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香溪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十六
范香溪先生文集 卷十六 宋 范浚 撰 宋 姪範端臣撰蒙齋先年遺文 宋 姪範端杲 撰楊溪先生遺文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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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𭔃上李丞相書
浚聞之昔者東周之衰王道雖微然朝廷公卿大夫
表著猶在列爵錫土之柄天子猶得而用之大而齊
晉秦楚小而宋衛陳鄭凡得百里而臣其民者亦莫
不有卿佐列位臺餽廩粟黃金白璧翹車髙旌足以
來天下之賢能然而一時豪傑英偉之士𩔖皆褰裳
提鱗集霧會爭先擁篲于孔氏之門而惟恐獨後
若淵騫求由參偃商賜之徒其才皆足以佐天子而
立南面彼不之齊之晉之秦楚宋衛陳鄭以干說其
君又不從仕于周以徼一旦之富貴顧獨甘心棲遲
乎蒿廬壤室飲水捽茹無監門之養以飽其腹被褐
穿結無五兩之綸以華其身菜色當阨困窘顚躓矢
死而不悔何哉葢士非狂惑鄙陋則皆欲有立於時
而流聲光於後世彼七十子者有聖人爲之依歸行
道守義相與樂其樂而忘其窮舉天下之富貴殆無
足與易者故夫七十子之所成就皆足以不朽上焉
者窺見聖域仰髙鑽堅以窮探乎性命道德之微雖
魯喭之資亦皆深造自得終於易簀結纓泰然不動
其心以安於死下焉者猶能取休聲垂無窮千載而
下號曰孔門髙弟想望風采而不可及嗟乎天下之
富貴曾何足以易此哉其後孟軻以仁義之說倡於
戰國干戈之際而告不害公孫丑萬章輩亦皆捨所
謂縱橫捭闔刑名楊墨以求學乎孟氏當是時士之
挾縱橫刑名干說諸侯者無不釋屩而析圭解褐而
懷符一談笑而取客卿封君之貴髙門大屋開第康
莊之衢持梁齕肥心嗛意得朱輪黃屋從徒駕馭馳
驅乎秦楚齊趙燕魏之郊而不害輩獨去榮華就枯
槁捨衆人之所趍以求學乎孟氏其亦以軻爲道之
所在且足以託乎不朽也嗟乎自戰國以至于今千
數百載雖其間不無豪傑英偉之士出於寒素然不
幸而無聖賢爲之依歸要所成就其能如孔門髙弟
孟軻之徒歟然亦幸而時有名人魁士爲一時領袖
者如李膺以節義顯爲世楷模被容接者有登龍之
榮四方翕然莫不奮迅感激波蕩而從之故東漢雖
衰而士多忠義慷解衣就鼎鑊摩頸伏刀鑕相牽
連趍死而不懼是雖無益扵漢之存亡然振頽風起
衰俗於卑陋委靡之餘扵名敎亦不可謂無少助也
唐世人物視秦漢而下爲最盛葢其始也隋王通以
儒術興於河汾學者戴經抱籍以從之遊如房元齡
杜如晦魏徵薛收李靖温大雅等舉出其門而皆爲
王佐勲名卓然其後韓愈起文弊於乖微爲諸儒標
的有從愈者號韓門弟子扵是唐之文章鬱然有
西漢餘風學古之士肩摩跡接繼愈而作爭以所長
焜燿于時此唐世人物所以視秦漢而下爲最盛實
通愈之力也往國家承平乆天下無事士得沉潛學
問而又有韓富歐陽司馬二蘇諸公落落然踵起爲
儒先生各以所學收率天下之士或博約其人使知
所趍向或借之清談緒論以成其名是以天下之士
得所依歸益自懋勉磨厲以德行文學政術者藹
然輩出奮迹立朝咸能偘偘正色以忠節直道逺猷
茂業與夫髙文大冊聲詩雅什爲國光華葢亦有韓
富歐陽司馬二蘇諸公爲之依歸而已厥今世道艱
棘滄海橫流士之脫于犬羊憑陵𧲣虎噬食若户賦
口斂誅求魚奪寒飢憔悴之餘其能志氣不衰自期
有立於世者葢寡而又公卿不揖客將相不俛眉𩔖
多簡貴自尊非伊優面柔乞憐諂笑則無以辱流睞
而見甄録彼耿介尚氣者使之呼吸折節而得萬鍾
且有所不爲其况攝纓束袵介徒隸而徒墻屏俯僂
偵伺以幸貴人一揖一顧彼且以爲殺身不足滅耻
是以浩然鵠舉惟恐足跡見汙於權門而有志濟時
強聒自任者亦且爲之前卻尤豫欲依世撓節則不
能欲遺世逺引則不忍欲求所依歸則無有遑遑乎
若迷塗行而無適從扵斯時也士非信道篤自知
明行藏自我不因人而作輟則其所成就殆未可知
也嗟乎今世之士去孔孟逺矣而曽不得如李膺王
通韓愈者爲之依歸一何不幸至此極耶然扵此有
說焉庶幾有以慰天下士大夫之心葢以爲閣下勲
德甚髙而名塞天壤士之仰英風望餘光者冀一見
有輕萬户之心得一言若九鼎大吕之重誰不願遊
閣下之門以自託扵不朽閣下所賔接固亦多矣儻
復加之意焉而略𫝑位躬吐握以一變近時公卿簡
貴之風均禮寒素開納後來或博約其人使知所趍
向或借之淸談緒論以成其名將見天下之士褰裳
提屨爭先奔走以閣下爲依歸雖易之以富貴而彼
將有所不願士非狂惑鄙陋孰不捨衆人之所趍而
委心乎閣下者閣下方將復執大柄佐吾君撥衰戡
亂則必有奮忠義立勲名者出爲朝廷用閣下貴隆
槐鼎爲元功宿德文章言語與事相侔實今宗師握
牘秉管者亦得以仰窺標的益其鑽礪之工以收名
於文籙是閣下與一時士大夫皆無媿乎前修也後
世且曰吾宋復有閣下爲士所依歸葢韓富歐陽司
馬二蘇之續不其休歟浚抑嘗聞侯嬴欲就魏公子
之名而故乆立公子車𮪍市中使人知公子爲長者
能下士漢王生於公卿廷會時使張釋之結韈而曰
張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韈欲以重之汲黯
與大將軍抗禮或說黯大將軍尊貴誠重君不可以
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耶大將軍聞
愈賢黯故夫以貴下賤者古人以成名今人以爲恥
古人以爲取重今人以爲辱今之士未必賤於侯嬴
貴人其能爲之乆立車𮪍市中乎今之士未必不賢
於王生貴人其能爲之結韈扵廷會時乎使今之士
與貴人抗禮貴人其能賢之如大將軍之賢汲黯乎
必若以謂是非聖賢事爲不足算則周公下白屋固
有執贄而見還贄而見修禮貌而見與欲言而請畢
事者越千人而不倦然則近時公卿簡貴自尊之風
不及古人逺甚誠願閣下矯其失曠然大變之也方
今強虜鴟峙神州陸沉人墜塗炭骸髗僵暴于原野
稚耋流穴于道路聖主嘗膽九重之上卧不安席疆
埸日駭近以江介爲守荷戈挺刃乗鄣望候之士懸
命鋒鏑甲胄孕蟣蝨而不得欠伸于菴廬之下義人
志士傷時激烈酸鼻落涕吟嘯扼腕正聖哲馳騖履
遺弗取之秋公卿不扵此時倒屣走迎國士傾身接
納與共謀所以批患折難廣地強國尊社稷顯宗廟
致主庇民之至計顧獨坐養威重留賔滿廡夷俟踞
見至有盥頮賔興昧旦守門見辭閽人足趑趄而不
得前者悲夫士固蒙耻冐訽極矣而公卿之距人卻
客亦已太甚是何足以傾天下之士哉一旦秉成當
軸坐廟朝進退百官知所謂棟下有柱柱下有石石
下有土求其人而不得則坐誣一世謂爲乏材如李
吉甫之爲相自謂後進人物罕所接識懵然莫知能
否其亦簡貴自尊之過也故曰士不預備而熟講卒
然君有問焉其無以應之則大臣之道或闕故不可
憚煩今天子側席竦意注想閣下甚眷而縉紳君子
逮于窟穴𥠖庶莫不引頸傾耳望閣下復相如望歲
焉浚故願閣下均禮寒素而加之意益務開納以爲
遄歸鴟閤棟下柱石之用伏惟髙明察浚之所爲拳
拳者皆海内公願而當今主盟吾道之責閣下其實
當之又以浚身賤逺不得走伏墻仭再拜下風以控
此區區之說也而寓其誠扵書進越是懼併祈閣下
恕之
𭔃上富樞密書
浚不肖伏食蓬菣慕仰閣下盛德願望威重有年矣
屬趍行馬之扉僣納里刺屢𫉬侍仗屨而聆謦欬慰
釋鄙心殆若所謂受敎一言而七日不食如饗太牢
者幸甚幸甚雖然浚固有所慕仰而非敢以求知也
今閣下乃有意欲以小人姓名塵于薦書聞命悸悚
不知所爲旣愧淺昧不足以仰承特達知遇又切歎
詠閣下大雅宏度其將以厚德鎭浮俗移澆風也浚
聞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而士則以自鬻爲醜抑嘗
怪近時公卿大人不俛眉下士𩔖多簡棄寒素莫之
省録狂生賤儒習爲躁競望髙門而走謁蘧蒢戚施
以期一顧一揖而終不可得是先達者未嘗求士扵
後進而後進者顧獨求知於先達也逆施倒置聞見
稔積漸靡成俗視爲當然此浚所以閉𨵿窮閭無足
跡於通貴之門雖藿食水飲而猶守愚𢫎拙不之改
也閣下以耆德碩望輔天子中興歷揚華塗入柄斗
樞所以薦賢助國者不可指計今兹均佚琳宫以接
納寒素爲孜孜愈益不倦士之躡履墻屏欲瞻輝光
希奬飾者亦多矣而淸談緒論獨見及於守愚𢫎拙
之小人此非將以厚德鎭浮俗移澆風故歟昔人謂
救漸靡之弊必俟乎薦紳先生德與位并者揭然建
明之閣下於今其薦紳先生德與位并者也固可以
鎭浮俗移澆風則今日蒙被盛意豈惟小人之幸將
天下寒素實幸也然顧浚材智杇短有所不能爲者
念當仰辭嚴旨而惕焉恐懼不敢遽前謹先緘牘粗
陳其愚繼將走伏鈞屏舒敘微臆以祈大君子幸察
儻閣下不遺鄙賤終以浚爲可敎則庶幾𫉬偕賔客
後陳時一進見于館下以幸道義之餘誨雖尉薦嘉
命不克謹承於今而寒微之縱固猶出入門下他日
苟可効心畢力以報國士之知者敢不自竭伏惟閣
下原其悃愊非詭辭爲解也曲賜昭亮而容允之冐
瀆鈞嚴無任皇灼俟命之至不宣
答徐提幹書
浚昨者拜狀過蒙報貺華翰慰誨勤勤見所以眷知
甚厚欽佩至意感何可言浚愚無知扵世事都不通
解竊獨有志于學嘗以爲士生叔世去聖人千數百
歲雖不復見聖人之儀形而即遺經所傳以求所不
傳之妙尚可以見聖人之心又以爲論語一書記孔
門格言善行最爲本眞誠使夫子復生且有善問者
進乎前而夫子一二詔告之亦不越乎論語所記故
拳拳服膺妄意窺測聖賢旨意譬諸幽蔀窮人穿𨻶
覩天雖或有見亦已微矣然時時取臆爲朋友言
之以求是正其失不料輒塵聽覽且蒙曲賜推與皇
愧不敢當然心知左右愛之而欲其至扵是也銘激
之餘竊有感焉葢自大學之道不傳士狃習尚以好
修取譽爲極致以辭章記誦爲要務語以聖經性命
道德之說能知而不嘸然陽應者鮮矣以爲是而洒
然入焉者又加鮮至若可與談微究要領會扵言意
之表者殆得一二扵千百焉是非此道之難知也由
此道而知之者爲難得也昔李翺在唐諸儒中言道
最純然其用心勤甚而時人莫之知後世亦莫之知
翺從韓愈爲文章辭彩雖下愈而議論渾厚如復性
書三篇貫穿羣經根極理要發明聖人微旨良多疑
愈所不逮而愈但稱翺學文頗有得耳翺亦自謂與
人言未有是我者是當時莫之知也近世名儒尚論
古人衆矣曾無以言道與翺者至或指復性書爲中
庸義疏而曰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是後世
亦莫之知也翺之言曰有問扵我我以吾之所知而
傳焉遂書于書以開誠明之源而缺絶廢棄不揚之
道幾可以傳於時翺之用心如此而當時後世舉莫
之知信乎學此道而難與人言非今也求之前古
又非特一李翺也凡聖賢皆然惟其莫已知而力行
不惑所以爲聖爲賢耳浚也昧甚不知力之莫可而
竊有志于學不知難與人言而每求夫相與同乎此
道者葢不易得而僅有之也今左右於浚不待數面
屢款遂知其愚貽書累紙立論精切非見見明白不
及此旣深歎仰又自喜相與同乎此道者今復得左
右幸良厚也惟是邈逺墻序不𫉬時奉名理以慰勤
翹之心居劇傾向謹拜書具謝蒙知之厚因有感爲
繁言以瀆左右悚怍惟深
答胡英彦書
英彦足下欽耳妙譽未接姿制逺蒙書貺勤懇荷厚
意至矣雖過相推稱惶愧不敢當然以足下論學問
師友之說求所用心見足下善學與我同志千里相
望歡喜無踰足下引夫子問禮樂事及非韓退之皆
當夫子聖人道大無我視善之在人與在已不異其
下問乎人猶心口相語無分於爲彼爲此也豈復以
禮樂之問爲愧其後答曾子問禮必曰吾聞諸老聃
答賔牟賈問樂必曰丘聞諸萇洪終不掠所聞爲已
有葢其大也若是是宜依歸者衆如百川之宗溟渤
也抑觀夫子始與賈言及武樂虚心款叩若初未聞
者雖知賈言非是猶詳問焉已而訂賈二失且備論
六成皆賈所不知葢聖人不以所已聞者自足而好
問乃爾非以其無我故耶後世學者小識眇然局於
已有敖誕虚張如蝸角自大將以不知爲知其肻下
氣諮事于人乎往往髫年抱惑至華髮墮顚而無與
袪者是雖若好髙而所以自處實甚陋疑退之亦未
免此病也退之固大賢欲自比孟軻然終不至焉者
患在未能克已耳軻願學孔子而乃師子思是善學
孔子者也退之則曰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豈
知得師之義乎孔子學無常師大而師天地故上律
天時下襲水土小而師萬物故扵山樂其髙扵水取
其有本扵易之象詩之比興與所引喻凡物理之見
于經者舉取之上而師古聖賢故祖述堯舜憲章文
武竊比於老彭下而扵人無所不師故曰三人行必
有我師焉善者從不善者改由夫子觀之凡可法可
鑒者皆吾師也豈必弟子云乎哉大抵古人之學不
越乎窮理理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取諸物理皆可爲
吾法能會萬物之理爲已事之用非得師而何喬梓
俯仰父子之師也棠棣華鄂兄弟之師也鳥嚶其鳴
朋友之師也羔羊跪乳有禮之師也蛾子時術進學
之師也石泉潛流而淸愼獨之師也勁松凌寒而秀
厲操之師也蘭之馨鮑之臭善惡之師也玉之可撓
蒲之可卷剛柔之師也推𩔖言之有是物必有是理
目見耳聞無非吾師况在人乎見舌而知守柔顧影
而知持後扵已身猶得師焉况在人乎使退之明此
義必不爲前言自處於弟子也彼且自忘其師說所
謂無貴無賤無長無少惟道之師與弟子不必不如
師之論試以韓之矛攻韓之盾則敗矣豈其答吕生
書時方欲以髙談自抗未之思耶足下能知退之失
言則自處者必有在故某雖未接姿制而遂知足下
之善學與我同志也足下家學有淵源昆仲又皆多
聞知親師而求友相與諸磨進乎此道未可涯也時
正講寒不審起居何以無階良覿伏冀以時爲器業
自重人還逮其上狀率略悚仄無已因風幸時𭔃聲
不宣
上婺州周侍郎書
浚聞古之人闔户髙枕與被髮救鬬者同道葢君子
出處初無二致用則出不用則處其處也學以爲已
其出也用所以爲已者爲人此豈二致哉自古人之
學不傳士以出處爲異道故凡居蓬衣白閉關屏跡
者自以爲無用於世莫或知之夫人不已知固守道
者所不屑然公卿有位取人失之窮則吾道之不明
豈不益甚矣乎浚也至愚身處賤約自視淺陋無以
偶世俗未嘗忘意人之已知不謂閣下過聽賜之珍
緘奬與問遺禮意甚眷此人必有以浚欺閣下者顧
浚詠慕賢德雖久而未有足跡於賔序乃蒙殊知若
此信閣下取人之道與世之簡棄寒素者大異矣是
用進伏於門墻願望德容以慰區區仰止之心此非
以受知門下爲已私悅也以謂閣下取人之道如此
則凡幽潛逺隱之士益自信其所守且使世之人知
居蓬衣白閉𨵿屏跡者其所守固自有在未爲君子
之棄也吾道之明其庶幾乎恭惟閣下以天子從臣
殿此名鎭仁行如春威行如秋民安田廬門不施吏
席惠化洽矣而又増治學官敎育士𩔖且將使浚預
講說之末此實閣下力振吾道加意甚厚浚雖不𫉬
承命然益知吾道之明繄閣下是賴則浚之蒙知豈
特爲已私悅乎此浚所爲進見之意也
答姚令聲書
得足下去月尾書辭意良勤系念雪釋曠然以喜然
寒温問外首及妄人假僕姓名和元祐賦鋟板散鬻
若欲僕亟圖自辯白者此足下愛之深也僕亦聞諸
道路謂僞和賦集頗已流布僕固陋甚妄人又欲以
此涴衊之是支離寢醜而更蒙不潔也然似聞所和
賦無一語可讀者審爾則不待家至人諭苟一寓目
必洞其妄世言薺苨亂人參蛇牀亂蘼蕪葢惡其似
耳使僞賦誠無與鄙文似則恐未能爲我浼也其又
何辯足下閱古今名人鉅公所爲書若集多矣僞妄
増加者往往有之况僕眇鄙橫涴衊又胡足多怪
唐元白詩爲時人繕寫模勒衒賣扵市井甚者至有
盜竊姓名苟求自售𮦀亂間厠無可奈何今僞賦自
爲一集不以僕文參之則無雜亂間厠之患其爲盜
𥨸姓名甚易見也然傳聞失眞翻轉名實古人所歎
近亦嘗白官司移文建陽破板矣前散鬻者人得之
當即以供瓿覆藥楮有不得其詳者足下以是告之
上潘大著書
孔孟云殁乆矣義命之說不見扵世故士之持心日
益以偷持心以偷則屑焉以富貴爲念故其居窮約
則患富貴得富貴則苟富貴有苟富貴之心則必持
保寵位若庸商賤賈之守囊櫝惙然恐或亡之而弗
𫉬其爲彼其心惟恐君之不昏相之不愚而不已容
也苟朝廷以一束草置之巖廊之上被以公衮翼以
徒胥命之曰相彼亦將曰此賢相也顧非豪英偉特
之士天資鞏固挺然自拔扵頽風靡俗之間灼知義
命無一分富貴心者詎能犯顔正論歷詆時相以警
悟人主之聽耶邇聞閣下進對明天子前指彈柄臣
無所回隱音吐暢厲聳動陛㦸雖遭斥黜且甘心而
不顧意閣下其安行義命視富貴如泥塵者也四方
持忠抱義之士聞風增氣交聲互傳所謂豪英偉特
非閣下其誰歟使薦紳君子上自三揖下極九品盡
如閣下則孔孟所謂命義之說必復大明扵今之世
矣惜閣下之道其無與誰助之雖然古之抗直情伸
鯁論以劘其上者多矣言不用而見黜率爲懟怨狼
戾譏非刺詆述書著論以興讟訕否則自放扵𠀌園
盃酒之間絶口不道世事以示曠達夫以言不用而
興讟訕固小丈夫之事至扵絶口不道世事亦非君
子之心也君子有所謂憂國愛民之心未嘗一日忘
之也有言扵君不恤其用不用也用固君子之願也
如不用特於言弗克伸耳其於憂國愛民之心亦何
損哉昔者孟軻不用扵齊三宿而出晝猶以爲速且
曰王如改諸則必反予又曰予雖然豈舍王哉又曰
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夫孟軻非重去齊也不用而
猶諄諄以云者其心不忘乎用王爲善而欲以安齊
民是所以爲君子之心也浚固願閣下察孟軻去齊
之言以無忘君子之心益思所以憂國愛民者今天
子夙夜求治他日必悟閣下敷奏之忠翻然起閣下
而置諸左右以詢諮政道浚知閣下之黜不乆矣敢
布諛語閣下其垂觀焉
代上范丞相書
某不肖𫉬隸幕府下亦旣數月矣惟是才朽力綿而
魯于及事夙夜怵惕懼使令之不給用速譴誅爲僚
列羞然今猶坐曹自如而未以劾去者夫豈自以爲
能哉實繄相公厚德宏度包荒容愚不欲以遲鈍之
失去士故某亦得靦然濫吹於羣賔衆屬之末相公
之恩德不旣至矣乎而某於此猶將貢瞽言于鈴下
者葢當可言之時不得而黙也士固恥于自媒淺露
以求知不可之大者然當可言而不言要亦未爲得
也鬷蔑一言而善叔向曰子若無言吾幾失子矣使
古人率不用言以自見則是語也不當紀扵春秋家
此某所以不得而默也厥今薦舉之法至矣然猶有
遺才焉何哉居上位者忽不察沉下僚者介不求焉
耳漢王子師刺豫州未下車即辟荀慈明旣下車又
辟孔文舉此其人皆素譽暴著無事于自進而人雅
知之者也非此族也而獨介介然自同寒蟬雖王公
大人樂人物負鑒裁而猶曰吾弗求吾弗求則固而
已矣誰得而知之古之人固有惴惴焉惟恐不得出
大賢之門下者矣至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愧彼豈
甘冐自媒之醜哉以謂仁人在上位而不一告之是
果於自棄所以自進而不疑也况如某辱肩下吏旦
暮走趍望拜光采進不爲無因退不爲自媒又焉得
自疑而塞默乎方今海内騷動烽舉燧燔甲而兵者
環宇縣百姓罷弊居者困督輸而行者勞轉餉喁然
望治葢思息肩而未得也則所以佐明主圖中興者
非我公其爲誰注意具瞻將扵是乎在一日環賜遽
至當有天子之命曰丞相其亟來覲遂復相予則潭
潭府居若在霄半泥塗賤士曽不得引領矯脰仰望
列㦸之餘光又安能曲躬布武進瞻威重以幸一流
眄乎此某所謂今日爲可言之時也夫以朝夕在門
下備指呼幸亦至矣而不獲定價于一言是某之愚
不足以辱品題也人其謂某何且將曰是固爲丞相
幕府吏得以職事日拜於前者而不見知遇伯樂所
以不顧將不爲凡馬乎如是則某也終不復受知扵
人雖殞身不足以滅恥亦相公所宜甚憐也某抑聞
之橫一木而棟明堂者其力固多然其下有柱柱下
有石石下有土積三物而棟乃成焉相公行當還天
朝任棟梁重則標鑒中人物宜柱石者信不乏矣如
某瑣瑣或冀得與塊土齒爲終身榮雖瞑目可以無
憾小人誠願其敢望乎干冐鈞嚴進越是懼無任皇
灼之劇
上致政胡待制書
浚聞之君子分定于所性外物莫之能加亦莫之能
損故未嘗標出處爲二道或三仕三已而了無榮悴
之心葢自有道者言之視千萬世猶俯仰頃豈復於
百寒暑間校用舍得喪爲區區欣戚哉閣下以卓踔
超世之資早聞道扵過庭淵源信有自矣所謂樂天
知命無入而不自得者閣下固已洞達而深造之用
能於強年請老屣𬖂橐其如脫眇然引身嚻埃之外
非知性純徹養熟而分定不爲外物軒輊能若是乎
浚竊嘗謂近世士大夫勲名塞天地忠義貫日月學
窮千古文髙一代者往往踵武相繼或比肩並出至
於力行所知以聖賢爲度輕蟬冕薄萬鍾遺榮獨往
心亨於寂寞之地者葢幾無而僅有之此浚所以夙
夜願望閣下之德容爲拳拳者也浚生四十有九年
矣顧髮已種種而常自安扵窮巷不敢妄懷求進之
心夫豈以是爲硜硜哉葢斯道也廣之彌宇宙窮日
月約之不出乎身古之人已事未明則不敢以爲人
自任孔子嘗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
大聖其知人也審矣將使開仕必其人有可仕之實
而開方自省乃爾豈非鉤致于已者未能窮深極逺
則不足以通天下之志故耶然而曰斯云者果何謂
哉以開所能言求其所不能言則其心必有事焉而
難以形似道也彼惟用心扵内者猶不能無疑方且
汲汲扵自力而何暇乎求仕是固後學所宜知而浚
將終身勉焉者孟子曰禹稷顔回同道葢閉門造車
推而之四方轍無不合者禹稷之轍周乎天下而回
則造車于陋巷者也豈異道乎夫士雖未必能爲回
而皆可以爲回至以爲已之學造車于陋巷則夫人
而皆然也閣下之轍固嘗周天下矣今浚以造車之
說見其亦有合否乎伏惟閣下察之不宣
答羅駿夫書
浦陽之別俯仰五年勤企可知前日遣人以久不聞
動静輒𭔃意適道書中爲吾友問乃辱專書垂惠愧
荷之餘慰浣多矣吾友邇來爲况如何旣當門户百
爲勤艱良未易處然處人所難處始見學力至與未
至士當以𢎞毅自期乃能任重而力行不怠居困而
心亨自如今人質旣薄學且不固一落莫則大戚戚
以悶苟可脫寒餓而濟其欲者無不爲也彼不知士
君子所謂窮特其人窮耳其人之天孰能窮之哉是
心如太虚外物如浮雲浮雲有去來太虚無得喪浮
雲有變滅太虚未嘗動也能明此則心廣體胖無入
而不自得雖臨死生如履坦塗况外物乎駿夫資固
頴異然經事尚少鄙意誠恐駿夫習前日裕餘或不
能安今日之勤艱也謹以已所固守而自強者奉勉
惟古之人率困厄勞苦動心忍性而後能光明成就
安知駿夫今日之勤艱不愈於前日之裕餘乎他惟
以時自愛是祝
與潘左司書
逺違益誨忽幾兩月瞻仰不可名叙去十二月伏領
貺書感激厚意無有窮已因念不肖且賤膚受末學
本無傳承所自喜者徒以師心謀道尚見古人自得
之意不劫劫爲世俗趍慕耳執事聞道先達用所以
見知者脱畧年輩使玷交游中規約挽引欲遂納諸
成就許與甚篤有子弟之愛乆愈益親每語以林泉
終老示論乆要伏惟此義銘貫心骨口不能言非若
俗中人感恩荷惠喋喋摧謝爲也浚竊嘗恠今世貴
人率以𫝑位自髙而窮士亦以貧賤自屈自髙者恥
下交爲世俗之羞自屈者竊上交爲一旦之榮貴人
失其德窮士失其守此道之所以不行也道之不行
亦已乆矣起而振之非有當世賢達其將誰能宜乎
執事者之於浚爲是眷眷也浚誠固陋獨未嘗求知
於人未嘗求知於人而辱國士之知最厚焉伏惟此
義當古人中求之乃今得逢扵下執事一何小人之
幸歟伏承晉遷司都方且大用矣願調䕶自重相與
一二賢君子主盟吾道於上使世之窮士如浚者相
與企瞻餘光樂道而自勉於下則道之行也其庶幾
乎區區夙心感於見遇因書如此
答虞夢符書
邇便至辱墜書一函發緘疾讀始洒然慰中赧然怍
卒之釋然以喜浚惟違闊繄乆馳仰勤甚忽對誨示
所不如面款者無幾故洒然慰又惟自語離後曽不
克裁尺紙爲君子問頃歲夢符取名髙第宜以書道
欣竦多賀之私乏便因循而復不果今當引牘濡筆
具答來貺負負大難爲辭故赧然怍已而三復敎簡
情義周密則用自慰曰豈其念我如是而以書問不
至爲譴乎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夢符其心知我矣尚
我慊故釋然以喜凡夢符與僕相知者皆非世俗之
謂宜勿復縷縷云也茂仁兄云夢符𤓰戍期在秋抄
夢符才髙學富志行卓然應即横翔天衢以趍開泰
之會而方將戢翮枳棲側偪乎其不宜也然屈蟄所
以爲伸安知六月息不爲南溟圖歟不卑小官固君
子所以無入而不自得者也夢符存問僕委曲甚悉
佩謝厚意何時可忘僕昧陋甚與世舛馳放跡艽野
荆扉蓬屋竹樹蔽翳讀書之餘時綴小文或微吟短
歌以舒情抱雖瓶儲屢空可忘也自餘皆不足爲左
右道炎暑煩溽伏惟侍次多暇神明相之尊候萬福
不宣
與林權縣書
蘭谿地雖小亦萬家邑也徵發期會奉宣詔條與缿
筩所受訟記雜然糾紛葢日不暇給官數易事益不
治弊積蠧深吏皆上下手索瘢出羽直以賕錢多寡
爲罪重輕前令尹熟視䄂手無可奈何要非剛徤精
通令明禁信以紐柅吏奸爲意固亦未易治也執事
不鄙此民辱屈臨而撫字之潔已奉公剛耿疾惡私
請曲謁不得行于户庭決事處法務自我出不以委
吏繩奸發伏有犯無貸小胥老吏跼足縮氣慓如蹈
冰此葢執事政蹟之懿而輿人欣詠以爲幸見者也
然尚有小未至者葢由弊事猥衆翫習積乆蕩無條
綱堆案相仍叢集坌至故雖以髙明處之亦或未暇
千慮之一脫有遺智猶勤精思夫以剸裁繁劇而小
有未至固不遽爲善政累然竊譬之結綠夜光朗耀
晶瑩有瑕焉若毫芒雖未累其珍要不若無之爲美
也頃執事區處曹務俾就程律循類按次剖析無壅
則旁明洞燭事至畢見而無或不詳政旣即敘彼雁
鶩行者且不敢爲讕語敢爲銖兩奸乎退食多餘於
以便坐舒紳靜頤神觀不其休歟浚鄙陋適有名數
在部屬邇嘗納謁進勤館人曲𫎇謙虚接揖禮意甚
備不以編户民遇之是宜竭愚少佐髙明之萬一十
餘年來更六七令下邑困于粃政乆矣誠有以蘇息
之其爲愛仰心當如何若曰吾姑攝是邑也無庸爲
率職計則宜非執事之心魯叔孫所館雖一日必葺
其墻屋去之如始至當官而行有不如叔孫之館乎
伏惟加惠此民思所未至而終以無倦將見能名顯
聞部使者交書薦寵襃擢不逺矣下邑其何幸如
之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