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村稿/卷五十二
晴窓軟談下
编辑辛卯夏。余以夏官郞入直內省。時李相國白沙公以知申事亦直銀臺。寄一絶曰。深室䨪炎氣鬱紆。夢爲鷗鷺浴晴湖。縱然外體從他幻。煙雨閑情却是吾。氣象甚好。
辛丑春。白沙公以疾辭相位。余勉出之則寫近體一首以答曰。中興作者足謀謨。老子何堪聖世需。自識孔君元齟齬。誰言呂相不糊塗。時名短拙關心少。身計差池入手殊。却怪晉家王太傅。白頭猶道宦情無。蓋言時勢之不可爲也。
高苔軒敬命樹義於壬辰之亂。苔軒之子從厚以復讎起兵。又死於晉陽城陷之日。父子同節。媲美於晉之卞門。從厚亦能文章。倚馬草檄。華藻驚人。其募馬於濟州也。有曰投袂而起者。吾知海外有人。執策而臨之。莫曰天下無馬。語意警絶。對偶天成。一時傳誦。惜乎。有此人才而終於落拓也。辛卯春。被製誥之選。而旋被臺評。噫。進退予奪如此。如之何其不召寇也。壬辰之亂。宋東萊象賢守城死。將死貽書其家親曰。孤城月暈。列鎭高枕。君臣義重。父子恩輕。辭語凜然。雖古之烈丈夫。何以加焉。
我國西京。有江湖樓觀之勝。士女絃管之娛。使華冠蓋之到此者。必留連忘返。幾至於沈溺荒亂者有之。麗朝學士鄭知常詩曰。雨歇長堤草色多。送君南浦動悲歌。大同江水何時盡。別淚年年添綠波。一世爭傳。至今推爲絶唱。萬曆庚辰年間。崔慶昌嘉運爲大同察訪。徐益君受爲平壤庶尹。皆詩人也。步其韻爲採蓮曲。崔詩曰。水岸悠悠楊柳多。小船遙唱採菱歌。紅衣落盡西風起。日暮空江生夕波。徐詩曰。南湖士女採蓮多。曉日靚粧相應歌。不到盈裳不回棹。有時遙渚阻風波。其後高敬命而順，李達益之追和之。高詩曰。桃花晴浪席邊多。搖蕩蓮舟送棹歌。醉倚紅粧應不忘。小風輕颺幙生波。李詩曰。蓮葉參差蓮子多。蓮花相間女郞歌。來時約伴橫塘浦。辛苦移舟逆上波。俱是一代佳作。而論者以李爲最優。
萬曆辛丑冬。余爲玉堂。宣祖大王命抄東方人詩賦以進。余旣彙集。未脫稿。因事丏閑家居。遂歸之文衡。文衡乃五峯李公〈好閔〉也。亦久而遷延未就。乙巳春。五峯已遞文衡。而西坰柳公〈根〉代之。余又拜納言入銀臺。宣祖大王復申命開局釐選。使五峯，西坰及余掌其事。而海平尹公〈根壽〉，月沙李公〈廷龜〉，柳川韓公〈浚謙〉，晩翠吳公〈億齡〉，洪副學〈慶臣〉，鄭僉樞〈協〉，金正〈玄成〉與焉。秩凡四簡。西坰序之。自東文選以後至今迨八十年餘。其間巨擘鴻匠。指不勝屈。其所著述且充棟矣。宜其上媲古人風雅。而音響格力。終有所不逮。豈局於偏方風氣而然歟。其所裒輯。亦出於各人所見。選者未必皆可選。棄者未必皆可棄。信乎作詩非難。而選詩爲難也。
宣祖大王命玉堂校周易古經。彙集春秋左氏程氏胡氏。倣四傳春秋之例繕寫以進。余以副學。實掌其事。二經旣完。又命諸儒臣譯解周易。一時名官。不問能通不能通。或有不識八卦方位者皆與焉。各持見解。黨伐同異。不勝其紛挐。終無以啓發肯綮。閱數年始成書投進。旣成見之。則其不必改而改。當改而不改者。難以縷擧。易是何等書。而乃令墑埴冥行者。擅定於立談耶。白虎石渠之所論著諸經。猶不得爲後世則。況偏方後學耶。局將輟。特賜一等宣醞。極歡而罷。諸與筵者。上謝箋。且圖繪爲軸。以記盛事。余偶占一絶。曰未見聖人心。焉知聖人事。安得洗心人。與之論時義。非敢輕一世。聊識余所存也。
義州統軍亭。臨三國之界。山川奇壯。求之天下。亦鮮其儷。自古韻人題詠非不多。無能道其形容氣象者。鄭松江澈少年時爲遠接使從事官。有一絶曰。我欲過江去。直登松鶻山。西招華表鶴。相與戲雲間。雖非大作。亦自奇拔可傳。其後詞客之來詠者。未見有及之者。
松江公萬曆壬辰。授三道體察之命。自西路浮海南下。路經長淵。駐箚於金沙寺。有詩曰。十日金沙寺。三秋故國心。夜潮分爽氣。歸雁有哀音。虜在頻看劍。人亡欲斷琴。〈時苔軒戰死故云〉平生出師表。臨難更長吟。其詩淸惋激昂。
我朝文章巨公。非不蔚然輩出。務爲專家。至於取法李唐者絶少。沖菴，忘軒之後崔慶昌，白光勳，李達數人最著。沖菴詩所傳誦人口者固多。如江南殘夢晝厭厭。愁逐年芳日日添。鶯燕不來春又暮。杏花微雨下重簾。西風木落錦江秋。煙霧蘋洲一望愁。日暮酒醒人去遠。不堪離思滿江樓。尤爲膾炙者也。置之唐人集中。辨之不易。忘軒詩曰。通州天下勝。樓觀出雲霄。市積金陵貨。江通楊子潮。飢鴉秋落渚。獨鳥暮歸遼。鞍馬身千里。登臨故國遙。亦可謂亞於沖菴矣。崔之詩。去歲維舟蕭寺岸。折花臨水送行人。山僧不管傷離別。閉戶無端又一春。白之詩。紅藕一池風滿院。亂蟬千樹雨歸村。李之詩。病客孤舟明月在。老僧深院落花多之語。一臠可知其味。
申參判從濩。成廟朝詞臣也。嘗眄妓上林春。過其家有詩曰。紫陌東風細雨過。輕塵不動柳絲斜。緗簾十二人如玉。靑瑣詞臣信馬過。一時傳誦。由是上林春之名。亦高一倍價矣。參判公早卒。上林春者淪落閭巷。年旣老。以公詩作貼。持詣貴游倩題詠。名公臣卿。莫不乞贈。而金慕齋安國詩爲冠。其詩曰。容謝尙存傾國手。哀絃彈出夜深詞。聲聲似怨年華暮。奈爾浮生與老期。哀怨激切。慕齋方在田間。豈亦有自寓之情故然耶。深味之。可見其所托也。
春夢亂於秦二世。羈愁強似魯三家。未知誰氏作。而語意俱新。句亦峭勁。非等閑觚墨者之作。或言文官朴蘭詩云。
元天錫者。高麗人。恭愍時不仕。居原州。與牧隱諸老相往來。其遺稿中有直載當時事迹。後世所不能知者。以辛禑爲恭愍子者。此其直筆之尤者。其詩以伏聞主上殿下遷于江華元子卽位有感。爲題者二首曰。聖賢相遇適當時。天運循環自此知。田畝豈無憂國意。更殫忠懇念安危。新主臨朝舊主遷。蕭條海郡但風煙。天關正路誰開閉。要見明明鑑在前。以都統使崔瑩被刑爲題者三首曰。水鏡埋光柱石頹。四方民俗盡悲哀。赫然功業終歸朽。確爾忠誠死不灰。紀事靑編曾滿秩。可憐黃壤已成堆。想應杳杳重泉下。掛眼東門憤未開。獨立朝端無敢干。直將忠義試諸難。爲從六道黔黎望。能致三韓社稷安。同列英雄顏更厚。未亡邪佞骨猶寒。更逢亂日誰爲計。可笑時人用事奸。我今聞訃作哀詩。不爲公悲爲國悲。天運誰能知否泰。邦基未了定安危。銛鋒已折嗟何及。忠膽常孤恨不支。獨對山河歌此曲。白雲流水摠噫噫。以聞今月十五日。國家以定昌君立王位。前王父子以爲辛旽子孫。廢爲庶人。爲題者二首曰。前王父子各分離。萬里東西天一涯。可使一身爲庶類。寸心千古不遷移。祖王信誓應于天。餘澤流傳數百年。分揀假眞何不早。彼蒼之鑑照明然。以國有令前王父子賜死爲題者一首曰。位高鍾鼎是君恩。反目含讎已滅門。一國豈能流景祚。九原難可雪幽冤。古風淪喪時還泰。新法淸平道益尊。且向玉墀呼萬歲。願施優渥及山村。以韓山君被䜛謫長湍爲題者二首曰。天寶韜光政令苛。有誰如琢復如磨。邇來夢謁連三夜。記取魂遊作一歌。邦國經綸歸火澤。江河舟楫困風波。天如未喪斯文也。縱有匡人奈我何。玉自無瑕事已訛。荊人兩刖定非佗。海東風月應含憤。天下英雄所共嗟。萬姓同瞻新日月。三韓自固舊山河。明知枉正蒼蒼在。窹寐祈傾體氣和。詩語雖質朴多不成語。而事則直書無隱。比之麟趾之麗史。不啻日星螮蝀之相懸。讀之淚數行下。大抵麗之亡。由於戊辰之廢主。廢主之後。如牧隱儕流尙存。一脈公議未泯。故其時道傳，紹宗等輩倡爲非王氏者爲忠。謂王氏者爲逆之論。簧鼓朝廷。眩惑人心。遂得以魚肉士流。箝制口舌。僅五年而國亡矣。生乎其時而正直自樹者。其爲生辛苦顚沛當如何也。然而人心未盡眩。人口未盡箝。草野之間。有此董狐之筆。豈非石壓筍斜出者耶。
白評事光弘號岐峯。光勳兄也。在西關。溺於花酒。竟以此死。所作關西曲。行于世。其後崔孤竹慶昌宦遊西路。贈白所眄妓詩曰。浿水煙花依舊色。綾羅芳草至今春。仙郞去後無消息。一曲關西淚滿巾。一時傳誦。
洪相國暹字退之。號忍齋。議政彥弼之子也。少時爲金安老所陷。受庭刑竄興陽。安老敗。遂光顯。其刑也。有人言於蘇贊成世讓曰。惜夫退之之止於斯也。贊成曰。此人必有前程。豈遽死耶。其人曰。何以知之。贊成曰。曩日課製灎澦堆詩結句曰。淸猿啼不盡。送我上危灘。如此詩句。可知人休咎云。竟入相黃閣二十年。年八十二卒。詩亦可以占人窮達。如是哉。
朴相國淳字和叔。祐之子。訥齋祥之姪也。淸修苦節。人莫能及。作相十年。無闕失。癸未。爲醜正者所擠。數十罪請斥之。賴宣祖大王洞燭其無他。免於禍。竟引疾退居于永平地。有水石之勝。優游自適。無疾而終。其被斥在西湖也。有詩曰。琴書顚倒下龍山。一棹飄然倚木蘭。霞帶夕暉紅片片。雨增秋浪碧漫漫。江籬葉悴騷人怨。水蓼花殘宿鷺寒。頭白又爲江漢客。滿衣霜露泝危灘。一時傳誦。其題僧軸詩曰。小齋朝退偶乘閑。隱几蕭然看遠山。終古世紛無盡了。秪今人事轉多艱。長空過鳥元超忽。落日孤雲自往還。遙想舊遊天外寺。木蓮花發水潺潺。亦稱警絶。號思庵。思庵在永平。有一小絶曰。谷鳥時時聞一箇。匡床寂寂散群書。每憐白鶴臺前水。纔出山門便帶淤。其閑適自在之意。孤高拔俗之標。可謂兩備。
盧相國守愼字寡悔。號蘇齋。乙巳名流也。謫珍島二十年。明廟末年量移。宣祖踐位。卽徵入館閣。未十年。置之端揆。眷遇極盛。爲文章奇健。爲一時領袖。其在海島所作詩多警絶。膾炙人口。如別其弟詩一句曰。日暮林烏啼有血。天寒哀雁影無隣。謁孝陵詩一句曰。有實陵名孝。無私諡曰仁。詠事一句曰。物議當年定。人心後世公等作。可見其全體矣。
成守琮。卽聽松先生之弟也。己卯名人。早擢巍科。被削閑居。有一小絶曰。數疊靑山落市邊。層城日暮散風煙。幽居近壑人來少。獨採黃花坐石田。詠之可想其人。
徐花潭名敬德。字可久。生質近於上知。起自草萊。自知爲學。於邵易尤邃。其推出經世之數。無一謬誤。奇哉。使生於中國。薰染大儒函丈之間。則其高明透徹。不啻其所造而已。知羲易蹊逕者。我朝一人。有詩曰。讀書當日志經綸。歲暮還甘顏氏貧。富貴有爭難下手。林泉無禁可安身。採山釣水堪充腹。詠月吟風足暢神。學到不疑眞快活。免敎虛作百年人。其志之所存。可想見矣。
成大谷名運。生有美質。早脫世網。其兄遇遭乙巳之難。死於非命。自此益無意於時名。遯居報恩俗離山下。年八十餘卒。詩如其人。沖澹閑雅。有西湖處士之遺韻。其詩句之佳者。如春服稱身雙袖短。古琴便手七絃長。十年嘗盡山中藥。客到時聞口齒香。其送曺南冥植詩曰。冥鴻獨向海南飛。正値秋風落木時。滿地稻梁鷄䳱啄。碧雲天外自忘機。如此者甚多。
曹南冥名植。字楗中。尙節義。有壁立千仞之氣。隱遯不仕。爲文章。亦奇偉不凡。如請看千石鍾。非大叩無聲。萬古天王峯。天鳴猶不鳴。不徒其詩韻豪壯。亦自負不淺也。獨怪其一傳而仁弘做得許多刑殺。壞了百年倫紀爾。然龜山之於陸棠。奈何乎哉。
南冥詩曰。人之好正士。好虎皮相似。生則欲殺之。死後稱其美。可謂慣涉世間情態而善形容之矣。
南秋江玄琴賦。足爲國朝詞賦之冠。不特文藻爲然。其終論五音。極有微意。豈有所感而發耶。余讀之。未嘗不潸然。
近來閨秀之作。如趙承旨瑗之妾李氏爲第一。其卽景詩一句曰。江涵鷗夢闊。天入雁愁長。古今詩人。未有及此者。
許草堂之女金正字誠立之妻。自號景樊堂。詩集刊行于世。篇篇警絶。所傳廣寒殿上樑文。瑰麗淸健。有似四傑之作。而但集中所載。如游仙詩。太半古人全篇。嘗見其近體二句。新粧滿面猶看鏡。殘夢關心懶下樓。此乃古人詩。或言其男弟筠剽竊世間未見詩篇竄入。以揚其名云。近之矣。
有車天輅者。自其父軾。世有文才。天輅尤絶倫。長篇大作。衮衮不渴。足爲詞壇之雄。如風外怒聲聞渤海。雪中愁色見陰山之句。膾炙人口。而爲人輕佻無賴。受擧子賄物。借述場屋。得第者甚多。晩與李再榮蝨附權奸。代其子製作。且上疏傅會時議。人皆憤之。未幾病死。才之不足論如此。古人所謂文章一小技者。其信哉。
林悌子順。有豪氣能詩。嘗著浿江曲十首。其一曰。浿江兒女踏春陽。何處春陽不斷腸。無限煙絲若可織。爲君裁作舞衣裳。語甚艶麗。蓋學樊川者也。
高麗鄭知常之桃花紅雨鳥喃喃。繞屋靑山間翠嵐。一頂烏紗慵不整。醉眠花塢夢江南。警拔藻麗。我東之詩。鮮有其比。
牧隱之一點君山夕照紅。闊呑吳楚勢無窮。長風吹上黃昏月。銀燭紗籠暗淡中。氣像闊遠。可呑餘子。
林石川億齡。詩人也。且有奇偉氣。落落不隨時府仰。詩學靑蓮。而家數甚大。嘗詠其一少絶曰。人方憑水檻。鷺亦立沙灘。白髮雖相似。吾閑鷺未閑。其睥睨豪橫之意可見。
東坡有詩曰。周公與管蔡。恨不茅三間。余每詠之。輒長嘆。使姬旦復生。當作何如懷也。昔年余嘗拜夷齊廟有詩曰。君臣義廢商周際。兄弟恩壞管蔡時。却笑巢由何事者。一生淸穎避堯爲。見者或言其過高。而實非過高之論也。
鄭松江解職在南中時。有詩曰。掖垣南畔樹蒼蒼。歸夢迢迢上玉堂。杜宇一聲山竹裂。孤臣白髮此時長。語甚警策。
又有贈人詩末句曰。何當化爲石。屹立暮江頭。亦秀拔。意致自好。
黃芝川廷彧深於文章。其詩句曰。平生漫說歸田好。半世猶歌行路難。意甚激烈。
崔簡易岦爲文。力追古作者。餘事於詩。詩亦有奇健出人之句。余同赴京師。沿路唱酬甚多。嘗喜其詩句。曰。劍能射斗誰看氣。衣未朝天已有香。曰。統鳥上林無樹着。雁遵南浦故洲非。曰。終南渭水如常見。武德開元得再攀。詞語精切矯健。
成牛溪渾哭思庵詩曰。世外雲山深復深。溪邊草屋已難尋。拜鵑窩上三更月。曾照先生一片心。可謂善哭思庵矣。拜鵑窩。卽思庵窩名也。
鄭松江澈哭趙重峯憲曰。吁嗟乎汝式。學孔顏而慕誼原。欲死於直而竟死於節。吁嗟乎汝式。世以爲知言。
陳簡齋有詩曰。客子光陰詩卷裏。杏花消息雨聲中。我國金博士質沖有詩曰。三有藥裹人猶病。一夜雨聲花盡開。蓋詩語相似。博士之作。亦爲時人傳誦。
崔簡易詠夷齊廟曰。只爲三綱當日重。非期五等後時榮。靑雲作傳馳文字。一味論名見卽輕。前人所未發也。七言近體而此其下二句也。
簡易公以全州府尹。徵入爲西樞。專任事大文書。而槐院提調甚多。各持所見。每出一文書。點綴者太半。簡易心苦之。贈人詩一聯曰。亂世用文方釋馬。從人安字轉成蠅。語近善謔。而侶律天成。
宋翼弼雲長。雖繫寒微。天稟甚高。文章亦高。如柳深煙欲滴。池淨鷺忘飛之句。度越諸人。非徒淸葩可貴。理亦自到。
白沙李相國。戊午春。諫廢大妃。時議將寘極典。嗾鷹犬上疏請斬者日三四上。大司憲李覮，大司諫尹訒等請圍籬安置於絶島。上令遠竄。初配關西。爲嗾鷹犬請置絶塞。移配六鎭。又移三水。上特移北靑。出城之日。有詩一絶。白日陰陰晝晦微。朔風吹裂遠征衣。遼東城郭應依舊。只恐令威去不歸。聞者泣下。時領相德陽奇公及鄭僉樞弘翼，金正德諴。俱直言皆竄北荒。同時發去。國脈盡於此行矣。其時玉堂長官則鄭造也。
鄭君翼之途中作曰。危言慙佛骨。客路半潮陽。其語亦有致可詠。
王弇州閱史詩曰。掩卷柴門數落暉。古來俱羨聖之威。那知天地長多事。總爲英雄未息機。雙眼耐他人彘在。一身贏得帝羓歸。鮑魚不救祖龍臭。螻蟻翻因齊霸肥。黃屋事移輸白屋。衮衣緣盡着靑衣。王孫子姓時時改。寒食園陵箇箇饑。塵世隙駒俄自了。豎儒毫兔易成非。江南鹿豕同遊處。喬木連雲盡百圍。使帝王有魂。聞此曲。寧不氣塞。
李公睟光字潤卿。號芝峯。與余遊今四十年。雅操出塵。歷盡世變。未嘗少挫。亦能見幾而作。免於機穽。眞所謂金玉君子也。今以卿秩求補外。出守順天府。丙辰辭朝時。訪余於金浦田舍。今年夏。因其甥柳生之行。附送其詩卷。卷中有七言近體二首。暮年身世宰炎鄕。治郡無能坐嘯長。春燕不來閑院落。晴波欲滿小池塘。紅梅影下文書靜。綠橘陰邊几席香。衙罷閉門人跡少。隔窓啼鳥又斜陽。檻外池光染綠苔。一簾微雨欲黃梅。衙居寂寞門長掩。公退尋常印不開。盧橘香邊山鹿睡。石榴花下怪禽來。軒窓盡日淸如水。輸與騷翁晝夢回。格韻淸麗。自不可及。芝峯爲詩。力追古人。欲與景龍，開元諸子雁行。中唐以下不論也。文亦彬彬有範。
我朝作者。代有其人。不啻數百家。以近代人言。途有三焉。和平淡雅成一家言者。容齋李荇，駱峯申光漢。而申較淸，李較圓。大家則徐四佳居正當爲第一。而佔畢金宗直，虛白成俔次之。如訥齋朴祥。湖陰鄭士龍，蘇齋盧守愼，芝川黃廷彧，簡易崔岦。以險瑰奇健爲之能。至於得正覺者。猶不多。思庵朴公淳。近來稍涉唐派。爲詩甚淸邵。
蘇齋謫中之作極淸徤。晩來所述。太沈着。後生不可爲法。
湖陰所長在近體。長篇絶句。不逮於近體。
館閣之體。多出於應製酬酢。故雖鉅公鴻匠。亦不無邊幅組織之疵。然其炳煥足尙也。宣祖朝典文衡者若干人。書于左。
洪暹字退之號忍齋。議政。年八十二卒。再任。
朴忠元字仲初。判書。年七十五卒。
朴淳字和叔號思庵。議政。年六十七卒。
李滉字景浩號退溪。贊成。年七十卒。
盧守愼字寡悔號蘇齋。議政。年七十六卒。
鄭惟吉字吉元號林塘。議政。年七十四卒。
金貴榮字顯卿號東園。議政。年七十四卒。
李珥字叔獻號栗谷。贊成。年四十九卒。
李山海字汝受號鵝溪。議政。年七十一卒。
黃廷彧字景文號芝川。府院君。年七十五卒。
柳成龍字而見號西厓。議政。年六十六卒。
李陽元字伯春號鷺渚。議政。年六十六卒。
李德馨字明甫號漢陰。議政。年五十三卒。再任。
洪聖民字時可號拙翁。贊成。年五十九卒。
尹根壽字子固號月汀。府院君。年八十卒。
李恒福字子常號白沙。年六十三卒。
沈喜壽字伯懼號一松。
李廷龜字聖徵號月沙。再住。
李好閔字孝彥號五峯。
柳根字晦夫號西坰。
有韋布權韠者。字汝章。參議擘之子也。擘能文章。韠早得家庭之訓。弱冠而藝成。治少陵。所作甚淸艶。後來作詩者。推爲第一。以詩觸時諱。壬子受廷刑。竄北荒。出都門而卒。年四十三。遠近聞者。莫不嗟悼。爲人亦淸疏邁往。不拘少節。棄科業。放浪物外。詩酒自娛。遭壬辰倭警。流寓江華。摳衣者日造門。至有贏糧躡屩。千里而來從者。及其歿也。門人痛其非辜。多捐科擧。與世相絶者。所著石洲集。行于世。有一子。其門人沈惕云。
李春英者字實之。號體素。白參贊仁傑之外孫也。少受業成牛溪之門。已好爲時論抵掌。而談人以此輕賤之。謫三水。又謫定平。蒙放敍。授僉正而卒。年四十四。爲詩平鋪富贍。酷好蘇長公。所就傑然。文優於詩。近來操觚者。莫不瞠然退舍。遺文僅三卷藏于家。
金玄成者字餘慶。號南窓。詩藻雅祖唐詩。時有極可愛者。今年七十七。不衰。筆法慕吳興，逼眞。一時公私金石之刻。皆其手也。甲子及第。秩亞卿。系素微。能自以文墨起家。斯異矣。爲人亦淸疏無俗態。小向學。老而不倦。亦可尙也。辛酉卒。年八十。
我朝列聖翰墨。文廟爲首。成廟，宣廟宸章出天。無讓於漢武唐宗。每見文廟御製祭棘城文曰。無情之謂陰陽。有情之謂鬼神。雖老儒宿學。何以道出此。宗英之能詩者亦多。風月亭爲冠。醒狂子，西湖主人其次也。
貴游中能詩者。高原，礪城尉其人也。高原之作淸藻。礪城之作典密。高原早卒。未充其才。惜也。
我國文章。非不蔚然輩出。而比之麗朝則少遜焉。李文順之宏肆。李文靖之浩汗。我朝未之見焉。
佔畢齋之詩稱爲冠冕者。實非誇也。每誦其細雨僧縫衲。寒江客棹舟。則未嘗不服其精細。十年世事孤吟裏。八月秋容亂樹間。則未嘗不服其爽朗。風飄羅代蓋。雨蹴佛天花。則未嘗不服其放遠也。
挹翠軒之詩。一倣蘇黃。而天才甚高。得之自然。長篇渾渾。且有意致。不犯人工。誠不可企而及也。
金拭疣之文章。源於莊。其發源極大。未見其比。獨其詩皆率意而作。麗而不精。雖曰大家。瑕瑜俱存。而然未必非文壇欠事也。
姜私淑之詩文。俱精緻典雅。自是四佳之敵。而其規摸之大。不及四佳。
李三灘之作。私淑之亞。但少警絶爾。
四佳之後。虛白極太。古今衆體。無不作。其所著述之富。諸公無與爲比。樂學軌範。風騷軌範。慵齋叢話。桑楡備覽。大平通載。皆其所述。一時推爲文府。其中桑楡備覽六十餘卷。皆紀國朝故實。最關世道。而亂中見失。無他刊本。遂絶。惜也。其他四書。皆經朝家壽梓。故俱傳至今。
虛白之家有四文章。曰任。虛白之伯也。曰侃。虛白之仲也。曰世昌。虛白之子也。皆能文。侃最才而早卒。若年則優於虛白云。
金慕齋。虛白之門人也。
洪貴達非徒文章可重。爲人亦勝流也。燕山主忌而殺之。世傳金悅卿常譏之曰。貴達爲文章。天下可笑事。豈金之言。出於戲耶。若使悅卿生乎今之世。則必不止一笑而已。殆必捧腹絶纓而乃已也。
悅卿。我朝之伯夷也。
有成輅者。字重任。爲詩淸苦。少從鄭松江澈學。松江敗。遊其門者無不反面逐時好。自嫺飾以取容。輅捐棄世故。與世絶迹。構小茅於楊花渡口。簞食瓢飮不繼。舊日相識者。皆莫之問。閉門却掃二十年而卒。年六十七。蓋古之介士也。
我朝人不得爲詞。言者以爲聲音與中國異。雖強爲之。必不似。余則以爲不然。聲音出於自然。非有中國外國之限。言詞殊而押韻則同。推一而可反其隅。特我國之爲詩者華藻不足。無以爲詞。聲音之異。非所患也。
樂天宮詞。雨露由來一點恩。爭能遍却及千門。三千宮女如花面。幾箇春風無淚痕。怨女棄才何限。詠之令人一嘆。
王弇州以吳興庭皐木葉下。隴首秋雲飛。太液滄波起。長楊高樹秋。爲上可以當康樂而不足。下可以凌子安而有餘。豈不然哉。吳興之詩。淸姸有餘姿。紆餘有餘態。惜乎。列于辮髮左袵之間。使之周旋於景龍開元之際。則未必不爲正宗中一人也。
落星依遠戍。斜月半平林。梁元帝之詩也。故鄕一水隔。風煙兩岸通。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陳後主之詩也。寒鴉千萬點。流水繞孤村。隋煬帝之詩也。詩豈不佳。皆爲亡國之主。古人謂小技者信也夫。
宋徽宗文章書畫凡屬技藝。無不至到。獨所不能者。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