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西巡迴鑾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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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教堂被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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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教堂在京者共四處,分東西南北。在北者,名北堂。其教中大掌教即住在內。

當使館未被圍之前,京城內無攻戰屠戮之患者共有兩處,其一即北堂,其一乃美國教會及北京學堂也。自六月二十號,各國民人入居英使館後,美國教會即經棄去,不久即被焚毀。耶穌教教民行教禮之處,僅英使館,英教堂而已。

天主教教堂在南面者,即葡萄牙教堂。此乃北京教堂中之最古者。其次東堂,其次西堂,最後則北堂也。東堂,北堂,俱系天主教大掌教名法維爾者設法所建。

建造北堂一事,其故甚繁。蓋在一千八百六十四年,北京內城所有教堂只天主教教堂一座,該教堂與皇宮相近,教堂球頂高處可以望及宮廷。因此頗為宮禁所憎惡,已建造高牆以蔽之矣,後復請駐京法公使將此堂遷往他處。至一千八百八十六年,在地內賜地二十英畝,後復給英金七萬五千鎊,故此堂在四堂中為最新。

北京事起,拳匪於西六月十三號,即五月十七日之後三日,將東西南天主教堂三座悉行焚毀。北堂與各使署相去程途,按步而行,約一點鐘時可達,然彼此不通消息者共兩閱月之久。在北堂被圍者,計法水師兵三十人,意水師兵十人,法教士十三人,女教士二十人。華教民三千二百人。所存之糧,無事時可食五百人,被圍之際,人數不止六倍,故起初華人每日尚許食物八兩,最後減至三兩,勉強過度。

西六月十五號,即五月十九日,拳匪往攻,死四十八人。至二十號,中外已經開戰,華兵有以大炮往攻者,經其水師兵衝出,奪一炮而回。每日即用以拒敵,直至圍解後始止。英使署經大炮攻擊時,至多不過三尊;而北堂則華兵連架大炮十四尊相加者共有三日,平時,至少亦有四尊,有由禁中放出者,有由禮王府來者,紛紛不一。受困二十八日,防守北堂者只法兵三十人,意兵十人而已。華兵所埋地雷炸發共四次,有一次死者至八十人,四次共斃四百人,內有童稚一百二十人,華教民死者大半。

事起時,華教民六百人以刀叉自衛。堂中僅有洋槍四十桿,大炮一尊,以御三千桿洋槍十餘尊大炮,竟被支持至七月二十二日而圍始解。

南省保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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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匪事急,洋兵北犯時,南省謠言蜂起,有言西兵將攻取長江及吳淞炮台者,有言義和拳將率眾南下焚劫上海者。傳說紛紛,幾於市中皆虎。甚至謠傳華兵已定於某日進攻租界者。西人患之,將於界內多方防堵以備不虞。鄂督張,江督劉,以南省若再有兵事,勢必糜爛其民,且西人多疑,設或彼此猜忌,難保不肇事端。時適西人有聯合保衛之請,於是一再電商。特派幹員某觀察,會同江督所派某大員及上海道餘觀察等,與駐滬各領事彼此申明原委,各不相犯,並訂立約章,以互相保衛。凡長江及蘇杭等處通商各口岸,均照約辦理。南省遂賴以安。此非兩制軍之識力堅卓,曷足以臻此!西人以各國產業在上海者最巨,故尤註意。所有訂約互保上海章程如下:

一、租界內人及產業,應由各國巡防保護。租界外洋人教堂,教民,應由中國官妥為巡防保護。遇有緊急之事,互相知照妥辦。

二、地方流氓遇有聚眾滋事,或搶劫傷人,無論華洋地界,均須一體嚴拿,交地方官從重嚴辦。

三、現因商貨停滯,各項小工傭趨較難。擬請租界工程局添辦新護各界路工程,城內則令疏通河道,並由道台挑選精壯充當勇丁。務使閑民有事,可致消患無形。

四、添辦各項工程及添募勇丁,請中外官商公議捐助章程。

五、滬市以錢業為大宗,而錢業須賴銀行零拆轉輸。若銀行不照常零拆,或到期收銀迫促,錢市一有擠倒,生意必皆窒礙。市面一壞,人心即震動不安。應請中外各銀行東及錢業董事,互相通融緩急,務使錢行可以支持。

六、鈔票應照舊行用,只須道台會同各領事出示曉諭,聲明各行並不收銀,搭幾成鈔票,由各錢業照付。

七、租界內大小各戲館應令照常開演,不可停歇,心惑人心。

八、租界內救火章程甚備,租界外浦東亦應仿照,多備救火器具。若有火警,附近居民不可亂動,一面由火會分馳往救,一面分派巡捕,兵丁,分班巡護,認真彈壓,應請先行出示曉諭。

九、租界巡捕應請添募,大小街路均應有巡捕晝夜輪流梭巡。城廂風處以及浦東南市,亦應添募巡捕,多派員弁,分班輪流巡查。

十、查明租界四址出入總散路逕,租界內邊地則由工部局於要路多派巡捕,每處若干人,建造捕房,常川駐紥,瞭望界外。倘有遠處成群來界亂人,即鳴警知會局中,派捕拘捆。租外邊地則由華官派兵搭蓋棚帳,常川駐守,弗令成群亂人闖入租界以內。

忠良受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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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爽秋京卿,許竹篔侍郎,於七月初三日奉旨處斬於菜市口。考其被禍之由:一則因連上三疏,痛底執政諸臣,並力言拳匪宜剿除,使館宜保護,致犯端,剛等之忌。一則因某日當朝會時,皇上執其手而而謂之曰:「今日之事當如何?」許言:「皇上宜乾綱獨斷,萬不可聽信妄言,致觸列強之怒。」時太后適出見之,即有不豫色;然又頑固之輩,謂許親於俄,甚至目許為俄黨。故其正法也,雖為李秉衡參奏言「許與袁違背廷意,擅改電諭,致南北異局,非斬之不足以震惕疆臣,盡其罪戾」等語,然已早伏於廷對之時,及平日「俄黨」兩字矣。

是日,監斬官為徐蔭軒相國桐之公子徐承煜侍郎,因見二公尚是衣冠齊楚,比手下去之。許曰:「某等雖奉旨處斬,然尚未奉旨革職。況照例亦應穿戴衣冠,豈汝作官多年,此例尚未諳耶?」徐聞言,面為之赤,不語者久之。既而袁問曰:「吾二人死固無恨,況君要臣死,不死則不忠。然究竟所獲何罪,而受大辟?請即見告!」徐怒叱之曰:「此豈容爾分辯之地,尚敢嘵嘵耶!爾所獲罪,爾當自知,何煩吾言!」袁曰:「爾何必如此作態!吾二人雖死,留得清名於後世,他日自有公論。但洋兵不久必來,爾父子恐亦萬無生理,爾時候爾於地下可也。」於是二人遂從容就刑。

許袁死後,端,剛等猶有餘怒,家人等均不敢收殮其屍。翌日,為徐尚書用儀所見,不覺潸然淚下,遂命以棺木殮之。而尚書之死,亦即肇端於此。未幾,即由端,剛等加以莫須有之事以中傷之。尚書因是伏法。時有聯京卿元者,亦因力奏自古無妖術能成大事之理,致伏上刑。嗚呼!以忠告而不保其首領,雖有敢言之士,其能不使之箝口結舌哉!

至立尚書山,受禍尤奇。蓋尚書住宅與使署相離不遠,端,剛等以使署被圍多日,而曾未聞其粒食告匱,此必有人暗中接濟之者,因遂疑及尚書,謂其必穴地以私濟外人。於是令拳匪多人,馳往其宅搜查,雖查無實跡,而拳匪等以使署圍久無功,冀圖卸責,遂堅言尚書有通敵情事,擁之以去。端,剛等絕不加察,竟以尚書付獄吏,不數日即奉旨典刑。聯軍進京後,其家人始為治葬事。各公使憫其無辜遭戮,特派兵數小隊以護其喪。而尚書之令名亦於是乎隨四公而同垂不朽。

裕李兩帥死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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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軍北犯,途次與華兵接戰以及裕李兩帥自戕情形,兵戈擾攘中既未目擊,終恐鋪張失實,茲得有某省派往直隸隨營坐探委員當時電京原稿,於失利原委頗為詳盡。爰隸之以為記。

電云:「天津鎮徐錦帆帶十餘營分札韓家墅一帶,洋人在南倉以下,時有馬哨前來,隔水窺探,與我軍互相鳴槍擊放。七月初十日,洋兵兩路進攻,我軍迎敵,直戰至十一日晨,抵禦不住,遂失韓家墅營卡。北倉亦於是日被洋人占住,糧台輜重均退至楊村。裕帥,宋祝帥,亦駐紥楊村。十三日,洋兵進攻楊村,馬景山軍門督隊抵禦。正酣戰間,忽開花炮飛入裕帥行轅,炮傷裕帥前胸,戈什哈等扶上坐車,擬送通州養傷,甫出村外,即因傷而死。隨至蔡村具棺小殮,用舟載至北通州。馬軍門竭力抵禦,奈眾寡不敵,且戰且退,駐札楊村扼要防守。當探得李鑒帥統帶先鋒前軍,於明日過通州。升廉訪允統帶新軍於今晨南下。」

又電云:「夏辛酉軍門十二日早督隊同李鑒帥出都,十三日行抵馬頭村,探得楊村已失,洋兵在河西務。十四日,我軍進剿。十五日辰刻,在河西務迤西八里逢仙鎮與洋兵接仗,至酉刻始退。十六日已刻,在馬頭我軍包剿洋兵後路,張萬兩軍遞擊,戰至申刻,張萬兩軍敗退,我軍兩路截敵,寡不敵眾,且戰且退。李鑒帥於十七日在通州自盡。十八日,我軍在通州西南一帶接仗,洋兵進而復退者三次。先鋒後營幫帶楊長清,後哨哨官馬占元,各受槍子重傷死。各營勇丁受傷陣亡者甚眾。

馬軍門,陳臬台兩軍,業已退赴南苑。張萬兩軍潰敗之餘,所剩無幾,不能出隊,惟我孤軍。力亦不支。」

聯軍進窺京師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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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軍之入京也,先由英水師提督西摩爾督事,轉戰而前。途次,雖屢有少挫,受創尚不甚巨。至楊村,始為拳匪所圍。

以眾寡不敵,且進退皆有牽制,幾至全軍皆沒。後乃由間道折回天津,乘機攻陷東局,兵勢因是復振。其時,各國兵已大集。

西提督所部以患病者多,遂暫休息。至西曆八月四號,即華歷七月初十日,各統帶以迭接使署乞援之信,遂復於是日聯合一氣,大舉入犯。分路而進,兵行甚神速,越五日即據北倉而有之。旋即復占楊村。直督裕壽帥以力不能敵,節節潰退,至蔡村中飛炮亡。洋軍兵威由是大振,一路勢如破竹,所向無前。

時李鑒帥奉命督師,方至河西務而洋兵已大至,甫閃綏,張春發,陳澤霖兩軍即潰。鑒帥見軍無鬥志,知大勢已壞,因即自戕。時馬玉昆軍門已帶兵進京。洋兵遂長驅而進,直逼通州;並以日兵勇敢,一路均由該軍為前敵;英俄法美次之,然亦無有當之者。

至七月十九日,洋兵逼近京師,以巨木為架,升大炮於其上,向京城中陸續開放。一時炮彈飛空,急如驟雨。各處房屋為飛彈所傷者不知凡幾;軍民等非倒即斃,號哭之聲震動天地。計連開十三炮,某國提督恐多傷民命,殊垂上天好生之德,竭力勸阻,始已。即經分地紥營,互相會議,定於翌晨各認地段進攻。乃俄人以貪功故,竟於深夜突撲東城,以冀先登。日兵知之,亦潛師進攻,竭徹夜之力而陷東直齊化兩門。英美兩軍從南來,亦由陸路進逼保定。護直督廷雍率官民迎降,各統將遂執廷雍,並按照中國法設公案於督署大堂,以次列坐,牽雍衣跪下,詰以縱匪仇教各款,廷雍再三辯駁,不聽,竟按西法槍斃之。

京師除平民死者不計外,職官之以身殉及闔家自盡者不知凡幾,各處朝衣朝冠之男屍,補服紅裙之女屍,幾於觸目皆是。

其自縊者,往往一繩高系,終無人解,經時既久,項繼身落,頭尚懸於其上,過者咸為酸鼻。故相國張之萬家居京師,亦遭劫掠,後經李相飭人往檢遺物,業已片物無存。

聯軍進京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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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軍進南等門,攻入城中,亦並無抗之者。時英國格斯利統領,恐攻城時使署或有不虞,因探悉某門水溝與使署相近,遂潛率所部由溝而進,果於下午三點鐘時,直達其國使館。英公使竇大臣等接見後,即以攻擊內城方略授之。時正陽門已為英兵奪得,因即分派各兵保護使館,一而乘勢往據天壇。甫經奪獲,而永定門之華兵已來救援,當為英兵擊敗,華兵傷亡者頗眾。而永定門亦即為英兵所陷。是時京中居民及官宦等,以不及逃遁,恐遭屠戮,甚有全家自盡者。然聯軍初入京師,除俄德兩軍外,餘尚恪遵將令,未敢過於恣肆,而民間之被掠者,已十室九空。

洋兵既據京師,復派兵四齣剿匪,並由各統帥帶隊至宮巡閱一周,加以封鎖。以京師地面遼闊,遂公議劃界公段而治,廣設巡卡,嚴定通行章程,以為暫安閭閻之計。其章程列下:第一條。凡外國人不論兵民,如有在境內犯規者,即應命獲送最近巡捕卡管押,由捕頭繕函送交本國兵官,並將所犯之事及一干人證一併交案。

第二條。每總巡捕卡,應設號簿開具被告洋人案件,並證人名色,以備查考。

第三條。凡兵士及營役,除有護照外,不得擅離各所管轄之境,惟天牆上及下開各公共之街道準其隨便行走。

計開公共街道:

(一)由安定門至煤山鼓樓到後門。

(二)由安定門至東交民巷。

(三)由海岱門至雍和宮。

(四)由順治門至北城牆。

(五)由西直門至順治門大街。

(六)由平則門過西馬市街河橋至煤山。

(七)由東直門至鼓樓。

(八)由齊化門至西牌樓大街。

(九)由東長安街至西長安街。

(十)東交民巷。

(十一)由煤山至東華門城外。

(十二)由沙窩門至彰義門。

(十三)由前門至永定門。

(十四)由順治門至菜市口。

(十五)由海岱門至蒜市口。

(十六)由東便門至西便門。

第四條。按經三條所開護照,由英日提督會商,造發各國公用之護照。

第五條。凡華人在上所開公共街道行走者,各國不得勒充苦工。

第六條。凡公共街道準華人門市貿易無阻。

第七條。各國轄境內,如處置華人,賞罰由各國自行立章。

第八條。凡巡捕不論華洋,應於左肘纏一白色袖箍,上書華文「巡捕」二字。

第九條。第巡捕卡,應用紅白二色大燈書明華文「巡捕」二字,懸於高明之處。

第十條。按第三條所開公共街道及各處所設巡捕卡,應由英工程隊趕緊繪成地圖。

兩宮西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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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七月十一二等日,直隸總督裕壽帥在北倉與洋兵接戰,兵敗,退紥楊村,旋又退至蔡村,以手槍自盡。時李鑒帥奉命督師,於十四日抵河西務,所統張春發,陳澤霖兩軍,略戰即潰,鑒帥亦服毒自盡。洋兵遂進逼通州。

其時舉朝震動,皆莫出一謀。十六日,乃有西巡之旨。復因車輛不齊,遲遲未行。至十九晚,城外大炮隆隆不絕。二十日,喜雀衚衕一帶,更炮子如雨,至下午喧傳天安門及西長門安已失守。然以相隔遙遠,內廷尚不得真消息。是日,王夔石中堂文韶,共召見五次,末次時已亥刻,見面只剛相趙尚書二人。太后云:「只剩爾等三人在此,其餘均回家去,丟我母子二人不管。爾三人務須隨駕同行!」並諭王中堂云:「汝年紀已邁,尚要汝吃此辛苦,我心不安。汝可隨後趕來。他二人素能騎馬,必須隨駕同行。」王中堂奏云:「臣必趕來。」皇上亦謂:「汝務必要來!」然當時尚言不即起駕也。是晚,王中堂在內值宿未歸。至夜半,又喧傳洋兵進城。中堂欲出查問,則禁門業已嚴扃,不能出入。至翌晨七點鐘時,中堂乘坐小轎進城,方知兩宮已於黎明倉猝出宮矣。

是日為二十一日,太后皇上均坐車出德勝門,行至貫石,始由光裕駝行教敬駝轎三乘。皇上與倫貝子同坐一乘。直至懷來縣宣化縣,兩宮皇后大阿哥始均坐轎。復因倉猝出宮,太后公穿藍布夏衫,頭尚未梳。皇上則僅穿黑紗長衫及黑布戰裙兩條而已。鋪蓋行李一切均不及隨帶出京,三日夜間只睡火炕,既無被褥,復無替換衣服。飯更無人進奉,只以小米粥充饑。

狼狽情形,不堪言狀。妃嬪及宮女等均未帶出,太監雖有隨駕者,然亦寥寥無幾。諸王貝勒等隨扈者亦少。禮王,榮相,啟秀等,均未相從隨行,只端王,慶王,那王,肅王,倫貝子,橚貝子,及公爺數人而已。堂官則有剛,趙,吳,王,溥興五人。又部院司員十一二人,滿小軍機二人,漢小軍機一人,神機虎神營八旗練兵約亦千餘人,馬玉昆保駕各營弁兵約亦千餘名。沿途各鋪戶均閉門逃遁,到處均無從購物,故凄慘處尤覺非筆墨所能詳記。

是日,王中堂以曾奉命隨扈,一聞駕已出京,不及回宅,即偕其次公子於已刻衝出後門,時因困憊已極,姑至靈鷲庵小憩。庵中僧人,以洋兵進城,逢廟必燒,深為焦急,且其時安定門至德勝門城上均有洋兵教民來往放槍,街市間亦多有洋兵行走,因此堅不肯留。中堂無奈,遂至間壁充內務府役之旗人韓姓家暫避,車夫轎夫業已各自逃命。至下午,探得西進門尚開,遂將車馬及一切物件遺棄韓家,只帶銀錢及隨身替換衣服,候至天黑,隨眾出城,由德勝門十三海一帶行走。甫至戛戛衚衕,天又大雨,乃至景宅借宿一宵。其時城內槍炮聲已停,惟後門外滿天火光,徹夜不絕。直至寅初,始探知西直門已開,洋兵未來,華兵已逃。逃難者不知凡幾,均無人盤問。中堂遂與次公子步行而出西直門,至大橋外,始行乘車。次公子則跨騾以時隨從人等,僅存五六人,亦均徒步而行。行至海甸,中堂以腹中飢甚,欲覓一飯,而飯鋪已閉,只沿途尋覓,始獲勉強一飧。飯後即行。行七十里至貫石,聞聖駕已過,即在該處過夜。二十三日,至居庸關。二十四日,至懷來縣,始知兩宮已先於二十三日到此,已駐蹕一日張。遂入見跪地而泣。兩宮亦揮淚不已,一再慰勞,始命退出。

先是兩宮於二十三日臨幸該縣署時,已旁晚。署中人皆不知,吳令倉猝戴大帽出迎,駕已入署矣。乃即於大堂朝見兩宮,溫諭有加。吳令退,乃即以其夫人之房趕緊收拾,請太后慈駕入內憩息。皇后則安置於其媳正房,皇上則暫在簽押房駐蹕。

時太后已飢甚,手拍梳桌,命進食物。蓋太后出京二日,僅食雞蛋三枚也。並即自行啟奩取梳梳頭。旋命皇上親降失諭,派吳令速往東南各省催餉,其縣印即前交與典史暫署。兩宮乃復於二十五日起鑾西行。自是始由地方官陸續進奉,兩宮始稍安逸矣。

所有沿途駐蹕情形,自出京日起,今特按日備錄左方,俾無遺漏,庶後來有所考證焉:七月二十一日,駐貫市,系七十里。宿清真寺。東光裕李姓,楊姓,進面飯,小米粥,蔬菜,並二馬車轎。

二十二日,駐岔道,系九十里。辰刻大雨,行抵關溝,山水漲發,鑾輿沖水而過。午間過居庸關尖站,內監向土民索得粗磁茶碗,進涼水一盞。延慶州秦牧奎良進藍呢轎。是處無供給,苦甚。

二十三日,駐懷來縣,系五十里。駐蹕二日。懷來縣吳令永進燕席,並漢裝女衣,皇上衣大阿哥衣。

二十三日,進河城,系六十里。江北通進綠轎,併進旂衣。

二十六日,駐雞鳴驛,系四十里,宣化屬。

二十七日,駐宣化縣城,系六十里。駐蹕四日。駐上谷公所,供張稍好。宣化縣陳令本召見時,慈聖頗獎勵之。

八月初一日,自宣化啟鑾,駐懷安縣屬之左衛原,系六十里。行宮狹隘,絕無預備。

初二日,駐懷安縣城,系六十里。供張草率。

初三日,駐山西天鎮縣城,系八十里。天鎮縣知縣額令騰額先期知奉天全皆失守,是以自盡。是日在枳兒嶺尖站,毫無預備。岑中丞春煊進荷包雞蛋,甚蒙褒獎。宿站,典史楊守性供給,視尖站稍周。

初四日,駐聚樂堡,系門十里,陽高縣界。

初六日,駐大同府城,系六十里。在鎮台衙門駐蹕,四日,供張稍覺周備。

初十日,由大同啟鑾,駐懷仁縣,系九十里。供張草率。

十一日,駐山陰縣之岱兵鎮,系一百里。行宮湫隘。

十二日,駐代州之廣武鎮,系八十五里。

十三日,駐陽明堡,系七十五里,代州屬。過雁門關,慈輿在關上稍停游覽。岑中丞進野黃花一握,慈聖勞慰之,並賞乳茶。

十四日,駐原平鎮系八十里, 蒙縣屬。行宮系民房,知縣王令失於覺察,內有舊存空棺數具,經岑中丞查出,馳馬回奏,幸慈聖天恩高厚,謂:「可移則移,如不在緊要地方,不移亦可。」駕未到時,部郎俞啟元已督同兵丁全行移出。

十五日,駐忻州城,系八十里。是日,在二十里鋪換黃轎三乘,綠轎二乘。

二六日,駐黃土寨,系六十里,陽曲縣屬。

十七日,抵太原府城,系六十里。駐撫署,一切供張,陳設儀物,均系純皇帝幸五台時舊物,燦然如新,極為可觀。慈聖謂為宮中所未有。

自此遂在太原駐蹕兼旬。繼因某大臣奏聯軍將掠保定而西,遂決計監幸西安。復明降諭旨,定於閏月初八日起駕南行。一路地方官供給周至,頗愜聖懷。至閏月二十六日已刻,兩宮鑾輅始入澗關。

以下為入關後情形

是日,兩宮渡河,乘御舟三隻,均以錦繡飾之。途中風平浪靜,天顏頗喜,賞銀二十兩,銀牌百面。時關中苦旱頻年,赤地千里,乘輿過後,即得雨三寸有奇。萬姓歡呼,聲聞四野。

太后因欲至華山拈香,遂召襄辦皇差之陝州黃直刺璟垂詢華山情形,何處可以拈香?直刺奏山路險峻,已派兵一營修路,太后又問,駐蹕一日可修竣否?直刺奏請至華陰駐一日,或可趕修稍平。嗣因軍情吃緊,傳旨不登山。即在華岳廟拈香,灝靈殿行六叩,聖祖龍牌前行九叩禮。皇太后禮畢,淚下沾襟。又登萬壽樓,王大臣等再三請乘輿,不允,由內侍挾,曲折登三丈梯第一層。皇太后率皇上、皇后、妃嬪、大阿哥、王大臣憑眺良久,皇太后更上一層。岑中丞,端方伯,黃直刺等於樓門跪接,太后於手巾中拈出人參糖,各賞一枚。次日,黃直刺進呈螃蟹,蛋,蝦仁鼻煙等物,均經賞收。

先是,是月十六日,前護理陝撫端午樵中丞馳赴山西行在,迎迓鑾輿,行至蒲州,蒙恩召見一次,至潼關,又蒙召見,旋奏旨馳赴河南陝州查辦事件。中丞感激天恩,奉命即行。

迨九月初四日未初,聖駕至西安,由長樂門大路直抵北院行宮。御道甚長,皆用黃土鋪墊。各商鋪皆懸燈結彩,居民等更跪迎道左,均欲仰瞻聖容。皇上命扈從人等,毋許驅逐。皇太后更賞賜耆民銀牌甚多。御駕抵北院後,辦事大臣亦各紛紛隨至。並經派定侍衛二百五十人,日夜輪班,在大門二門站防值宿。自是聖心為之稍安。復以陝省哀鴻遍地,民不聊生,正宵衣旰食之時,所有御用衣服,概以大布為之。諸王大臣等仰體儉德,不敢稍涉奢侈,遂亦一律穿用布袍。

兩宮駐蹕西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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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先駐南院,後移北院。南院是總督行台,北院是撫台衙門。先駐南院者,因署外廣闊;後移北院者,因署內軒廠。本來預備南北行宮,聽兩宮旨意,兩處牆垣皆是一色全紅。南院自經慈聖駐蹕後,正門遂封閉不開,奉旨作為撫署,而由便門甬道出入。北院一切裝飾亦全紅色,「東轅門」「西轅門」字亦紅漆塗蓋,轅門不開,周圍以十字叉攔之,如京城大清門式。正門上豎立直匾,寫「行宮」二字,中門左門皆不開,由右門出入。入門有侍衛及一切儀仗,旁有軍機處朝房,六部九卿朝房,撫藩臬各員朝房,侍衛處,種種名目則貼紅紙條而已。大堂空洞無物,左房為內朝房,右房為退息處。至鑾閣中有六扇屏門,中開二門,設寶座一張,上蓋黃布。至二堂,又設寶座一張,亦蓋黃布。左有一房,為召見處;右有一房,為親王辦事處。三堂中又有寶座一張,左右房為太后宮室。二堂這東,有三間,為皇上寢宮。後又有三間,為皇后寢宮。三堂之西,屋三間,為大阿哥居住,行宮內皆用洋燈,近來俱換大保險燈及洋燭,因貢物已到,是以頓增華麗云。

兩宮到行在後,太后常有胃痛之疾,不服水土,夜不成寐,輒哭,時命數太監捶背,日夜不休。皇上反比在京時健旺,偶與太監耍戲,亦嬉笑如常;惟聖衷不悅時,輒大罵太監,亦似有所怨恨者。各處進貢之物,太后命太監開單分賜群臣,毫不吝惜。凡各省貢品送到內務府,太后必悲喜交集。皇上見直省貢物,涕泣不已;不時在園中玩耍,見太監入園,或避入門後,或趨入宮內,不知何意,人疑聖心之有疑疾也。

太后皇上御膳費,每日約二百餘兩,由岑中丞定准。太后謂岑中丞曰:「向來在京膳費,何止數倍!今可謂省用。」岑奏曰:「尚可再省。」又每晚先由太監呈上菜單一百餘種,亦不過雞魚鴨肉之類,其後貢物燕窩海參都至,御食乃豐。皇上喜食黃牙菜,並不多用葷。太后喜食麵筋,亦不多食他品,謂太監曰:「不必多辦菜,從前御筵一百餘種,皇上不過食一二品而已。」

太后皇上去年冬皆食牛乳,養牛六隻。今春因天太乾燥,不食,將牛六隻發交西安府喂養,每月需銀二百餘兩,另有牧牛苑。

兩宮出京時,倉皇出走,除身穿之衣,餘皆未備,嗣由京城陸續將兩宮隨穿衣服帶往。故太后所穿之衣尚是舊時衣服。皇上亦然。

兩宮及大阿哥到行在後,並未出宮。大阿哥養一小狗,皇上索去,後大阿哥又命太監索回,相傳皇上因此曾責罰大阿哥。

兩宮至行在時,百姓皆得仰瞻聖顏,然皆跪接。太后未到行在之先,謂王中堂曰:「我要看看百姓究竟是如何苦楚。」是以太后御車行至鄉間,百姓皆得見天顏,並有鄉農遠遠立田間翹望,並不趨避者,太后並不加罪。皇上看見鄉民形狀,甚奇之,蓋從未見過者。太后謂皇上曰:「咱們那裡知道百姓如此困苦!」故到行在後,即命岑中丞辦賑濟,開粥廠,並時以賑務如何詢問,岑中丞不置。

太后亟思迴鑾,然往往無端驚惶。二月初十日本擬下因鑾之旨,及聞俄約,又中止。刻下行宮內外已一律蓋蘆席棚,似有過夏之意。行在各人皆恃邸相為泰山,望電報如饑似渴。太后曰:「我一日不見京電,便覺無措;然每見一電,喜少驚多,心實膽怯。」莊王,英年,趙舒翹諸人之死也,太后曰:「上年載勛,載瀾諸人,自誇系近支,說大清國不能送與鬼子,其情形橫已極,幾將御案掀倒。惟趙舒翹,我看他尚不是他們一派,死得甚為可憐。」言至此,併為落淚。

軍機處仍是榮中堂問事,王中堂則可否因人,鹿尚書則附和榮中堂。有人一日見三大臣上朝,先是一太監手捧圓盤一,上蓋黃綾,引三大臣前進,王中堂先行,榮中堂第二,鹿尚書第三:王中堂白髮蒼蒼,面目清瘦,走路吃力;榮中堂須亦微白,面扁而黃,有足疾,身材亦不高;鹿尚書頸歪,面浮腫,尾隨其後,似欠精神。人謂每召見,總是榮中堂一人說話,王中堂本重聽,鹿尚書近來亦甚重聽,全恃榮中堂在軍機處宣示,而又多請教於榮幕樊雲門,否則莫知底蘊也。鹿尚書住木四牌樓,產業在西安者甚多。榮中堂住滿城。王中堂住貢院。除都察院,內務府,工部,其餘各衙門皆設貢院內,以紅紙長條書「某部公所」字樣而不書衙門。貢院內皆系辦公之所,各部暫刻木質關防,文曰「行在某部關防」。王中堂有太平宰相之稱。鹿尚書肝氣太甚,於兩江最為吹求,深賴兩湖為之調處;榮中堂嘗勸其意氣忽過甚,又勉其凡事外面圓融,使人不測。各員奔赴行在候引見者有二百餘人,故朝廷電催吏部尚書敬子齋冢宰到行在,即料理引見事宜。惟各員以食用太貴,不堪苦狀。其津貼辦公各員之項,一二品每月一百廿兩,三四品六十兩,五六品四十五兩,七品以下三十兩。聊可敷用而已。近來簡放各員,頗有謂軍機之私心者。各省解往銀兩赴行在者,在二月初核算,已有五百萬之多。

岑中丞預備帶銀六十萬赴晉,為各防營之費,所有已收餉銀,俱存儲藩庫,尚未大動。太監有孫姓者,與李蓮英,黑辛同一跋扈,而貪婪亦不相上下,湖北解餉交內務府銀兩,由孫太監督同監平,解餉委員曰:「這是湖北關道平足對寶,每錠五十兩,斷不短少。」孫太監曰:「你解過幾回餉,你知道什麼解餉的規矩!」委員又曰:「海關道平色實是不短。」孫太監曰:「然則老佛爺的平假的麽?」言畢,仍欲拳打腳踢,委員急退。內務大臣繼祿慰之曰:「你來得辛苦,我們總不叫你們吃虧的,不過他們在這裡進項太苦是有之,你們要稍稍原諒。」

委員將各節一一齣而述諸人。廣東解貢品二十四種,因未賄賂太監,被太監剔出九色退還。某道台解貢往行在者,出而告人,憤憤不已。聞俞廉三恃皮小李為奧援,上年某令到省候補,帶有皮信,故因此得與彼通消息。行宮左右地方皆駐紥武衛營兵,而街市亦照常貿易。人謂不愁貨不賣,只愁無貨,惟最懼太監買貨,不肯付錢。

西安向有兩個國,至是大加修茸,召京內名角演劇。太監見太后常哭,輒請老佛爺聽戲。太后謂:「你們去聽罷!我是斷沒心腸聽戲的!」故宮內並無戲臺,兩宮及大阿哥實末曾聽戲。而行在各員往聽戲者則與京城興緻無異,是可嘆也。

西安饑荒,以西北為甚,正二月來,無日不求雨。赤地千里,入河南境始見麥苗。現西安府麥子每斤九十六文,雞蛋每個三十四文,豬肉每斤四百文,黃芽菜每斤一百文,魚甚稀而極貴,其餘一切菜蔬,無一不貴。洋燈在南邊每盞數角者,在西安值三元,火油洋燭,無一不貴。洋貨綢綾,更不必說,且無貨,釐金甚為虧短。亦有土娼,皆草屋土炕,不堪插足。現在各處陸續運糧不少,然並不平糶,皆留作兵士口糧。

附志鹿尚書傅霖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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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政變以來,至今幾三年。庚子七月北京未破以前,中國之事敗於剛毅;庚子七月北京既破以後,中國之事敗於鹿傅霖。故鹿傅霖者,一未死之剛毅而也。

當拳匪之發難也,鹿時任江蘇督撫。東南立互保之約,鹿大不謂然,急率兵數營北上,冀附會端剛,合拳匪攻外國,事成則南下督兩江。及甫至近幾,則親見李秉衡方大敗,京師將立陷,所率兵又多散失,不得已,乃率兵數百人次定興。定興,固鹿家也。既聞京師破,兩宮西幸,則急行迎謁道左。而湖南藩台錫良亦俱至。太后見之大喜,抵太原,簡放為山西巡撫。

是時剛毅死,朝廷乃命鹿人軍機以代之。自聯軍破京師,誅罪魁,將及期年,國勢大變,有能首以舊人新入政府者,惟鹿一人而已。

鹿既入政府,則首建幸陝之策。是時兩宮駐蹕太原,聞全權大臣李傅相已入北京,各國允議和停戰,冀速定大局,言返舊京,頗有待和議行成,即行就近迴鑾之意。而鹿陳說太后,以北京萬分危險,西安去海遙遠,洋兵萬不能到,進退戰守,無不皆宜。

太后固本願西行,徒以廷臣二三主持於內,疆吏十數力請於外,皆以「暫駐晉省,靜待和議,勿再深入內地」為言,既重以群議,故一時未決,得鹿奏,則又大喜,即日下詔定期啟鑾幸陝。故鹿一入軍機,即能首以詭謀長頑焰,蕩和局者,則幸陝一策為之也。然得於慈眷者,亦自此深矣。

既入陝,則又思集頑黨,修舊政,開戰局。以王中堂不附己,多不遂,則欲以全力去王,而令夏震武,洪嘉與二人痛劾王倚恃洋勢,請予重譴。及得旨,夏洪俱被斥,然尚有「心尚懷忠」及「書生之見」等語,王自是一味委蛇,愈加抑退。故入歲以後,鹿尤大肆專執,每對人言端,剛為國忠臣,為洋人所逼以至如此,他日得志,必當起複昭雪云云。聞人議變法,輒多方阻抑,雖榮祿亦無如何,他人更不敢置喙。近更引洪嘉與為軍機章京,與某制軍消息往來甚密,無非為商阻迴鑾親政等事。

竊謂外人此次於懲辦罪魁一節,視為要圖,無非為推本窮源之意。然英,趙諸人雖附和拳匪,不過一時之害,事後尚索辦以儆戒將來。如鹿者,論事則為害甚大,以時則為患方長,若不能去,而望中國少定,全球獲安,無理理也!中國頑黨固多,然就目前論之,惟此為最悍,而其事又最確故不避如統之喻,附而記之於左。

北京戰後記 日本人植松良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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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內外慘狀,頗有可記者。北京城高三丈五尺,厚四丈;城上有坦路一條;四面有許多城門;城上建有三層樓,與前面之櫓樓遙遙相對,高聳雲端;城上並布列古式炮多尊。此可謂天下之堅城,若守得其人,雖以十攻一,難期必勝。不意為聯軍攻擊數日,竟不能支,一敗塗地。此全系頑固黨人之結果,本無足怪;獨可憫者,良民之慘狀耳!

盍觀淪陷後北京城內外之情形乎?巍然之櫓樓為聯軍擊碎燒棄,已失數百年來巍奐之美觀;舊跡留者,僅一二耳。城內外慘遭兵燹,街市毀失十分二三。居民四面逃遁,兄弟妻子離散,面目滲澹,財貨任人掠奪者有之,婦女任人凌辱者有之。

更可恨者,此次入京之聯軍,已非復昔日之紀律嚴明。將校率軍士,軍士約同輩,白晝公然大肆掠奪。此我等所親見。計京城內富豪大官之居宅竟無一不遭此難者,決非過論。但其中亦有因與和義團相通之朝官,以此示報複,至蒙其害者焉。

至奪來之物,金銀,珠玉,自不必言;此外書畫,骨董,衣服,以及馬匹,車輛等值錢之物無論兵卒,平人,所獲之數均屬不少。軍人因不便悉持去,雖是金銀,珠玉,亦以賤值轉售,以故操奇之人頗多。余見某國人購得三分大之珊瑚珠百餘顆,僅一弗銀耳。按一弗:即墨西哥銀一元。

據某華人云:北清婦女懼受凌辱,往往深窗之下自經者不少,其未受災害者,僅於房外樹一某國順民之小旗,堅閉門戶,苟延殘喘,情殊可憫。不幸而遇掠奪軍人來,將銀錢獻出,以求保性命而已。一面為軍人掠奪,一面復有盜賊橫行。通衢大道,無人管理。無業游民公然入他人之室,亦不問人允否,即與共寢食,並不言歸。米谷告罄,亦無處可買,間有挑販,途中仍不免遭兵士搶奪。大抵華人晝間斷不能徒行市上,其窮苦之狀,實余所目擊者也。余將去北京時,聯軍已設假政府(蓋假政府,即暫設之地方官也)。嚴禁此等情形。若果實力奉行,劫掠等事原可稍減;惜示禁太遲,搶掠及種種暴虐之行,業已做了一番矣。天津之慘禍,不為不甚,但尚系北方上等通商口岸,欲復舊時之天津實非難事。至北京此次之慘狀,欲複舊觀,正不知何年也已。

津門戰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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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既陷後,某觀察因有要公赴津,以在津所見所聞各情,詳細函告南省諸戚友,言皆慷慨,語盡悲惻。閱之如讀「揚州十日記」。爰節錄節說如下:「洋兵紀律勝於吾華者無多,殆猶五十步之於百步。據西人霍克爾云:‘六七月某國兵最佳,俄兵最壞。’今則反是。蓋新來之某國兵,見前人多擁厚貲重寶,自恨來遲,遂亦無是劫掠。有被其難者,多向總統衙門即前督署或該管兵官處控告。輒問名姓為誰,倘不能舉,即作罷論。惟力能扭送者,或可求辦。然孰敢為之,以尋仇釁耶?瞻前顧後,人皆相戒不敢出門,時有洋人亦遭搶奪者,華人可想矣。

「自七月間,有人將家儲重寶藏匿棺中掩埋,被人暗通消息,洋兵大得利市。於是四郊之外,及各省會館,義園,幾於無棺不破。拋屍道左,野犬村彘,不嫌臭腐,及屍親來認,業已肢骸不全。前天津府李少雲太守,其棺被斫者三次。

「津門之禍,起於義和團,固也。然非京中士大夫之主張,武衛諸軍之助虐,直隸官長之養姦,其流毒或不能如是之大且重也。徐,李,裕,剛,已成鴻毛,而北人猶美其稱曰殉節,聞之令人欲嘔。刻北省瘡痍滿地,然受害烈者,大抵良善之民,饒衍之家。而前之頭裹紅巾,手執鋼刀者,勝前則膺忠義之獎,臨敗則有劫奪之饒,既敗又有厚傭之獲。蓋今日津地小工,每日皆有六七角工錢,拉人力車者每次亦兩三角,終日所獲不止一元,若輩什八九皆義和團也。侯家後娼寮,酒館,戲園,落子班,又稍稍出頭矣。去者入座大呼,延朋引類,察之絕無仕商中人:牛頭馬面,虎咽狼餐,衣裳則顛倒天吳,容止則跳跟鬼噪。噫,此真混沌窮奇世界也!此輩固無足責,所可怪者,前日之文武士大夫耳!中國以如此人而操政權,談國是,吾輩小民至今日而始顛沛流離,晚矣!當團匪起時,痛恨洋物,犯者必殺無赦。若紙煙,若小眼鏡,甚至洋傘洋襪,用者輒置極刑。曾有學生六人,倉皇避亂,因身邊隨帶鉛筆一支,關紙一張,途遇團匪搜出,亂刀並下,皆死非命。羅稷臣星使之弟熙祿,自河南赴津,有洋書兩箱,不忍割愛,途次被匪繫於樹下,過者輒斫,匪刀極鈍,宛轉不死,仰天大號,顧以為樂;一僕自言相從多年,主人並非二毛,亦為所殺,獨一馬夫幸免。其痛恨洋物如此。今乃大異:西人破帽,只靴,垢衣,窮褲,必表出之;矮檐白板,好署洋文,草楷雜糅,拚切舛錯,用以自附於洋;昂頭掀膺,翹若自意。嗟彼北民,是豈知人世有羞恥事耶!

「團禍初起時,京中公卿雖有許袁之明,亦受制於政府,而無能為力。獨裕祿一人可以救之,而昏瞶巽軟,卒釀大禍,一死誠不足惜!其事,一誤於中軍楊福同之戕,不肯用剿,再誤於長辛店等處鐵路之毀,猶存姑息。至於五月十八九日,則燎原之勢已成不可響邇矣,然使不捏奏勝仗,則朝廷猶有戒心,事或早了;乃患失畏死,終不敢言,即己亦冀辛團民之或有可恃,故張德成,則奏則獎之矣;黃蓮聖母,則迎而跪拜之矣;開軍械所以任亂民之取攜;懸賞格以購洋人之首級:一洋人,男五十兩,女四十兩,小孩三十兩,其領狀且為聯軍所得。於是,泯泯之亂,不可輓回。嗚呼!可勝痛哉!

「其尤足深恥者:此次殺戮西人,驅逐彼族,可謂不遺餘力。乃京都萃虎神營,神機營,武衛,中軍等數萬人之力,而不能滅不及千人之交民巷;天津聚練軍,聶軍,宋軍,數萬人之力,而不能鋤不及三千人之租界。若團匪固不足道;而郎坊董軍則捏敗為勝;通州李軍未戰輒潰,則尤不足道中之不足道者也!

「詩曰:‘周有大賚,善人是富。’此次之大亂,則偏與之相反。其富中國之人尚少,而富外洋之人實多,津城失守之日,津地下等西人皆牽車往返六七遭,前之不名一錢者,今或數十萬金。四五十家之當鋪,數十百家之公輔,一二十戶之鹽商,財產衣物一時都盡,其書籍字畫之類除東人收去少許外,餘則大抵聚而焚之。然此猶是天津一郡然也。至於京邑,則六飛倉卒西行,實無所挾,官兵掠之於前,聯軍盡之於後。蓋自元明以來之積蓄,上自典章文物,下至國寶奇珍,掃地遂盡。近見西兵出京,每人皆數大袋,大抵皆珍異之物,垂橐而來,捆載而往。其在外國,半皆博物院中物,故雖敗可以無失,而中國則私家所藏,故皆往而不歸,且長留外邦,永為國詬。不必計後日之兵費也,今此所失,已數十萬萬不止!嗚呼!此一役也,神農黃帝有靈,都應痛哭地下者也!而誰階之厲乎?

「天津東製造局之未失也,聶軍分統姚良才駐其中。先則縱兵大掠鑄錢局銀數十萬,頃刻都盡。繼而西兵來攻,則置火於局,數然之以助威烈。最後棉花廠不知何故轟炸,聶軍遂退以讓西人。蓋彼以西人之乘,正合其意,不然,則數十萬之款,無從著落故也。聶軍於五月二十一二日到處掠奪,目不忍睹。武備學堂總辦委員以下,皆著單衣而去。然武備無軍不據,又何必於聶軍獨深責備也!

「西人鄧爾羅言,北京交民巷在圍中幾兩月,有最奇一事,至今尚為疑案:一日,攻守方急,突有一少年華人手揮白巾,立洋兵中。執而訊之,乃知代天津西人送密信者。信中多要語,於是與以覆書竟去。半月行,此人又持津函來,知楊村得手,聯軍首途矣。眾皆額手。與以千金,毅然不受;叩其姓名,不告;問其何為為此,則云,其母嘗言,欲救中國無亡,必救公使不死,其為此,為母,不為他;問更能持函赴津否,則云:‘吾事已畢,不更為矣。’倏爾而逝。果爾,則嫠憂周隕不得專美於前,而其子亦魯連一流人物。中國人亡,賴有此耳。聞此少年,系北人,不能操西語。又聞津中西友言:大沽以上村莊,多團匪出入其中,西帥欲覓人詢其虛實而難其人。有一少年願自效,則令兵數人好送之。將入其境,回顧曰:‘是非送探人敵法也。’眾兵悟,則群噪而逐之,拳腳交下,喘汗狂奔,至則坐樹陰下飲泣竊罵。匪過聞之,以為同類也,扶歸飲食之,悉告要害,期時日與共出。一日,並游出境,西人捕歸,盡得團匪巢穴虛實。一舉剿滅,西人德之,與以金,亦不受,問姓名居址,亦不告。此人亦北產。

「團匪多鄉僻愚民,暫來天津,所謂入五都之市,遇物詫怪,莫知指名。針市聯茂號,向為太古運貨,則謂其與洋人往來,相聚搜劫,入門見招牌用銅片晶瑩,則呼為金輦之而去。見所辦牛膝,則以為人參,大肆嚼啖。又取西洋糖霜食之,甫入口,旁人曰:‘礬也!’則又哇出。其無所知如此。事起時,津城內外惟聞萬眾喊聲,或云‘義和團大獲全勝’,或云‘洋人殺盡’。欲雨喚雨,欲晴叫晴,終日供水拈香,拜跪叩禱,違者殺之。其伎倆令人軒渠。

「西兵此次在北,其不滿人意處實為歐洲所僅見,顧亦義和團之強暴有以開之。義和團之殺教民毛子也,備諸酷虐,剉舂,燒磨,活埋,炮烹,支解,腰殺,殆難盡述。京西天主堂墳地,悉遭發掘,若利瑪竇,龐迪我,湯若望,南懷仁諸名公遺骨,無一免者。勝代及本朝御碑,皆為椎碎。保定屬有張登者,多教民,團匪得其婦女,則挖坑倒置,填土露其下體,以為笑樂。其絕無人理如此。嗟乎,人有虎狼之心,平時則隱而不見,及相感召,俄頃悉發,東西教化異同,徒虛語也!」

山海關被占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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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月二十號,即閏月初六日,各國水師提督在大沽會議一切,旋由西摩爾提督令其本國炮船名璧克美者開往山海關,占據該處炮台。乘該炮船前往者,為美專使寶星熙力爾,副將普爾。大沽距山海關並不遙遠,開船後,即於翌午駛抵關前。熙普二人以力攻不如軟勸,即偕同炮船管帶某先行登岸往見管帶山海關炮台兵官,告以英兵欲取此間炮台,如蒙惠讓,即彼此可無庸開仗。炮台兵官允之,並言英兵自可即來。熙力爾又言:「英兵自可即至,惟閣下須先將華兵撤退方可,否則恐多費周折。」炮台兵官亦許之。熙力爾等遂回船立派水師兵官布立格斯及水師兵十八人上岸入關。時炮臺上華兵己各負其行裝,拔隊退去。

至下午,俄兵由火車星馳而至,亦欲奪該處車站,而已為英水師兵所據,向熙力爾寶星索讓亦無濟,乃不得已在外安營。

璧克美炮船自知在台兵力太單,恐有不虞,即急馳回報知,並請添兵。西提督乃復遣兵若干名趕即起程往守,旋復自乘百夫長督隊船駛往察視情形。至則各國兵隊又到,乃公議:以火車站及第一座炮台歸各國公占,懸掛各國旗幟。第二座炮台歸德意兩國及新金山之兵分守;第三座歸法人;第四座歸英日二國;各自派兵守護。關城則由俄守東門;日本,義大利守西門;英法守北門;德守南門。其第一第二座之炮臺電機則歸日人看守。計各國兵隊之到者,俄三千五百,英一千,德八百,美四百,義大利三百,日本陸兵兩隊又水師兵百名。

各國軍隊之所以必欲占取者,緣山海關之前有一小島,即在直隸灣之內,嚴寒時從不冰凍,為列國軍船過冬所必需之地;關之北為錦州,有鐵路可通,又為經由津沽至京之要道;距牛莊十二里,旅順一百十里,大同江三百五十里,仁川四百三十里,釜山六百五十里,馬關七百三十六里,長崎五百八十一里,洵屬咽喉之地。故俄人分據後,即將由山海關至塘沽之鐵路加意修葺,並以附近之某處山脈產煤最為著名,亦役使華工大加開掘,以為久遠之計。各國雖知其必有所為,然亦無如之何也。

京津兵興簡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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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中歷五月十三日起,至七月二十一日止,每日事關緊要者,節記如下:十三日,北京西山洋房被焚。

十四日,上諭派端王管理總署。西摩爾提督救兵由津赴京。

午刻,京津電線已斷。

十五日,日本使館書記官被戕。

十七日,德國欽使被戕。

十八日,天津教堂三處被焚。

十九日,天津各處教堂被焚,團匪進攻租界。

二十日,各處電報不通,租界各處罷市,東洋車亦停。大沽炮台開戰,隨為聯軍所得。是日,聞李中堂調回直隸。

二十一日,租界始為大炮所攻,武備學堂被焚。

二十六日,西摩爾提督取西沽。

二十七日,頭次英俄德三國新兵到京。

三十日,西摩爾提督回津。

六月初一日,聯軍取東局。

初三日,得赫總稅務司一信。

初四日,俄阿臘克雪夫將軍到,又得赫稅務司一信。

初五日,久旱始雨。

初六日,得竇公使一信。頭次婦女由津前行大沽。太古洋行棧房被焚。

初八日,英透力勃爾兵船起運十二磅炮子到津。

初十日,德璀琳住居被焚。

十二日,聯軍取西局。

十四日,是日炮火最烈。張燕謀閣學往塘沽。

十五日,各軍在鐵路車站大戰,兩軍死傷俱多。美國新兵到津,西摩爾提督及水師兵歸百夫長鐵艦。

十六日,天氣最熱,陰處寒暑表一百零二度。

十七日,晨攻天津城,惡戰日夜不休。

十八日,取天津城。

十九日,聯軍取水師營炮。

二十八日,聞各公使尚存。

七月初一日,華兵守楊村。

初六日,聯軍一萬六千人由津起赴京。

十一日,大戰於北倉。

十二日,取楊村。

十四日,按竇公使一信,知本月初七至十二日各使館又受炮火。

十五日,得美公使暗碼信一。

十六日,聯軍抵河西務。

十八日,聯軍抵通州。

二十日,英格斯利將軍入北京。

二十一日,聯軍據北京。

東三省失守始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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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自古至今,啟釁之微,失地之速,蓋未有如東三省近事者已!先是六月十一二等日,海蘭泡有俄兵數千,欲假道愛琿卜奎(按即齊齊哈爾城)至哈爾賓,保護鐵路。俄海蘭泡將軍固畢乃脫爾先以公文告黑龍江將軍壽軍帥,軍帥不允,其言曰:「江省鐵道,當由敝國自行保護,倘貴國必欲發兵前來,則本將軍惟有以軍火從事。」旋得俄將覆文曰:「江省鐵道,貴國代為保護,敝國實不能信。然中俄兩國久敦睦誼,二百餘年從未輕啟邊釁,今貴將軍定欲與敝國軍火從事,足見貴將軍英雄勇武,實為中國不可多得之員,敝國亦惟命是聽。惟貴將軍圖之!」十五日壽軍帥發電信致愛琿副都統鳳翔,令戒備,且曰:「如俄兵過境,宜迎頭痛擊,勿令下駛!」而鳳都統自度愛琿兵備空虛,強弱不敵,不足以一戰,乃電致壽軍帥諫阻釁端,軍帥置不省。

十七日清晨,有俄國兵船五艘拖帶駁船十三號,載俄兵一千數百名,從黑龍江下駛,鳳副都統發電以告軍帥,即晚得壽軍帥電覆,力申開戰之議。於是愛琿所練靖邊各軍即開赴沿江各溝駐防。十八日晨,又有俄兵艦一,裝運軍火下駛,其護送者為邊界官廓米薩爾(官名)闊利士密德(人名),當駛至愛琿上江二十里三道溝時,初有我國統兵官恆統領出而阻止,曰:「奉有軍帥電飭,不許俄國兵船往來江上。」廓米薩爾即舍舟登陸,與之辯論,恆統領堅執不允。廓米薩爾含忿回舟,命軍士放排槍相恐嚇,繼將開炮。而我軍之炮已發,俄兵官二人殲焉,廓米薩爾亦中炮,急裹創,乘舢舨回海蘭泡。事後,鳳副都統以兩軍互擊情形電告壽軍帥,軍帥即發電致俄將軍固畢乃脫爾,責其輕易開仗,啟釁之咎,惟俄實屍之。其電由鳳副都統派武並送至廓米薩爾處。時廓米薩爾已受重傷,僅存一息,而猶能張目與此弁言誓必翦滅黑龍江而後已。

自十八日開仗後,黑河統兵官崇統領即連日開炮,向海蘭泡攻擊。俄兵亦以開花炮還擊。十九日,我黑河電報局被開花彈擊毀。二十及二十一,俄派馬隊數旗至愛琿城東,驅二十八屯居民聚之一大屋中,焚斃無算,逸去者不及半。其在海蘭泡貿易之華商約六千餘人,先於十九日被俄兵驅之江邊,許以派船護送歸國;商民聞言,即在江邊忍飢露立待之一日夜之久;二十日下午忽有俄馬隊持槍兵三十名,持斧兵二十名,向商民擊砍,槍斧交下:商民出其不意,惶遽奔逃,均墮黑河而死,其泅水得免者僅百數十人。蓋亦慘矣!

二十二日,鳳副都統見俄在江東恣行焚戮,意良不忍,遂派統領王仲良,營官張某,率馬隊三百渡江驅逐俄兵,並以保護屯民過江。即與俄兵遇,兩軍鏖戰一時之久。我軍陣亡者弁兵三十名,受傷者五十餘人,前隊顧槍彈將盡,軍心惶懼,王統領及張營官已先自逃遁,幸後路抬槍隊奮勇直前,始將俄兵擊敗。俄兵死傷不下百餘人,均向江邊竄逸,適有俄國輪船行經是處,即將敗兵及死傷者載歸。

二十三日,前敵營務處來部郎鶴,鑒於江東之敗,恐孤軍虛懸,為敵所乘。且三百馬隊之渡江,非其本意,實由鳳副都統主其謀,故來部郎恨之,即乘此時,遽傳令過江之兵盡數撤回。俄軍見我軍兵勢已怯,遂萌窺伺愛琿之意,即於二十四日排炮江邊,日向我軍轟擊。愛琿之失,實基於此。論者咸謂來部郎逞私忿,誤大局,撤藩籬之備,失犄角之勢,實為罪魁禍首焉。

二十五日,有俄兵五十名從五道溝過江,我軍駐守彼處者僅有二哨,即將俄兵擊回江東。二十六日,又有俄馬步兵六千名,從黑河上游五道河偷渡黑河,崇統領營中曾登高望見之,而以其衣華軍號衣,疑為漠河金礦護礦之兵,遇亂逃回,故未敢開炮轟擊,迨其登岸,始知為俄軍,已措手不及。崇統領所部各兵即時逃散,退到愛琿,崇統領亦陣亡。二十七日,俄兵即由西山陸路直撲愛琿,其時鳳副都統已奉將軍電,飭赴前敵督隊,率駐防各溝之靖邊軍退至兜溝子,無與俄軍迎戰者。二十九日,俄軍遂人愛琿城。

以上記愛琿失守事。

俄軍既人愛琿後,我軍即退守兜溝子,其地距愛琿七十餘里。俄軍旋於七月初四日率兵進攻,仍用開花彈遙擊。鳳副都統以戰為守,相持累日,顧以兜溝子地勢平衍,雖有高岡,不足以資扼守,且槍炮皆銹澀不足用,較俄軍之命中及遠,兼用銅彈者,有利鈍之殊。故我軍累戰失利,死亡相屬。兼以黑龍江行軍素無棚帳,軍士晝則忍飢苦戰,夜則露宿,咸出怨言,有離心。鳳副都統知難抵禦,又恐將士嘩潰,因以兜溝子難守情形電告壽軍帥,於初十日結陣徐退。十二日,至距兜溝子一百六十里之北大嶺。其地為愛琿之後路,齊齊哈爾之門戶,最為險要。而二百年來講求邊防者,從未於其地築一炮台,設一重鎮,故倉卒時卒不能阻敵兵前進。

維時俄兵見我軍退守,即亦跟蹤而入。十六日,全軍進逼北大嶺。鳳副都統急率隊迎擊,交戰時許,我軍有洋槍,無短刀,俄兵兼而有之,其利百倍於我。故我軍之當前敵者,非陣亡,即奔潰,後隊亦幾為所牽動。鳳副都統見勢不支,恐全軍盡覆,因即傳令各軍暫為退守,徐圖後計。

十七日晨,俄軍在山下架開花大炮,向我軍猛攻。鳳副都統傳令全軍出隊迎敵,徇師而誓曰:「有退後者斬!」兩軍既相接,鳳副都統自統前隊督戰。前軍童統領稍退卻,即傳令斬首示眾。童懼,奮勇直前,後軍乘勢繼進,我軍勇氣百倍,大敗俄軍。俄之將土死傷者無算。我軍恆統領炮傷一臂,陣亡營官瑞某一員,武備學堂瞄炮學生亦受重傷,軍士陣亡亦不少。而鳳副都統亦以率隊督戰故,自辰至酉,親放槍四百餘響,力竭不少休,左腿右臂受槍子兩傷甚重,墮馬者三,遂由左右扶之回營,至晚,嘔血數升而死。士氣熸焉。

鳳副都統既亡,遂由壽將軍之第七公子代統其軍,即夕,以鳳副都統力戰陣亡情形電告壽將軍。將軍聞信,失聲痛哭曰:「天乎,何奪我左右手耶!」即傳電令第七公子為治後事,視之如父。又親赴北關設位而哭,欲即將將軍印信交副都統薩保護理,而自赴前敵督戰。薩副都統不允,乃派程雪樓太守為總統,飭令前赴北大嶺迎戰。程軍至,即照會俄國統兵官停戰議和,又親入俄軍以情告。俄將領設盛筵款之,一如平日,並允程太守停戰議和,勿傷百姓之請,所過有門懸白旗者可免禍。於是程太守率隊先行,為俄軍前驅。商民均安堵如常,咸頌太守之功不置。經墨爾根,百爾多兩城時,遍插白旗以迎。兩城中各有副都統一員,皆先期逃避,或有言其降敵者,未之詳也。

是時卜奎城中所有練軍,半在北大嶺迎戰,半調防哈爾濱,故城中兵備空虛,不足備緩急。壽將軍平日辦事勇敢,頗為人所稱許,顧以爾時各路軍情迭變,警報沓至,方寸遂亂,不暇簡練士卒,惟日操練義和團百餘人恃為長城。嘗於初七十五等日,傳諭城中軍民,不得炊釁作食,人咸非之。有部曹王輔臣者,將軍舊友也,嘗上書將軍,微諷其開釁之非;將軍怒,遽於二十二日與臨陣脫逃之張營官同時請令正法。於是眾皆解體。

二十八日,城中傳言在哈爾濱之俄軍已越東大嶺,即日進逼卜奎,於是將軍傳令開城二日,縱商民逃逸。八月初二日,程太守先至卜奎,即入見壽將軍,面陳與俄軍停戰議和事宜,且言俄軍兵官已率師前來,必欲親見將軍,壽將軍聞之,自度終不能親見俄將與議和事,又不欲使城中居民無端罹禍,又自念世受國恩,宜闔門殉節,遂決計誓死報國以謝江省之民。乃先令其妻及婦子速自裁;又親提其幼女納諸儲水器中,幾致淹斃,幸經人救起,得不死。將軍時已仰藥圖自盡,亦經人解救,得不死。

初三日,俄軍前隊陸續抵卜奎城。程太守出為照料,供張頗具。其軍均屯紥關外,民間若不知有敵至。午後,忽聞槍炮聲大作,將軍傳令閉城,令程太守出偵其故。旋知是時適有順天仁字軍到卜奎,與俄軍遇,即開槍相擊,俄軍亦還炮御之,鏖戰良久,仁字軍力不支,陣亡將士二百餘人,餘均逃竄。

初四日晨,俄軍後隊亦到,俄將必欲入城見將軍,將軍聞之,即作遺書致俄將,請勿殺居民。書畢,呼從者舁柩入,朝衣朝冠從容卧柩中,取金器吞入腹中。驟不得死,命其子開槍擊之。其子手戰不忍發,誤中左脅,不死。又命其家將繼之,一槍中小腹,猶不死,呼聲愈厲。家將顧曰:「如此宜令速死,免受痛苦。」乃再開一槍,洞胸而亡。時俄軍已將入城,乃急掩柩以親軍二百人倉皇護送出城。途中數被俄軍攔截,均由親軍力拒,得奪路而出。俄將猶疑將軍未死,時副都統薩保已降俄,特令率軍追之,期得將軍之屍,卒不及而返。是日,俄軍遂入卜奎城。

以上記齊齊哈爾失守事,至是黑龍江省已全歸俄。

按俄人之窺伺東三省也久矣!有自東三省南歸者,輒言其地土脈膏腴,擅畜牧之利,其谷食之堅好逾於內地,收數亦每倍之。地又多產金,俄雖有金礦,不之逮也。且俄僻處西北,地多不毛,欲東向以與歐洲諸國爭衡,奪中國之權利,古人所謂「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形格勢禁,實多不便。故其欲奪東三省之意,雖三尺童子亦自知之,不自今日始也。今歲乃乘北省團匪之亂,藉保護鐵路為名,遣重兵入內地。許之,則強賓奪主之勢成而禍將在日後;不許,則彼之啟釁為有辭而禍將在目前。壽將軍既有守土之責,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其力拒俄請,卒至兵戎相見,蓋亦勢所宜然,不能為將軍咎也。將軍受事日淺,軍實空虛,不足禦敵人,蓋諒之;惟誤信團匪,倚為干城,實有忠有餘而智不足;卒至地失身亡,以死報國,識者蓋哀之矣!綜論其受禍之故,則在晉昌之慫勇。當各國聯軍人攻京師之時,朝廷嘗諭令各直省將軍督撫各自保守其疆土,朝廷不為遙制,惟不可以和之一字橫梗胸中。壽將軍奉諭後,心知黑龍江兵餉易絀,不足與俄戰,乃電致奉天商議戰守機宜。時晉昌方為奉天副都統事事與奉天將軍增祺立異,即電覆壽將軍,力主戰議,並約於六月十三日同時與俄軍開仗,軍械糧餉許由奉天接濟。由是壽將軍恃以無恐,毅然決戰。而戰事既急,奉天援軍卒不至。直至俄兵臨城下,仁字軍始倉皇奔至,一戰而敗,大局遂解。

東三省盛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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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三省幅員最大,以方里計之,幾占內地十八行省十分之七。其名城在盛京境內者,有奉天,昌圖,錦州三府。北則開原,鐵嶺,南則金海,蓋復,近數十年則又以牛莊,旅順,為巨埠重鎮焉。在吉林境內者,曰吉林,曰寧古塔,曰三姓。庫頁島屬焉,曰阿勒楚喀,曰琿春。琿春最瀕俄,亦近世要地也。在黑龍江境內者,曰齊齊哈爾,曰呼倫貝爾,曰黑龍江,曰呼蘭,曰墨爾根,曰布特哈,皆在江南;曰愛琿,曰雅克薩,曰尼布楚,皆在江北。除錦州附近長城一帶本入中國版圖,其餘大要為漢唐元菟,遼東,及寶葦,靺勃,鞨海國諸地。

本朝之興也,初起長白,後遷興京,其地皆在今吉林境內。太祖高皇帝統一滿洲五都,而附近取扈倫四部,用兵尤多,其地皆在今吉林盛京之間,方域猶不甚廣闊也。惟東海三部,土地最大,而見於太祖太宗兩朝之廟漠神策,事亦最多。而前後數十戰,風卷雲屯,而長白二部亦並歸版藉。其地東極東海,至庫頁,西至全遼,接奉天,北過混洞,抵大興安,南逾長白接高麗。蓋吉林一省,方輿已東西南北數千里矣。太宗文皇帝數敗明兵,親取藩陽,遷都盛京,又東略錦州,寧遼諸地,南取金海,蓋復諸城,於是盛京全部亦盡歸囊括。

至黑龍江一省,則起於太祖高皇帝之追殺尼堪外蘭於鄂勒勸城。其地在齊齊哈爾。實為黑龍江全省肇基之始。而太宗一朝,則誅伐宣撫,得地最多。至聖祖仁皇帝平定羅剎,與俄人立約,收回雅克薩城,而後索倫全部始併入中國。蓋綜黑龍江一省言之,亦可謂太祖樹之,太宗培之,聖祖護之。方略具在,不可誣也。故總論東三省一大地,而本朝先後次第艱難所以得之者如此。試歷憶近事,則所以失之者又可詳考焉。

康熙二十八年,與俄立約,以尼布楚畀俄,為東三省割地之始。然是時實以易雅克薩,非果失地也。庫頁一島,不知何時淪於日,日以與俄;然非親割地也。所最關係全局而貽累後來者,則莫如咸豐十年一役:一旦舉黑龍江以北,烏蘇里以東,而盡棄之。光緒二十四年,俄索旅順,大連灣,而旅大亦並歸俄。至今夏中外啟釁,俄逐利乘便;首取牛莊,而黑龍江,吉林二省會,亦先後歸俄。三姓,寧古塔諸城,繼之。愛琿,琿春二城,亦傳聞並陷矣。近日「字林報」又載:俄人於本月初五日攻破遼陽,初九日遂陷盛京。蓋至是而東三省省會併入於俄,其名城巨鎮亦併入於俄。且聞俄今皇尼古勒斯第二,將肆其東略而擇形勝建新都,以經營東亞焉。蓋莫斯科桂之王氣興,而赫圖阿拉之宗風替矣!嗟乎,豈上帝臨我而貳其心?豈天意乎?其人事乎?是可知矣!

按中國居亞洲東境,而東三省又在其東,其山嶺乃負海而入百川,皆以是為歸宿。蓋山川出震,天地之所以成終而成始,故其興也暴,而其亡也亦忽也!觀天聰天命,兩朝其所以闢荊榛而附種落者,其勞如是。至順治,康熙,乃全定。先後歷四朝幾百年,及拱手而讓他人,則旬日之間耳!自政變以來,守舊諸人欲以塞維新,阻進化,每曰「法祖敬宗」,自今日觀之,則所以對先朝,慰歷聖者,如是!如是!嗚呼痛哉!

李相入京議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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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合肥李相之銜命北上議和也,既行抵天津,即於閏八月十八日乘車就道。是日共雇單套轎車四十輛,二把手小車二十輛,然尚不敷分坐,傔從多有徒步相隨者。沿途見井邑蕭條,人皆閉戶,殘胔敗骨,狼藉盈途,為之慨嘆不已。既抵齊化門,由俄統帥派騎兵數十名護衛。途中遇有德國兵隊,兩不相擾,得以安抵賢良寺行台。寺門外復有俄兵以鼓龠相迎,頗極恭敬。時慶王方安居邸第,至十九日使相以禮往謁,並拜會各國使臣。二十日,續拜昨所未及者。二十一日,慶邸攜赫鷺賓榷憲報謁。隨照會各使,定期二十七日開議和局,並移送章程。

其稿由榷憲擬成,使相更斟酌其間,不亢不卑。隨得各使照覆,以俄德兩使尚在津門,卻之。意國使臣資望較深,各國咸推為領袖,是日詣賢良寺答拜。寒暄既畢,即大言曰:「此何時那?既已一敗塗地,至此尚欲議和耶?惟有凜遵各國所示而已!」其傲慢如此。使相無可與校,默然不言。

旋聞各國使臣僉以中朝處置縱匪作亂之諸王大臣過於輕縱,且兩宮蒙塵於外,和局必致難成。使相遂稟商慶王,擬定折稿,請旨將諸王大臣分別從嚴治罪,萬不可仍留行在,以致外人嘖有煩言,且言:「德皇覆書內以賜奠己故使臣克林德之事未愜於心,諸王大臣縱匪殃民,禍延鄰國,法應論死,若中國大皇帝自行懲治,方能折服各國之心。」復言:「美國外務省來電,亦請嚴治剛董諸罪魁,今已令使臣康格查明中朝所定治罪之條是否已足?此外幸逃法網者尚有幾員?」云云。及得剛毅病故,端莊斥逐電音,立即照會各使。亦深知董尚擁兵扈駕,懲之易易,然迴鑾之事兩宮尚未允從,在京各官亦不敢瀆至再三,致乾天怒。使相乃又單銜馳奏,略稱:「德皇所覆國書中曾有兩宮如欲還京,當飭統帥依禮迎迓;美廷亦望早日迴鑾,以免意外之事。總之偏安不可久,悍回不可恃,瓜分之局,恐自我釀成。唐代德宗仍回故都,遂成中興盛業;梁元帝一去不復返,遂至淪亡。臣年已八旬,久荷天眷,苟非確有所見,烏敢冒昧上陳?」等情。其言極為肫摯。於是兩宮乃有迴鑾之意。

先是二十五日俄使由津入京,二十八日德使續到。是日,英使函請慶王偕使相赴署,出示所擬辦法五條:「一,懲治庇匪元凶;二,償還兵費;三,賠被毀之產,恤被害之人;四,國家財賦歸各國公同掌管;五,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只須遴選明於交涉者綜理一切,人數不可太多。」使相問:「以兵費約須若干?」答云:「約在三十萬萬之譜。」使相云:「中國急切何能籌此!」英使云:「若由各國掌管財賦,此款尚當可籌。」使相曰:「若是則中國無自主之權。」英使云:「事已如斯,中國尚望自主耶!」使相遂不復與言。各使臣復以使相先將照會及和好章程送交,殊有不悅之色,因此言語間更覺格格難入。慶邸見事棘手,憂心如焚,致鬚髮皓然,幾將一白如錦,每謂使相曰:「我公系國家柱石,實為當今不可少之人,凡事均須借重,本爵當拱聽指揮耳。」由是每當聚議時,一切辯駁均由使相陳詞,慶邸惟贊助數言。所幸使相年華雖邁,而精神依然矍鑠,加以口似懸河,滔滔不竭,凡事皆力爭上流,並不稍屈。各使臣乃允將條款交付,開議和局。由此觀之,使相之功,不甚偉哉!

所有照會底稿,茲亦附錄於後:為照會事:照得本年入春後,義和拳匪擾及近畿一帶,以致向所未聞之奇禍層見迭出。始則各國使館被圍,繼則各國兵隊匯至京中,隨至乘輿播遷遠地。試憶此事未出以前,若語人曰:「數月後當有此事!」誰其信之?今者,朝廷始知左右諸王大臣之縱庇拳匪,妄啟禍端,是以一面將該王大臣等照中國例,交各該衙門嚴議,一面派本大臣為全權大臣,便宜行事,俾得迅速開議和局,以了此事。惟應與議者,並非一國;且應議之事,各國又有不同;加以事出非常,應議一切,種種較難。再四思惟,不若先將其事之綱領,與與議各國會定通行之專約,後將共事之詳細,按照各國情形,各定分約。此外俟通商條約應否改定,均已辦妥,再將約內關係各省應行事宜,再另定善後章程,以期彼此獲益,永無窒礙。茲將先議之通行專約,特擬底稿,附送查閱,以便各國大臣會閱。並請將中國現在如何辦法各情形,電達貴國外部,俾期速將應辦之事,早得完結。除將擬稿附送,並錄鈔分送各國大臣查閱外,合即照會。為此照會貴大臣,請煩查照可也。須至照會者。

宣化近事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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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冬,德,英,意,奧諸國聯軍,馬步炮隊共計二千五百餘人,炮車計二十四輛,輜重餱糧車約可七十餘輛,歸德國伯爵約克提督統領。九月中旬,自京援隊。先至沙河,將衙署焚毀;繼至昌平州,又將霸昌道昌平州署焚毀。凡見華兵,立即槍斃。守居庸關某軍統領馬軍門,聞信率隊退出關外,至宣化府,而聯隊遂欲追蹤而來,勢不可遏。經過延慶懷來各州縣,人民□□。

宣化鎮何海峰軍門,新任口北道靈壽芝觀察,夙知軍台效力,已革道員沈君敦和,前在江南駕馭德將,辦理洋務,頗有聲名,因即稟請察哈爾都統星夜檄調沈君馳抵宣化。其時聯軍已將臨境,來勢洶涌,闔郡官商還懇沈君設法調停。沈君奮不顧身,單騎前迎,行至雞鳴驛,適與聯軍先鋒馬隊相遇。其時適有華兵馬隊疾馳而過,洋將放槍,將各兵擊斃,遂疑沈君為帶兵官,傳令洋兵馬隊圍之,擬開槍擊之。沈君即操西語侃侃而辯,仍不之信。正危急間,適洋將中有前在自強軍之德將某君馳抵其地,知是沈君,遂至統將前力保。統將始回嗔作喜,與沈君握手為禮。而大隊已入雞鳴驛城。沈君偕同紳土等往謁統將,備陳願備供億,求將城池保全,勿縱各國兵隊擾害民居。當經允准,並請沈君偕德將蓋副戎巡城。駐紥一夜,尚無淫掠。沈乘機與統將商議,保全宣化府,張家口兩處。統將云:「宣張二處,六七月間均有拳匪仇教焚殺,慘無人理。此次奉瓦帥命來此復仇,非轟城不足蔽辜。且須西至歸化城太原府泄忿,並拿拳匪,恤教民,救被圍之英將周尼思。」語次,即派馬隊數百騎西行,又派馬步炮一千餘人先至宣化張家口攻擊。各兵聞命,爭先拔隊。沈君一再婉懇,並允代赴歸化城拿拳匪,救英將等事,並許保險費一萬五千兩,將宣化府保全,洋兵不得入城焚掠,更許銀一萬兩,羊皮兵衣千件,將張家口上下堡兩城池保全。幸經自強軍德將往返勸說,始允,傳令將西趨馬隊一併調至張家口再議。

二十七日,聯軍千餘人已抵張家口。二十八日午後,西趨馬隊亦抵張垣,旁晚,大隊全到。沈君向統將情懇商借德步隊一百二十人,分佈上下堡各城門口,並大皮貨店,票號,當典,銀號,衙署守護。沈君更偕警察營務德將沙君晝夜梭巡,並拿辦隨隊華人搶奪財物者數起。是以相持六晝夜之久,未加擾害。惟駐紥聯軍之深溝一帶地面,土匪誘令意兵燒毀當鋪一家;淫掠亦所不免。十月初一日,沈君隨同都統與聯軍各將會議,允於初二日退兵。張家口遂得保全。沈君復從宣化雞鳴驛官民之請,遂與聯軍偕行,至雞鳴驛而返。凡沈君所經過各地,均賴保全,而未及同往之沙城,懷來等處,淫掠殊難言狀。於是商民感沈君之德者萬口同聲。至初六日,沈君自宣化回時,商民夾道跪迎者約七里之遙。沈君下車答禮,一一慰問。後商民益感,群議繪像建祠以報。

察哈爾奎魁兩都統當即專摺奏聞。十月十八日,奉旨:「沈敦和免其發遣,交奎順等差遣委用。」繼派沈君總辦察哈爾張家口洋務局。沈君又於蒙古各地追獲五六月之間俄商所失茶葉一萬四千餘箱,值銀五十萬兩,交還俄商;並拿獲拳匪頭目數人正法,優恤被難教民;招練洋警察營,保護洋商貨物行旅。道路平靖,商貨流通。群稱沈君為塞上福星,朔方生佛。

十二月初二日,忽奉上諭:「沈敦和著開複原官銜翎,仍交奎順等差遣委用,欽此。」蒙古宣化張家口商民聞信之餘,歡聲雷動,代頌聖恩浩蕩,公議各制萬民牌傘者不計其數。

西安聞見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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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宮西巡後,所有緊要各事,擇尤匯錄如下:大阿哥慈眷極衰,屢遭太后鞭撻。因其姿質愚頑,性尤乖傲之故,高賡恩嘗謂人云:「可惜一候補皇上,將來恐變成開缺太子!」大阿哥不喜讀書,所好者,音樂,騎馬,拳棒,三者而已。每日與太監數人至戲園觀劇,頭戴金邊氈帽,身著青色緊身皮袍,棗紅巴圖魯領褂,無異下流。最喜看連環套,嘗點是出。有京伶名嚴玉者,屢邀厚賞。大阿哥音樂學問極佳,凡伶人作樂時有不合者,必當面申飭,或親自上臺敲鼓板,扯胡琴,以炫己長。

十月十八日,大阿哥瀾公溥僎率領太監多名,與甘軍哄於城隍廟之慶喜園。太監大受傷,□□□□□□在座,均遭殃及。起釁之由,因爭坐位而起。太監受傷後,又不敢與甘軍一圖報複,遂遷怒於戲園。囑某中丞將各園一律封禁,並將園主枷示通衢。其告示有云:「兩宮蒙塵,萬民塗炭,是君辱臣死之秋,上下共圖卧薪嘗膽,何事演戲行樂?況陝中旱災浩大,尤宜節省浮費,及一切飯店,酒樓,均一律嚴禁。」繼而各園營求內務大臣繼祿,工部侍郎溥興,轉求李蓮英,遂又啟封開演。又云:「天降瑞雪,預兆豐盈,理宜演戲酬神,所有園館一律弛禁,惟禁止滋鬧,如違重懲。」藉以掩人耳目。聞者無不鼓掌。李蓮英現下不甚跋扈,惟各省進呈貢品則多方挾制,稍不滿意,挑剔備至。

夏震武上折,力保餘蠻子可勝經略之任,願以全家保其與聯軍背城一戰。折中引用尚父韓信兩典,請皇上設台拜帥。雖未見施行,而太后贊賞不已。

董福祥,名雖回甘,其全軍仍令鄧增節制。鄧於乙未年平回案內,蒙董保獎,本董門生也。

樊增祥外放,因與某甲積不相能所致。某為人稍通時務,為榮幕出色人物,現已以海關道記名矣。

十月初六日,某中丞欲為萬壽鋪張,與各宗室議及。溥侗厲聲曰:「國是敗衰,一至於此,近又聞東陵為聯軍占踞,何以對祖宗!尚欲做生日乎!我當力阻!」其事遂寢。

某中丞為人沽名釣譽,其嚴禁太監滋擾告示云:「本部院久已視官如寄,不知權貴為何如人。」其實每日奔走於權閹之前,諂媚逢迎,無微不至,且與內奏事辛太監換帖,呼之曰三哥。行在各官,出入非乘車,即騎馬,尚書始能坐轎。某中丞以乘車不甚冠冕,力求太監斡旋,故有加尚書銜之命,亦改車為轎矣。榮相聲名甚劣,新者目為逆臣,舊者指為漢姦,尤以貪黷著聞。陳澤霖侵吞軍餉甚鉅,榮嚴札催繳,陳派山西候補把總姚度芝齎炭敬四萬兩,白燕窩念斤,綢緞四箱,餉榮求免,榮遂準其以前敵遺失作正報銷。榮之夫人故於彰德府旅次,榮在西安皮條巷某剎開弔,車馬盈門。莊王福晉故於太原旅次,亦假西安皇華館開弔,客雖眾而賻敬遠遜於榮。

行在頑固黨有謂何乃瑩者曰:「肇禍諸臣究竟何如?」曰:「亦不過做王允耳。」或曰:「擬之韓侂胄,似乎相當。」何語塞。何乃瑩每談及剛毅,則泣下,動曰:「中堂身後異常蕭條,幾無以殮,操守廉節,古今罕有,不假以年,豈非天哉!」

趙舒翹初到陝時,即請假十日,攜帶著名堪輿赴南關外修理祖墓,竭力培植,以期永久富貴。家中聘有精於子平風鑒者五人,終日講求命相氣色,一日三看,以決休咎。其愚誠不可及!

山東糧道達斌謝恩時,面奏太后,請誅禍首以息外國要求。太后色頗不豫。達又奏云:「洋人決不肯干休,與其指出罪狀而後辦,不若先辦以全國體。」太后曰:「不獨王大臣忠心耿耿,即義和拳亦忠心愛國,爾當時不在京,不知其中首尾,不必多說。」達遂退下。

戕害德使凶手就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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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恩某者,系神機營霆字隊槍八隊章京,在東輦店居住。經日本包探在日界內某當鋪訪查贓物,旋偵得銀表一枚,確系德使身畔之物,詢問店主,據云,系一旗人來質,此人名恩海。隨經包探訴明捕房,即由捕頭帶同巡捕五名,以翻譯官為引線,同往捕拿。乃恩海與胡姓同居,迨入宅,見二三男子,不知誰是恩海。因問:「恩海在家否?」恩不知其來捕己也,遽出答曰:「予即恩海。」巡捕等即將恩海擒住,帶至捕房訊問。

是時恩泰然自若,毫不畏懼。日官問曰:「殺德使者是爾乎?」答曰:「然。余奉我隊長吩咐:路上見洋人,可直殺之。予等身為軍人,只知有隊長之命,不知其他。是日余率部下數十人,在路行走,恰好見一洋人乘轎入東直門。余急讓開,在北首高處站住,方取槍對準向轎內欲擊,其時轎中人亦向余放手槍。余讓過一彈,趕緊即發一槍。槍聲響處,轎夫棄轎向總理衙門逃去。予等即至轎前拖出洋人,業經氣息奄奄。探其胸畔,見有銀表一枚,為予所得。其餘手槍,指環等物,皆被他人分攫而散。不意因此一物,遂致發覺。予因殺敵而死,死無所憾,請速斬吾首可也。」翻譯謂恩曰:「爾當時是否飲酒,乘興殺人乎?」恩曰:「否。酒是大好物,予平日嘗飲三五斤,不足為奇。惟是日確系涓滴不飲。君等猶以我為吐虛言而圖蔽罪者乎?恩海生平,不知有欺人之事也!」侃侃而言,了無懼色。恩拘於日捕房者一宵,次日即送交德使署訊辦。遂於十一月初十日,於德使被害處正法。

宗室伯茀太史壽富殉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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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拳匪禍作,太史極以內廷為優,四向窮探消息。一日,忽翻然曰:「毋庸問矣!無論如何結束,總非好局面。吾思之熟矣!大清臣子,只有一死字。及今,尚有自主之權耳。」有叩以急策者,取案上筆書曰:「先救皇上出險,然後再議辦法。」間有勸太史出避,愴然不對。又勸使其弟仲茀挈眷屬居墓廬,則曰:「皮之不存,毛將安附!」既又曰:「大宗如此,何論小宗!」仲茀亦向人自道活得無謂。

太史之外舅聯仙蘅學士,素治宋學,官楚時,聞太史講新法,嚴函往複,翁婿誼絕矣。迨學士內用,始知太史懇懇忠愛,原本義理之學,不同世之號新法者,都下事急,召對諸臣,學士痛哭力爭,極陳萬國律法利害,公使必不可戕。某王出班叱曰:「聯元可殺!」賴太后默然,乃免。太史私告密友,以為「吾外舅決不能終免」。蓋學士所陳,皆據其言入告也。及七月十七,學士卒赴東市。太史憂國之外,又加以私痛矣。聯學士被刑後,至二十一日內眷逃太史家,自是內外信斷絕。

二十三日,洋兵入西城,喧傳若豎白旗者免死。太史與仲茀急仰藥。其未字堂妹,年三十二歲,奪所遺藥令八歲妹咽後,亦引藥自咽。其婢名隆兒者,感主人義,亦服藥誓死。未幾洋兵已至隔院,太史懼不即死,為所辱,曳諸人入兩廂投繯於梁,體重繩絕,砰然墜地。仲茀急為扶上,即履仲茀肩,覆上繯。仲茀又為妹婢從容理繯畢,出門趨南屋覓得細繩,回至西廂,闔其門投環當門死焉。此七月二十三日巳刻事也。太史年三十有六,仲茀三十有二耳。其妯娌為聯氏眷力持,得以不死。

洋兵退後,家人排闥曳仲茀屍,方得入,懸屍盡□□。□事無所措,鄰舍傅君蘭泰出百金,市柳棺五具,橐葬宅後園中。

太史之友先後均郵金賻奠,夫人急為籌遷葬,制外槨,並謀歸傅氏金,孤孀半饑飽不顧也。諸孤皆幼,太史子橘塗,方九歲,行止舉動,無異其父。仲茀平日有燕趙俠士之氣,卒與其兄並以不辱。太史自馬關議成後,日夜涕立,倡新學,冀以雪國恥,乃今僅以一死自潔其身,此豈其生平之志者!然上足以報太祖之靈,下足以塞守舊之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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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巡迴鑾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