曰:「孰若其美?”童曰:「非其伦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皆曰:「非
其伦。”
是時吳王之女有第六者,则釜之内妹,艷如神仙,中表素推第一。問曰:「孰与吳王家第六
女美?”又曰:「非其伦也。”抚手大骇曰:「天下岂有斯人?”遽命汲水澡颈,首膏唇而往。既
至,鄭子适出。人门,见小童拥答方扫,有一女奴在其门,他無所见。征于小童。小童笑曰:「無
之。”周视室内,见紅裳出于户下。迫而察焉,见任氏敢身匿于扇間。拽出就明而观之,殆不谬于
所傳矣。釜爱之发狂,乃拥而凌之,不服。
以力制之,方急,则曰:「服矣。请少回旋。”既缓,则捍御如初。如是者数四,釜乃悉力急
持之。任氏力竭,汗若濡雨。自度不免,乃纵體不復抗拒,而神色惨变。釜問曰:「何色之不悦如
是?”任氏長叹息曰:「鄭六之可哀也!”釜曰:「何謂?”对曰:「鄭生有六尺之躯,而不能庇
一妇人,岂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获佳丽,遇某之比者众矣。而鄭生穷贱耳。所称惬者,惟某而
已。忍以有余之心,而夺人之不足乎?哀其穷馁,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为公所絷耳。
若糠糗可给,不当至是。”釜豪俊有義烈,聞其言,遽置之,敛袄而謝曰:「不敢。”俄而鄭子至,
与釜相视樂。自是,凡任氏之薪粒牲饩,皆给焉。任氏時有经过,出入或車馬舆步,不常所止。日
与之遊,甚欢。每相狎昵,無所不至,惟不及乱而已。是以釜爱之重之,無所吝惜;一食一饮,未
尝忘焉。任氏知其爱己,因言以謝曰:「愧公之见爱甚矣。顾以陋质,不足以答厚意。且不能负鄭
生,故不得遂公欢:某,秦人也,生長秦城;家本伶伦,中表姻族,多为人寵,以是長安狭邪,悉
与之通。或有姝丽,悦而不得者,为公致之可矣。愿持此以报德。”曰:「幸甚!厘中有鬻衣之妇
曰張十五娘者,肌體凝洁,常悦者。”因問任氏识之乎。对曰:「是某表姊妹,致之易耳。”旬余,
果致之。数月厌罢。任氏曰:「市人易致,不足以展效。或有幽绝之难谋者,试言之,愿得尽智力
焉。”曰:「昨者寒食,与二三子遊于千福寺。见刁將軍缅張樂于殿堂。有善吹签者,年二八,雙
鬟垂耳,嬌姿艷绝。尝识之乎?”任氏曰:「此寵奴也。其母,即妾之内姊也。求之可也。”釜拜
于席上。任氏許之。乃出入刁家。月余,促問其计。任曰:「愿得雙钗以为赂。”釜依给焉。后二
日,任氏与方食,而缅使苍頭控青骢以迓任氏。任氏聞召。笑謂釜曰:「谐矣。”初,任氏加寵奴
以病,针饵莫减。其母与缅忧之方甚,將徽诸巫。任氏密赂巫者,指其所居,使言从就为吉。及视
疾,巫曰:「不利在家,宜出居東南某所,以取生气。缅与其母详其地處,则任氏之第在焉。缅遂
请居。任氏谬辞以逼狭,勤请而后許。乃辇服玩并其母,偕送于任氏,至,则疾愈。未数日,任氏
密引釜以通之,经月乃孕。其母惧,遽归以就缅,自是遂绝。
他日,任氏謂鄭子曰:「公能致錢五六千乎?將为谋利。”鄭子曰:「可。”遂假求于人,获
錢六千。任氏曰:「有人鬻馬于市者,馬之股有疵,可買以居之。”鄭子如市,果见一人牵馬求售,
眚在左股。鄭子買以归。其妻昆弟见,皆嗤之,曰:「是弃物也。買將何为?”無何,任氏曰:「
馬可鬻矣,当获三万。”鄭子乃卖之。有酬二万,鄭子不与。一市尽曰:「彼何苦而貴買,此何爱
而不鬻?”鄭子乘之以归;買者随至其门,累增其估,至二万五千也,又不与,曰:「非三万不鬻
。”其妻昆弟聚而诟之。鄭子不获已,遂卖,卒不登三万。既而密伺買者,征其由,乃昭應縣之御
馬疵股者,死三岁矣,司吏不時除籍,官征其估,计錢六万。设其半以買之,所获尚多矣。若有馬
以备数,则三年刍粟之估,皆吏得之。且所偿盖寡,是以買耳。任氏又以衣服故,尝乞衣于釜。釜
將買全彩与之。任氏不欲,曰:「愿得成制者。”
召市人張大为買之,使见任氏,問所欲。張大见之,惊謂曰:「此必天人貴戚,为郎所窃耳。
非人間所宜有者,愿速归之,無及于祸。”其容色之动人也如此。竟買衣之成者而不自纫缝也,不
晓其意。
后岁余,鄭子武调,授槐里府果毅尉,在金城縣。時鄭子方有妻室,虽昼遊于外,而夜寝于内,
方恨不得专其夕。將之官,邀与任氏俱去。任氏不欲往,曰:「旬月同行,不足以为欢。请计日给
粮汽,端居以迟归。”鄭子恳请,任氏愈不可。鄭子乃求釜资助。更与劝勉,且诸其故。任氏良久
曰:「有巫者言某是岁不利西行,故不欲俱。”鄭子甚惑也,不思其他,与大笑曰:「明智若此,
而为妖惑,何哉!”固请之。任氏曰:「倘巫者言可徽,徒为公死,何益?”二子曰:「岂有斯理
乎?”恳请如初。任氏不得已,遂行。以馬借之,出祖于临皋,挥袂别去。信宿,至馬嵬。任氏乘
馬居其前,鄭子乘驴居其后;女奴别乘,又在其后。是時西门围人教猎狗于洛川,已旬日矣。适值
于道,苍犬腾出于草間。鄭子见任氏然坠于地,復本形而南驰。苍犬逐之。鄭子随走叫呼,不能
止。里余,为犬所获。鄭子衔涕出囊中錢,赎以痊之,削木为記。回睹其馬,啮草于路隅,衣服悉
委于鞍上,履袜犹悬于镫間,若蝉蜕然。惟首饰坠地,余無所见。女奴亦逝矣。
旬余,鄭子還城。釜见之喜,迎問曰:「任子無恙乎?”鄭子该然对曰:「殁矣。”釜聞之惊
例,相持于室尽哀。徐問疾故。答曰:「为犬所害。”曰:「犬虽猛,安能害人?”答曰:「非人
。”骇曰:「非人者何?”鄭子方述本末。釜惊讶叹息不能已。明日,命驾与鄭子俱适馬嵬,发瘗
视之,長号而归。追思前事,惟衣不自制,与人頗異焉。其后鄭子为总监使,家甚富,有枥馬十余
匹。年六十五,卒。大历中,沈既濟居钟陵,尝与釜遊,屡言其事,故知详悉。后釜为殿中侍御史
兼陇州刺史,遂殁而不返。
嗟乎,異物之情也有人道焉!遇暴不失節,殉人以至死,虽賢妇人,有不如者矣。惜鄭生非精
人,徒悦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渊识之士,必能揉变化之理,察人神之际,著文章之美,傳要妙
之情,不止于赏玩風态而已。惜哉!建中二年,既濟自左拾遺与金吾將軍裴冀,京兆少尹孫成,户
部郎中崔需,右拾遺陆淳皆滴官東南,自秦徂吳,水陆同道。時前拾遺朱放因旅遊而随焉。浮颖涉
淮,方舟沿流,昼宴夜话,各征其異说。众君子聞任氏之事,共深叹骇,因请既濟傳之,以志異云。
李參軍
唐兖州李參軍,拜职赴任,途次新鄭逆旅,遇老人读《漢書》,李因与交言,便及身
事。老人問先婚何谁?李辞未婚。老人曰:「君,名家子,当选姻好。今聞陶貞益为彼州都督,若
逼以女妻君,君何以辞之?陶李为姻,深骇物听。仆虽庸叟,窃为足下羞之。今去此数里,有蕭公,
是吏部之族,门第亦高。见有数女,容色姝丽。”李聞而悦之,涸求老人紹介于蕭氏。其人便許
之,去。久之方還。言:「蕭氏甚欢,敬以待客。”李乃仆御偕行。
及至,蕭氏门館清肃,甲第显焕。高槐修竹,蔓延連亘、绝世之胜境。初,二黄门持金倚床延
坐,少時蕭出,着紫羅衫,策鸠杖,两袍扶侧,雪髯神凿,舉动可观。李望敬之,再三陳謝。蕭云:
「老叟悬車之所,久绝人事,何期君子迂道见过。”叙毕,寻荐珍膳,海陆交错,多有未名之物。
食讫觞宴,老人乃云:「李參軍向欲論亲,已蒙許诺。”蕭便叙数十句,語深有士風。作書与官,
请卜人克日。
須臾,卜人至:「公卜吉正在此宵。”又作書与縣官,借頭花钗绢缣手巾等。寻而皆至。其夕,
亦有縣官作傧,欢樂之事,与世不殊。至人青庐,妇人又殊美,李生愈悦。既明,蕭公乃言:「李
郎赴任有期,不可久住。”便遣女子随去。寶钮犊車五乘,奴婢人馬三十匹。其他服玩,不可胜数。
见者謂是王妃公主之流,莫不称羡。
李至任,积二年,奉使入洛,留妇在舍。婢等并狐蛊妖冶,炫惑丈夫,往来者多经过焉。異日,
參軍王,曳狗將猎,李氏群婢,见狗甚骇,咸入门。素疑其妖媚,是日心劝,径牵狗入其宅。合家
拒堂门,不敢喘息,狗亦掣挛号吠。李氏妇门中大垢曰:「昨婢等梦为狗咋,今见而惧。王何事牵
犬入人家?同官为僚,獨不知为李參軍之第乎?”意是狐,乃决意排窗放犬,咋杀群狐。惟李妻死,
身是人而其尾不变,往白貞益,貞益往取覆验,见诸死狐,嗟叹久之。時天寒,乃埋一處。经十余
日,蕭使君遂至。入门号哭,莫不惊骇。
既而,诣陶聞诉,言辞確实,容服高貴,陶甚敬待。因收下狱。固执是狐,取前犬令咋。時蕭
陶对食,犬至,蕭边引犬頭于膝上,以手抚之,然后与食,大無搏噬之意,后数日,李生亦還,号
哭累日,然发狂,啮通身尽肿。蕭謂李曰:「奴仆皆言死者悉是野狐,何期冤抑如是。当時即欲開
痊,恐李郎被炫惑,不见信,今宜開视,以明好妄也。”命開视,悉是人形。李益悲愉。貞益以罪
重,系铜深刻。私白云:「已令持十万,于東都取咋狐犬,往来可十余日。”貞益又以公錢百千益
之,其犬竟至。會一日,蕭谒陶,陶于正厅立待。蕭入府,顏色沮丧,舉动惶忧,有異于常。俄而,
犬自外人,蕭忽化作老狐,下阶趋走数步,为犬所获,从者皆死。貞益使验死者,悉是野狐。遂获
免。
姚坤
太和中,有處士姚坤,不求聞达,常以渔钓自适。居于東洛万安山南,以琴尊自抬。居
侧有猎人,常以网取狐兔为業。坤性仁,恒收赎而放之。如此活者数百。坤旧有庄,卖于嵩岭菩提
寺。坤持其价而赎之。其如庄僧惠沼行凶,率常于阒處凿井,深数丈,投以黄精数百斤,求人试服,
观其变化。乃饮坤,大醉,投于井中,以石咽其井。坤及醒,無计跃出,但饥茹黄精而已。如此数
日。夜忽有人于井口召坤姓名,謂曰:「我狐也。感君活我子孫不少,故来教君。我狐之通天者,
初穴于冢,因上窍乃窥天漢星辰,有所慕焉,恨身不能奋飛,遂凝盼注神,忽然不觉飛出,蹑虚驾
云,登天漢见仙官礼之,君但能澄神泯虑,注盼玄虚,如此精確,不三旬而自当飛出,虽窍之至微,
無所碍矣。”坤曰:「汝何据耶?”狐曰:「君不聞《西升经》云:‘神能飛形,亦能移山’,君
其努力。”言讫,而去。坤信其说,依而行之,约一月,忽能跳出于碉孔中。遂见僧,大骇,视其
井依然。僧礼坤,诘其妙。坤告曰:「某無为,但于中有黄精饵之。渐觉身轻,遊其間,如處寥廓,
虽欲安居,不能禁止。偶尔升腾,窍所不碍,特黄精之妙如此。他無所知。”僧然之。诸弟子以索
坠下,约以一月后来窥。弟子如其言,月余往窥,師已毙于中矣。坤归旬日,有女子自称夭桃诣坤,
云:「是富家女。误为少年诱出,失踪,不可復返。愿侍箕帚。”坤纳之。妖丽冶容,至于篇什等
礼,俱能精至。坤亦爱之。后,坤應制,挈夭桃入京,至盘頭館,夭桃不樂,取笔题竹簡为詩曰:
铅華久御向人間,欲拾铅華更惨顏。
纵有青丘今夜月,無因重照旧云鬟。
吟諷久之,坤亦矍然。忽有曹牧,遣人执良犬將獻裴度,入館,犬见夭桃,怒目,掣额蹲步上
阶。夭桃即化为鄧,跳上犬首,抉置视犬,惊腾号出館,望荆山而窜。坤大骇,逐之。行数里,犬
已毙狐,即不知所之。坤惆怅恳惜,尽日不能前進。及夜,有老人挛美酝诣坤,云是旧相识。既饮,
坤终莫能达相识之由。老人饮罢,長揖而去,云:「报君亦足矣。吾孫亦無恙。”遂倏不见坤言悟
狐也。后寂無聞焉。
許貞
唐元和中,有許貞,家寓青齊間。尝西遊長安。至陕,貞与陕从事善。是日,將告去,
从事留饮,至暮方别。行未十里,忽然堕馬。而二仆驱其衣囊已前去矣。及貞醉寤,已曛黑。馬亦
前去。因顾道左小径,有馬溺及足迹,即往寻之。不觉数里,忽见朱门甚高,槐柳森鬱。貞既亡仆
馬,怅然,遂叩其门。已扃键,有小童出视,貞即問曰:「此谁氏第?”曰:「李員外别墅。”貞
请入谒,重遽入告。顷之,请入,息于賓館。即引入门,其左有賓位甚清敞,所设屏障,皆古山水
及名書、经史、图籍,茵榻之类,率洁而不華。貞坐久之,小童出曰:「主君且至。”俄有一丈夫,
年约五十,朱绂银章,儀状甚伟。与生相见。揖让而坐。生因具述故人从事,留饮沉醉,既在道曛
黑,不觉仆馬俱失,愿求寓一夕,可乎。李曰:「但虑卑隘,不可安貴客,寧有間耶?”貞愧謝之。
李又曰:「某尝从事于蜀,寻以疾罢,今因归休于此。”与語,议甚敏博,貞甚慕之。又命家童访
其仆馬。俄而皆至,即舍之。既而,设撰共食,竟饮酒,尽欢而寐。明日,貞晨起告去,李曰:「
愿更得一日侍欢笑。”生感其意,即留。明日,乃别。
及至京師,居月余,有叩其门者,自称進士獨孤沼。貞延与語,甚聪辩。且謂曰:「某家于陕,
昨西来过李員外,談君之美不暇,且欲与君为姻好,故令某奉谒话此意。君以为何如?”生喜诺之。
沼曰:「某今還陕。君東归,当更访員外,謝其意也。”遂别去,后旬月,生還,诣員外别墅。李
见貞至,大喜。生即陳獨孤沼之言。因謝之。李遂留生十日就礼。妻色甚妹,聪敏柔婉。生留旬月,
乃挈其妻孥归青齊。自是李君音耗不绝。生奉道,每晨起,阅《黄庭内景经》。李氏常止之曰:「
君好道,寧如秦皇漢武乎?求仙之力,又孰若秦皇漢武乎?彼二人貴为天子,富有四海,竭天下之
财,以學神仙,尚崩于沙丘,葬于茂陵,况以一布衣,而乃惑于求仙耶?”貞叱之,乃终卷。意其
知道者,亦不疑为他类也。后岁余,貞挈家调选至陕郊。李君留其女而遣生。来京師,明年,生兖
州參軍,李氏随之。官数年,罢秩,归齊鲁。又十余年。李氏生七子二女,本质姿貌,皆居众人先。
而李容色端丽,無異少年時。生益钟念之。無何,被疾且甚,生奔走医巫,無所不至,终不愈。一
日屏人,握生手,呜咽流涕,自言曰:「妾自知死至,然忍羞以心曲告君,幸君宽罪有戾,使得尽
言。”因欷不自胜。生亦泣固慰之。乃言曰:「一言,诚自知受责于君,顾九稚子犹在,以为君
累;尚敢一发口。妾诚非人間人,天命当与君偶,得以狐狸贱质,奉箕帚二十年,未常纤芥获罪,
权以他类贻君忧,一女子血诚自謂竭尽。今日永去,不敢以妖幻余气托君,念稚弱满眼,皆世間人,
为嗣续,及某气尽,愿少念弱子,無以枯骨为仇,得全肢體,埋之土中,乃百生之赐也。”言终,
又悲恸,泪百行下,生惊恍伤感,咽不能語,相对泣。良久。以被蒙首,转背而卧。食顷,無声,
生发被视之,见一狐死被中。生特感悼,为之殡殓,丧葬之制,一如人礼。葬后,生特至陕,访李
别墅,惟墟墓荆棘,阒無所见。惆怅還家。居岁余,二子二女相次而卒,尸骸皆人也。而貞亦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