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0

巻九 香溪集 巻十 巻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香溪集巻十       宋 范浚 撰書總論
  堯典論
  湯誓仲虺之誥論
  伊訓論
  太甲三篇論
  咸有一德論
  說命三篇論
  洪範論
  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論君陳附
  君牙冏命吕刑論
  堯典論
  夫子序書辭嚴㫖奥不越数言而終篇大義粲然可明若序堯典言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于位禪于虞舜則堯之廣大同天始能格于上下協和萬邦終能求賢于側陋授以天下盛德大業已備見矣後世邪說横議詆誣大聖謂堯幽囚謂舜臣堯怪妄百出特考是數言而唐虞禪紹之美昭若白日紛紛詭論不攻自破盖功成者去天道固然堯將遜位不以授丹朱而授舜是謂天下為公之道故曰將遜于位禪于虞舜聖言折𠂻堯舜之道益明於是又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對宰我之問亦云陶唐其仁如天孟子推其說則曰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盖堯以天下授丹朱則丹朱利而天下病以天下授舜則天下利而丹朱病堯曰吾終不以天下之病利一人卒授舜以天下方其念丹朱與天下利病孰輕孰重茍懷一毫有我之心則視利天下不足以病其子視利其子雖病天下不屑也惟堯無我視天下猶吾子也視利天下猶利吾子也如是則吾子與天下何擇焉所利者衆則為之耳且授舜之利公利也授丹朱之利私利也不以私利易公利此天心也此其所以能視天下猶吾子而則天之大為天下得舜而如天之仁也同天如此故聰無不聞明無不見文無不被思無不通而其神能光宅天下也夫以堯舜聖德光明盛大胡可以管窺蠡測妄議涯畛而世儒謂堯行天道以治人舜行人道以奉天是不惟不知堯舜抑亦不知道又不知天人也易繫辭曰一隂一陽之謂道推本而言之也又曰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三者一道也在天則謂之天道在地則謂之地道在人則謂之人道揚雄曰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故合天地人而言之其致一也古之王者必承天意以從事是天理即人事也王者欲有所為必求端於天是人事即天理也又況聖人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聖人所行動無非天謂堯行天道豈與人事異耶謂舜行人道豈與天道異耶茍謂堯命羲和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為行天道耶則敬授人時而天與人一矣茍謂以閏月定四時成嵗為行天道耶則允釐百工庶績咸熙而天與人一矣茍謂舜納于百揆百揆時叙賔于四門四門穆穆為行人道耶則烈風雷雨弗迷而人與天一矣茍謂舜咨十有二人各欽其職為行人道耶則惟時亮天工而人與天一矣嗟夫世儒之論是不知堯舜者也是不知道者也是不知天人者也
  湯誓仲虺之誥論
  湯之伐桀為天下除虐也而商人乃曰我后不恤我衆舎我穡事而割正夏此豈於人心有不順哉盖商人以穡事為念商人之私心也成湯以正夏為急天下之公心也商人知安湯之仁而不知天下苦桀之虐謂克終穡事有食以飽吾商人足矣天下苦桀虐我其如彼何夏罪雖至極彼其如我何嗟夫知有商人而不知有天下是商人之私心也惟湯則以為普天之下舉歸吾仁率土之衆誰非商民博施濟衆豈非吾心弔民罸罪豈非吾事茍急吾穡徒能飽吾有衆而已彼天下之罹桀殘虐割剥者甚溺於塗甚踣於爐呼天無告急於倒掛吾其坐視而不救歟則吾心有外矣吾為不仁矣吾其以天下為非我矣吾其上負皇天之眷求下負萬國來蘇之望矣必往之誓胡可前却而不果哉嗟夫以天下為商人而不以商人外天下是天下之公心也然而湯能以天下之公心伐天下之同害上承天意下協民願宜無不慊而猶有慙德何哉盖以臣伐君以諸侯為天子以一國有天下天下之至難也天下之至疑也聖人行之聖人之不幸也聖人之不得已也成湯于所遇之不幸而處勢之不得已故果於必往行天下之至難冒天下之至疑故猶有慙德其必往也以救萬方之禍其有慙德也以憂萬世之亂救萬方之禍者仁也憂萬世之亂者仁之至也此成湯所以為聖人也仲虺以湯之懷慙雖出於仁厚而恐或至於動心以害大有為之志故陳義作誥以釋湯意首言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統言夏王有罪帝用不臧是天意釋桀而眷湯湯可以仰無愧於天矣又言商家邦於有夏若莠秕之必見剪除商人危懼同心患桀又言湯之寛仁彰信天下攸徂之民相慶徯至是人心去桀而歸湯湯可以俯無怍於人矣仰無愧俯無怍何為猶有慙德也哉且以常人言之凡所謂貴有天下者為得便私適己肆意極情選聲以娯聽選色以從欲積財儲貨以厚自封殖横心所念無不自如然後為快也成湯乃獨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則何利於有天下也哉亦興天下所同利而已興天下所同利非利己也又何慙德之有哉然而仲虺之忠篤於愛君惟恐成湯自大或有侈心驕志故雖釋湯之懷慙而猶告以昭德建中制事制心之道又告以自滿自用慎終惟始之戒也成湯之心不忘戒慎惟恐有侈心驕志忽不自知故雖無庸懷慙而猶誕告萬方以兹朕未知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又告以朕躬有罪不敢自赦無以萬方也凡湯之能有萬邦實用此道故荀卿曰湯武非取天下也脩其道行其義興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歸之豈不信哉
  伊訓論
  為人君者必鑒前古然後可以知興替必法先王然後可以繼統業伊尹訓太甲稱有夏先后禹啟少康德足以格天地寧鬼神微及於鳥獸魚鱉咸遂其生逮桀弗率天降禍災假手于湯討而伐之是欲太甲鑒前古而知興替之由也又稱成湯布昭不殺之聖武以寛政代桀虐用得衆心而兆民允懷又稱湯自始修人事之紀以至于有萬邦本乎無我以從諫諍法古以若先民為君明為臣忠其恕也與人不求備其仁也檢身若不及所以能膺天命有天下其難如此是欲太甲法先王以繼統業之重也鑒前古以知興替法先王以繼統業為君之要舉矣至若戒以嗣德在初欲其慎始戒以立愛惟親立敬惟長欲其務本言湯之求哲人俾輔後嗣則告以舊人可與圖政言湯之制官刑有三風十愆則告以一過可以亡國言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則告以天之禍福無心唯人自召言德罔小萬邦惟慶不德罔大墜厥宗則告以小善足以福天下小惡足以覆宗廟凡其格言善訓丁寧切至如此可謂忠亮篤誠以道事君者也此所以營于桐宫而太甲不之疑天下不之議百世之下言忠臣者必推之也
  太甲三篇論
  太甲既立不惠于阿衡伊尹時為受遺大臣懼其失道以危基業乃作書以示訓戒太甲上篇是也王能自艾克終允德伊尹又作書太甲中篇是也伊尹精忠篤誠喜君悔過丁寧申誥冀其大善故又作書太甲下篇是也歴考三篇㫖義大要以終始欽慎為戒夫人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況太甲不克于厥初悔過而反善得不以終始為戒乎人君不欽厥德乃墜厥命弗慎厥德雖悔可追況太甲嘗以欲敗度縱敗禮得不以欽慎為戒乎是故其言有曰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此盖戒以君臣皆當由忠信而有終也傳曰忠信為周則自周有終者由忠信而有終也忠盖言吾無息者也信盖言吾實然者也實然而無息豈不有終乎使不忠信則無物矣焉能有終乎大學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言忠信則得道不忠信則失道茍得之而又失之非有終也在易乾之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旡咎孔子明之曰君子進德脩業忠信所以進德也又曰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夫惟君子忠信以進德故能始而知至至之卒而知終終之非自周有終乎是道也居上在下莫不由之故有夏先后君臣皆有克終之美太甲所宜勉也伊尹又曰慎乃儉德惟懐永圖盖戒以當慎儉德以為永圖而克終也記曰君子恭儉以求役仁又曰儉近仁以儉為求役仁以儉為近仁則所謂儉者非特儉以足用之謂茍能守約而心不恣縱是儉德也是故儉於聽可以養虛儉於視可以養神儉於言可以養氣凡儉而守約皆可以悠久而無窮今伊尹告太甲以慎乃儉德是永圖也知儉為守約則所以慎者盖有要矣亦曰儉於心而戒慎之耳伊尹又曰終始慎厥與盖戒以慎夫與賢而克終也權輿之詩刺秦康公與賢有始而無終盖知賢而不能任任而不能信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皆非與賢有終之謂也惟能待以至誠則是終始慎厥與之道若所謂至誠樂與賢者共之是也伊尹又曰慎終于始盖戒以慎終之道在先慎始易曰君子以作事謀始夫慎始而不終者有矣未有不慎始而有終者也凡欲慎終當於始而慎之故曰君子慎始差若毫釐繆之千里能慎始則終不繆是乃所以為慎終也伊尹又曰祗爾厥辟又曰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欲其欽所以為君之道而率循湯之所行也夏書曰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為君不敬則有朽索之懼固宜祗厥辟也然茍不知其所止則安能盡君道故又曰欽厥止盖言所謂欽爾厥辟者在欽厥止也大學曰為人君止於仁君能止於仁則心為仁心心為仁心則言皆仁言術皆仁術政皆仁政無所往而不為仁矣然仁天理也必敬以直内然後天理存故欲止於仁不可以不敬不敬且不可以求仁其況能止於仁乎觀孔子對仲弓樊遲問仁必告以出門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居處恭執事敬是必敬而後可以求仁也况欲止於仁其可以不敬乎詩稱文王曰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亦欽厥止之義也使太甲能知止於仁而克欽則可以繼湯之克仁是率乃祖之攸行也伊尹又曰皇天無親克敬惟親是又告以皇天所以親人君由乎克敬詩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兹言天道甚明人君不可不敬敬則天必親之雖高高在上而日監在兹也夫惟敬以直内而天理存是天之所親也詩曰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言天道未嘗不與人出入往來游行衍溢以天親克敬之義求之則可見矣伊尹又曰先王惟時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緒尚監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是又告以克敬非特為天所親也而成湯又能勉敬厥德終至於不勉而誠誠則天故克配上帝今王亦宜監湯而勉於敬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昭假遲遲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圍湯之聖敬所以日躋者以勉敬厥德故也帝所以命之式于九圍者以其克配上帝故也
  咸有一德論
  伊尹既復政太甲將告歸陳戒于德而終篇以一為言所以啟廸其君者可謂要矣所以望于其君者可謂重矣至哉一乎大哉一乎粤自元氣未判混然純全命之曰太一及其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隂陽變而為四時列而為鬼神散而為萬物則是一也無乎不在故天地以是一而成化隂陽以是一而不測四時以是一而變通鬼神以是一而體物不遺萬物以是一而各正性命其在人也喜怒哀樂未發之先意我必固舉絶之際混然純全亦人之太一也及夫目得之而視耳得之而聽口得之而言四體得之而動作則是一也無乎不在故視以是一而明聽以是一而聰言以是一而從動作以是一而順由是一而不知者為愚知是一者為智守是一者為賢性是一者為聖至於聖則無往而不一矣是故會萬物以為一身一體之也合萬殊為一物一同之也洞萬理為一致一貫之也冥萬世為一息一通之也攝萬善于一德一該之也應萬變于一心一統之也至於一天人一有無一死生一情性一内外無往而不一用能與天地配其體與鬼神接其靈與隂陽媾其化與四時合其誠天地鬼神隂陽四時吾之一與之為一矣則於治天下何有哉論一至此盖性是一者也則於聖人何有哉荀卿載舜之言曰執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誠盛於内賁於外刑於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何足致也荀卿又曰一與一是為聖人又曰一而不二為聖人今伊尹所以告戒其君懇懇以一為言是以治天下之本啟廸之也豈不要哉是以聖人之事望之也豈不重哉
  說命三篇論
  高宗得傅說言夣帝賚予良弼何也曰人心其神矣乎茍惟精一則虛明洞達事物之至無不感通故孔子曰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中庸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方高宗恭黙思道盖清明矣至誠矣志氣如神矣可以前知矣則帝賚良弼形于宵夢又何疑哉世之議者妄謂高宗知傅說之賢遽欲引以為相懼羣臣不心服天下不以為宜因假夢以神其事以要信於一時嗚呼其誣高宗乎使誠假夢以用說豈不為偽乎彼其三年不言亦已久矣烏可偽為乎揚雄曰夫信周其誠上通于天高宗誠與天通天以良弼賚之此甚盛德也議者誣以為偽豈非所謂邪說横議乎春秋外傳曰昔商武丁聳其德至于神明又曰若武丁之神明也其聖之睿廣也其智之不疾也猶自謂未乂故三年黙以思道又曰使之象夢旁求四方之賢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規諫夫惟高宗不以睿知自大精意思道恭黙以聳其德至于神明故誠格上帝夢得賢輔初非知其為傅說也以宵夢所見之象旁求得之然後知其為傅說也考於經合於傳其說甚明而議者謂為假夢是不知至誠上通至於神明之道而妄論如此意必以為高宗不能往夢傅說傅說不能見夢高宗也殊不知人之誠心殆猶明鑒鑒明洞徹無物不形雖羣象雜委於前而色色呈露無得遁者鑒非往照物無來心實感通之理冥於自然耳高宗之誠善必先知則夢得賢人與鑒燭物何異盖高宗恭黙所思思得良弼以自輔耳逮其精誠感通則同焉者合類焉者應乃有良弼見於正夢初非彼來亦非此往神交黙契莫知所以然而然耳從是觀之豈非甚盛德耶其可以邪說誣為偽事耶然觀高宗既得傅說立以為相命之納誨責以正己使之作礪責以濟已使之作舟楫責以澤民使之作霖雨又責以啟沃如藥石又責以為已明謨如跣視地又責以作成己德如麴糵又責以可否相濟如鹽梅又責以繼美于阿衡其望說之心可謂切至矣而說之進言勤勤反覆大槩惟以從諫務學任人為先何哉盖從諫帝王之大烈而學之為王者事其已久矣至於任人則治亂安危係焉是三者實人主之要務又況能從諫則舎己從人無我而為聖矣能務學則可以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而為聖矣能任人則得良臣以助而為聖矣三者皆為聖之道而傅說乃以望高宗則其待高宗者為何如哉其所以任高宗之責者為何如哉抑嘗觀成湯改過不吝而從諫弗咈其於伊尹則學焉而後臣之其任人也則德懋懋官功懋懋賞是從諫務學任人三者湯皆力行而盡之矣高宗之命說固嘗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又曰其爾克紹乃辟于先王永綏民凡所以望說者皆冀其佐己使己蹈廸成湯之蹤而繼承之則說以湯之力行者為輔導不亦宜乎
  洪範論
  洪範九疇所謂道之大原出於天者也上天錫之大禹明之武王訪之箕子申之論其所以為大法則古聖人皆得之天下之人共由之百世之王莫不法之其類雖九而天地人神事物萬殊無不綜貫極其同歸則一於皇極而已矣盖皇極者大中也天下之道至中而極無餘理矣宜乎九疇之叙皇極居中總包上下為其至極而無餘可以盡天下之理故也今夫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是天地之道本乎皇極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是人亦本乎皇極也中庸之道與鬼神之道相似是神亦本乎皇極也凡所立事無得過與不及當用大中之道是事亦本乎皇極也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秋為隂中萬物以成是物亦本乎皇極也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一皆本乎皇極則九疇之義非皇極主於其間可乎是故一五行得皇極則水潤下火炎上木曲直金從革土稼穡無不得其中矣二五事得皇極則貌恭言從視明聽聰思睿無不得其中矣三八政得皇極則食貨與祀司徒司空司㓂賔師無不得其中矣四五紀得皇極則嵗月日星辰厯數無不得其中矣六三德得皇極則正直剛克柔克無不得其中矣七稽疑得皇極則卜五占用二衍忒無不得其中矣八庶徴得皇極則雨暘燠寒風無不得其中矣九五福得皇極則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無不得其中矣然則大法之類雖曰有九而九類所以能綜貫天地人神事物萬殊之理者實一本乎皇極也盖五行五紀庶徴之類言天地萬物之中也五事八政三德五福六極之類言人與事之中也八政之祀五紀之厯數與夫稽疑命卜筮之類言人與神之中也天地人神事物莫不有中而九疇該之皇極一以貫之可不謂大法耶
  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論君陳附
  嘗考諸經盖自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八篇雖辭語繁悉指各不同然大要以商人心未服周而作也說者或以為商自湯已下七王之德感人也深方紂肆虐如在膏火中歸周如歸不暇念先王之德及天下粗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商先王如父母雖以武王周公之聖相繼撫之而莫能禁也信如此言則是武王周公不足以服商人也非商人之頑為難服也盖嘗以商周論之商代夏周代商其事則同湯伐桀以救民武王伐紂以遏亂其心則同湯升陑致天之罸武王渡孟津底天之罸其奉天命則同湯有萬邦兆民永懷武王定天下萬姓悅服其得人心則同湯武之道無不同也何為夏人歸商不復擕叛而商人歸周屢為翻動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之聖又佐以召公同心鎮撫久猶未服豈無自而然哉盖桀雖不道得罪人神自取滅亡與紂相似然書曰紂罪浮于桀則是紂惡視桀為又甚也觀湯誓衆之辭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告萬方之辭曰夏王滅德作威流毒下國此固足以失天下矣然未若紂惡之為大而天下化桀之惡亦未若商人化紂之惡之深矣觀武王誓衆動數紂之惡踰數十條過桀逺甚而淫酗肆虐商人化之罔不沈湎于酒草竊姦宄上而卿士相師為非度下而小民相與為敵讎其凶燄惡德餘風遺毒淪入骨髓溢于後世庶羣自酒殆不可禁自作不典殆不可安武庚之惡猶丹朱然使堯在上未必不傲虐商人之惡猶苗民然使舜在上未必不逆命然則雖以成王之賢周公之聖又佐以召公同心鎮撫久猶未服無足疑者是商人之頑至難服也非成王周公服之難也又況君子服人之心不服人之口化人之情不特使之革面其治人而未治也必皇自祗德不以責諸人其計安天下必為百世計不為目前一切計成王周召之意若以為商人難化非商人之罪化紂之惡深也既曰頑民矣吾其可忿疾之乎吾不能使風移俗易樂從誠服而惟禁之以令臨之以威刼之以刑俾莫我敢違則是徒服其口耳彼將不敢言而敢怒詎能服其心乎是徒使之革面耳彼將茍免無恥詎能化其情乎是徒責諸人耳彼將謂我不先自治而非議之詎能無媿於祗德乎是徒茍為目前一切之計耳彼將傾耳戴目懷異志而幸禍亂矣詎能為百世計乎且周之得天下非取之也以德行仁天下自歸之也天下自歸之又烏可以威令與刑加商人而强服之哉此則成王周公之心也是故成王周公之於商人也念之至深待之至寛處之至厚作成周使之遷庶幾宻邇王室式化厥訓擇康叔為之君庶幾乃大明服其勑懋和歴言商之亡以淫泆不明取天罸使知天之所廢非人力可興又歴言周之王以明慎用德受天命使知天之所興非人力可勝告康叔有曰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廸屢未同是欲定商人之心以同心也誥多方有曰爾乃廸屢不靜爾心未愛是欲使商人之心愛周而自安也凡此類豈非欲服其心不服其口之謂乎誥康叔有曰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又曰作新民是欲使商人盡去舊惡遷善而自新也告多士有曰誥爾殷多士今予惟不爾殺予惟時命有申是欲使商人誠服于教命不以刑戮威之也召公告成王有曰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節性惟日其邁是欲節商人之性而使之進于善也凡此類豈非欲化其情不特使之革命之謂乎於大誥有曰民不靜亦惟在王宫邦君室是雖商人為叛而以過事為在己也誥康叔有曰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于天是雖商人不安而以為天罸己罪也凡此類豈非皇自祗德不責諸人之謂乎其告康叔有曰聽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是欲使康叔安商人為世世享國之圖也於梓材有曰已若兹監惟曰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是欲康叔安商人為周家萬年之圖也於洛誥有曰王伻殷乃承叙萬年其永觀朕子懷德是欲商人永懷周德為萬年圖也凡此類豈非欲百世計不為目前一切計乎成王周公之治商人必欲服其心必欲化其情其自治也必皇自祗德必為百世計處己處人可謂兩盡矣宜其終能使頑民咸化也然而周公既沒成王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猶曰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又曰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訓辟以止辟乃辟又曰爾無忿疾于頑又曰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諄諄訓戒皆欲其不恃威令刑辟務為寛容豈非終不欲以力强服商人哉
  君牙冏命吕刑論
  穆王之書見於經者三篇命君牙為大司徒命伯冏為大僕正命吕侯訓暢夏刑其言皆丁寧告戒以求助輕刑為意夫子錄而叙之與典謨並傳自餘無穆王事見于經者以三篇為聖人所取則穆王信亦賢矣而好議論者掎摭傳記不典之語横加詆訾謂穆王征犬戎祭公謀父諫不聽又謂其欲以車轍馬迹周天下祭公謀父誦祈招之詩以止王心嗟乎信不典之語如此不幾於廢經乎世有善為春秋者以經考傳之真偽是學經之法也豈惟春秋哉凡百家傳記有異論皆當折衷於聖言今遽以傳記廢經遂謂穆王非賢甚不可也且二說皆出於左氏左氏浮誇而失之誣者也竊求諸經穆王命其臣使翼已作股肱心膂又命左右前後之士正救所不及繩愆糾繆格其非心又以厥后自聖為戒輸誠求助切至如此豈不能聽謀父之諫乎且以祈招一詩猶能止王非心則欲征犬戎謀父進諫累數百言寧有不能止其行乎又求諸經穆王能念前人付託之重戒慎恐懼若渉氷蹈虎怵惕惟厲至中夜以興思免厥愆此其心與堯舜禹湯文武戰戰慄慄之心何異又慕文武出入起居罔有弗欽此其志亦高矣何至於肆其侈心周行天下乎吕刑一篇首言蚩尤作亂苗民淫虐繼言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臯陶制百姓于刑之中又歴言察獄欽刑中正審克之道大要以慎罸不濫宥過從輕為意原其設心雖小眚薄罪猶將盡心焉況甲兵大刑其肯輕用以不享責犬戎妄加討伐乎以君牙冏命吕刑三篇考左氏記穆王事則其偽著矣














  香溪集巻十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香溪集>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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