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香祖筆記
卷三
卷四 

《陳子昂文集》十卷,詩賦二卷,雜文八卷,與《陳氏別傳》及《經籍志》合。子昂五言詩力變齊、梁,不須言,其表、序、碑、記等作,沿襲頹波,無可觀者。第七卷《上大周受命頌表》一篇,《大周受命頌》四章,曰《神鳳》,曰《赤雀》、《慶雲》、《頌》,其辭諂誕不經,至云:「乃命有司正皇典,恢帝綱,建大周之統曆,革舊唐之遺號。在宥天下,咸與維新。賜皇帝姓曰武氏。臣聞王者受命,必有錫氏。軒轅二十五子,班為十二姓,高陽才子二八,名為十六族。故聖人起則命曆昌,必有錫氏之規。」云云。集中又有《請追上太原王帝號表》,太原王者,士彠也。此與揚雄《劇秦美新》無異,殆又過之,其下筆時不知世有節義廉恥事矣。子昂真無忌憚之小人哉!詩雖美,吾不欲觀之矣。子昂後死貪令段簡之手,殆高祖、太宗之靈假手殛之耳。

特加在籍原任刑部侍郎任克溥尚書銜。任,聊城人,順治丁亥、己丑進士。尋卒。

予奉使廣州,屢見紅鸚鵡,又有五色者,尤珍麗。姚旅云滇中多紅斑鳩,又云曩宮中有黃鸚鵡。屠長卿詩云:「一入雕籠奪翠裳,羽毛新得染鵝黃。」此與漢赤雁、朱鷺,隋宦官劉繼詮獻芙蓉鷗,皆異物也。

熊掌最難熟,故楚靈王請食熊蹯而死。明秦府王孫不羈云,用草繩匝掌煮之,則易熟。

今世公卿士大夫下逮輿隸婦女,無不嗜煙草者,田家種之連畛,頗獲厚利。考之《本草》、《爾雅》,皆不載。姚旅《露書》云,呂宋國有草名淡巴菰,一名曰金絲。醺煙氣從管中入喉,能令人醉,亦辟瘴氣。搗汁可毒頭虱。初漳州人自海外攜來,莆田亦種之,反多於呂宋。今處處有之,不獨閩矣。

山水豹遍身作山水紋,故名。萬曆乙卯,上高縣人得一虎,身文皆作飛鳥走獸之狀。

峨嵋瓦屋山出貔貅,常誦佛號,予《隴蜀餘聞》載之。雅州傅良選進士云,其鄉蔡山多貔貅,狀如黃牛犢,性食虎豹,而馴於人,常至僧舍索食。

獨,獸名,似猿而大,能食猿。猿性群,獨性特;猿鳴三,獨鳴一。見《五侯鯖》。

《宣和畫譜》所載最古者,吳曹弗興耳,畜獸首晉史道碩。按《西京雜記》,漢元帝時有安陵陳敞、新豐劉白、龔寬,並工為牛馬飛鳥,下杜陽望、樊育尤善布色,皆與毛延壽同誅。然則畜獸花鳥之類,漢已多有,不獨文翁石室畫古聖賢像而已;若山水,則後起者也。

𧉧音劫,《南越志》云形如龜甲或云腳,遇春雨則生花。右丞詩「來經石𧉧春」,「春」字非趁韻也。古人字無虛設如此。

自同州四十里至肅州,東望大山,金人云此新羅山,其中產人參、白附子,與高句驪接界。見許亢宗《行程錄》云。

議政大臣管侍衛內大臣一等公費揚古,諡襄壯,康熙四十年九月二十三日。多羅平郡王訥爾福,諡悼,康熙四十年九月二十三日。鑲白旗漢軍都統雷繼尊,諡敏愨,康熙四十年十月十一日。和碩簡親王雅布,諡修,康熙四十年十一月十三日。和碩顯親王丹臻,諡密,康熙四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日。都統管九門步軍巡捕三營統領凱音布,諡肅敏,康熙四十一年閏六月十七日。福建陸路提督總兵官左都督贈太子少保王萬祥,諡敏壯,康熙四十一年閏六月十七日。浙江永嘉縣知縣殉難贈布政使司參政馬界,諡忠勤,康熙四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太子少傅禮部尚書保和殿大學士致仕加少傅王熙,諡文靖,康熙四十二年五月初四日。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致仕伊桑阿,諡文端,康熙四十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廣西富川知縣殉難贈太僕寺少卿劉欽鄰,諡忠節,康熙四十三年月日。

以副都御史陳論為刑部右侍郎海寧人,辛丑、甲辰進士

王彥輔《麈史》云:「予在開封時,長子渝遊相國寺,得唐漳州刺史張登文集一冊六卷,權文公為之序,其略曰:『詩、賦之外,志、記、書、序等合為一百二十篇。』」彥輔又云:「所得書肆鏤本才六十六篇,已亡其半矣。予續文稡登之文,以至金石所傳,裒而錄之,以廣前集。」惜彥輔之書亦無傳。

古剔犀器以滑地紫屏為貴,底如仰瓦,光澤而堅薄,色如膠棗,曰棗兒犀,元時禾郡西塘楊彙所作。

漢僧徒著赤布,迦梨僧、秣陵僧衣色仿西竺。宇文周忌聞黑衣之讖,易以黃色,衣褐亦起於宇文。鄭康成《尚書中候注》云,比目魚一名東鯀。見《紺珠集》。

內鄉李子田蓘撰《宋藝圃集》二十二卷,凡二百八十人。時在隆慶初元,海內尊尚李、王之派,諱言宋詩,而子田獨闡幽抉異,撰為此書,其學識有過人者。然於宋初載廖融、江為、沈彬、孟賓於之流,皆五代人也。又取馬定國、周昂、李純甫、趙渢、龐鑄、史肅、劉昂霄諸人,皆《中州集》所載金源之產。定國又劉豫偽翰林學士也,而與平園、誠齋、石湖、放翁等並列,淄澠混淆,所宜刊正。

華州郭宛委宗昌,嘗從遼左得倭帥豐臣書一紙,書間行草,古雅蒼勁,有晉唐風。是朝鮮破後,求其典籍之書也。鱗介之族,乃能好古如此。王弘撰山史云。

東嘉趙士楨,字嘗吉,能詩工書,明文華殿中書。一日出內府藏硯,悉刻前代年號,命士楨改制,刻萬曆字。內有一硯,乃唐文皇賜虞世南者,士禛奏云:「太宗賢主,世南名臣,乞留此硯,以彰前代君臣相與之美。」從之。

《漱石閑談》云:「成都有耕者,得薛濤墓棺,懸石室中,四圍環以彩箋,無慮數萬,顏色鮮好,觸風散若塵霧。」夫濤死而以箋殉,箋在地下,歷千年不壞,皆理之不可信者,殆好事者為之耳。

兩廣雲貴,多有蠱毒,飲食後咀嚼當歸即解。

葉蒲州南岩傳治刀瘡藥方,端午日取韭菜搗汁,和石灰,杵熟為餅,用敷瘡處,血即止,即骨破,亦可合,奇效。

劉昚虛,盛唐詩人之傑。李華作《三賢論》,論昚虛與元德秀、蕭穎士曰:「劉名儒史官之家,兄弟以學著稱,述《詩》、《書》、《禮》、《樂》、《春秋》為五說,條貫源流,備古今之變。劉在京下,常寢疾,太尉房公時臨扶風,聞之通夕不寐,謂賓從曰:「挺卿日若不起,無復有神道。」尚書劉公每詣與談,終日忘返,歎曰:「聞劉公清言,見皇王之理矣。」殷直清有識,尚恨言理少對,未見劉面,常想見其人。渤海高適達夫,落落有奇氣,是皆重劉者也。」又云:「元罷魯山,終於陸渾;劉避地,逝於安康;蕭歸葬先人,歿於汝南,無復下壽云。」昚虛學行,蓋不僅詩人之冠冕,惜不概見於後世,而所傳五言,亦止十四篇。新舊《唐書•儒學、文苑》皆不為昚虛立傳,與韋蘇州同一憾事昚虛,字挺卿,今亦無知者

唐劉蛻《文塚銘》,自評其文粲如星光,如貝氣,如蛟宮之水,此喻最妙。文塚在今潼川州,予康熙壬子曾過之,為賦一詩。唐末古文,並稱樵、蛻,蛻《文泉子》,予所手錄,然不逮樵遠甚。樵之文,在大中時惟杜牧可稱敵。

吾鄉章丘縣有術氏,乃金南渡奸相術虎高琪之後。

《歸潛志》載劉勳少宣《濟南》詩云:「舟行著色屏風裏,人在回文錦字中。」勳初名訥,字辯老,雲中人。

金翰林學士趙秉文,嘗述黨承旨懷英論詩云:「律詩最難工,五十六字皆如聖賢,中有一字不經爐錘,便如一屠沽兒廁其間也。」按此五代人劉昭禹語,黨述之耳。

《大唐傳載》:「開元東封,有太原人於伯隴者,年一百二十八歲,兩孫隨之,各年七八十矣。詣闕引見,自言「臣神堯皇帝之臣也」。上賜紫袍牙笏,優恤有加。」

唐時知貢舉皆預定,親知權要皆得薦其私人,乃至榜帖亦屬他人為之。如《摭言》所載鄭顥托崔雍為榜,延至榜除日,待榜不至,但遣小僮壽兒者傳云: 「來早陳賀。」日暮,壽兒寄宿院中,夜已艾,壽兒以蠟丸進顥,即榜也。主司在院,而榜自外來,且使命出入,更無關防,已可笑。尤可異者,杜黃門第一榜第三場,庭參之際,謂諸生曰:「未有榜帖。」尹樞年七十餘,獨趨進,公欣然延之,從容授以紙筆。樞每劄一人,則抗聲斥其姓名,列庭聞之,皆谘歎,嗟其公道,唯空其元。公覽讀,致謝訖,乃以狀元為請,樞曰:「狀元非老夫不可!」公大奇之,即命筆親自劄之。狀頭出於舉子自定,殆近兒戲矣。又鄭損舍人為主司,以陸扆為狀元,帖皆請扆自定。

范傳正作《李翰林墓碑》云:「與賀監、汝陽王、崔宗之、裴周南等八人為酒中八仙。」周南之名,杜《酒中八仙歌》無之,《唐書》白本傳所載酒八仙人,亦與杜詩同。

唐文宗太和中,詔以李白歌詩、張旭草書、裴旻劍舞為三絕,命翰林學士為之讚。僖宗廣明元年,車駕幸蜀,詔曰:「行在三絕:右散騎常侍李潼有曾、閔之行,職方郎中孫樵有揚、馬之文,前進士司空圖有巢、許之風,列在青史,以章有唐中興之德。」唐代留意風雅如此,談之芬人齒頰。

《風俗通》,漢有太守賴先井,音膽,有井春,今誤作井春。近在部,見爰書,有妙姓、島姓、盤姓、民姓、纏姓、杵姓、劉姓、律姓、茶姓、煙姓、穰姓、首姓、卑姓、威姓、冰姓、坎姓、榻姓、攬姓、慈姓。

章八元賦慈恩塔詩,元、白見之,云「不意嚴維出此弟子」。其詩鄙惡俚俗,予於《居易錄》已言之。姚園客乃以為盧照鄰作,又似無目人語矣。

李格非文叔,易安之父也,嘗著《洛陽名園記》,不見其詩。《露書》載其《臨淄懷古》絕句云:「擊鼓吹竽七百年,臨淄城闕尚依然。如今隻有耕耘者,曾得當時九府錢。」頗可誦。

京山李東白者能詩,隱於衣工,有《登黃鶴樓》七律最佳,其中二聯云:「興饒老子胡床上,秋在仙人鐵笛中。鄂渚霜花沿岸白,漢陽楓樹隔江紅。」明詩諸選多錄歐大任、青衣李英詩,而不及東白,因著之。李宗伯本寧常識其人,後舟過雲夢吟詩,拍手一笑,躍入水死。

蜀青城山有牡丹二株,皆高三十丈,號大將軍、小將軍,見元人題跋。朱圖南謂在羊亙見峭壁上秋海棠,高丈餘,吐花如錦,連綿十里,尤奇。又《玉堂嘉話》云:「海州東峽島生海棠,作矮樹,花深紅,大如茶碗,香韻殊絕。每歲進御,以金牌記之。」

治難產方:用杏仁一枚,去皮,一邊書日字,一邊書月字,用蜂蜜黏住,外用熬蜜為丸,滾白水或酒吞下。此方乃異僧所傳《露書》

中州才士,近有襄城李來章禮山、劉青藜太乙,劉歌詩,李古文,皆有可傳。劉庚辰公車至京師,杯酒間為余言郟縣仝軌車同,詩文皆擅絕。壬午,仝寄余長句,瀏漓頓挫,與劉敵也。因語巡撫少司馬徐公青來、門人張侍御蘧若,聘主大梁書院。予昔使秦中,偶遊慈恩寺,見塔上康乃心題詩,亟為延譽,康遂以此知名當世。皆今士人之才而貧者也。康亦字太乙,其詩曰:「園廟衣冠此內藏,野花歲歲上陵香。邯鄲鼓瑟應如舊,贏得佳兒畢六王。」

杜子美黑白二鷹詩:「於人何事網羅求?」南唐元宗謂馮延巳云:「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舊唐書》明皇為楚王叱金吾將軍武懿宗曰:「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吾騎從!」此語在前,見本紀。

五月二十五日,駕幸古北口外避暑。

弇州《卮言》載滄溟在關中,過許中丞宗魯伯誠,許問今天下名能詩何人,滄溟曰:「唯王元美,次則宗臣子相。」許請子相詩觀之,滄溟勃然曰:「夜來火燒卻!」許面赤而已。余嘗嗤之,夫子相詩未必能過伯誠,即索觀亦屬恒事,何至怫然如此。又蔡子木入覲,酒間自歌其夔州諸作,吳明卿輒鼾睡,鼾聲與歌聲相低昂,歌罷,鼾亦止。今觀明卿詩品亦未能過於木也,文士護前,往往夜郎王自大,適足為識者軒渠耳。厥後蔡巡撫中州,吳謫歸德府推官,與徐子與、張肖甫皆為屬官。蔡身為行酒曰:「吾安敢有其一以傲三君子哉!」子木固盛德,不知爾時明卿當復置身何地?特著二事,以為文士相輕之戒云。

胡應麟作《丹鉛新錄》、《藝林學山》以駁升庵,自負博辯,然舛訛復不自覺。如引《三國志》關某傳注,謂羽欲娶布妻,啟曹公,疑布妻有殊色,因自留之。按此乃秦宜祿妻,與布何涉?元瑞豈未一檢《陳書》耶?又唐人「長安女兒踏春陽」一絕,見沈亞之集《異夢錄》,胡止據《博異志》,似未睹沈集者。田汝成《西湖志餘》又傅會以為宋人西湖事,謂為水仙與鳳俱沈湖中,則剿襲司馬才仲遇蘇小事而為之,尤可笑。

嘉陵江岸有刀鐶山,康熙丙子,余再使蜀,舟過之,口占絕句云:「晨過赤銅水,望見刀鐶山。閨中應計日,不見稿砧還。」赤銅,亦利州水名蓋用古樂府「稿砧今何在,山上復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鏡飛上天」語也。此詩偶逸之,未編入《雍益集》,聊記此。

范德機嘗得十字云:「雨止修竹間,流螢夜深至。」既復曰:「語太幽,殆類鬼作。」吳正傳師道《禮部集》一條云:「聞之危太樸,昔與先生秋夜不寐,微步山中,得此二句,喜甚,且曰云云。當以他語映帶之,因足成此章云。」右二語果佳,余少時有句云:「螢火出深碧,池荷聞暗香。」故友葉文敏訒庵方藹極喜之,取入《獨賞集》。

胡氏《經籍會通》云:「燕中書肆多在大明門之右,及禮部門外拱辰門西,花朝後三日則移於燈市。每朔望並下浣五日,則徙於城隍廟中。燈市歲三日,廟市月三日。」今京師書肆皆在正陽門外西河沿,余惟琉璃窯廠間有之,而不多見。燈市初在靈佑宮,稍列書攤,自回祿後,移於正陽門大街之南,則無書矣。每月朔望及下浣五日,百貨集慈仁寺,書攤止五六。往間有秘本,二十年來絕無之。余庚申冬過之,有《兩漢紀》初印本,最精,又《三禮經傳通解》,亦舊刻。議價未就,旬日市期早過之,二書已為人購去,懊恨累日,至廢寢食。壬午夏,見舊版《雍錄》,雕刻極工,重過之,已為人購去矣。癸未夏,得《陳子昂文集》十卷,猶是故物,然如優缽羅花,偶一見耳。

康熙壬午年,吾鄉有少年十餘人,自登萊往濟南,肩舁數籠,籠有虎一、熊一,又一羊六足,一犬三足。欲觀者先以錢投之,攫資無算。

文殊普賢廝打,本釋家語。宋參政錢象祖與史彌遠合謀,殛殺韓侂胄,請和於金,時人為之語曰:「文殊普賢自鬥,象祖打殺師王。」蓋侂胄以太師封平原郡王,佞者皆稱師王故也。可謂善謔。

杭州靈隱寺飛來峰有楊璉真伽石像,嘉靖二十二年,福清陳仕賢知杭州,命斬之。田汝成記其事,比於申屠迪毀曹操之廟。頃張御史瑗請平西山碧雲寺魏忠賢墓,仆其碑碎之。有關名教,可並傳也。

嘗見一書,言今江浙所祀五通邪神,乃明太祖伐陳友諒陣亡士卒,詔令五人一隊,得受香火,云云。而《武林聞見錄》又載宋嘉泰中大理寺決一囚,數日後見形獄吏云:「泰和樓五通神虛位,某欲充之,求一差檄,言差充某神位,得此為據可矣。」如其言。經數月,東庫人聞樓上五通神日夜喧哄,如爭競狀,吏乃泄前事,為增塑一神像,遂寂然。則宋時已有五通之說,不自明初始。至於決囚鑽營偽牒,得補神位,則其為邪魅,昭然矣。吳越之人信而畏之,理不可解,宜湯潛庵碎其土偶,投畀湖中也。

唐肅宗賜李輔國香玉辟邪二,長一尺五寸,香聞數百步。南宋有李大卿者,其子娶韓平原之女,奩具中有香玉師子,高二尺五寸,精妙無比,後歸福邸。

支硎山有泉自石罅流出,雖大旱不竭,相傳支道林遺跡也。有賈胡過之,坐臥其側,凡半月,取一玉蟹而去。

《五侯鯖》載薛瓊至孝,家貧采薪,遇老父,以一物遺之,曰:「此銀實也。用四壁土種之銅盆中,當得銀。」如言種之,旬日生苗,再旬開花,花有銀色如鈿螺,及結實,皆銀也。銀亦可種,與雍伯種玉,皆奇聞。

米紫來漢雯,宛平人,明太僕友石萬鍾之孫也。父壽都,字吉土,亦知名。紫來以順治十八年辛丑登第,多技藝,工書畫,書仿南宮,尤工金石篆刻。以長葛知縣行取,適有博學宏詞之舉,改翰林編修,以典試罣誤。久之召入,供奉內庭,遷侍講,賜宅西華門,尋病卒。太僕有勺園,在京城西海澱,與武清侯清華園相望,亦曰風煙里。今暢春苑即兩園故址也。紫來少喜交遊,所交遊皆海內名士,與予最相善,頗有倡和。其詩惜為書畫所掩,亦散佚無傳矣紫來曾以其滇中詩屬予論次

藥花入詩多新異,如陳白沙「恰到溪窮處,山山枳殼花」之類,予《居易錄》載之矣。偶讀南宋芒堯章集,一絕云:「憐君歸橐路迢迢,到得茅齋轉寂寥。應歎藥蘭經雨爛,土肥抽盡縮砂苗。」亦佳。然以藥蘭為藥物之藥,則誤耳。

唐人《柳枝詞》專詠柳,《竹枝詞》則泛言風土,如楊廉夫《西湖竹枝》之類。前人亦有一二專詠竹者,殊無意致。宋葉水心又創為《橘枝詞》,亡友汪鈍翁編修亦擬作二首,其一云:「郎行時節橘花零,南風吹來香滿庭;今年橘實大如斗,勸郎莫羨楚江萍。」

芒白石《詩說》,有數則可取,錄之: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難說處一語而盡,易說處莫便放過。僻事實用,熟事虛用。學有餘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餘而約以盡之,善措辭者也。篇終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句中無餘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善之善者也。始於意格,成於句字。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一篇全在結句,如截奔馬,辭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辭盡意不盡;若夫意盡辭不盡,剡溪歸棹是也,辭意俱不盡,溫伯雪子是也。一家之言,自有一家風味,如樂之二十四調,各有韻聲,乃是歸宿處;橅仿者語雖似之,韻則亡矣。右論詩未到嚴滄浪,頗亦足參微言溫伯雪子,目擊而道存,見《莊子•田予方篇》

陳忠國字升揆,公安人,諸生,曾中四川鄉試副榜,以冒籍黜。壬午來京師,其鬚長過於膝,行則自兩肩搭於背上,每行過市,人競隨觀之。趙統《詩話》:杭人陸濤言,其鄉有役為老人者,鬚長委地,行則辮而繞之頸。又《白醉瑣言》云,攸縣有徐寨主者,鬚十餘莖,以囊盛之,舒之則其修二丈。

元鮮于伯機記杭醫宋會之者,善治水蠱。以乾絲瓜一枚,去皮剪碎,入巴豆十四粒同炒,以巴豆黃色為度,去巴豆,用絲瓜炒陳倉米,如絲瓜之多少,候米黃色,去絲瓜,研之為末,和清水為丸,如桐子大,每服百丸皆愈宋言巴豆逐水,絲瓜像人脈絡,去而不用,藉其氣以引之也。米投胃氣也

宋時武林馬塍藏花之法,紙糊密室,鑿地作坎,覆竹,置花其上,糞土以牛溲硫黃,然後置沸湯於坎中,候湯氣薰蒸,則扇之,經宿,則花放。今京師園丁亦然。予嘗以冬月寄諸盆花,約明年花樹不敗,則酬其直,惟桂花不能如舊。《西湖志餘》謂桂必清涼而後放,法當置石洞岩竇間暑氣不到處,鼓以涼颸,乃開;今與桃梅牡丹之屬,同置煖室地窖,宜其不殖也。此亦格物者所當知。

從伯文玉諱與玟,號能詩。嘗有詠宋高宗一絕云:「千金空買玉孩兒。」不得其解。讀《西湖志餘》,高宗嘗宴大臣,見張循王俊持扇,有玉孩兒扇墜,上識是舊物,昔往四明,誤墜於水者。問俊所從得,對曰:「臣從清河坊鋪家買得之。」詢鋪家,云得之提籃人;復詢之,乃從候潮門外陳宅廚娘處得之;詢之廚娘,云破黃花魚腹中所得也。上大悅,鋪家、提籃人補校尉,廚娘封孺人。

中牟縣城南,有湖數十畝,中有亭,額以蒲盧,為邑名士張林宗民表觴詠之地。予丙子以奉使祭告西嶽,過之,惜其命名非典,因為易名墊巾,以存林宗之舊,使後來知名流故跡。按《毛詩•小宛》疏云:「螟蛉,桑蟲也。果蠃,蒲盧也。細腰土蜂,謂之蒲盧。」郭璞《爾雅注》:「細腰蜂俗呼蠮螉,若水中之蒲,其根著在土,而浮蔓多緣木,故亦或謂之果蠃。」是細腰、水蒲,得以互稱,於命名之義,無一可者,不知當時義何居也。

予甲子冬奉使祭告南海之神,歲杪次桐城,大雪中,陳默公初未相見,即過予客署,二從者背負巨囊。揖罷,即呼具案,顧從者取囊書數十大冊,羅列案上,指示予曰:「此吾二十年來所輯《宋元詩會》若干卷,聞公奉使當過此,喜甚,將待公決擇之,然後出問世耳。」已過其滌岑,雪中遠眺龍眠諸山,縱觀是書,竟日賓主談諧,無一言及世事,此亦冠蓋交遊中所少。默公順治壬辰進士,二甲臚傳第一,以耳聾,不仕終。

予以乙丑二月抵南海,始與陳元孝恭尹定交。揖甫罷,即出一端石小研相示,曰:「吾得此水坑石,甚寶惜之,將以梁子藥亭公車之便,屬寄公於京師;既聞奉使,當至粵,故留以俟。」視其側,有銘八字,云:「獨漉之貽,漁洋寶之。」元孝工漢隸,此其手書也。予甚珍之。獨漉,元孝別字,亦自稱羅浮布衣。子勵,後中己卯舉人。

陳衎《奇石記》云:「米仲詔嗜石,有五石最奇:一靈壁石,高四寸餘,延袤陂陀,勢如大山,四面皆畫家皴法。近山腳特起一台,台上平下削,平處刻『伯原』二字,小篆絕佳。伯原,元清碧先生杜本字也。又一靈壁石,非方非圓,周遭如屏鄣,有脈兩道,作殷紅色,自凹處垂下,如瀑布之射朝日。高八寸許,圍徑尺,純黑,凝潤如膏。一英德石,高四寸,長七寸,如雙虯盤臥,玲瓏透漏,千蹊萬徑,穿穴鉤連。一兗州石,大如拳,堅致有聲,得之嶧山。一仇池石,亦如拳,峰巒洞壑,奇巧殊絕,刻其側曰『小武夷』。」

明大內英華殿供西番佛像,殿前菩提樹二,孝定皇太后手植也。《光祿寺志》云:「英華殿,四月八日供大不落夾二百對,小不落夾三百對。」叔祖季木考功詩云:「慈寧宮裏佛龕崇,瑤水珠燈照碧空。四月虔供不落夾,內官催辦小油紅。」蓋紀此事也。慈寧宮當作英華殿為確。

荊州南門有息壤,其來舊矣,上有石記云:「犯之頗致雷雨。」康熙元年,荊州大旱,州人請掘息壤出南門外堤上。掘不數尺,有狀若屋,而露其脊者。再下尺許,啟屋而入,見一物正方,上銳下廣,非土非木,亦非金石,有文如古篆,土人云:「即息壤也。」急掩之。其夜大雨,歷四十餘日,江水泛溢,決萬城堤,幾壞城。

海寧孝廉查伊璜繼佐,崇禎中名士也。嘗冬雪,偶步門外,見一丐避廡下,貌殊異,呼問曰:「聞市井有鐵丐者,汝是否?」曰:「是也。」「能飲乎?」 曰:「能。」引入發醅,坐而對飲,查已茗寧,而丐殊無酒容。衣以絮衣,不謝徑去。明年,復遇之西湖放鶴亭下,露肘跣行。詢其衣,曰:「入春不須此,已付酒家矣。」曰:「曾讀書識文字乎?」曰:「不讀書識字,何至為丐耶!」查奇其言,為具湯沐而衣履之。詢其氏里,曰:「吳姓,六奇名,東粵人。」問何以丐,曰:「少好博逸,敗其產,故流轉江湖。自念叩門乞食,昔賢不免,僕何人,敢以為汙。」查遽起捉其臂曰:「吳生海內奇士,我以酒徒目之,失吳生矣!」留與痛飲一月,厚資遣之。六奇者,家世潮陽,祖明世為觀察,以樗蒲故遂為窶人。既歸粵,寄食充驛卒,稔知關河阨塞形勢。會王師入粵,邏者執六奇,六奇曰:「請得見大帥言事。」既見,備陳諸郡形勢,因請給遊劄數十通,散其土豪,所至郡縣壁壘皆下。帥上其功,十年中累官至廣東水陸師提督。孝廉家居,久不復記憶前事。一旦,有粵中牙將叩門請謁,致吳書問,以三千金為壽,邀致入粵。水行三千里,供帳極盛,度梅嶺,已遣其子迎候道左。所過部下將吏,皆負籣抱弩矢為前驅。抵惠州,吳躬自出迎,導從雜遝,擬於侯王。至戟門,則蒲伏泥首,登堂,北面長跪,歷敘往事,無所忌諱。入夜,置酒高會,身行酒炙,歌舞妙麗,絲竹迭陳,諸將遞起為壽,質明始罷。自是留止一載,裝累钜萬。將歸,復以三千金為壽,錦綺珠貝珊瑚犀象之屬不可訾計。查既歸,數年,值吳興私史之獄,牽連及之,吳為之營救,查遂獲免於難。初查在惠州幕府,一日遊後圃,圃有英石一峰,高二丈許,深賞異之。再往,已失此石。問之,則以巨艦載致吳中矣。今石尚存查氏之家。六奇後卒官,贈少師,兼太子太師,諡順恪。

武昌小南門獻花寺老僧自究者,病噎食,臨終,謂其徒曰:「我不幸罹斯疾,胸臆間必有物為祟,歿後剖視,乃可入殮。」其徒如教,得一骨如簪形,取置經案。久之,有兵帥借寓。一日,從者殺鵝,其喉未殊,偶見此骨,取以挑刺,鵝血濺骨,骨立消。後其徒亦病噎,因前事悟鵝血可療,數飲之,遂愈。因廣其傳,以方授人,無弗愈者。

唐初修隋史,不為文中子立傳,千古疑之。且其時總裁者魏徵,秉筆者陳叔達,皆及門也,而房、杜諸人,又皆佐命,力豈不能為其師立一史傳,而必待三百年後宋景文修《唐書》,始為之表章於王績、勃、質諸傳耶?頃閱仇俊卿《通史它石》,論此甚快,可破千古之疑。其說本於《宋史》,非創也。《宋史》謂通為長孫無忌所惡,當時畏無忌,故遺通。而無忌之惡王氏,則由於王凝次子勮劾貶侯君集,君集與無忌善,因而惡及其祖耳。初叔達撰《隋紀》,王績欲借觀,且曰:「吾芮城兄亦有《隋書》若干卷,欲續成以終其志。」殆諷之也。予謂《隋書》不為王通立傳,《五代史》不為韓通立傳,二公未嘗以一傳有無為輕重,獨可為當時操史筆者惜耳韓通不立傳,亦別有說。通次子福畤,福畤子凝,凝子勔、勷、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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