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八

卷第十七 資治通鑑 卷第十八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卷第十九

資治通鑑卷第十八

 臣司馬 光奉  勑編集

   漢紀十起著雍涒灘盡柔兆執徐凡九年

    丗宗孝武皇帝上之下

元光二年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竈

却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矦舍人匿其年及

其生長其游以方徧諸矦無妻子人聞其能使物及不

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衣食人皆以爲不治生業而饒

給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善爲巧發奇中

嘗從武安矦飲坐中有九十餘老人少君乃言與其大

父游射處老人爲兒時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

君言上曰祠竈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爲黄金壽可

益蓬萊僊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嘗

游海上見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僊者通蓬萊

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竈遣方士入

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爲黃金矣

居乆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爲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齊

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亳人謬忌奏祠太一

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於是天子立其祠

長安東南郊 鴈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

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

上召問公卿王恢曰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彊胡之敵内

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廪常實匈

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爲一然匈奴侵盗不

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爲擊之便韓安國曰

臣聞髙皇帝嘗圍於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

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爲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

下之功故遣劉敬結和親至今爲五丗利臣竊以爲勿

擊便恢曰不然髙帝身被堅執鋭行幾十年所以不報

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

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隠也故曰擊

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飢正治以待其

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衆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

國此聖人之兵也今将卷甲輕舉深入長敺難以爲功

從行則廹脅衡行則中絶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

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

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

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隂伏而處以爲之僃審遮

險阻以爲其戒吾埶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

前或絶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上從恢議夏六月以

御史大夫韓安國爲護軍將軍衞尉李廣爲驍𮪍將軍

太僕公孫賀爲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爲將屯將軍太中

大夫李息爲材官將軍將車𮪍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

旁谷中約單于入馬邑縱兵隂使聶壹爲間亡入匈奴

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

愛信以爲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

城下示單于使者爲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

單于穿塞将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

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鴈門尉史欲殺之尉

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

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爲天王塞下傳言單于

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别從代出

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亦不敢出上怒恢恢曰始約

爲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

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衆不敵祗取辱固知還而斬

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

斬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

首爲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爲匈奴報仇也上朝太

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爲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

兵數十萬從其言爲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其

輜重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

於是恢聞乃自殺自是之後匈奴絶和親攻當路塞往

往入盗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尚貪樂闗市嗜漢財物漢

亦闗市不絶以中其意

三年春河水徙從頓丘東南流夏五月丙子復決濮陽

瓠子注鉅野通淮泗汎郡十六天子使汲黯鄭當時發

卒十萬塞之輙復壊是時田蚡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

決而南則鄃無水災邑收多蚡言於上曰江河之決皆

天事未易以人力彊塞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

亦以爲然於是天子久之不復事塞也 初孝景時魏

其矦竇嬰爲大将軍武安矦田蚡乃爲諸郎侍酒跪起

如子姪已而蚡日益貴幸爲丞相魏其失埶賔客益衰

獨故燕相潁隂灌夫不去嬰乃厚遇夫相爲引重其游

如父子然夫爲人剛直使酒諸有埶在己之右者必陵

之數因醉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屬横潁川民苦

之收繫夫及支屬皆得棄市罪魏其上書論救灌夫上

令與武安東朝廷辨之魏其武安因互相詆訐上問朝

臣兩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韓安國兩以爲是鄭當時

是魏其後不敢堅上怒當時曰吾并斬若屬矣即罷起

入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

令我百嵗後皆魚肉之乎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有司

案治魏其得棄市罪

四年冬十二月晦論殺魏其於渭城春三月乙夘武安

侯蚡亦薨及淮南王安敗上聞蚡受安金有不順語曰

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夏四月隕霜殺草 御史大夫

安國行丞相事引墯車蹇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澤爲

丞相安國病免 地震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張歐爲

御史大夫韓安國疾愈復爲中尉 河間王德脩學好

古實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書得書多與漢朝等

是時淮南王安亦好書所招致率多浮辯獻王所得書

皆古文先秦舊書采禮樂古事稍稍増輯至五百餘篇

被服造次必於儒者山東諸儒多從之遊

五年冬十月河間王來朝獻雅樂對三雍宫及詔策所

問三十餘事其對推道術而言得事之中文約指明天

子下太樂官常存肄河間王所獻雅聲嵗時以備數然

不常御也春正月河間王薨中尉常麗以聞曰王身端

行治温仁恭儉篤敬愛下明知深察惠于鰥寡大行令

奏諡法聦明睿知曰獻諡曰獻王  班固贊曰昔魯

哀公有言寡人生於深宫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

憂未嘗知懼信哉斯言也雖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

古人以宴安爲鴆毒無德而富貴謂之不幸漢興至于

孝平諸侯王以百數率多驕淫失道何則沈溺放恣之

中居埶使然也自凡人猶繫于習俗而况哀公之倫乎

夫唯大雅卓爾不羣河間獻王近之矣  初王恢之

討東越也使番陽令唐䝉風曉南越南越食䝉以蜀枸

醤䝉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廣數里出番

禺城下䝉歸至長安問蜀賈人賈人曰獨蜀出枸醤多

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餘歩足以行

船南越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

䝉乃上書説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東西萬餘里名

爲外臣實一州主也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絶難行

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餘萬浮船牂柯江出其不

意此制越一奇也誠以漢之彊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爲

置吏甚易上許之乃拜䝉爲中郎将将千人食重萬餘

人從巴蜀筰闗入遂見夜郎侯多同䝉厚賜喻以威德

約爲置吏使其子爲令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爲

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䝉約還報上以爲犍爲郡

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數萬人士卒多

物故有逃亡者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

聞之使司馬相如責唐䝉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

相如還報是時卭筰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

多欲願爲内臣妾請吏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卭

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爲郡縣至漢興而

罷今誠復通爲置郡縣愈於南夷天子以爲然乃拜相

如爲中郎将建節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傳因巴蜀

吏幣物以賂西夷卭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爲内臣除

邊闗闗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爲徼通零闗道橋

孫水以通邛都爲置一都尉十餘縣屬蜀天子大説

詔發卒萬人治鴈門阻險 秋七月大風㧞木 女巫

楚服等教陳皇后祠祭厭勝挾婦人媚道事覺上使御

史張湯窮治之湯深竟黨與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

服梟首於市乙巳賜皇后册收其璽綬罷退居長門宫

竇太主慙懼稽顙謝上上曰皇后所爲不軌於大義不

得不廢主當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懼后雖廢

供奉如法長門無異上宫也 初上嘗置酒竇太主家

主見所幸賣珠兒董偃上賜之衣冠尊而不名稱爲主

人翁使之侍飲由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常從游戲

北宫馳逐平樂觀雞鞠之㑹角狗馬之足上大歡樂之

上爲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内董君是時中郎東

方朔陛㦸殿下辟㦸而前曰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

上曰何謂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敗男

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冨於春

秋方積思於六經偃不遵經勸學反以靡麗爲右奢侈

爲務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是乃國家之大賊人主

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黙然不應良久曰吾業已設飲後

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

政不得入焉故淫亂之漸其變爲簒是以豎貂爲淫而

易牙作患慶父死而魯國全上曰善有詔止更置酒北

宫引董君從東司馬門入賜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寵

由是日衰是後公主貴人多踰禮制矣 上以張湯爲

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

作見知法吏傳相監司用法益刻自此始 八月螟

是嵗徴吏民有明當丗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

令與計偕甾川人公孫𢎞對策曰臣聞上古堯舜之時

不貴爵賞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

遇民信也末丗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姦不

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未足以勸善而

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

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則賦歛省不奪民時不妨

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

上無功者下則羣臣逡罰當罪則姦邪止賞當賢則臣

下勸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業之則不争理得則

不怨有禮則不暴愛之則親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禮

義者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則民不犯禁矣臣聞之

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於上百姓和合於下

故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

之和應矣故隂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榖登六畜蕃嘉

禾興朱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時對者百餘

人太常奏𢎞第居下策奏天子擢𢎞對爲第一拜爲博

士待詔金馬門齊人轅固年九十餘亦以賢良徴公孫

𢎞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

丗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罷歸是時巴蜀四郡鑿

山通西南夷道千餘里戍轉相餉數嵗道不通士罷餓

離暑濕死者甚衆西南夷又數反發兵興擊費以鉅萬

計而無功上患之詔使公孫𢎞視焉還奏事盛毁西南

夷無所用上不聽𢎞每朝㑹議開陳其端使人主自擇

不肯面折廷争於是上察其行慎厚辯論有餘習文法

吏事緣飾以儒術大説之一嵗中遷至左内史𢎞奏事

有不可不廷辨常與汲黯請間黯先發之𢎞推其後天

子常説所言皆聽以此日益親貴𢎞嘗與公卿約議至

上前皆倍其約以順上㫖汲黯廷詰𢎞曰齊人多詐而

無情實始與臣等建此議今皆倍之不忠上問𢎞𢎞謝

曰夫知臣者以臣爲忠不知臣者以臣爲不忠上然𢎞

言左右幸臣每毁𢎞上益厚遇之

六年冬初筭商車 大司農鄭當時言穿渭爲渠下至

河漕闗東粟徑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萬餘頃春詔發

卒數萬人穿渠如當時策三嵗而通人以爲便 匈奴

入上谷殺略吏民遣車騎将軍衛青出上谷騎将軍公

孫敖出代輕車将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将軍李廣出

鴈門各萬騎撃胡闗市下衛青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

人公孫賀無所得公孫敖爲胡所敗亡七千騎李廣亦

爲胡所敗胡生得廣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里廣

佯死暫騰而上胡兒馬上奪其弓鞭馬南馳遂得脱歸

漢下敖廣吏當斬贖爲庶人唯青賜爵闗内侯青雖出

於奴虜然善騎射材力絶人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

恩衆樂爲用有将帥材故每出輒有功天下由此服上

之知人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數盗

邊漁陽尤甚以衛尉韓安國爲材官将軍屯漁陽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詔曰朕深詔執事興亷舉孝庶幾

成風紹休聖緒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

我師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

君子壅於上聞也且進賢受上賞蔽賢䝉顯戮古之道

也其議二千石不舉者罪有司奏不舉孝不奉詔當以

不敬論不察亷不勝任也當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

王非薨 皇子據生衛夫人之子也三月甲子立衛夫

人爲皇后赦天下 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

略二千餘人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鴈門各殺略千餘

人安國益東徙屯北平數月病死天子乃復召李廣拜

爲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飛将軍避之數嵗不敢

入右北平 車騎将軍衛青将三萬騎出鴈門将軍李

息出代青斬首虜數千人 東夷薉君南閭等口二十

八萬人降爲蒼海郡人徒之費擬於南夷燕齊之間靡

然騷動 是嵗魯共王餘長沙定王發皆薨 臨菑人

主父⿲亻丨匽 -- 偃嚴安無終人徐樂皆上書言事始偃遊齊燕趙

皆莫能厚遇諸生相與排擯不容家貧假貸無所得乃

西入闗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爲律

令一事諫伐匈奴其辭曰司馬灋曰國雖大好戰必亡

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

末節也夫務戰勝窮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

并吞戰國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

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也輕兵深

入糧食必絶踵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爲利

也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殺之非民父母也靡敝

中國快心匈奴非長䇿也秦皇帝不聽遂使䝉恬将兵

攻胡辟地千里以河爲境地固沮澤鹹鹵不生五穀然

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

可勝數終不能踰河而北是豈人衆不足兵革不備哉

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蜚芻輓粟起於東腄琅邪負海

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

糧餉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

相養道路死者相望蓋天下始畔秦也及至髙皇帝定

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擊之御史

成進諌曰不可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

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髙帝不聽遂北至於

代谷果有平城之圍髙皇帝蓋悔之甚乃使劉敬往結

和親之約然後天下忘干戈之事夫匈奴難得而制非

一丗也行盜侵驅所以爲業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

周固弗程督禽獸畜之不屬爲人夫上不觀虞夏殷周

之統而下循近丗之失此臣之所大憂百姓之所疾苦

也嚴安上書曰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宫室

皆競修飾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

方丈於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願之是教民

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儌末矣末不可

徒得故搢紳者不憚爲詐帯劒者夸殺人以矯奪而丗

不知媿是以犯灋者衆臣願爲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貧

富不相燿以和其心心志定則盗賊消刑罰少隂陽和

萬物蕃也昔秦王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䝉恬将兵以

北攻胡又使尉屠雎将樓船之士以攻越當是時秦禍

北構於胡南挂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

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

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滅丗絶祀窮兵之禍也

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彊不變之患也今徇南夷朝夜郎

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

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䇿也徐樂上書曰臣聞天下

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何謂土崩秦之末

丗是也陳渉無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

族之後郷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陶朱猗頓之富

也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故何也

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脩此

三者陳渉之所以爲資也此之謂土崩故曰天下之患

在乎土崩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七國謀爲大

逆號皆稱萬乘之君帯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内財

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爲禽於中

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陳渉也當

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樂俗之民衆故諸侯無

竟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此二

體者安危之眀要賢主之所宜留意而深察也間者闗

東五榖數不登年嵗未復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

推數循理而觀之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

易動者土崩之埶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眀於安危

之機脩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

無土崩之埶而已矣書奏天子召見三人謂曰公等皆

安在何相見之晚也皆拜爲郎中主父偃尤親幸一嵗

中凡四遷爲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賂遺累千金或謂偃

曰太横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二年冬賜淮南王几杖毋朝 主父偃説上曰古者諸

矦不過百里彊弱之形易制今諸矦或連城數十地方

千里緩則驕奢易爲淫亂急則阻其彊而合從以逆京

師以法割削之則逆節萌起前日鼂錯是也今諸矦子

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

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矦得推恩分子弟以地矦之彼

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不削而稍弱矣上

從之春正月詔曰諸矦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

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於是藩國始分而子弟畢矦

矣 匈奴入上谷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衛青李息

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

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詔

封青爲長平矦青校尉蘇建張次公皆有功封建爲平

陵矦次公爲岸頭侯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饒外阻河䝉

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

上下公卿議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計立朔方郡使蘇建

興十餘萬人築朔方城復繕故秦時䝉恬所爲塞因河

爲固轉漕甚逺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十百鉅萬府庫

並虚漢亦棄上谷之斗辟縣造陽地以予胡 三月乙

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 主父偃説

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亂衆之民皆可徙

茂陵内實京師外銷姦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上從之

徙郡國豪傑及訾三百萬以上于茂陵軹人郭解闗東

大俠也亦在徙中衛将軍爲言郭解家貧不中徙上曰

解布衣權至使将軍爲言此其家不貧卒徙解家解平

生睚眦殺人甚衆上聞之下吏捕治解所殺皆在赦前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専以姦犯公法

何謂賢解客聞殺此生斷其舌吏以此責解解實不知

殺者殺者亦竟絶莫知爲誰吏奏解無罪公孫𢎞議曰

解布衣爲任俠行權以睚眦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

解殺之當大逆無道遂族郭解  班固曰古者天子

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

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周室旣㣲禮樂征伐自諸矦

桓文之後大夫丗權陪臣執命陵夷至於戰國合從

連衡繇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

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埶競爲游俠雞鳴狗盜無不賔禮

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

竊符矯命戮將専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矦顯

名天下搤腕而游談者以四豪爲稱首於是背公死黨

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及至漢興禁網䟽闊未知

匡改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賔

客以千數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布衣

游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驁於閭閻權行州域力折公侯

衆庶榮其名迹覬而慕之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成

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故曽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

矣非眀王在上示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由知禁

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

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况於郭解之倫

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於誅矣觀其温

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絶異之姿惜乎不

入於道德茍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荀

悦論曰丗有三遊德之賊也一曰遊俠二曰遊説三曰

遊行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强於丗者謂之遊俠

飾辯辭設詐謀馳逐於天下以要時勢者謂之遊説色

取仁以合時好連黨類立虚譽以爲權利者謂之遊行

此三者亂之所由生也傷道害德敗灋惑丗先王之所

慎也國有四民各修其業不由四民之業者謂之姦民

姦民不生王道乃成凡此三遊之作生於季丗周秦之

末尤甚焉上不眀下不正制度不立綱紀㢮廢以毁譽

爲滎辱不核其真以愛憎爲利害不論其實以喜怒爲

賞罰不察其理上下相冒萬事乖錯是以言論者計薄

厚而吐辭選舉者度親疎而舉筆善惡謬於衆聲功罪

亂於王灋然則利不可以義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

君子犯禮小人犯灋犇走馳騁越職僣度飾華廢實競

趣時利簡父兄之尊而崇賓客之禮薄骨肉之恩而篤

朋友之愛忘脩身之道而求衆人之譽割衣食之業以

供饗宴之好苞苴盈於門庭聘問交於道路書記繁於

公文私務衆於官事於是流俗成而正道壊矣是以聖

王在上經國序民正其制度善惡要於功罪而不淫於

毁譽聽其言而責其事舉其名而指其實故實不應其

聲者謂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謂之偽毁譽失其真者謂

之誣言事失其類者謂之罔虚偽之行不得設誣罔之

辭不得行有罪惡者無僥倖無罪過者不憂懼請謁無

所行貨賂無所用息華文去浮辭禁偽辯絶淫智放百

家之紛亂壹聖人之至道養之以仁惠文之以禮樂則

風俗定而大化成矣 燕王定國與父康王姬姦奪弟

妻爲姬殺肥如令郢人郢人兄弟上書告之主父偃從

中發其事公卿請誅定國上許之定國自殺國除齊厲

王次昌亦與其姊紀翁主通主父偃欲納其女於齊王

齊紀太后不許偃因言於上曰齊臨菑十萬户市租千

金人衆殷冨鉅於長安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此今

齊王於親屬益疏又聞與其姊亂請治之於是帝拜偃

爲齊相且正其事偃至齊急治王後宫宦者辭及王王

懼飲藥自殺偃少時遊齊及燕趙及貴連敗燕齊趙王

彭祖懼上書告主父偃受諸侯金以故諸侯子弟多以

得封者及齊王自殺上聞大怒以爲偃劫其王令自殺

乃徵下吏治偃服受諸侯金實不劫王令自殺上欲勿

誅公孫𢎞曰齊王自殺無後國除爲郡入漢主父偃本

首惡陛下不誅偃無以謝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張歐

免上欲以蓼矦孔臧爲御史大夫臧辭曰臣丗以經學

爲業乞爲太常典臣家業與從弟侍中安國綱紀古訓

使永垂來嗣上乃以臧爲太常其禮賜如三公

三年冬匈奴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

爲單于攻破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𠝹以公

孫𢎞爲御史大夫是時方通西南夷東置蒼海北築朔

方之郡公孫𢎞數諌以爲罷敝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

罷之天子使朱買臣等難以置朔方之便發十䇿𢎞不

得一𢎞乃謝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願罷西南夷

蒼海而専奉朔方上乃許之春罷蒼海郡𢎞爲布被食

不重肉汲黯曰𢎞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爲布被此詐

也上問𢎞𢎞謝曰有之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然今

日廷詰𢎞誠中𢎞之病夫以三公爲布被與小吏無差

誠飾詐欲以釣名如汲黯言且無汲黯忠陛下安得聞

此言天子以爲謙讓愈益厚之 三月赦天下 夏四

月丙子封匈奴太子於單爲渉安侯數月而卒 初匈

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連間爲彊國匈奴冒頓攻

破之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爲飲器餘衆遁逃逺

去怨匈奴無與共擊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漢中張騫

以郎應募出隴西徑匈奴中單于得之留騫十餘嵗騫

得間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

欲通不得見騫喜爲發導譯抵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

氏太子爲王旣擊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饒少寇殊

無報胡之心騫留嵗餘竟不能得月氏要領乃還並南

山欲從羌中歸復爲匈奴所得留嵗餘會伊稺斜逐於

單匈奴國内亂騫乃與堂邑氏奴甘父逃歸上拜騫爲

太中大夫甘父爲奉使君騫初行時百餘人去十三嵗

唯二人得還 匈奴數萬騎入塞殺代郡太守恭及略

千餘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罷西夷獨置南夷

夜郎兩縣一都尉稍令犍爲自葆就専力城朔方 匈

奴又入鴈門殺略千餘人 是嵗中大夫張湯爲廷尉

湯爲人多詐舞智以御人時上方鄉文學湯陽浮慕事

董仲舒公孫𢎞等以千乘兒寛爲奏讞掾以古灋義决

疑獄所治即上意所欲罪與監史深禍者即上意所欲

釋與監史輕平者上由是悦之湯於故人子弟調䕶之

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専

平然得此聲譽汲黯數質責湯於上前曰公爲正卿上

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

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髙皇帝約束紛更之爲而公以此

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厲守

髙不能屈忿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爲公卿果

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側目而視矣

四年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

萬騎殺略數千人




資治通鑑卷第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