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本義 (四庫全書本)/卷08

卷七 詩本義 卷八 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詩本義卷八       宋 歐陽修 撰巧言
  論曰據巧言序是大夫刺幽王信讒之詩而鄭於首章解為刺王傲慢無法度二章以下所斥君子又皆以為在位之臣則與序文異矣毛訓憮為大鄭訓為傲據詩言亂如此大則義可通若云亂如此傲豈成文理曰父母且且當為語助鄭音苟且之且言王即位且為民父母其後乃刑殺無罪非惟學者附益以増鄭過就令只依鄭説曰父母且苟且之且亦豈成文理鄭又以寢廟大猷他人有心與毚兔共為一章言四事各有所能乃以田犬之能擬聖人之能不惟四事不𩔖又殊無㫖歸蓋由誤分章句失詩本義故其説不通也委委蛇蛇古人常語乃舒遲安閒之貌毛訓為淺意不知其何所據也本義曰幽王信惑讒言以敗政大夫傷已遭此亂世而被讒毁乃呼天而訴曰悠悠昊天為我父母我無罪辜而使我遭此大亂之世我畏天之威已太甚矣實謹愼不敢有罪辜也此首章之義大夫先自訴也其二章三章遂述幽王信讒致亂之事其四章曰奕奕寢廟君子作之秩秩大猷聖人莫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云者寢也廟也衆工之所成也然規為制度本於君子是君子者皆知衆工之事也先王之大道聖人之所謨也意謂聰明之人下通小人之賤事上達聖人之大道無所不知而至於忖度常人之心則不待聰明者雖予亦能之蓋歎幽王獨不能而為讒邪所惑也予作詩之人自謂也其五章躍躍毚兔遇犬𫉬之云者以狡兔比狡惡之人王所當誅也荏染柔木君子樹之云者以柔木比柔善之人王宜愛䕶使得樹立勿縱讒邪傷害之也徃來行言心焉數之云者謂徃來行路之言焉足聽納於心也其六章曰蛇蛇碩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顔之厚矣云者謂讒人能言然徐緩敢為大言出口而無忌憚又善悦人聽其美如笙簧而顔不慙愧使人易惑而難辨也其二章三章及卒章箋傳粗得其義學者可推而通不煩論著惟君子當為斥幽王爾
  何人斯
  論曰古詩之體意深則言緩理勝則文簡然求其義者務推其意理及其得也必因其言據其文以為説舍此則為臆説矣鄭於何人斯為蘇公之刺暴公也不欲直刺之但刺其同行之侣又不欲斥其同侣之姓名故曰何人斯然則首章言維暴之云者是直斥暴公指名而刺之何假迂囘以刺其同侣而又不斥其姓名乎其五章六章義尤重複鄭説不得其義誠為難見也今以下章之意求之則不逺矣但鄭以何人為同侣則終篇之語無及暴公者此所以不通也古今世俗不同故其語言亦異所謂魚梁者古人於營生之具尤所顧惜者常不欲他人輒至其所於詩屢見之以前後之意推之可知也詩曰毋逝我梁者谷風小弁皆有之谷風夫婦乖離之詩也其棄妻之被逐者為此言矣小弁父子乖離之詩也於太子宜臼之被廢又為此言矣胡逝我梁者何人斯有之此朋友乖離之詩也於蘇公之被譖其語又然然則詩人之語豈妄發邪蘇暴二公事迹前史不見今直以詩言文義首卒參考以求古人之意於人情不逺則得之矣谷風小弁之道乖則夫婦父子恩義絶而家國喪何獨於一魚梁而每以為言者假設之辭也詩人取當時世俗所甚顧惜之物戒人無幸我廢逐而利我所有也蘇公之意亦然由是而求之何人斯之義見矣
  本義曰彼何人斯者斥暴公也其心孔艱者心傾險而不平易也胡逝我梁者欲利我所有也不入我門者與我絶也伊誰云從維暴之云者謂聽譖者伊誰乎乃惟暴公之言是從其二章曰二人從行誰為此禍胡逝我梁不入唁我始者不如今云不我可者意謂借有二人相從則我不知果誰為譖我者今爾何利我梁而不入弔我之被譖又今待我不如初則爾為譖我者可知而不疑其三章云胡逝我陳我聞其聲不見其身陳堂塗也蓋言其又進而隂窺其家私矣而蘇公者自省内無所愧畏不懼其來窺爾其四章云不自北自南者歎已適遭之也飄風取其無形而中人有似譖言爾其下章則述與暴公俱仕王朝相從出入親好之意云爾所安行我亦不遑舍而從爾爾所亟行爾車既脂吾已從爾也言或緩或急有一於此惟爾之從云何敢告病又云爾還而入我室則我心安還而不入我室則我莫知何故而致爾不入也其或入或不入有一於此常使我心病之也言我待爾之勤惟恐相失也其下章又言我與爾相親愛而相應和如兄弟之吹壎篪相聯比如貫索而爾不我知舍此三物不足以喻我心則惟當與爾詛其不信爾三物謂壎也篪也貫也其卒章則極道其事云汝隱匿形迹能使我不見不覺如鬼蜮之肆害於人乎我則不得而知汝今汝乃人爾日以面目與我相視無窮極不可隱藏我安得不知汝之譖我乎故我作此與汝相好之歌以究極爾反側之心
  蓼莪
  論曰蓼莪之義不多毛傳特簡鄭氏之失惟以視莪為蒿以文害辭此孟子之所患也又以缾罍比貧富之民非詩人之本意以下文推之可見飄風非取其寒亦非詩意也其以終養為病亡之時滯泥之甚矣
  本義曰周人苦於勞役不得養其父母者見彼蓼蓼然長大者非莪即蒿皆草木之微者其茂盛如此者由天地生育之功也思我之生也父母養育我者亦劬勞矣而我不得終養以報也缾罍物之同𩔖也此述勞苦之民自相哀之辭也其曰鮮民之生者言不遂其生不如死也南山烈烈望之可畏也飄風發發暴急而中人也言王威虐可畏而暴政害人我獨罹之也
  大東
  論曰鄭氏以有饛簋飱為客始至主人所致之禮又以公子發幣於周之列位而責周人無反幣自天漢有光以下至卒章喻王置官司而無督察之實皆非詩人之本義也據序本為譚人遭幽王之時困於役重而財竭大夫作詩以告病爾亦何暇及於主人為客致飱使還反幣等事且謂王置官司而無督察之實了不闗役重財竭之意若但言督察官司施於何詩不可又若必刺官司失職則日月星辰名職至多宜舉其大而要者義與王官相近方可以為善譬今詩所舉止於掩兔簸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挹酒漿之𩔖又其下無文莫見王官之義蓋鄭氏不得詩人本義故其為説汗漫而無指歸其以天漢有光屬鞙鞙佩璲為一章分雖則七襄以下為别章使詩不分章則已若果分章則當有義𩔖今毛鄭所分章次以義𩔖求之當離者合之當合者離之使章句錯亂然不繫詩義之得失學者自求之可見矣
  本義曰大東之首章曰有饛簋飱有捄棘匕者足於豐饒之辭也譚人得以自足者由周道平直而賦役均也周之君子履行此道使下民視而有所賴也大夫反顧昔時譚人蓋甞如此所以潸然出涕者傷今不然也其二章遂言今則王政偏而賦役重無小無大皆取於東使譚人杼軸皆空至於窮乏以葛屨而履霜其公子佻佻然奔走於周行其行役徃來頻數使其力疲而心病也其三章者告病之辭也謂彼刈薪者為水浸而腐壞尚可載刈若斯人者勞苦而困弊則將死矣故云可以休息之也其四章則言東人困苦如此王官無以其職來撫勞之者而周人方事侈富潔其衣服以相誇至於操舟之賤亦衣熊羆之裘而私家之人皆備百官而禄食其五章則刺王多取於下而濫用也言當飲漿者今飲酒矣佩玉之人皆不材而冗食矣其横費如此所以致周之重斂也其六章以下皆述譚人仰訴於天之辭也其意言我民困矣天之雲漢有光亦能下監我民乎其不言日月之明而言雲漢之光者謂天不能下監也又言天雖有織女不能為我織而成章雖有牽牛不能為我駕車而輸物其七章又言雖有啓明長庚不能助日為晝俾我營作雖有天畢不能為我掩捕鳥獸其八章又言雖有箕不能為我簸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糠粃雖有斗不能為我挹酌酒漿其意言我譚人困於供億其取資於地者皆已竭矣欲取於天又不可得也其卒章則又言箕斗非徒不可用而已箕張其舌反若有所噬斗西其柄反若有所挹取於東也是皆怨訴之辭也其餘訓解則毛鄭多得學者當自擇之
  四月
  論曰毛鄭於四月之義小小得失皆不足論惟以先祖匪人為作詩之大夫斥其先祖此失之大者也且大夫作詩本刺幽王任用小人而在位貪殘爾何事自罪其先祖推於人情决無此理凡為人之先祖者積善流慶於子孫而已安知後世所遭者亂君歟治君歟今此大夫不幸而遭亂世反深責其先祖以人情不及之事詩人之意决不如此就使如此不可垂訓聖人刪詩必棄而不録也鄭之所失於此尤多詩曰滔滔江漢南國之紀直謂江漢紀率南國之衆川以朝宗于海爾而鄭氏以為比呉楚之君且詩人本患下國之構禍豈可反稱呉楚僭叛之君以為美於理豈然矧考詩文無之此亦其失之大者予當為予奪之予鄭以予為我是以其説莫通也書曰官不必備惟其人謂惟其才也詩所謂匪人者言非才也古之仕者世禄故詩人刺在位貪殘之臣自其先祖以來任非其才爾凡言任才非其人者譬有能治水之人使之為治木之官是任非其人也而鄭氏直以謂非人者身非是人也故云是人則當知患難昔之通儒執文害義蓋有如此或謂詩人但當刺時在位之臣何必逺及其先祖曰作詩者人人意異四月之詩以寒暑為喻故推其初始而言見事皆有漸不圖之於早也考其三章之次第可以見矣
  本義曰周大夫刺幽王之臣在位者貪殘刻剥於其下使民物耗竭如草木彫盡於秋冬乃於首章先本其事云自四月夏暑氣盛至六月盛極當退於此之時萬物已有將衰之漸而人未見也如彼世禄在位之臣自其先祖以來所任已非其人當時何安然忍予之禄位者蓋未見其害其二章遂言貪殘之政使民物傷耗如秋日之淒然使百草俱病也其三章則極言民物窮竭如冬日寒風凛冽暴急而萬物彫盡也其曰亂離瘼矣奚其適歸者民被患淺猶思有所歸以苟免也又曰民莫不穀我獨何害者民被患愈深則其辭愈緩蓋知其無如之何但自傷歎而已而云民誰不有生我獨何為及此害也詩人於此三章言有次第蓋如此也其曰山有嘉卉侯栗侯梅者又言貪殘之臣害物廣也謂如採於山者但知貪取栗梅不知其下美草皆被蹂踐而殘賊也其曰相彼泉水載清載濁我日構禍曷云能穀者謂此泉水澄之則清撓之則濁譬彼諸侯可使為善可使為惡而彼貪殘之臣日自構怨亂之禍於下國亦何由使其為善其曰滔滔江漢南國之紀者勉其下國之辭也謂此江漢二大川總納南方之衆水滔滔而流以歸乎海故能為南國之紀汝下國之諸侯當盡瘁以事周相率而尊天子則土地爵禄何所不有也其下二章則哀其人民之辭也謂其欲去則不如魚鳥有所逃避欲居則不如草木之依山隰得遂其生也
  小明
  論曰小明序云大夫悔仕於亂世也鄭謂名篇曰小明者言幽王日小其明損其政事據詩終篇但述征行勞苦畏於得罪不敢懷歸之事乃是大夫悔仕之辭如序之説是也了無幽王日小其明之意大雅明明在下謂之大明小雅明明上天謂之小明自是名篇者偶為誌别爾了不闗詩義苟如鄭説則小旻小宛之𩔖有何義乎詩云嗟爾君子無恒安處乃是大夫自相勞苦之辭云無苟偷安但靖共爾位之職惟正直是與則神將祐爾以福也鄭乃以嗟爾君子為其友之未仕者且大夫方以亂世悔仕宜勉其未仕之友以安居而不仕安得教其無恒安處蓋鄭謂大夫勉未仕之友去之他國無安處於周邦也故引鳥則擇木之説夫悔仕者悔不退而窮處爾如鄭之説則周之大夫皆懷貳心教其友以叛周而去此豈足以垂訓也
  鼓鐘
  論曰鼓鐘序但言刺幽王而不知實刺何事若據詩文則作樂於淮上矣然旁攷詩書史記無幽王東巡之事無由逺至淮上而作樂不知此詩安得為刺幽王也書曰徐夷並興蓋自成王時徐戎及淮夷已皆不為周臣宣王時甞遣將征之亦不自徃至魯僖公又伐而服之乃在莊王時而其事不明初無幽王東至淮徐之事然則不得作樂於淮上矣其詩曰鼔鐘將將淮水湯湯憂心且傷淑人君子懷允不忘其先言憂心而後言君子不知憂心者復為何人其卒章云以雅以南以籥不僭其辭甚美又疑非刺也毛謂南為南夷之樂者非也昔季札聽魯樂見舞南籥者曰美哉猶有憾蓋以為文王之樂也詩人以文王之詩為周南召南然則此所謂以雅以南者不知南為何樂也皆當闕其所未詳
  裳裳者華
  論曰裳裳者華刺幽王者三事爾由小人在位而讒諂進故棄賢者之𩔖絶功臣之世也其卒章又戒王毋近小人而當親君子義止如是而已矣然毛鄭之失者以裳華喻君以之子為明王由是詩之義不可得而見毛又以左之為朝祀之事右之為喪戎之事鄭以君子為先人攷詩及序皆了無此義失之尤逺
  本義曰裳裳者華其葉湑兮者言其葉華並茂喻賢材美衆盛也我見是人而傾心用之則君臣有榮譽也又曰裳裳者華芸其黄矣言其華色光耀喻有功之臣功烈顯赫也我見是人作事皆可法故得慶於後而世禄不絶也章法也陳二章刺王不能也又曰裳裳者華或黄或白刺王朝君子小人雜處也而讒諂得進因戒王以馭臣之道當如馭馬使駑良並駕而進退遲速如一者在調和其轡緩急以節之爾謂善馭臣下者君子小人各適其用而節制在己也其卒章則又言左右常當親近君子而愼其所習左右有小人則似小人有君子則似君子也
  鴛鴦
  論曰鴛鴦序云思古明王交於萬物有道自奉養有節今考詩下二章言乘馬在廏猶近於自奉養之事然馬無事則委之以莝有事則予之以榖此前世中材常主之所能為而不足當詩人思古而詠歎然義猶有説而通若其上二章之義了不涉及序意且鴛鴦非是鴈之𩔖其肉不登爼非常人所捕食之物今飛而遭畢羅乃是物之失所者而謂匹鳥止則耦飛則雙此為交萬物之實匹鳥之雙自是物之本性了不干人事幽王之世鴛鴦飛止亦宜自雙耦何必果明王之時也其二章云鴛鴦在梁戢其左翼鄭謂明王之時人不驚駭而自若無恐懼然則人不驚駭與遭畢羅二章義正相反而鄭皆為明主之時理豈得通又詩二章其下文皆云君子萬年是其在梁與畢羅詩人本不取其驚不驚也故此篇本義未可知也宜闕其所未詳
  車牽
  論曰鄭氏以車牽之詩周大夫惡襃姒之亂國欲求賢女以輔佐幽王然解詩三章燕喜燕譽飲食歌舞皆以為幽王既得賢女之後改為善行大夫以此相慶自相燕樂故雖無賢友㫖酒嘉殽亦且亟相飲食歌舞言其喜甚也據詩序言襃姒之惡敗亂其國大夫不能救止顧無如之何因思得賢女以配君子為輔佐庶幾可救王爾思得者是未見之辭也所思賢女尚未有其人而諸大夫舍其所憂之急者遂言已得賢女之後慶喜燕樂之事使略及之猶在人情或有今詩連章復句述其燕喜燕譽至其三章更不及他事惟説飲酒歌舞然則鄭氏之説豈詩人之本意哉且詩人本以幽王無道思得賢女以救其惡鄭箋平林云王若有美茂之德則賢女來配若王自有美茂之德則詩人復何所刺乎亦非詩人本意也至於雖無㫖酒式飲庶幾以為庶幾王之變改是式飲庶幾分為二事又云我與女用是歌舞相樂喜之甚也然則上言方庶幾幸王變改下言則已喜甚又以雖無德三言斷為一句皆文義乖離害詩本義不可不論正也
  本義曰間闗車之牽兮思孌季女逝兮匪飢匪渴德音來括者所謂思得賢女之辭也匪飢匪渴云者言我所思者非飢思食非渴思飲乃思賢女以德音來與我王配合也雖無好友式燕且喜者謂彼所思之女雖無衆妾與相好友祗得一人亦足以承王之燕喜也婦人以相好為友見闗雎之文又曰依彼平林有集維鷮辰彼碩女令德來教式燕且譽好爾無射云者此惡襃姒嫉妒之辭也謂彼平林之廣能容飛鳥則鳴鷮皆來依其䕃蔽碩女賢淑能容其下則衆妾之有令德者皆來化其善行也若得此賢女與王燕樂而享榮譽則我好愛之無厭射也又曰雖無㫖酒式飲庶㡬雖無嘉殽式食庶幾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云者思賢女而不可得之辭也以謂酒殽雖不美善庶幾可飲食則飲食之矣賢女雖無德及汝可配王則當共歌舞而樂之爾陟岡析薪言得之易也鮮我覯爾我心寫兮者歎賢女難得使我傾心求之而未見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者勉其不已之辭也以謂賢女雖難得求之不已將有得也故其下則云四牡騑騑六轡如琴者謂調和車馬徃迎之如首章車牽也使我見王得此賢女為新昏則慰我心矣







  詩本義卷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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