遜志齋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
遜志齋集 卷第四 明 方孝孺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
遜志齋集卷之四
中順大夫浙江按察司副使奉勅提督學校雲間范惟一編輯
奉政大夫浙江按察司僉事奉勅整兵備南昌唐堯臣校訂
中順大夫浙江台州府知府事前刑部郎中東呉王可大 校刋
雜著
周官
一
余始讀詩大雅豳風見其積累之盛而知周之所由
興然猶異之曰何其久也及讀周禮至於大司徒鄕
大夫州長黨正之法然後然歎其慮民之詳曰盡
在是矣治天下易也莫難於一天下之民心民心可
一也莫難於使民心咸出於正道無加於堯舜求其
治之法以爲必有異常絶特之事而其書之所載止
於正德利用厚生斯三者何足爲異哉然而越千
載卒未有兼三事而行之者則聖人之治天下固不
以求異也盡其道而巳斯民也無以養生則死無以
𦤺用則勞無能正於其德則愚以利言之愚不若死
之甚也以言乎義生不厚不過於死人不知德必至
於爲亂故聖人以爲先武王周公豈好爲煩細不
急之務哉宫室衣服欲其𡠾且同墳墓欲其族兄弟
師儒朋友欲其聮比閭族黨欲其相保愛葬救州與
鄕欲其相賙相賓或歲一讀法或月一讀法善有可
者書之惟恐不及過有稍著者戒之惟恐不改其
日夜提掇督勵斯民而訓之者雖父兄之教子弟不
若是宻也計其時之民不在於田廬則在族師閭胥
之庭不治稼穡則聞仁義禮樂之教蒐狩則習矢
𥙊酳則肄爼豆嘗暫放其心而弛其力哉其法之
詳故〈疑衍〉如此故爲之民者有忠順而無乖逆可使以
義而不可刮以𫝑六七百年之間強諸侯狼顧鳶視
者莫敢先發陵上之言必至於周禮盡廢而後肆道
之化民也夫豈㣲哉秦不識其深意視爲無用之虗
言而焚除之由是斯民如放豚逸馬肆然法度之外
而不可復制惰者爲盗悍者爲亂桀𭶑者雜岀於徒
囚之中馳逐海內咸有争天下之心至于今而未巳
人情易於縱肆而難於檢制釋先王之法服而髪
左袵去揖譲拜跪而倨傲怠佚順乎其適意也欲反
而盡復乎古不亦難乎然而不行其道終不足以爲
治不顧一時之怨而興百世之墜典非明以察之勇
以㫁之堅忍以持之者不能也庸人習於茍且智士
畏乎造端然則何由而可復耶君以身任之而不奪
於流言臣以道揆之而不泥於近利三年而成十年
而安乎其後者能推而守之武王周公之治可㡬
也
二
以一事之失而疑先王之政皆不可行以一人之謬
而疑天下之士皆不可信此爲治者之大患車𢧐古
法也房琯陳濤之𢧐以車而敗𢧐者遂謂車不可用
自秦以來不以車𢧐而䘮師殺將者亦多戾豈皆車
之過哉琯以迂踈妄肆不知人而敗非車然也由
琯之所爲使不以車𢧐其能不敗乎故議琯者罪琯
可也罪車𢧐不可也先王之政其詳不可悉知也周
官之所載詭于聖人之道者雖有之然遺典大法所
以經世淑民者秩乎明且俻豈後世所能及乎人見
有用之而亂者因以爲周官罪此鄙陋無稽之甚
者也盗竊孔子之履納之而踰人之墻履寜有過乎
竊履者可誅耳王安石之用周官棄其大者而不行
惟取泉府之一言以𫝊㑹其私卒爲天下禍此安石
之謬也周官之言利亦稍宻矣蓋以千里之畿而
供天地社稷之祭車服宫室之用公卿大夫群臣之
禄諸侯之燕饗四夷之遺賚咸出於是固宜有其法
焉然取民也有制役民也有節凶禮則無力政無財
賦無関門之征其不厲民以自養亦明矣安石不師
其善者而泥於國服爲息之期以冨國而國終不
能冨周官之法豈止於此而巳乎爲治有本末養民
有先後制其産使無不均詳其教使無不學文武周
公之大意也法古者亦取其大意所属而行之奚患
財之不足哉不治其本而以理財爲先此文武周公
之所誅而周官之所棄者也安石不顧而妄行後世
不察而并罪周官周官何與焉自治道之不明士之
自任者鮮矣自信而不惑者鮮也安石之自任而
自信漢以下儒者皆莫之及使誠識其大者而行之
其事功豈不甚哉惜其學不知道而過於自信也
斯民不見先王之治久矣遇主者恒患不知道有其
噐者恒患不逢其時其法存其人存茍有遇乎世焉
知周官之果不可行哉
周禮辨疑
一
周禮者周史所記周之治事書也以其出於周也文
武周公之遺法㣲意徃徃可得而推以其成於史氏
所述也故不能無謬於聖人然去後世之制則巳逺
矣其有不能大過於後世者蓋亡逸之餘秦漢之士
以意增損之者衆也條狼氏之誓群臣於馭曰車轘
於大夫曰鞭五百於大史曰殺小史曰墨周法豈若
是𭧂哉君臣之際有常禮上不以尊而威其下下不
以卑而屈於上道合則仕否則引而退不宜以鞭笞
戮辱懼之也夫馭及太史皆近臣大夫則國之執政
加以嚴刑而誓於衆使賢者居其軄而能不知愧乎
此非以禮使人之道也且車裂鞭三百之法秦漢以
䧏之所有周之盛時寜有秦法御群臣哉其非周制
也明矣昔歐陽氏蘇氏皆嘗疑周禮然皆其制度之
失耳於道無害也周禮之善多矣制度之不盡合豈
足爲周公累哉若其有戾於道者則學周公者所宜
知也
二
聖人之治天下立法也嚴而行法也恕嚴者所以使
民知法之可畏而不犯恕者所以使民知刑罰行於
不得巳而不怨斯二者其爲事不同其至仁之心一
也昔者讀酒誥之書甞疑武王欲殺群飲者爲過甚
旣而思之武王豈好殺之主哉其爲是言也蓋愛其
民之深而人不知也示之以姑息阱民於死地而後
刑之孰若先之以不可犯之禁使民不䧟于罪之爲
美乎武王以爲使殷民酗醟而至於爲亂不誅之則
害法誅之則害仁民受其禍者必衆矣不若威之以
至嚴使聞吾言者疑吾爲過察吾心者感吾爲仁聖
人之用心不茍以恱民而使民隂受其惠此仁之至
者也周禮周之遺書其慮民亦詳矣然不能無可惑
者焉司徒之媒氏仲春令㑹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
禁夫王者之防民範之以禮義猶恐其爲邪况納之
於邪何以責其不由禮義乎昏娶以禮至勞而逆情
也越禮而奔至易而適意也然人不敢爲其易而勉
爲其所難者以有法禁存焉耳今曰不禁人之奔孰
肯舎至易而爲其所難乎是令之行男女無以禮合
者矣啓之以奔之路茍又從而罪之是罔民也縱
其越禮而不詰是賊民也夫婦者人倫之始夫婦之
倫不正則人之倫將亂矣武王周公烏爲此姑息
之政以亂倫也哉賢人之言可僞爲也聖人之心千
載可推而知也求其言而不合能揆之於其心則是
與非决矣人奚由僞
三
人之情不能無欲也故不能無争争而不能自直也
故不能不赴愬者非人之所得巳也故君子盡心焉
察之惟恐其不明䖏之惟恐不合乎中民之有欲愬
者惟恐其不至也安可責之以其所必無而禁抑使
勿言乎周禮司㓂言民以財貨相訟者令入束矢以
罪相告者令入鈞金而後聽之此非周制也民心貧
冨不同而後強弱生焉強弱相凌然後獄訟生焉強
不勝而弱勝者十一弱不勝而強勝者十九私闘于
下而不勝則憤而愬于上則凢愬者多貧弱之刼於
勢力而不𫉬自存者也烏得鈞金與束矢乎鈞金束
矢冨強者之所有而貧弱者之所無也茍必欲得之
而後聽其辭則冨與強者常勝而貧弱者終困抑而
不伸何由盡民之情而服人之志乎以是而聽訟後
世𭧂吏之所爲周之法必不若是也孔子之門蓋有
以聽訟者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夫聽訟而得其情未爲失也孔子猶且非之况苛取
於民而禁其訟者哉治天下不能使民無訟而禁其
勿訟其差甚矣焉在其爲周公之政吾固知周禮非
全書也
四
治經不可𦤺疑也疑經太過則聖人之言不行亦不
可無疑也不能有疑則聖人之意不眀始於有疑而
終於無所疑者善學者也苟於信而不知擇於經何
所明哉周禮余之所最好而疑之爲甚蓋好其岀
於古愛其爲先王之制而惜其或失先王之意也故
求之也詳味之也深於其有可疑者不得不爲之辨
也昔者周公論爲治之道俻矣未嘗及乎財利武王
受西旅之𤎅召公駭然以爲不可而争之夫受一犬
未爲害道財利國之所宜用言之未爲有過二公抑
之而不言斥之而不使人主受其貢者所以防亂源
而慎其始也王者之所爲將爲後世法舉手投足且
不可不慎况著之於書定一代之制周公謹之宜何
如哉周禮之於言利何其宻也金玉玩好則入于王
府良貨賄則入於內府至於山師川師皆使𦤺珎異
之物其汲汲於利如此豈周公意哉以爲周公之所
著而法之不惟誣周公且禍後世矣昔之疑周禮者
詆斥過甚固不足知聖人之意然若此者其非周公
之言决也天下之患莫甚於名是而實非人求之以
其名而行之於事必自財利始元豐之禍是也然則
余安得不辨乎
西伯伐崇
爲史者之言曰西伯之囚羑里崇侯虎實譛之及西
伯得賜斧龯專征伐而歸五年果伐崇侯虎果若其
言是西伯挾天子之柄而報私怨也此必不然聖人
之於賞罰豈嘗容心於其間哉觀人之善惡何如耳
其善可旌也雖平生之所讐怨烏得不賞之其惡誠
可誅也雖懿親近戚吾烏敢避焉蓋此法者非吾之
所私有乃天子之法受之於先王而與天下共之者
也竊天子之法賞無功則爲祐惡罰無罪則爲𢦤善
此二者必誅於聖王之世紂之無道久矣諸侯豈無
不臣服者乎其以斧龯錫西伯受而行之宜自不臣
服者始必不悻悻然蓄私怨而圖伐之也崇侯之事
逺不可知其詳矣吾意其人必比㐫黨惡不供職於
天子而侵害其輿圖殺虐其民人棄蔑其宗廟故西
伯伐之必不以其譛巳也茍憾其譛巳是㣲量淺智
之人齊桓晋文之流之所爲豈足爲聖人哉且羑里
之事不經見史所称獻羙女善馬珎怪之皆𢧐國
之末好妄言者意搆之詞非其事之實也妄言者見
詩伐崇求其罪而不得遂誣其譛西伯以爲伐崇
之端而不自知其謬也西伯嘗伐犬戎宻𦒿及邘矣
則此四國者又豈皆譛西伯者耶故謂西伯伐崇者
是也謂崇侯譛西伯以女馬賂紂得脫者皆非也曰
然則史氏所𫐠西伯之事亦有足信者歟曰惟獻地
請去炮烙之刑者近之餘皆無足取焉耳
武王誅紂
余讀春秋見其紀時書事少者止一二言多者不過
數十言㫁㫁然傳其所信而不敢肆𥨸嘗疑之以爲
當時史官所載必詳矣孔子不盡舉而書之奚爲
簡略若是哉及觀左氏榖梁公羊三子之傳各述其
所聞甚詳或曲以傳經或因經而搆事肆情極論
無復顧忌𥘉若可喜徐而推之率多虗詞而鮮事實
徃徃不足以得其要領而愈𦤺人之惑然後知孔子
謹嚴其詞若不敢盡者憂天下後世之至也孔子嘗
繫易以辭矣反覆詰難至於理彰意竭而後止何獨
於春秋而不盡其辭蓋道可以智竆而事必以實著
與其循疑而失實以爲後世害不若著其可信者之
爲愈也故曰多聞缺疑又曰吾猶及史之缺文也此
孔子之意也司馬遷之爲史記其志以作春秋自儗
亦非不知春秋者矣至於紀載徃昔之事竒聞怪
無所不録而於三代之本紀多背經而信傳好立異
而誣聖人其他㣲者未足論若武王與紂之事見於
書最詳而遷乖亂之甚牧野之兵非武王之志也
聖人之不幸也武成載其時事但曰一戎衣天下大
定不書紂之死者爲武王諱且不書也他書謂紂
自焚死意爲近之武王之於紂非有深讐宿怨特爲
民去亂耳當斯時使紂悔過遷善武王必不興師而
踰孟津及紂兵巳北使紂不死而䧏武王必將封之
以百里之邑俾奉其宗廟必不忍加兵於其身也况
紂巳死乎吾意武玉見紂之死也不踊而哭之命商
之群臣以禮塟之矣豈復有餘怒及其旣死之身乎
遷乃謂武王至紂死所三射之躬斬其首懸於太白
之旗又斬其二嬖妾懸於小白之旗此皆𢧐國薄夫
之妄言齊東野人之語非武王之事遷信而取之謬
也漢高祖魏文帝皆中才之主非有聖智之度高祖
猶能不殺子嬰文帝猶能奉山陽終其身曾謂武王
聖人而忍其君至此乎吾決知其不然矣茍信遷之
言是使後世強臣凌上者𦵔醢其君而援武王以藉
口其禍君臣之大義不亦甚哉吾故辨之以爲好竒
信怪者之戒
畢命
余讀周書至於康王之命畢公然後知周公之忠厚
也殷之遺民可謂頑矣大者作亂小者驕奢侈不
率法度禮不得而齊之德不得而服之周公知其不
可旦夕治也旣欲加兵誅之又舉而遷之於洛其怒
殷民亦甚矣然方伐叛也爲大誥告四方自他人言
之宜痛詆深誚不比於恒民而周公方申命焉告以
天命之去就無一辭及其民之非多士多方一則言
遷民之故一則言䧏四國民命不誅之由反覆乎夏
商之存亡其民曰商王士曰義民而不少傷之
夫周公豈不知殷民之頑哉終不斥之爲頑民而曲
爲之諱避者聖人之慮至深逺也民莫不有是非好
惡善未至於此而加之以善名則必喜而𡚒曰上之
待我以善人也安敢不爲善惡未至於此而加之以
惡名則必怨而怒曰上之不以君子待我吾安用爲
君子故以君子望中人中人皆慕而爲君子以小人
望中人中人或失其恒心殷民固頑矣周公以王士
義民待之彼欲不修士君子之行得乎聖人之待人
也恕如此宜乎未歴三紀而皆化也至於康王不知
聖人導民之㣲權命畢公周公之軄輙之爲頑
民舉洛邑之民豈無善者哉槩而謂之頑殷民聞之
得無怨且怒乎號之以爲頑而欲責其不爲頑不可
得矣然則周公婉辭和色化殷民爲君子康王發片
言而誣殷民爲頑民文王武王忠厚之意至是銷鑠
殆盡矣不然世之庸主無典則以遺後嗣者子孫蒙
其遺烈猶可傳數世無亂以文武周公之大德爲
不二三傳而㣲乎史成康爲至治余謂周之衰
康王基之
擅弓
季武子成𥨊杜氏之葬在西階之下請合葬焉
許之入宫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非古也自周
公以來未之有改也吾許其大而不許其細何
居命之哭
成𥨊而夷人之墓合葬於人階下二子皆不足爲知
禮其之也奚當然則知禮者宜何居曰無巳則卜
野而遷諸猶爲善乎是
防墓崩孔子泫然流涕曰吾聞之古不修墓
取乎古而師之者以其合乎人情當乎理也父母之
棺髐然𭧂于人而不修何取於古乎信如其言安足
以爲聖其誣孔子甚矣謂殯乎五父之衢亦然
子夏䘮其子而䘮其明曾子弔之〈云 云〉止亦巳
久矣
孔子之門人曾子最少曾子之父與師商固友也曾
子於子夏之䘮明而弔之則宜其名而數之者非曾
子事也傳之者過也曰朋友有過以其長也則不正
之與曰非也正之者是也名而數之曾子不若是𭧂
也何以明之曰其辭倨而慢曾子之言慤而謹
有子問於曾子曰問䘮於夫子乎曰聞之矣〈云〉
〈云〉止不欲速貧也
孔子之欲仕非爲富也爲行道也𦤺美於棺椁非爲
不朽也爲廣孝也欲冨而瞷且趋焉以求利於蠻夷
之國曾謂孔子若是乎欲全其旣死之軀而因以爲
民制孔子何取乎有子之疑曾子之問子游之荅傳
之者謬也
子思之毋死於衞柳若謂子思曰子聖人之後
也〈云 云〉子思曰〈云 云〉吾何慎哉
禮者君子恒履之器也不可斯湏逺於身豈以家之
貧富時之通塞爲行否子思賢者其於道粹矣信斯
言也烏在其喻於道
孔子之故人曰原壌其毋死夫子𦔳之沐椁〈云〉
〈云〉止無失爲故也
周公曰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茍有大故則周公必
棄之矣小過而容之義也大故而棄之者亦義也察
察然拒昧昧然容薄量無制者之爲豈聖人所爲乎
天下之大故宜莫甚於毋死而者矣此而不棄烏
乎棄以是爲聖人之量吾弗知也
讀三墳書
書之名真而實僞者多矣何從而信之哉亦在慎辨
之爾辨之法有三味其辭以望其世之先後正其名
以求其事之是非質諸道以索其㫖之淺深而真僞
無所匿矣吾嘗執是以觀天下之書蓋十不失一焉
若世傳三墳書者則又凢鄙而易見者也孔安國
伏羲神農黄帝之書謂之三墳其言大道今此書以
山墳爲伏羲之書言君臣民物隂陽兵象謂之連山
易而姓紀皇䇿之篇附焉以氣墳爲神農之書言歸
蔵生動長育生殺謂之歸蔵易以形墳爲皇帝之書
言其目而傳以申之考其辭則不𩔖正其名則不合
質諸道則淺陋而無稽其姓紀篇曰太始者元胎之
萌太極者天地之父母太易者天地之變太初者天
地之交太素者三才之始天地孕而生男女謂之三
才頗剽莊列之餘言而造爲異此其道之淺陋無
稽者也其論物則曰木爲金所剋服陽臣十幹此後
世暦生之常談伏羲之時曾有之乎論民曰四民之
物以貨爲本伏羲之時有四民之名乎謂封拜之
辭曰䇿䇿始於漢而謂伏羲氏有䇿辭可乎祭天地
於圓丘大夫之妻曰命婦周禮始有之而謂天地圓
丘恩及命婦爲黄帝之事可乎相人之術起於衰世
而謂聖人以形辨貴賤正賢否爲神農氏之書可乎
此其名之不合者也其辭皆後世俚野之談而其
謬者曰山月升騰川月專浮山雲疊峰氣雲霰彩山
氣籠烟川氣浮光雲氣流霞皆唐人爲詩之語其政
典篇徃徃竊取書易而損益之如曰惟天生民惟君
奉天民惟本食惟民天出言惟辭制噐惟象動作
惟變卜筮惟占先時者殺不及時者殺皆是也或者
未之察顧謂書所謂政典正本諸此而定爲上古之
書其亦異哉然世之僞書衆矣如内經黄帝汲冡
書周皆岀於𢧐國秦漢之人故其書雖僞而其文
近古有可取者此書則又僞於近代者也其後有序
不著其姓名自謂天復中隱於青城之西因風雨石
裂中有石匣得此書於匣中其文絶與此書𩔖天復
唐昭宗時也豈即青城隱者所僞邪雖然聖人之經
猶日月然其道猶天地然使孔子時有三墳書孔子
固不得而刪存其名而亡其書孔子猶嘗言之今孔
子之繫易但云伏羲氏畫八卦神農氏爲耒耜黃帝
垂衣裳未嘗言三皇有所謂三墳書也孔子不言安
國何㩀而言之耶然則安國之言亦妄矣彼僞爲書
者因其言而復僣襲周禮三易連山歸蔵之名以爲
伏羲神農之書周易不可襲則以歸蔵先坤後乾名
黄帝者故曰坤乾其亦妄之妄者耶以區區俚野之
文而欲托於三代唐虞之上是猶瞽夫懸破鏡於空
中而欲自比於日月也其亦惑之甚耶於乎世之擬
經者亦可以知愧矣
讀夏小正
夏小正凢三百九十餘言先儒以孔子所謂行夏之
時者即此書且以時之正令之善釋之自今觀之其
書記十二月之候有關於人事者二十有七若采芸
采蘩祭鮪攝桑剥𤓰剥𬃷納蔚取茶之𩔖皆俻記之
求其大者惟服公田綏士女萬用入學剥鱓頒氷始
祈麥攻駒頒馬王狩陳筋革十一事而巳豈所謂
令之善者止於斯乎孔子有取於夏時以建寅之月
爲歲首耳豈誠謂此書乎使此書果夏之遺書孔子
不編於禹貢㣧征之間乎孔子倘見此書奚不曰
得夏小正而曰得夏時乎孔子未嘗指而言之後乎
孔子者乃從而實之豈固别有所受乎或者信其
謂汲冡書之周月觧吕不𮧯之月令皆本諸此果
何以定其先後乎聖人之經傳之萬世而無惑者以
其明道也於道茍無損益雖謂出於孔氏之壁成於
堯舜之時謂之古書則可矣吾安敢信哉
讀汲冡周書
汲冡周書十卷七十觧或謂晋太康中出於汲郡魏
安𨤲王冡故曰汲冡以論載周事故曰周書宋李燾
以漢司馬遷劉向嘗之謂晋時始岀者非也此固
是矣劉向謂其書爲周書即孔子刪定之餘者則非
也何者其事有可疑也略舉其大者言之武王之伐
𣪞誅其君吊其民而巳其世俘篇乃曰馘魔億有十
萬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人三億萬有二百三十夫
殺人之多若是雖楚漢之際亂賊之𭧂不若是之酷
而謂武王有是乎所誅以億萬計天下尚有人乎周
公之用人不求俻於一人其官人篇乃曰醉之以酒
以觀其恭縱之以色以觀其常臨之以利以觀其不
貪濫之以樂以觀其不荒以詐術㗖人而責人以正
雖𢧐國之世縱横權數之徒所不爲曽謂周公而以
此取人乎王者之師禁亂除𭧂以仁義爲本其大武
篇則曰春違其農夏食其榖秋取其刈冬凍其葆不
仁孰甚焉其大明篇則曰委以樂略以羙女不義
孰甚焉此後世稍有良心者所不爲曽謂王者之
用兵乃若是乎其爲文王之言曰利維生痛痛維生
樂樂維生禮禮維生義義維生仁此稍知道者所不
言曾謂文王大聖人而爲是言乎其文傳篇曰有十
年之積者王有三年之積者覇覇之名起于衰世周
初未甞有之謂王者不以道德而在乎積榖之多是
商鞅之徒所不言而以爲文王之言可乎其他若是
者甚衆及載武王伐商之事徃徃謬誕與書不合由
此觀之決非周書謂孔子刪定之餘者非也其中若
謚法周月時訓職方之篇又與爾雅月令間有合者
竊意漢初書亡隱士縉紳之流所僞者以爲周書而
司馬遷不察故引而用之劉向因以爲古書耳其中
芮良夫篇最雅馴其曰后除民害不惟民害民害非
后惟其讐民至億兆后一而巳寡不敵衆后其危哉
嗚呼君子之言三復其篇爲之出涕
讀司馬法
周司馬有用兵之法至齊威王欲尊用田穣苴遺
■論古司馬法附穣苴之書於其中號司馬穣苴司
馬法漢藝文志百三十篇今所傳者五篇蓋周書之
存者寡矣而其言論猶有先王之遺意焉先王之兵
非黷武好勝也將止亂而巳此書所謂以𢧐止𢧐者
得之先王之兵以愛民爲本此書所謂不因㐫不加
䘮冬夏不興師者得之先王之世寓兵於農農𨻶講
武此書所謂忘𢧐必危者得之以德不以力王道之
盛也非此書所謂六德者乎正名而不尚詭王道之
要也非此書所謂徧告諸侯彰明有罪者乎所謂舉
賢立明正復厥軄則興滅継絶之事也所謂以仁爲
本以義治之則王者之政文武之所由興也若是者
非穣苴所能言其爲遺書無疑至有駁而不純譎而
不正者則皆穣苴之法而亦非𢧐國之談兵者所能
及蓋兵書之近道者也嗚呼王者之不作也久矣人
心之趋下也日以滋矣於是英君謀士以譎詐爲竒
以屠戮爲武若唐太宗李靖之問荅惟知有孫呉之
術而司馬法爲虗語矣况有出於孫呉之不言者
乎悲夫
讀三略
三略三篇或謂太公之書非也蓋後人僞而托焉太
公之言於書無所見孟子以爲天下之大老與伯夷
並則其人可知矣三篇之中大率皆平淺鄙狹雜
援軍䜟以足成之夫䜟書起於𢧐國之後太公之時
曾有之乎中略之末謂三略爲衰世而作太公之佐
文王果衰世乎其間曰𭣄英雄曰侵盗縣官曰奸雄
相曰覇者制士以權皆漢魏以後之言曰非譎竒
無以破姦息㓂非隂謀無以成功曰豪傑事職國勢
乃弱其詭謬害理雖太公之奴𨽾所不屑道而妄謂
太公之書可乎復有六韜者其誣聖賢甚論六兵
則皆竊孫呉之所陳至其所自言猥細煩曲無足觀
者至於避正殿用𮪍卒之又其僞之易見者也近
世三山施子美爲之講義曲爲辨釋以昡其愽卒不
敢言其爲僞其愚陋無識特兒童之見耳而世乃傳
而誦之
讀子華子
余始聞太史公言子華子爲僞書近求其書以觀其
辭婉麗可喜未覺其爲僞也及詳味而徐察之始知
爲僞書無疑蓋子華子程氏名本子華其字𣈆人與
孔子同時孔子所與傾蓋而語者也夫孔子周遊四
方道途所遇若楚狂沮溺荷蕢荷蓧丈人之流皆不
足知其意至於歎息而不巳子華子一見而得聖人
之歡心亟觧束帛而贈之豈非當時之賢者哉其言
論宜有過人者今所傳十篇之中語道德則頗襲老
列之㫖專對則倣左氏之文辨黄帝鑄𪔂事不能直
排其謬而曲爲之傅㑹不經與晏子論儉雖爲近
正而起人君奢侈之端荅北宫意祥瑞之問善矣乃
恐後世巧詐誕譎之臣作爲聲謌薦之郊廟似指漢
武朱鴈芝房之事其子車氏猳之喻復𥨸韓愈所作
柳宗元墓銘論代播州之意醫藥之技孔子罕言之
則談之而不置八卦以宫言孔子賛易時未有也
而曰坎宫震宫觧字之不𩔖時之乖錯者甚衆以爲
子華子之書豈非誣哉其首有劉向序亦與向文殊
蓋亦僞也僞之者不知爲誰公武以爲元豐以後
人以字而知之或以爲王銍豈或然歟嗟乎人之
著書上欲以淑來世其次亦欲聲光於不朽而僞
是書旣不足以淑諸人而又不能少見其名果何爲
哉果何爲哉
讀曾子
曾子十篇一卷其詞見大戴禮雖非曾子所著然格
言至論雜陳其間而於言孝俻意者岀於門人弟
子所傳聞而成於漢儒之手者也故其間有不純
如曰喜之而觀其不誣怒之而觀其不𠉣近諸色而
觀其不踰飲之而觀其有常又曰神靈者禮樂仁義
之祖也又曰君子將富貴必勉於仁若是者決非
曾子之言顧其言孝有足感予者予少之時事二親
嘗謂人子無所自爲心以父母之心爲心今此書曰
孝子無私憂無私樂父母之憂憂之父母所樂樂之
㫖乎其有味哉一何似予之所欲言也然少時知之
而不能躬見之及今欲養而二親巳莫在矣疾病篇
有曰親戚旣沒雖欲孝誰爲孝誦其言輟業流涕者
久之
讀荀子
道之不明好勝者害之也周衰先王之遺言大法漫
滅浸㣲孔子岀而修之斯道皎然復章聖人之業煥
然與天地同功彼䖏士者生於其後務懐誹訕之心
以求異於前人其心以爲堯舜之道孔子旣言之矣
復附而重言之何以云云爲哉於是各馳意於險恠
詭僻渙散浩之論排擊破碎先聖人之道以伸其
嵬𤨏一曲之偏智若楊朱墨翟宋鈃列禦㓂莊周慎
到之徒是也孟子生乎其時懼聖人之道敗壞於邪
乃敷孔子之意而攻黜之然後復定蓋彼之
偏駁易辨故其入人也淺可指其過而聲之也若荀
者剽掠聖人之餘言發爲近似中正之論肆然自
居於孔子之道而不疑沛乎若有所宗淵乎執之而
無竆尊王而賤覇援堯舜摭湯武鄙桀紂𫤌若儒者
也及要其大㫖則謂人之性惡以仁義爲僞也妄爲
蔓衍不經之辭以蛆蠹孟子之道其區區之私心不
過欲求異於人而不自知卒爲斯道䜛賊也蓋數家
者偏駁不倫故去之也易荀似乎中正故世多惑
之惜無孟子者出以紏其謬故其書相傳至今孔子
曰惡紫爲其亂朱也惡鄭聲爲其亂雅樂也夫欲擯
悖道之書而不用必自荀始何者其言似是而實
非也
讀孫子
戰非聖人之得巳也聖人之所謂𢧐者不城而人莫
敢踰不池而人莫敢近無戈矛劍㦸弓矢之噐而姦
謀邪慮消沮於萬里之外是之謂道德之師其次導
之以禮樂申之以政令誅𭧂而伐罪救民而不求利
不𢧐而服人不殺一卒而勝國是之謂仁義之師下
此則以材相用以詐相欺而巳矣若孫武子者亦其
一也然其十三篇之所論先計謀而後攻𢧐先知而
後料敵用兵之事周俻明白雖不足與於仁義之師
茍以之𢧐則豈非良將乎視彼恃力之徒驅赤子而
䧟之死地者猶狼殘虎噬耳嗚呼武亦安可得哉
讀呉子
衛人呉起書六篇兵書也起嘗受學於曾子故其書
間談仁義然起烏足以知仁義哉起嘗殺婦而求將
囓臂與毋盟其天資固刻之人是以見棄於曾子
之門而卒以兵顯觀其論兵則孫武之亞也而武之
爲明俻矣起嘗與魏武侯言在德不在險信𢧐國
時之名言特以無行見少於世亦可以見聖人之教
入人者深而是非之公終不可泯也於乎豈不足爲
喜功者之戒哉
讀慎子
世以慎到與鄧析韓非之流並到雖刑名家然其
言有中理者非若彼之深刻也其謂立天子以爲天
下非立天下以爲天子不猶儒者所謂君爲輕之意
乎其謂役不得踰時不猶不違農時之意乎其謂用
人之自爲不用人之爲我不猶舎巳從人之意乎其
謂不設一方以求於人不猶無求俻之意乎其謂人
君任人而勿自窮不猶任賢勿疑之意乎但到不聞
聖人之道不知仁義之治墮於曲學而流於卑陋爾
夫豈其性然哉
讀公孫龍子
君子無用乎辨也豈惟無事乎辨亦無事乎言也充
乎心不得已而後言正言之而理不明不得巳而後
辨辨而無所明言而不岀乎道則亦無用乎言與辨
矣若公孫龍之辨不亦費其辭乎孔子所謂正名數
言而煥然矣龍術爲白馬指物通變堅白名實之論
枝蔓繁累數千言然其意不越乎正名而巳傳有
之曰有德者必有言有德之人一言而有餘不知道
者萬言而不足故善學者必務知道
讀尹文子
尹文子一卷劉向定爲刑名家書仲長統分爲上下
二篇且以劉向之論爲誣然向謂爲刑名家者誠是
也特善於鄧析田駢者耳其治國之道以爲人君
任道不足以治必用法術權勢術者人君之所宻用
群下不可妄窺勢者制法之利噐群下不可妄爲非
刑名家而何但其爲民之心頗切末章中時君之
弊使舉而行之名實正而分數眀賞罰嚴而事功舉
亦足以善其國然其苛刻檢柅而難於持循蹈非
王者之道以故君子不取而統獨好之遂因以斥向
殆有所激而然耶
讀鄧析子
鄭人鄧析所著無厚轉辭二篇其言皆嚴酷督責之
行韓非李斯之徒也嗚呼先王之澤竭而仁義道德
之不振刑名者流著書以千諸侯用之而亡國者
何限其遺毒餘熖蔓延于天下生民受其害至今而
未已不亦哀哉予擇其可取者二百言著于篇餘皆
焚之
夫水濁則無掉尾之魚政苛則無逸樂之士故令
煩則民詐政擾則民不定不治其本而務其未譬
如拯溺錘之以石救火投之以薪
爲君當若冬日之陽夏日之隂萬物自歸莫之使
也恬卧而功自成優游而政自治豈在振目扼腕
手㩀鞭朴而後爲治歟
心欲安靜慮欲深逺心安靜則神䇿生慮深逺則
計謀成心不欲躁慮不欲淺心躁則精神滑慮淺
則萬事傾怠生於宦成病始於少瘳偏生於慢
孝衰於妻子
目貴明耳貴聦心貴公以天下之目視則無不見
以天下之耳聽則無不聞以天下之知慮則無不
知
讀尉繚子
尉繚子二十三篇尉繚子或曰齊人或曰梁人以其
有惠王問荅語也三山施子美其有三代之遺風
其然哉三代之盛未嘗有兵書也非惟無兵書而兵
亦非君子之所屑談也君子之道圖亂於未萌防危
於旣安本之以德禮導之以教化同之以政令使兵
無自而作俟兵之起而後與𢧐雖孫武呉起爲將且
恐不救而况云云之書豈足恃乎故好言兵者賊天
下者也著書論兵者流禍於後世者也皆不免於聖
人之誅也尉繚子不能明君子之道而恣意極口
兵以惑衆其重刑諸令皆嚴酷苛𭧂道殺人如道飲
食常事則其人之刻深少恩可知矣武議原官諸篇
雖時有中理譬猶盗跖而誦堯言非出其本心是以
無片簡之可取者謂之有三代之遺風可乎然孫呉
之書與尉繚子一術彼以兵爲職無恠其然若尉繚
子者言天官兵談制談𢧐威守權十二陵武議將理
原官治本𢧐權重刑令伍利令分塞令束伍令經卒
令勤卒令將令有似乎君子而實非者也予不得不
論之
讀𢧐國䇿
文武之道至於春秋之世委地矣孔子之作春秋傷
周道之衰也夫豈知春秋之法復委地於戰國之世
乎嗚呼朝覲㑹同之禮不修於天子之庭禮樂征伐
之柄或輕易於諸侯之雄君臣上下之紀𮥠而弑
争奪之事起此孔子之所甚痛也然其時天下諸侯
猶知以尊周爲義狼攫顧而不敢肆其無厭之欲
蓋道之在人心者尚有未泯耳及乎戰國則不然諸
侯或遣一介之使而譲周或興師臨之而徴其𪔂或
責王入朝一旦而遂滅其宗廟其所自來者久矣功
利熾而仁義銷矣游行而廉耻衰矣譎詐盛而忠
厚之風息矣觀乎十二國之所載繁辭瑰辨爛然盈
目及求其指意非謀以奪人之國則以摇人之位非
間人之骨月則皆眩惑人之事或大言倨禮以激之
或佯疑曲問以入之或卑聲屈體以兾其哀或正貌
詐心以釣其名或揣其志而施其計非不博且冨也
欲一簡之合乎道而不可得豈惟不合乎道欲一簡
如左氏所傳公大夫之言亦不可得矣先王之遺
澤餘化漫盡而國家之以亡豈不哀哉然其待士
之禮猶有存者故得以廣聽周知匡扶其國久而後
俱幷於秦至秦之始皇則自任其智棄天下之士而
不用燔三代之言而不法巍然獨伸其尊以爲可恃
而其危亂不旋踵而即見於是戰國之遺法復委地
矣悲夫
讀吕氏春秋
吕氏春秋十二紀八覧六論凢百六十篇吕不𮧯爲
秦相時使其賓客所著者也太史公以爲不𮧯徙蜀
乃作吕覧夫不韋以見疑去國歲餘即飲酖死何有
賓客何睱著書哉史又不𮧯書成懸之咸陽市置
千金其上有易一字者輙與之不韋巳徙蜀安得懸
書於咸陽由此而言必爲相時所著太史公之言誤
也不𮧯以大賈乘勢市竒貨𦤺富貴而行不謹其功
業無足道者特以賓客之書顯其名於後世况乎人
君任賢以𦤺治者乎然其書誠有足取者其節䘮安
死篇譏厚葬之弊其勿躬篇言人君之要在任人用
民篇言刑罰不如德禮逹欝分軄篇皆盡君人之道
切中始皇之病其後秦卒以是數者僨敗亡國非知
㡬之士豈足以爲之哉第其時去聖人稍逺論道德
皆本黄老書出於諸人之所傳聞事多舛謬如以桑
榖共生爲成湯以魯莊與顔闔論馬與齊桓伐魯魯
請比𨵿内侯皆非其事而其時竟無敢易一字者豈
畏不𮧯勢而然耶然予獨有感焉世之謂嚴酷者必
曰秦法而爲相者乃廣𦤺賓客以著書書皆詆訾時
君爲俗主至數秦先王之過無所憚若是者皆後世
之所甚諱而秦不以罪嗚呼然則秦法猶寛也
讀法言
揚雄子雲法言十三篇子雲爲此書嘗自擬論語而
後世大儒或儕諸荀其自儗者僣也儕以荀者
亦非也論語述聖人言行猶天地之化子雲方且𥨸
之焉雕鏤藻繪而蕲𩔖之其僣甚哉然自聖人沒明
道者莫尚於子思孟子彼荀者乃攘𬒮訐斥而詆
生民之性爲惡其妄孰甚焉子雲則不然措言持論
不敢違乎聖人至其爲善惡混之及以𮧯玄成與
顔子並皆其不智而過言耳非若卿之妄也曰子
雲勝與曰否卿才高而果於大言故其過多子雲
才劣而篤於好古故其過少其未聞道則一也曰好
古事莾乎曰好古而不能擇義則將奚所不至故
士貴乎聞道
讀風俗通義
風俗通義三十篇後漢末應劭所著今所存者皇覇
正失愆禮過譽十反聲音竆通祀典怪神山澤十卷
而巳其辭固無他竒然語怪神之事一以理勝之足
以觧流俗之弊又載當時人品而具評其事非按經
受禮不敢略於中臆之故至今傳而不廢也後世
著書者厭常喜異設爲詭激邪曲之辨以爲高一時
雖可以動人而無𥙷於世終不能如此書之傳者衆
矣天下之物山嶽有時而崩金石有時而毁惟至理
之言與天地並存立言之士其不可不務知道哉
讀漢鹽鐡論
鹽鐡論六十篇漢桓寛所著當武帝時兵革荐興財
用匱竭而均輸鹽鐡之征橫岀天下疲弊孝昭即位
大將軍請詔郡國舉賢良文學問民所苦咸願罷鹽
鐡酒榷均輸官御史大夫桑弘羊争難之以爲不可
罷寛襲其意而設爲問荅之詞以盡其辨善乎其言
也於乎爲天下者嘗患乎無財也哉天下未嘗無
財也苟用之以節治之有道夫何不足之有以漢言
之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免民租者近半其時非有均
輸鹽鐡之征而府庫充溢錢貫朽不可較武帝之天
下即文帝之天下而又加之以百岀之歛未甞免一
歲之租宜其富矣而反愈困乏何哉蓋文帝節儉而
武帝征伐營繕以麋費之也人君茍不節儉雖積金
齊㤗華蓄貨擬江海不至於亂未見其厭足也武帝
之天下宜亂矣而文景之澤猶在人心重以霍光知
所緩急從而稍稍罷其害者故一變而彌元元之憤
不然漢豈可兾哉此書也其於道德功利之際論之
當矣不特文辭足法而巳也
讀荀悅申監
荀悅申監五卷其論治亂興亡之理詳矣恱生漢之
衰丁靈獻之際強臣竊柄天下潰潰日非漢有悅雖
侍講禁中而天子拱手受制知其莫之有爲著此書
以宣其志恱蓋有用之材又親見世之亂故其言愈
有徴據從而行之可以爲治而自漢以來鮮有言之
者縱或言之特以其文辭而巳著書之不足恃如是
哉然秦熖之餘聖道滅息唐虞三代之大經且廢而
不講爲治者視之以爲空言而共譁咲之則夫悅書
之不用又無足怪也余讀其書至曰以智能治民者
泅也以道德治民者舟也怳然失色而悲之
讀崔豹古今註
文之用有二載道紀事而巳載道者上也紀事者其
次也然道與事非判然二塗也孔子入太廟每事問
學詩而多識鳥獸草木之名豈不以事物爲道之所
寓耶合是二者文雖麗無𥙷於世終不能傳逺茍有
𥙷雖俚談野語亦不得而棄之予始讀太公家教其
辭俚雜可咲自隋唐以來即傳之李翺大儒也至與
文中子並蓋其言間有合乎理者故也及觀崔豹
古今註釋名辨物其文固不成章然𣈆時之人以文
名者何限求如豹此書之用世絶少豈非以記事故
耶由此言之世之好竒䘮質者可以惕然而思矣
讀物志
君子之學貴乎而能約而不得其要則渙漫而
無歸徒約而不盡乎則局滯而無術孔子孟子可
謂矣然而孔子曰吾一以貫之孟子謂將以反
約也則其用心可知也蓋盡萬物之變而能㑹之於
一心竆萬事之情而能折之以一理此聖賢之所貴
也索乎人所不可知攻乎道所不必知以昡俗驚世
此曲士之所務君子不取也世張茂先爲物吾
觀其所著書何其異哉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此
物之至要而不可不求其理者也至於鳥獸草木之
名狀與古者之異言恠有所不知何病其爲君子
茂先獨汲汲焉纂述惟恐其不詳而於至要而當知
者反無所明焉其所務若此可謂知所先後乎哉身
爲輔相視亂倫悖教之事皆不之顧至於張林孫秀
犬豕之徒卒見殺于其手愽物之智果安在耶士不
知道而多聞之爲務適足以禍其身而巳
讀聱隅子
士未嘗不欲聞于後世也然徒務乎聞斯無聞矣爲
其所志狹而所望者私也聖賢安顧其一身哉上之
欲善天下次之欲淑來世遑遑終其身而不恤著之
書以明道孔孟是也或者覩其烈光傷巳之不若悼
世之不見亦述諸書以自表若雄王通之流其
自爲之意深而衛道之功寡君子病之矣至於黃晞
聱隅子之爲又慕乎雄通而作者也晞蜀士生宋仁
宗時其言論不違理者頗有之然晞狠愎無忌人也
故㫁然自信而不疑其論以漢高盃𦎟之言爲仁以
屈原爲愚以張良得聖人之安蕭何得聖人之變劉
向得聖人之力以唐太宗爲武王之後一人論性則
詆孟子之言爲非是皆其大謬者不知道而務名無
怪乎其然也然其間謂井田肉刑鄕飲里選冠禮家
廟之法不復弗足爲治又以生不能澤物爲耻嗚呼
晞亦有志之士哉
讀朱子感興詩
三百篇後無詩矣非無詩也有之而不得詩之道雖
謂之無亦可也夫詩所以列於五經者豈章句之云
哉蓋有增乎綱常之重關乎治亂之教者存也非知
道者孰能識之非知道者孰能爲之人孰不爲詩也
而不知道豈吾所謂詩哉嗚呼若朱子感興二十篇
之作斯可謂詩也巳其於性命之理昭矣其於天地
之道著矣其於世教民彛有功者大矣繫之於三百
篇吾知其功無媿雖謂三百篇之後未嘗無詩亦可
也斯道也亘萬古而不亡心㑹而得之豈不在乎人
哉
讀陳仝甫上宋孝宗四書
予始讀仝甫論史諸文見其馳騁爲驚人可喜之談
以爲仝甫特尚氣狂生耳未必足用也及觀其上孝
宗四書不覺慨然而歎毛髪森然上竪嗚呼仝甫豈
狂者哉蓋俊傑文夫也宋之不興天實棄之使孝宗
之志不伸者史浩沮之於前湯思退敗之於後及仝
甫上書之時孝宗之初志巳衰矣當隆興間孝宗茍
聞此言將不踰時而召用之寜使仝甫至四上而不
報死於布衣而不用哉設用仝甫聽其言從其設施
則未必無成功而卒不用者天也宋之不復興者亦
孝宗也興亡天命非予所知予所憾者以仝甫之才
而不得一展以死又豈非天哉展弗展不足以論仝
甫予所深悲者世愈下而俗愈變士大夫厭厭無氣
有言責者不敢叱一辭况若仝甫一布衣乎人不以
爲狂則以爲妄得全身進退以死於牖下若仝甫者
幸矣尚何不用之足恠乎世之相逺二百年而俗之
相下如此使仝甫而見之當何如耶
臨海縣知縣黄誥
黄巖縣知縣張師善
台州府儒學教授尚 芳
訓導李 深
黄巖縣儒學教諭文 程
府學生陳縝葉琰王梅齡
臨海縣學生李臨卿戴濬之
黄巖縣學生孫思光牟汝鈞 校對
遜志齋集卷之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