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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嫣娘問富春怎樣恭喜,富春總不說,嫣娘也祇得罷了。到了第二日,一早,丫頭來說:「老太太叫大爺。」嫣娘去了。到了上房,鄭氏說:「你好造化!」嫣娘說:「兒子沒甚造化。」鄭氏說:「你媳婦昨日沒向你說嗎?」嫣娘說:「沒有。」鄭氏笑了一笑說:「這孩子也算會做事的,這是要叫我開口的意思。」嫣娘說:「到底是甚麼事?」鄭氏說:「我昨日叫他來送你乾姐妹,你乾姐妹去了,他向我說園中自宜人以下有阿粲、娉婷、娟、姮、關、窈這些人,又添上我帶來的雁奴,個個俱是才貌雙全,我想一並求老太太恩典賞給他,收在房裏罷。一則他們都是相處甚久,如今若是打發了他們,他們必不肯去﹔再則我心裏也不忍,就是後來家務也可幫幫我了。他這樣說,我倒喜歡這孩子賢德,不知你可願意?」嫣娘不好應承的,說:「未免太多了些。」鄭氏說:「你想去那幾個?」嫣娘說:「也沒有可去的。」鄭氏說:「就是這樣好,依你媳婦的話不錯。」嫣娘說:「這是母親的大恩。」說著就跪下磕了兩個頭。鄭氏說:「你到園裏去,我過一時再叫你,去罷!」

  嫣娘到了園裏,進了明月清風廬,又進了裏間,看富春在妝臺前坐著,正在曉妝,嫣娘笑著,恭恭敬敬作了兩個揖。富春說:「你瘋了。」嫣娘說:「我倒沒瘋,祇怕是你瘋了。」富春說:「怎麼是我瘋了?」嫣娘說:「你說你不瘋,你勸著母親叫我收他們。明日我收了他們,我就今日在此,明日在彼,不給你打個照面,那時候,祇怕解元夫人高居蓮幕,有名無實,悔之晚矣!」富春說:「雁奴過來,去叫娉婷也來。」雁奴不知作甚麼,就去叫娉婷來了。富春說:「你兩個把我們小廝推出去。」他兩個笑著把嫣娘推出裏間,富春又叫將門關上。嫣娘在外又是敲門,又是懇求,總不開門。過了一時,嫣娘聽屋裏唧唧噥噥,一時又微微的笑,就在門縫裏偷偷的一看,看著富春叫娉婷坐下給他開了臉,又叫雁奴坐下,也給他開了臉﹔又替他兩個梳了個長生不老的頭,又拿些釵釧給他戴上,又拿些新鮮衣裙給他穿上。

  收拾畢了,富春自己開了門,那知嫣娘正在頭靠著門往裏望,不妨門一開,就一跤扑在門裏地下,富春大笑說:「真真是妻不如妾,方纔給我作揖,見了他兩個你就磕起頭來了。」嫣娘爬起來,笑著給富春作了一揖說:「有勞有勞,多謝多謝!」正在說著,丫頭來說:「老太太說叫少奶奶各處去給他們開臉,收拾完了,就帶到上房去。」富春答應著,就叫娉婷、雁奴跟著到了處處。進了聊寄齋,姮姐三個人接著,富春說:「三個小奶奶,恭喜!」他三個紅著臉也不出聲,富春就給宜人、阿粲、姮姐俱開了臉,又叫他們換了新衣,又說:「我現在成了牡丹,百花隊裏的花王。你三個也跟我到所所去。」他三個倒不好意思的,也不出聲,祇得跟著去了。走到所所的正房,進了屋,關關、窈窈接著,說:「少奶奶跟姐姐們今日往那裏去?」(闕)窈妹說:「我也帶你走個人家。」關關說:「往誰家去?」富春說:「往你家去。」又問娟姐那裏去了,關關說:「不知他那裏去了。」富春說:「你去找他來。」關關去了。富春就給窈窈開了臉換了衣裙。一時關關、娟姐來了,他兩個都已明白了,進來見了富春,祇是臉上紅紅的,富春說:「你兩個新貴人也坐下罷,好給你們開臉。」又把娟、關收拾畢了,富春坐下向上一望說:「這屋裏如何無匾?可以今日之事作個匾額以記其盛,名為‘攜艷館’罷。」又叫他們都站在一排,富春起來一看,看過說:「‘可惜’二字,今日倒臨到我頭上來了!假使我是個男子,真真‘任是無情也動人’。你們跟我到上房去罷。」富春走著,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姮、關、窈俱跟在後邊,真是過去香生,踏來春嫩,又有那一派環珮叮咚,如仙子下界一般。

  到了上房,富春也給鄭氏磕了頭,說:「給老太太道喜。」又叫宜人他們一字排開給老太太磕了頭,老太太又叫他們說:「給你們奶奶磕頭,以後祇叫奶奶,不許叫少奶奶了。」富春說:「還未給他們爺磕頭,我何敢先收了禮!」鄭氏說:「這便宜他們爺就太多了,都是你賢惠能逮下禮,應該叫嫣娘來給你磕個頭纔是!」富春笑著說:「老太太這是喜歡極了的話。」鄭氏又各各賞了些釵釧、衣裙料。鄭氏向富春說:「你領他們去罷。」富春領著要走,鄭氏說:「你們還等一時。」又叫丫頭去叫了嫣娘來。嫣娘來了,見了鄭氏,給鄭氏磕頭道喜,鄭氏又叫宜人他們給嫣娘磕頭,鄭氏說:「你如今心裏也足了,以後凡事總要聽你媳婦的話,這孩子比你明白多咧!」嫣娘答應著,又望著富春笑了一笑。鄭氏說:「都去罷。」

  一齊到了園裏,宜人八個都跟著嫣娘、富春進了明月清風廬。嫣娘、富春坐下,宜人八個站在旁邊,富春說:「你們仍是照舊住著,明日是端午佳節,我方纔看亭子外邊池子裏的荷花也開了幾朵,明日我同你們到亭子上賞荷,就算給你們吃團圓酒,都去歇歇罷。」宜人六個去了。富春又向嫣娘說:「你同這兩個新娘子也去坐個床罷。」嫣娘笑著說:「慌甚麼。」富春說:「我可不得陪了。」說著進了裏間,叫雁奴來說:「你今日暫陪我一陪,你把這長几擺開,鋪上紅氈,拿塊素絹來,再把各樣顏色碟子拿來。」雁奴一一都收拾好了,富春就拈起筆來,畫個工筆小圖,先把鏡臺擺在面前,照著鏡子畫了自己的小照,又畫了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姮、關、窈各各的小像,或是觀花,或是看柳,或是整理雲鬟,或是小立石畔,即名為《攜艷圖》,足足畫了半天,又畫了大半夜。到四更畫畢,收拾睡下,問雁奴說:「大爺那裏去了?」雁奴將手向那邊一指,又笑了一笑,富春說:「你就在這凳子上睡罷,莫驚散了鴛鴦夢不成,不然又要並蒂花開連理枝了。」雁奴笑著也睡下了。

  到第二日一早,宜人六個俱來給富春請安,富春叫他們俱在明月清風廬吃了飯,一齊到亭子上去。富春憑欄而看,見那荷花靜香襲人,幽艷悅目,說:「這時候大爺一個人在屋裏,不知急的怎麼樣?我來也沒請他,他自然是不好來的。」向宜人說:「你去請大爺去。」宜人去了,見了嫣娘,嫣娘問說:「你來作甚麼?」宜人說:「奶奶請你。」嫣娘說:「你坐下,我跟你說話。」宜人說:「爺跟前我如何敢坐。」嫣娘說:「你怎麼如今到生分了?」說著笑了一笑,拉宜人坐在一塊說:「如今我纔知道你真不嫌我了。」又笑了一笑說:「我比李立何如?」宜人說:「你也不可太高興了,明日我們同奶奶將你捆起來,審審你,問這拐騙人口一案。」宜人又說:「快罷,莫去遲了。」說著都站起來,宜人將嫣娘衣服一掀說:「我看看膝蓋跪腫了沒有?」一會又說:「小的不敢了。」說著笑著一齊出了屋。到了亭子,富春接著進了亭子,叫丫頭將四面格子俱以開了,望著池子的荷花。又叫丫頭將席擺上,用一大圓桌,富春說:「這是取團圓之意。」又叫宜人八個都坐下,又叫丫頭去把《攜艷圖》拿來遞給嫣娘,叫他一一對著人去看看,看可像不像。嫣娘看了一會,又看了他們九個,真真一般。嫣娘贊了一會,富春又叫丫頭去拿了筆硯來,就在圖後各題一贊作五古一絕,題畢遞給嫣娘看。嫣娘說:「夫人有贊,爾等各宜敬聽可也。」富春說:「你真有些孩子氣,這幾句話如何又裝出戲上道白的樣子來。」嫣娘說:「莫說了,聽我念罷。」題宜人的是:

    我向眾香國,細問爾前身。

    風流那可說,祇覺爾宜人。

   阿粲

    今夕何夕兮,我見此粲者。

    這樣巧樣妝,阿儂為誰也?

   娉婷

    娉婷復娉婷,宜向東風立。

    不讓柳生春,三眠又三起。

   雁奴

    莫向秋風飛,秋風寒栗栗。

    這般翠羽衣,如何禁得起?

   娟姐

    可是巫山女,可是月宮仙?

    娟姐此一字,肯不付嬋娟?

   姮姐

    妖嬈亦姽姮,有情何多情。

    祇愁風流樣,畫工畫不成。

   關關

    雎鳩乎關關,爾正可為匹。

    詩先得我心,已從許第一。

   窈窈

    十五小女郎,窈窈真窈窈。

    我聞笑語聲,一點櫻桃小。

  嫣娘讀畢,拍手大笑說:「妙,妙,妙,妙!」宜人八個一齊說:「我們這婢子如何當得起,若奶奶則是集群美於一身,凡我輩之所有奶奶則兼之矣。」說著又吃了一會酒,富春說:「我聽宜姐、粲姐俱善彈琴,何不對我牛一彈?」宜人、阿粲連忙站起來說:「不過是略解宮商,奶奶若不厭煩,可以彈彈。」就叫丫頭去抱了兩張琴來,宜人、阿粲各理琴弦,彈了一會,富春說:「我最喜歡的是吹簫,若是以簫和琴,則更是洋洋盈耳。」嫣娘說:「這不難。我前日在一親戚家吃酒,有個女㜭子叫個么鳳,善於吹簫,他這管簫也是個富翁送他的,是羊脂玉雕成的。」富春說:「這女婬子顏色如何?」嫣娘笑了一笑說:「也可在這裏坐得。」富春說:「你何不著人去叫來。」嫣娘就起來,到前面找著李立說了一會。這女㜭子本是嫣娘素所物色的,今日恰恰得了這個機會,就叫李立去說著買他,李立去了。

  嫣娘來到亭子上,向富春說:「一時么鳳即來。」富春同宜人幾個一齊吃酒畢了,俱到明月清風廬。天將申酉,一個丫頭引著一個女㜭子來了。到了屋給嫣娘、富春磕了頭,又向宜人他們問候了。富春說:「你的簫吹的是好的,請你來,領領妙音。」么鳳說:「本不善吹,奶奶要聽,且吹一支聽聽。」就拿出來一管白玉簫吹著。嫣娘就趁空出去了,富春聽他吹簫,看他那兩隻手與玉簫互相輝映,那一點朱脣挨著玉簫,如朱砂斑兒相似,不時的誇獎。一時嫣娘來了,富春說:「可以送他去罷。」嫣娘說:「他不去了。」富春說:「你留著明日還吹不成?」嫣娘說:「因為你喜歡,我已經著二百銀子買下來了。」富春祇當是頑話,說:「好,明日我也求老太太給你收下。」嫣娘就起來作個揖說:「好好,你始終成全成全我罷。」說著就逼著富春就去,富春說:「果真你買了嗎?你也可謂貪心不足。」富春沒了法,祇得到了上房替他周旋著,將么鳳領去見了鄭氏,磕了頭,給他收下。

  回到明月清風廬,富春向嫣娘說:「你如何謝媒?」嫣娘說:「要甚麼就有甚麼。」富春說:「今日頗熱,我在院裏乘涼,你祇管自便。我叫么鳳吹簫,我聽《暫誤錦帳春風》就算謝媒罷,不知你願意不願意?」嫣娘笑著說:「情願,情願。」

  到了晚上,富春叫么鳳吹簫。吹到三更,一時下起雨來,夜深頗覺寒了。富春叫丫頭將么鳳送到所所去住,他又坐了一時也睡了。睡到五更,忽覺身上發熱。不知是病不是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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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鑑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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