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通通九場鹽法議畧

變通通九場鹽法議畧
作者：張謇
光緒三十二年二月二十五日
1906年3月19日
公布於東方雜誌1906年3卷第2期

本作品收錄於《東方雜誌》

　　國計之大利在鹽，而大害在梟，鹽生利，利生梟，梟生害，害進則利退，而國計窮矣。《易》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欲救窮而不圖變，雖至聖不能，欲圖變而不求通，雖至强不行。愚旣嘗欲以設廠製鹽，輔就場征稅，爲變通鹽法之議，世之聞是言者，或唯或否，顧其事非政府得人，疆吏有方略，則不勝斯任。謇通人也，比營呂四鹽業公司，略聞通九場鹽法之弊，請先議所以變通通九場者。

　　通九場皆煎鹽也，煎丁𪣹舍，適於各場負海斥鹵，而草盛之區故散，散於陸，則灘塗雖不徑而可通，散於海，則舟舶得乘潮而自便，故散之弊在私難防。防私之在商者，曰多設竈友，欲竈友之不以荒僻爲苦而勤於事也，則居必爽塏，出必小車，飮必淡水，食必兼昧，而又須厚其俸，如是則費繁。防私之在官者，曰廣置巡緝，在竈則有總巡、巡役、竈頭、竈長，在途則有卡有船、有官有弁、有兵有丁。然在竈之頭役，役食至微極薄，不得不賣放以資生。在途之官弁兵丁，或賣放，或夥同以爲利，或且以黑易白，蓋緝私所領之槍藥，廢置不用，以易鹽也。如是則法壞，費繁則商本加重，而私益有利，法壞則私無顧忌，而商益不支。究其病根，皆生於散，救散莫若聚，聚之法若何？曰設廠、曰造田。設廠則變通中法以聚之，架屋爲廠，聚若䥕若盤者於中，僱工日夜更煎，而盡撤向來之竈。造田則變通日本法以聚之，鹽之母在滷，必若一䥕一盤者，有一月日夜更煎之備，方爲滷足，鹽田所以爲多聚滷之計也。聚則費可減，法可簡，而後防可得而言。以通九場論，呂四餘東鹽爲眞梁最上，其次餘西，又其次掘港角斜，此五場外，或不產鹽，或產而不王不良，是則設廠以此五場爲最宜。若金沙，若石港，若豐利，若栟茶，皆可省幷，此亦聚之一端矣。能聚而後就場征稅可行，按一䥕一盤一晝夜所出鹽之中數定爲額，按額以計稅，分期以繳稅，官認一商而事畢矣，此又聚之說也。

　　抑又當變一切之死法，死法爲何？一曰䥕。官專利而懼民之竊分之也，以爲鹽由䥕成，䥕由官鑄，而後可杜竊。不知此特施諸竈𪣹之場，若通九場除栟茶半商半竈外，其餘八場，無非商𪣹。丁利私煑，商不利私煎也，胡爲商𪣹而亦强壓之，令買官䥕？一官䥕之價，計其工料及領照運費，貴兩倍有半。商苦其貴，則取舊䥕時時補之，䥕厚則費火而出鹽少，丁又留私，則商益苦，於是官䥕之外，乃有私䥕，私䥕之價，裁當官䥕之半，以是衡之，禁商用私䥕，猶禁民食私鹽，皆所謂掩耳而盜鈴耳。然則欲鹽多而商便，不若聽商領帖自鑄，雖以栟茶半商半竈之場，商之不以市竈丁增私煎而自取害，可以理斷，此死法在䥕例之當變者。䥕與盤式異，淮盤與浙盤亦異，浙盤薄而出鹽多，價廉於淮，不啻什一。日人謂之釜，釜式有四，以井上總兵衞發明之釜式爲良，近時田澤氏參用美法，復有發明，較井上製，用煤可省其半。日人工商業之進步也，蓋於人己之間、新舊之法，日省而月試之，故能歲有增進，不似我一國之中，淮浙判若兩國，利害不相關，學業不相師，專已自是，而安於苟且，此死法亦在式之當變者。一曰草。通九場之煎用茅葦，浙蕭山岱山之煎用□栗，東西各國皆用煤，各就其地之足者而用之，然亦當較價之高下、火力之王殺、出鹽之多寡。今以呂餘之草較煤，則煤價下而草高，煤力王而草殺，煤鹽多而草寡，且民方欲得產草之地而墾之，而煎鹽用煤之便，又勝於草，因時進退，一轉移間而農商兩利矣，此死法在草之當變者。一曰鍋。厯詢煎丁，一䥕三鍋，則晝夜可十火。頭鍋幷有撈鹽一䥕，二鍋則無撈鹽，一晝夜止八火。然運司分司，每歲例須委員淸查鍋䥕，一䥕止許二鍋，殆以爲出鹽有制，則丁無所餘以爲私，此之愚騃，莫可舉喩，且文牘紛馳，日催增產，而又拘牽舊例以抑之，何異縶騏驥之足，而責其一日千里哉！若以爲鍋少即無私，不知卽一鍋亦可有私，卽無䥕亦何嘗不可有私。滷欲其有餘也，火欲其無餘也，懸此二說於國門，不能易一字，是爲增產計，斷須增鍋，此死法在鍋之當變者。一曰運。運船之弊，人盡知之，不暇條舉，姑以運程言。通九場至儀棧，最遠者呂四，每運一次，水寬風順，亦踰十日，稍有稽滯，必須兼旬，他場視呂等差有限，無論中途之偸漏損耗矣。轉輸不利，便須閣本，匯借收鹽，耗息加之，其於商業虧減匪細，吳縣馮氏嘗有輪運之說，今卽不能遽由垣商自運湘鄂，可聽通九場之商用輪，自運儀棧。起運之先，由揚領照，九場之鹽，可由通州天生港裝輪，運司可派一候補分司督帶師船駐港掣驗。計通至儀，一日而達，核計運費，所省已多，中途之私，絕不必慮。年來通州各港之梟熾甚矣，有掣驗師船坐鎭其間，不時巡梭江面，不猶愈於荒江僻岸水師礮船之兵弁賣放自由乎？此死法在運之當變者。凡茲數者，設廠固宜並變，卽不設廠，亦宜先變，未可更爲膠柱，永作覆車。

　　雖然，衙門煩費，亦不可不裁。通九場之規費，彼與此不同，後與前不同，要之自運司分司至本場，自官至輿臺厮役。無不有之。胥爲汰絕，亦覺不情，忍而與之，實損商業，且官若眞能衞商，商眞因官之衞而獲厚利，則先河之祭報亦宜之，惟與其暗射，不如明定。凡與鹽業交涉之衙門，舊有陋規者，不妨照引費例，酌減陋規之數，計引提成，名曰公費，庶商無不堪之累。官有可居之名，亦兩得之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