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警富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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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張風作嗔辭買囑 天來含淚具遵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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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宗孔三人出門,適遇張風在道旁捫蝨。宗孔抗聲問曰:「張哥別來無恙?吾今特來糾訪,商酌一言。此處非打話之所,可偕大哥前往僻處,然後細談。」(正可捫蝨而談,何必前往他處。)語畢,拉張風且行且歎,欲言不言。張風知宗孔係與貴興同流,心中早有幾分焦燥,遂答曰:「審話可速說來,何必在此吞吐?」宗孔曰:「不然,大哥有所不知。吾姪祈伯,與天來原屬血表相關。二家所以雀角者,只為大哥一人而已。大哥苟能超乎局外,則梁凌二姓可以結和。現有黃金五十兩、東街宅契一張,將此小婢許配,酬答大哥之義。不知鈞意若何?」那張風舉起一雙冷眼,但見美蘭年可二旬,生得如花似玉,杏臉桃腮,秋波兒斜斜顧盼,微含帶笑,儼如仙女降凡。(故意賣俏,使人消魂。誰知張風置之無有。)正是:

  東風可嫁寧嫌瘦,
  處士無家合占春。

  張風正色罵曰:「語自幼不慣風流,敢擬從前京兆。何須佈局以亂吾心?」言訖,怏怏而去。(張風乃流丐也,財色皆不動其心,此亦千古中之出色歟!)至天和店,盡述所遇。天來深服其義,遂偕張風往廣州府上訴。劉公閱之,具稟云:

  具稟人梁天來

  稟為財神擺佈巧織瞞詳八命沉冤號天伸雪事。蟻悲姓寡人,單居住虎監凌貴興叔姪肘下,惡聽堪輿,要蟻拆居,長伊風水,見志不從。蟻念父置子不棄,相拒成仇。屢被勢逼,破祖父天罡,斬伐長松樹木,建白虎照明堂,毀折後牆、填塞魚池。擄掠花園,渡頭截殺。慘毆奪銀,鋤岡芋,割田禾,搶雪菊玉石花盆、花梨木椅、桌。豈料惡十害不休,禍於戊申年七月十八夜,糾賊焚劫,煙殺七屍八命,蒙黃縣台驗明在案,有張風親見親聞,願為實證。蟻以「虎豪疊噬抄殺七屍八命事」到縣嗚冤。惡以雄財賄縣,衙棍把持,朋奸受順,保惡為良。彼稱鄉老,比認耆民,賄吏賄官、瞞詳拒判。如此宮寢民冤,勢著瀝血上鳴。乞天電燭銜恩切赴!

  計黏原詞一紙

  劉處覽畢,歎曰:「觀此呈詞,與該縣詳文大相懸絕。」即出票差胡班等捉拿貴興。

  再說宗孔三人回見貴興,言:「張風非但不從,而且被他垢罵。」貴興曰:「真個一生福薄,千古呆人!」復求計於爵興。爵興再薦一人為其籌策。貴興與之相見,領他姓氏。爵興答曰:「陳公邦爵,他之令嗣係我誼男。今他現居廣州府。廨中一切事宜,訪他便知詳細。」貴興問之邦爵,答曰:「僕曾見縣主詳文,字字皆有關照。足下但未知劉公主意如何?」貴興曰:「此文先生能記念否?」邦爵援筆寫來,交與貴興讀之。(敘祥文不在縣主一邊,又不在府尊一邊,卻在貴興口中補出,此亦文法之變刻,奇極巧極。)其文曰:

  知番禺縣黃某為遵詳七屍八命事。先據務德里司李芳報稱,譚材鄉民粱天來家被賊劫。卑職聞報驚駭,隨往檢驗。果見其家中女子七人受煙攻斃,內有君來妻葉氏懷孕。據所捏之監生凌貴興叔姪糾賊焚劫,隨即拘伊訊審。伊訴天來因債成仇,藉死架禍。當堂紳衿耆老皆出公結,保伊叔姪為良。天來以一張風為證,能令卑職取信流丐而不准衿耆哉?比卑職棄小就大,不敢輕斷貴興為賊者也。查朝大欠數雖存,既無中保,亦不能起死者而驗。筆跡均未准訴,此亦卑職盡牧民之本心矣。令將原被兩詞曰其判語,據實備詳憲覽。

  求察卑四知之心﹒不勝待命之至!

  貴興讀罷,謂邦爵曰:「有此詳文,量無所得。」邦爵曰:「不然。劉公心如玉潔,性本冰清,大小案不可循辦。近來病後虛寒,心無主辛,事多遺忘。惟鮑師爺可以代理。若得其人首肯,可以擬得八分光景。」貴興曰:「若此當何如?」邦爵曰:「他今與人購得珍珠手釧一雙,尚欠交銀六千兩。如可計辦,必然又有九分光景。」貴興欣然取出銀六千兩,托他前往斡弄。

  當日,鮑師爺正在乏銀交價,欲將手釧還人。偶遇邦爵所求,慨然領下。登時入見劉公,試問梁姓命案如何批判。劉公援筆寫來,批云:

  爾天來如果被貴興擺佈財神,冤沉八命,該縣何得瞞詳?豈容污吏惡民徒令生死男女並受其害?自當從重究處。

  劉公曰:「批內四十四字,不可更移。」鮑師爺一見此批,如何受得凌家之賄?遂歎曰:「府台差矣,此案原貴興受冤,天來藉此卸債。稍有所偏,便成武林縣案矣。」劉公暗思:「前日宰武林縣時,曾不聽老鮑之言,也因辦差一樁命案,後夾弄得零零落落,得他極力操持,然後可能免罪。今若不聽其言,又來辦錯,若之何哉?」乃謂鮑師爺曰:「我病未瘳,日裡精神恍惚,心無主宰,夜來魂魄飄零。爾可與我細心批來,慎毋貽累。」鮑師爺唯唯點頭,教劉公升堂審判,須要如此如此。一日排衙弔審,貴興呈上訴詞。廣州府劉公視之,其詞云:

  具訴詞人監主凌貴興

  訴為兩仇出捏架禍吞財乞一天究救事。生父宗客在日,與惡梁天來父朝大合伙二十餘年。是時情同管鮑,義若雷陳。因康熙四十八年朝大置老北沙田數頃,為欠價銀與生父宗客借出九五息銀一千兩,湊交田價。至康熙五十七年分伙,生父欲取回此銀。朝大因幾息微,合算不思吐還,甜延歲月。生父亡後,朝大又相繼亡。屢向天來兄弟討取,積惡成仇。豈料賊劫其家,惡以八命陷人,希圖卸債,乃以「虎豪疊噬抄殺七屍八命事」到縣捏叩,更有積匪張風,在生家下曾偷曬陳,被家人毒打,懷恨在心。天來買之為證,捏生叔姪在案。幸有衿耆鄉正知生平日讀書守法,天來的係架禍卸債,共憤不平,公堂保結。蒙縣台審釋無辜。但以反造之條不究,千金之債不償,儒弱書主憚禍,不敢與聞,只得遵依官斷。豈料惡狼陷不休,乃以「財神擺佈巧織瞞詳八命沉冤號天伸雪事」蒙行牌喚審,敢不凜遵?赴訴外開明梁朝大借數一紙呈電。乞天察釋無辜究償欠項,舉家頂祝公堂。沾恩切赴!

  劉公覽畢,舉筆而判之。判曰:

  梁天來輕信張風之言,遂告貴興為賊。一定賊劫在前而張風報之在後。做狀人必不真切,易以張風報之在先,賊後突至。夫張風既有先報,何不報明水汎營兵,取下獰船?況該司衙門不遠,豈肯知頂斃哉!爾自問良心,不無枉告貴興之理,縣判不遵?因欠數未消,誣告之案有存,恐貴興不肯干休,未異日故再下石。一則以免後患,二則聞勝為奇,何其道理?顯然為識者洞鑒肺腑,朝延律例森嚴,奚容爾民刁訟哉?凌貴興其中不無逼勒,搶割田禾。查律例,凡欠債估人妻女,准折者絞監候﹔估人田產准折者,重則軍徒,輕則枷責﹔奪人財貨者,雖不足亦算還清,嗣後不得向天來討取分毛。天來亦不得誣告貴興抄殺八命等語,捏人命案,例該徒杖。但念爾天來一家受害,姑寬不究,各具遵依存案。

  天來意以在府伸冤,誰想被府台勒寫遵依,不覺氣喪心墮,淚如雨下。更見張風鞭得血流遍地,愈覺淒涼。此時意欲不遵,勢不可得。只得勉強寫成一紙,呈與劉公。劉公曰:「嗣後只可問官追賊,爾二人無許再行冒瀆。」言罷,轉入後堂。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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