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牒 清 新安程羽文藎臣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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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友夏曰:“古今多少才子佳人,被愚拗父母板住,不能成對,齎情而死。乃悟文君奔相如,是上上妙策。不知世人陰陽之契,有繾綣司總統,其長官號“氤氳大使”。冥數當合者,須鴛鴦牒下乃成。如此,即咎有所歸,正不必致怨高堂也。春風在手,抹殺月下老人。隨舉彰彰缺隱者,各下一牒,為千古九原吐氣。

  武曌,英華鮮顥,詔可催花。宜借配魏武帝,鎖之銅雀臺上。無使播穢牝晨,即以淫穢論。宜正配金海陵,兩雄旗鼓,頗足相當耳。

  王昭君,淒情惋調,青塚難埋。宜配蘇子卿。旄落氈殘之餘,咻琵琶一曲,並可了塞外生子之案。

  謝道韞,柳絮逸思,潘安仁花封冶意。一則風高林下,一則美擅車中。移花就柳,端不恨天壤王耶。

  班氏昭,淵深典贍,宜正配鄭康成。六經為庖廚,百家為異饌。

  薛濤,巧偷鸚鵡,色借鳳凰,空作風塵染濫。宜遠配張緒楊柳。魏收蝴蝶,舉止輕儇,恣其佻運。

  蔡文姬,靈心慧齒,辱跡穹廬,宜續配禰正平。以胡笳十八拍,佐漁陽三撾鼓,宮商迭奏,悲壯互陳。

  王韞秀,挺勁孤卓,惜其稍有炎心。宜故配寒郊瘦島,以消之。不然,亦直配李長源,十六年宰相妻,克善厥終。

  鮑令暉,清斫另巧,宜硬配庾信徐陵。庶可珊瑚鬥咽,琉璃鬥舌。

  甄後,玉固有香,花亦解語。無奈雨妒風狂,塘上一行,字字沉痛。宜奪配陳思王,慰此洛神癡賦,蒲生怨詩。

  杭妓周韶,澹遠瀟迥,有邁俗之思。宜操茶具,暫配陶學士,郵亭煮雪,而後念觀音般若經;終配蔡君謨鬥茗。

  侯夫人,尖酸宛惻,畢命梁下。宜鬼配薛道衡,燕泥飛禍,異事同傷。

  江采蘋,俊朗高潔,抱恨樓東。宜遙配孟浩然,林君複。肆癖湖山,共對梅花索句。

  崔鶯鶯,嬌憨淫冶。宜身配韓致光、李義山。以香區西昆諸艷筆,貌其柔柔款款,百世而下;又神配董解元、王實甫、關漢卿,謝其寫照摹情,令當時薄幸微之羞死。

  蘇若蘭,回文一錦,瞑截天孫,正索解入不可得。宜擇配楊德祖,共參曹娥碑陰雞肋話謎。

  朱淑真,圓音曲轉,困此駑庸。宜任配蘇子瞻、秦少游、晁無咎、陳季常、黃山谷、王晉卿、晏同叔、蘇子美、柳耆卿輩。綺舌交酬,錦腸不斷。

  班婕妤、左九嬪,高厚渾樸,永巷索居。宜留配簡文帝網元帝繹。可以麗句陶情,規言贊理。

  步非煙,慧語誰聆,嬌花不賞;飄香墜粉,亦複可疑。宜遣配宋子京,助修唐書,倦則命酒酣歌,令天不曉。

  花蕊夫人,短拈小摘,輕纖為妖。宜近配徐鉉舒雅、李昊韋莊、韓熙載等。風流一代,不夭斧斤。

  遼蕭後,騷雅纏綿,焚椒最慘。宜聊配蜀主昶、唐主煜,頗諳情緣,且以宸葩媲美。

  魚玄機,疏瘦亭亭。宜冷配張志和,嘲煙美水。不然,亦幹配貫休齊已,以伴遂初。

  黃崇嘏,奇跡突出,千古難雄。宜合配鄉人司馬長卿、揚子雲、王子淵、李太白,同筮仕于大周如意建元,為牝朝雌相。

  李清照,曠爽超越,播遷以還,貽羞牙儈。宜續配王十朋、謝希孟、米元章、陸務觀等。以金石剩錄,樂此桑榆。

  曹比玉,風操遒上,守貞三十載,未免情枯。宜勸配楊廉夫,臥起小蓬萊,榜門不下,一笛一琴,唱予和汝。

  楊容華,鶯吭亮溜,鴰鶬非群。宜即配王子安、駱賓王、盧升之。蜚聲振藻,不忝四家。

  婉王儀沖華,賦骨騷腸,顛危抑鬱。宜賜配文,文山共唱滿江紅一曲,氣吐為虹。

  張惠連,霞姿月韻,春夢樓高。宜聽配高則誠、馬東籬、鄭德輝、白仁甫、詹天遊等,節紅牙以度曲。

  秦女子羅敷,陌上歌長,箏中聲遠,半誇半謔,傲睨侯王。宜配甯戚馮諼,與扣角彈鋏嗣響。

  漢津吏女娟,慷慨悠揚,膽與識並。宜配尹伯奇、介子推,以礪忠孝之助。

  嚴幼芳,嬌啼嫩語,偏覺鐵中錚錚。宜配馬光祖、文及翁,以筆舌作中流之砥。

  關盼盼,燕羽差池,空樓不暖。宜配白樂天,蹴綠銜紅,呢喃于桃夭柳嚲之間。

  李秀蘭、徐月英,談諧歌笑,機捷轆轤。或配張藉、王建捧硯;或配盧仝、陸羽煎茶;或配劉伯倫、馬賓王作酒佐,致逸趣別,事事鹹宜。

  鄭月流,英資秀拔,屈身傭販,琵琶亭一作,情見乎詞。宜分配白傳淚、鄭潛詩、東籬曲,不使有老大商婦之歎。

  李弄玉,鸞影早孤,哀憤成響,藏名隱語,不減驛字雞碑。宜巧配謝靈運、沈初明,以離合諸作,慧解恭微破其岑寂。

  光、威、裒姊弟三人,聯輝競彩,幾使棣萼無花。宜急配王勃、王勔、王劇三株樹,錦披繡錯,合映一庭。

  郭紹蘭,別淚成吟,傳情燕翼。宜送配王謝,共乘飛雲軒,偕老鳥衣國裡。

  劉采春,雖羅嗊曲高,足敵元才子;然鱸魚不戀,半分韋蕙叢裴柔之之愛。宜奪配賀知章,一觴一詠,受賜鏡湖。

  其餘名字未新者,不必另配;有佳偶者,不可另配;有節烈者,不敢另配。一仍舊牒而已。



美人譜 清 秀水徐震秋濤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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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蓋聞芙蓉別殿,曾居窈窕之妹;楊柳深閨,不乏輕盈之媛。然而偏長易獲,全美難臻,必欲性與韻致兼優,色與情文並麗,固已曆古罕聞,曠世一見。故歌舞進吳,則寵冠蘇台,而鳥喙獲行成之請;琵琶出塞,則魂銷漢帝,而畫工攖上罪之誅。此“不惜傾城國,佳人難再得”之歌,雖為忘國解嘲,而亦見美人色之不易覯也。餘夙負情癡,頗酣紅夢。雖淒涼羅袂,緣鏗賈午之香;而品列金釵,花吐文通之穎。用搜絕世名姝,撰為柔鄉韻譜,使世之風流韻士,慕艷才人,得以按跡生歡,探奇銷恨。又何必羨襄王之巫雨,想阮肇之仙蹤也哉。

  美人艷處,自十三四歲以至二十三,只有十年顏色。譬如花之初放,芳菲妖媚,全在此際。過此則如花之盛開,非不爛漫,而零謝隨之矣。然世亦有羡慕半老佳人者,以其解領情趣,固有可愛,而香銷紅褪,終如花色衰謝之後,只有一種可憐之態耳。

  古來美人,有足思慕者,共得二十六人:

  西 子 毛 牆 夷 光 李夫人 卓文君 班婕妤 王昭君 趙飛燕

  合 德 蔡 淡 二 喬 綠 珠 碧 玉 張麗華 侯夫人 楊太真

  崔鶯鶯 關盼盼 蘇 蕙 非 煙 柳 姬 霍小玉 貞 娘 朱淑真

  花蕊夫人

  古來名妓,有足當美人之目者,共得六人:

  紅 拂 李 娃 薛 濤 紫 雲 蘇小小 琴 操

  古來婢妾,有足當美人之次者,共得四人:

  翾 風(石崇婢) 樊 素 小 蠻(俱白樂天妾) 朝 雲(東坡妾)

  美人遺跡,有足令人銷魂者:

  浣紗石 響屧廊 琴 台 青 塚 蒲 東 燕子樓 蘇小小墓 真娘墓

  一之容:

  螓首、杏唇、犀齒、酥乳、遠山眉、秋波、芙蓉臉、雲鬢、玉筍、荑指、楊柳腰、步步蓮、不肥不瘦長短適宜。

  二之韻

  簾內影、蒼苔履跡、倚欄待月、斜抱雲和、歌余舞倦時、嫣然巧笑、臨去秋波一轉。

  三之技

  彈琴、吟詩、圍棋、寫畫、蹴鞠、臨池摹帖、刺繡、織錦、吹簫、抹牌、秋千、深諳音律、雙陸。

  四之事

  護蘭、煎茶、金盆弄月、焚香、詠絮、春曉看花、撲蝶、裁剪、調和五味、染紅指甲、鬥草、教鴝鵒念詩。

  五之居

  金屋、玉樓、珠簾、雲母屏、象牙床、芙蓉帳、翠幃。

  六之侯

  金穀花開、畫船明月、雪映珠簾、玳筵銀燭、夕陽芳草、雨打芭蕉。

  七之飾

  珠衫、綃帔、八幅繡裙、鳳頭鞋、犀簪、辟寒釵、玉佩、鴛鴦帶、明璫、翠翹、金鳳凰、錦襠。

  八之助

  象梳、菱花、玉鏡臺、兔穎、錦箋、端硯、綠綺琴、玉簫、紈扇、毛詩、《玉台》、《香奩》諸集、韻書、俊婢、金爐、古瓶、玉合、異香、名花。

  九之饌

  各色時果、鮮荔枝、魚鮓、羊羔、美醞、山珍海味、松蘿徑山陽羨佳茗、各色巧制小菜。

  十之趣

  醉倚郎肩、蘭湯晝沐、枕邊嬌笑、眼色偷傳、拈彈打鶯、微含醋意。



花底拾遺 清 番禺黎遂球美周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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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引

  花者,美人之小影。美人者,花之真身。若無美人,則花徒虛設耳。然花則常有,而美人不常有,使既有花而複有美人。吾知美人之于花,必且休戚相關,好惡相合,殆所謂我與我周旋耳。其可與相往還者,在人則有三,在物則有五。曰郎、曰小婢、曰鄰姬,皆人之屬也。曰蝶、曰蜂、曰鶯、曰鴛鴦、曰鸚鵡,皆物之屬也。此外,一切塵俗,安可使闌入耶?第思開闢之初,造物者欲生百花,以泄其華英之秘,不知費幾許經營,而始各臻其妙。於色,則有淺深濃淡之不同;於香,則有清濁重輕之各別;于形狀,則有圓單複之各極其致,而且妖嬈其態,艷冶其容,即下至須之多寡短長,葉之大小奇正,莫不皆有可觀。而且不病于雷同,不傷於怪誕。造物一番苦心,使非有美人焉為之領略,而鑒賞之,不幾虛費之無用之地哉!吾輩鬚眉丈夫,亦未嘗不與名花為友,然終是以人愛花,固不若以花愛花之更為親切而有味也。則花之受愛於人,又何如受愛于美人之為浹洽而無間耶?心齋張潮撰。


  花事如羅虯、張翊,簡舉無遺矣!然而生香解語,顧影相憐;深院曲房,別饒佳致。道人讀書之暇,聊為譜之,不必溺其文情,聊堪裁作詩骨。

  春朝姊妹為嫩蕊乞晴。下珠簾寫種樹書。選芳名字小婢。戲拈榴瓣貼臂,作守宮砂。湖山背浴起落紅粘玉。金籠懸鸚鵡作花監。帶花香睡,惹浪蝶闌入紅綃。白衣稱簷蔔。避人入深叢,低枝罥鬢。摭拾花事作佳謎。

  摘發系茉莉與郎。調鸚鵡舌,教誦百花詩。聞席上有詞人自摘新紅餖飣。紅袂護風。深夜疏燈刺蠹。著輕縠睡蕉陰石幾納涼。摟人搖落緋桃成陣。薛濤箋榜移種事宜。郊遊遺失夜合,憂為俗漢取得。臨萱草帖。

  餐菊。妝樓上誤擲荼蘼,賺酸措大作情詩。花朝慵病強起。花時深閉小閣怕觸香煙。砌香篆作情字,恨春風吹散。暗祝桂花前。梨香下內集。

  碧紗窗下,摹疏影作刺繡譜。寒食後寫落花詩寄人。浴怪石待水仙開。揀古今名姬與花名合者,編作列傳。制香藕。梳頭碎紅圍地。燒手炮紙片雜飛花迸落。佩忘憂草,羞人喚作宜男。近枝頭呵積雪。閑以綠絲碎桃自況。借郎書拾殘紅點記。妝台畔雜置小盤松竹。誦郎詩偷識竹下。燈下剪石菖蒲。歎素馨不得作牡丹比鄰。唱小詞餘聲繞值花飛。搗鳳仙染甲彈箏。自撰根苗分種。晏起知有夜雨忙出芳階。采相思豆。

  令小婢傳情字,折葳蕤作郵筒。芙蓉水醮筆,自譜春容。踏青拜花田古塚。占花小婢報喜。姊妹夜集各出名花共賭。卸妝後杏黃衫子襯玉簪花。罨繡榭閉蘭。嗤郎麝氣。春病倩女巫禳解戒林下紅妝。齧指血摘荷葉寫書。拆荷花網藕絲纏臂。寫秋葉。憑闌細數落花亂風時一聲嬌怨。玉簪破葳蕤藏稚蝶。采百藥勘方療春病。簡方采合歡藥。折花荊枝刺臂玉暈微紅。新構朱蘭勒名筆顏題。小滿覓鄰嫗嫁杏。墮馬急挽垂楊。聞叢邊鈴索聲,低喚誰人。低聲誦取紅花咒。閉丁香庵雙跏習內觀。掃檻外待鄰姬踐約。七夕懸素馨燈乞巧。夜度芳徑罥帶。胭脂徑上縱橫小屐跡。仿燭。花制春釀。雨中架琉璃覆並頭花。系采縷束披枝。霧裡捉迷藏錯攬垂枝失足。俏步向園林尋媚蝶。敕侍兒理枕畔殘香。鬥譚花媒事臉赬。綠陰深處。作鳥語賺人。摘花連雙蝶送鄰姬,開盒時忽驚飛出。綠荷池自放鴛鴦。夢回失芍藥,知是郎至。佇立柳絮風前。

  坐階前砌紅白春茵嗔人行。就流紅送老蠻蛾,稱是薄幸事。扮壽陽妝。

  考訂花名。怨枝上啼鶯卻惜花不敢驚起。水閣對荷池繡佛浣灑莊嚴。鬥草濕羅裙。玉蘭片學寫春詞。串結瑞香球貽贈小郎。還妝閣喚小婢摘去刺衣蕪絮。嚼香蕊。剪花須。撾小鼓催花作酒政,為意中人緩急。百蝶譜收藏桃花片。剪花目台婢發嬌嗔。縱郎衣綴吉祥草護行。滴葉上天泉煮茗。脫繡鞋掛花間代幄。簡歷日覓種花佳期。插寒梅檀口輕呵。買古窯盤鹵作花金屋。胭脂花染唇,含毫寫相思字。雜佩贈人。避人轉入深叢驚怯。曉睛滴上池水傳粉。纖手捧紅蓮供佛。觀落紅有悟皈命空王。扶留葉雜木犀蕊結鴛鴦檳榔包。覓桐花鳳。元日結彩勝綴臘呆贈郎稱是宮花。紉蘭。作齋供採制春葩。藝蘭月令。裁芭蕉簟。花關待人濃葩隱面。洗敗葉裝作春燈。春夜出荼蘼露酒。飲次澆與海棠扈酒。簪花簇發倩郎分理。書帶草作同心結。明月疏陰長歎。

  曲逕避殘絲。回腰逐飛絮。玉指撥山茶教開。閑二三月廢罷女紅。結丁香庵,供事神女。執磁瓶自灌合歡。消渴吸香露。歌扇斥遊蜂。金丸彈破簇萼。侍兒分部司栽灌。拈花瓣盛相思淚。潮花結子太早;惜過牆枝入他人手。放蓮瓣喚作小船。修竹裡別建文房。攜銀燭探竊脂巢處。紗內懸膽瓶。對鏡比花發妒。上秋千飛紅如雨。行酒觸繁英有罰。唾香脂染損紅心。摹蘭竹影學畫。青絲一縷系狂蜂。除夜朱砂染柏葉。結束上採蓮船。串金剛子念珠。花祥瑞禱郎中甲。藏冰水制王色菊。


  跋

  黎忠湣公明季來廣陵,時值吾邑鄭超宗先生作黃牡丹會於影園,忠湣制七律十首,奪得狀頭。□□□先生評,抑何榮也。茲《花底拾遺》百五十餘條,約束芬芳,平章佳麗,誠可謂入名花隊以藏身,現美人身而說法者矣。心齋居士題



補花底拾遺 清 歙縣張潮山來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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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嶺南黎美周先生,著《花底拾遺》百五十餘則,約束芬芳,平章佳麗;現美人身而說法,入名花隊以藏身,真令人艷動心魂,香生齒頰。竊效顰於西子,同避世之東方,補其缺略。空慚狗欲續貂,仿厥體裁,或者蠅能附驥雲爾。

  百花生日,約鄰姬共祝。藏花瓣裝繡枕,紉茝。制小幡倩郎書字,戲以松針柳線為郎制荷衣。聞雨聲,命侍兒為花張蓋,選佳花彩蝶入繡譜。夏月,以蕉葉代簟臥,席草坐。晨起吸花梢露,選古人詠花詩,自繡梅花帳。收柳絮作茵褥,數花須,剜蓮房作茗碗。出巧思作花下朱欄。共郎考訂花譜。戲學鳥語,采百花可入藥者,蓮瓣書佛偈,纖指剝蓮房送郎口內。制花菹,握蓮子教郎射覆。制小詞鐫竹上,散花供佛,調丹青諸彩色染菊蕊。薛濤箋自寫藝蘭月令,梧葉落取制爐灰。搗花汁染詩箋,桐葉學書。嗔鳥啄含桃,剪桐葉作弓鞋樣。約鄰姬鬥草,花露和粉傅面。中秋夜艷裝種鶯粟。制花謎,倩郎簪花。荷葉貯水盥纖指,屑香瓣實錦囊,為郎制踏青鞋。擷花釀酒,折垂柳作同心結。洗桐,紉五色紗囊貯花種。制菊苗柳芽作茗,坐桐陰待月。囑郎命奚奴采紅葉,課婢灌花。花下晚妝,教鸚鵡百花詩。拜花神,囑郎攀桂花露與兒洗面。浣花,搗鳳仙花汁和粉傅面。噴水潤莓苔,鄭花蕊賺金魚。燈下位置花影,縛花球。



十眉謠 清 錢塘徐士俊野君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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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引

  古之美人,以眉著者得四人焉。曰莊姜、曰卓文君、曰張敞婦、曰吳絳仙。莊薑螓首蛾眉;文君眉如遠山;張敞為婦畫眉;絳仙特賜螺黛。由今思之,猶足令人心醉而魂消也。然莊與卓質擅天生,而張與吳兼資人力,二者不知為同為異。春秋之世,管城子尚未生,莊姜之眉自非畫者。第不知文君當日亦複畫眉否。漢梁冀妻孫壽作愁眉,啼妝齲齒,笑折腰步,京都人咸爭效之。其後,卒以兆亂眉之所系如此。大丈夫苟不能干雲直上,吐氣揚眉,便須坐綠窗前,與諸美人共相眉語,當曉妝時日為染螺子黛,亦殊不惡。而乃俱不可得唯日坐愁城中,雙眉如結,顰蹙不解,亦何憊也。西湖徐野君先生,風流倜儻,為文士中白眉所著。《十眉》《十髻》兩謠摹寫盡致。點染生姿,捧讀一過,今人喜動眉宇,手不忍釋,乃知名士悅傾城,良非虛言也。先生著作頗富,其《雁樓集》久已傳播藝林。予生晚不獲。登其堂,而浮太白,以介眉壽。僅從遺集中睹其妙制耳,前輩風流可復見耶。 心齋張潮撰

  十眉謠

  一、鴛鴦

  鴛鴦飛,蕩漣漪;鴛鴦集,戢左翼。年幾二八尚無良,愁殺阿儂眉際兩鴛鴦。

  二、小山

  春山雖小,能起雲頭;雙眉如許,能載閒愁。山若欲雨,眉亦應語。

  三、五嶽

  群峰參差,五嶽君之;秋水之紋波,不為高山之峨峨。嶽之圖可取負,彼眉之長莫頻皺。

  四、三峰

  海上望三山,縹緲生煙采。移作對面觀,光華照銀海。銀海竭,三峰滅。

  五、垂珠

  六斛珠,買瑤姬。更加一斛餘,買此雙蛾眉。借問蛾眉誰與並,猶能照君前後十二乘。

  六、月棱

  不看眉,只看月。月宮斧痕修後缺,才向美人眉上列。

  七、分梢

  畫山須畫雙髻峰,畫樹須畫雙丫叢,畫眉須畫雙剪峰。雙剪峰,何可擬。前梅梢,後燕尾。

  八、煙涵

  眉,吾語汝,汝作煙涵,儂作煙視。回身見郎旋下簾,郎欲抱,儂若煙然。

  九、拂雲

  夢游高唐觀,雲氣正當眉,曉風吹不斷。

  十、倒暈

  黃者檀,綠者蛾,曉霞一片當心窩。對鏡綰約覆纖羅,問郎暈澹宜倒麼。


  附十髻謠

  鳳髻(周文王時一名步搖髻)

  有髮卷然,倒掛麼鳳。儂欲吹簫,淩風飛動。

  近香髻(秦始皇時)

  香之馥馥,雲之鳥鳥。目然天生,膏沐何須。

  飛仙髻(王母降武帝時)

  飛仙飛仙,降於帝前。回首髻光,為霧為煙。

  同心髻(漢元帝時)

  桃葉連根,髮亦如是。蘇小西陵,歌聲相似。

  墮馬髻(梁冀妻)

  盤盤狄髻,墮馬風流。不及珠娘,輕身墜樓。

  靈蛇髻(魏甄後)

  春蛇學書,靈蛇學髻。洛浦淩波,如龍飛去。

  芙蓉髻(晉惠帝時)

  春山削出,明鏡看來。一道行光,花房乍開。

  坐愁髻(隋煬帝時)

  江北花榮,江南花歇。髮薄難梳,愁多易結。

  反綰樂游髻(唐高祖時)

  樂游原上,草軟如綿。婀娜鬟多,春風醉眠。

  鬧掃妝髻(唐貞元時)

  隨意妝成,是名鬧掃。枕畔釵橫,任君顛倒。


  跋

  美人妝飾古今異。尚古人塗額以黃,畫眉以黛。額之黃,殊不雅觀,今人廢之。良是第不如黛之色。淺深濃淡何若?大抵當如佛頭青。然古又有紛白、黛綠之雲,則是黛為綠色數寸之面,五色陸離,由今思之,亦殊近怪,豈古人司空見慣,遂覺其佳而不復以為異耶?噫!古之眉不可得而見矣,所可見者,今之眉耳。余意畫眉之墨宜陳不宜新,陳則膠氣解也。畫眉之筆宜短不宜長,短則與纖指相稱,且不致觸於鏡也。鄙見如此,安能起野君於九泉而質之。 心齋居士題

閒情十二憮 清 莆田蘇士琨聖孚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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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憮仙

  夫世外奇緣,非絕奇人不能遇也。奇人猶或不遇矣。惟奇人不能遇,其奇乃為真奇緣,絕世堪傾倒耳。桂樹幽幽,毛衣自緣。花源半笑,映帶桃腮。月滿仙壇,彩鸞乘而飄舉。風清藍水,元霜盡而不歸。此絕奇緣,塵土何以堪此?問之蘇郎,當在碧落飛行處乎。

  憮達

  夫褌中之事業,庸人領之。窘如囚拘,達士輾然。以為青眉之內,遠山之前,皆神奇所變化也。非通身是寶,不足與於斯。奇之絕者,其東方生乎?長劍割肉,一何勇也?朵細君頤,又何甘也?吐故納新,妙如弄丸,又何快也?若老彭之形贅,奉倩之神傷,皆未達趣,安知其旨?故曰:至情無情者,其東方生乎?

  憮奇

  夫怒松生寒於半天,驚峰拔舞於遼迥,男兒之奇若是矣,得不見曲欄疏竹,玉韻瀟空,半水龍泉,虹光飄鬥乎?此又奇之奇矣!古來女流奇俠如政姊韓娥,奇識如阮新李姊,奇趣如紅拂柳姬,奇骨如紅線輩,皆是奔天震地,鬥月驚雷。世界未落,雙眼長青,目以女流不可,就目以勇流亦不可,直是床頭捉刀,奇流無二。嗚呼!盡令此間逐塵漢吐舌死矣!

  憮俊

  人言俊不傷道,夫黃埃易老。白日睡眠,秋色伊人,久在水中,但患不俊耳。何傷道之有?琴心三弄,引度淩雲,紅拂一枝,臨風舞怪;自爾神俊,翻飛難禁;目空千古,此時縱大聖人大菩薩大阿羅漢,止有眉宇作聲,微微快笑,何敢一吐舌其傍乎?是為真俊,可喜也。

  憮才

  文章之事,寸心千古。倘慧業不具,且亦徒然,豈意得于修蛾長腕間哉?嬌霞解語,掩映秋水之神;落筆生波,澹蕩春山之黛。既已含毫髮付,自笑東風矣!千載而下,猶令人顧慕徘徊不能已已。況夫把臂露初之會,同嘯星晚之前者,其情景當何如哉?倘爾不信,疏暉斜倚,悠影憐人,半笑風前,獨無聊賴。試想流水一葉,胡笳數拍,謝家雪清,錦字月明,怎容爾不一叫一眉清矣!

  憮色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神物奇醜,何必為容。然出塵遠體,總系仙才。好德如好色,非慧男子不至是。長卿之病渴,陶令之閒情,豈欺我哉!洛妃乘霧,江浦佩明,遇猶不可得,況可得而不好也!

  憮飲韻

  宇宙之間,凡物皆有韻,況閨房之秀乎?雖然,韻固難也,飲韻自難。張京兆之飲,飲於眉者也。楊毫暉之飲,飲於聲者也。虯髯客之飲,飲於發者也。張君瑞之飲,飲於琴者也。留仙台之飲,飲於裙者也。司馬長卿之飲,飲于詩文、臉際者也。飲如數子,始為知趣,為當行家矣!傍肉為歡,憨憨無味,此俗觀也。

  憮憐賞

  夫同調相憐,滄洲不遠,況夫明月共分,不勞千里者,而無可憐哉?玉淨花明,妍無停趣,憐賞者何一而足焉?歡則千花聳笑,其神嫋也。悶則峨眉積雪,其神秋也。舞則明霞水拂,其神俊也。流連歌詠,則環佩天風,其神遠也。陽臺片雨,盡足洗酲,湘水一泓,總傳佳思;小中見大,自是至理,非戲論也。古來如竹皇之憐舞,楚伯之憐悲,元機之憐夜,李郎之憐駿,謝公之憐絮,中郎之憐弦,皆真可憐而真善憐也。快絕千古矣!

  憮快境

  夫明月流杵,名花醉露。神有悅暢,何得莽然。豈可以解語花月,不煩標位哉?故德曜宣薑,宜置之泉石,助其幽也。虞英源女,應置之洞天,飄其爽也。大家逸調,頓之牙廚;謝韞高談,遲之錦帳;舞淨腕於風前,弄玉卮於霞上。位置既佳,神韻自絕。何得尋常閨閣間哉?

  憮惜別

  快心相晤,千古一夕,何堪言別。然別固不免也。惟有別而佳情吐矣!俊膽傾矣!紅淚落而碧空悲矣!離恨搖而情霞變矣!白雲在天,山陵悠而自出。王孫青草,漳河弦而曉飛。辛清婉切,怨滿上流;素臆回文,玉關反駿。雖是絕興,翻為千古,快興何可少哉!

  憮風流

  古謂人諭之至者,不風流不至也。瀟湘竹淚,風流之魁矣!輾轉琴瑟,風流之最矣。犢鼻共滌,風流之聖也。飛星排闥,風流之神也。馬飽姬來,風流之快也。何時何處,不足風流者,特恨無真風流耳。榻畔喜天女之禪,碧紗熟江南之夢。銀瓶汲水,解渴文園。清露作花,暢懷元度。風流豈異價乎?雖然,必具真風流識風流骨風流才者,乃足當之。非是者,寧枯坐學太常勿憎俗趣可也。

  憮佐侍

  夫世外嫣姿,類有競爽,巫湘標映,蔚而成奇。安可令芙蓉一枝秋江自冷哉?細題隨侍亦各有宜,品清者宜倩婢,晚霞之擁新月也。品幽者宜松婢,輕風之吹奇韻也。品麗者宜淡婢,海棠之玉簪也。品遠者宜逸婢,蓮花之荷葉也。品嚴者宜快婢,松柏之春風也。品濃者宜疏婢,艷夏之薌澤也。品俏者宜通秀婢,秋霜之菊韻也。荀香何粉,迭笑蘭堂;墓雨朝陽,映人淡適。亦一也快。


  跋

  是亦《悅容編》之類,而風期散朗,自見雅人深致。《閒情》一賦,寄託遙深,正不得輒以白璧微瑕訾陶靖節也。乙丑仲春震澤楊複吉識



黛史 清 句曲張芳菊人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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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川章子大力,於坐睡食酒香五者,有疏焉。謂之曰:史猶雅言或佐之史也。坐睡食酒,皆有香以生其清微。而常於坐為昵,坐獨事也。除神之庭,神將自明。餘三非能以獨為事也。自他有耀,居一于對,居一于旁,居一於偶值也。對言室也,旁言媵也,偶值言伎也,邇有患焉?多有患焉?邇則媟,多則落。媟敗吾守,落去吾事也。是故有取於黛,黛以遠為其義者也。予故戲續一疏曰《黛史》,其目有六:曰厚別、曰養麗、曰靜娛、曰一儀、曰煉色、曰禪通。

  男女之遇,有賓道焉。禮文繾綣,重之固之巹合燭出,取於昏夜,事如寐矣。黛則以明相見也。珠玉以心之,琴瑟以好之,朝日夕月以潔齊之。致恭於匜饋之間,而屏昵於裳帶之末,室事之所辦也。家事之所成也。不相辨也而相辨也,是曰厚別。

  倩以為巧,盼以為美。詩詠碩人,曲而盡矣!倩之巧盡,或傳諸聲。盼之美盡,或寓諸容。聲有逞焉,容有佚焉,巧美之得全者或寡矣!聖人惡其盡也。罕譬諸繪事,繪事猶人為也。黛則幾於天事矣!倩盼之上,不示其巧,不見其美。而美巧之質,恒藉之以相全,其惟眉乎?眉之居首,居質於空有之間,而著文於發囟之際,所謂無用之地也。閑靚而明惠者,善藏於無用,非倩與盼之所可盡。是故雅步以安目也,善睞以安眉也。眉目之間,而首之所以致清也,四末之所以致端也。喻其端清,不言而得矣。是曰養麗。

  人生無歡,歡如家室,其頃焉耳。童稚之昵,不知其莊;農戍之暌,不知其厚;富貴之靡,不知其淡;貧老之瘁,不知共幽。今夫面首,身之上也。手與足,身之四末也。緩其結束,四末散弛,無有上也,但橫陳耳。一棄離之,其鄙滋甚。由是髢填以為觀,搓齒丹唇形其艷,褂裳以為粲秀腰修領見其都,若是者猶常均之質也。今夫黛之為娛也。春煙可懷則斂裳修禊,夏草未歇則約帶倚風;閑軒秋爽則角茗讎書,曲室冬清則然燈弄翰。妝台不借於鉛調,丈室無妨於花散也。故京兆之瞴,可以由房,可以節色,不謂之昵;文君之遠,可以當壚,可以乘駟,不謂之靡。是曰靜娛。

  喜顰語默,黛之四儀。心止於所,可以有儀矣。故喜之守黛也審,顰之守黛也審,語默之守黛也審。喧景含荑,黛之喜也。微雲拂漢,黛之顰也。朱弦拂袖,黛之語也。清月翳林,黛之默也。喜顰語默,無作也。而感諸黛,黛無作也。而感諸近侍,感諸同類,感諸君子矣。故息媯不言,強宰銷其蠱術;李妹善對,獰嫗戢其囂風。是曰一儀。

  夫圭窬之息,非有卻扇之姿也。縫裳之嬪,非有出鏡之艷也。蹇修難托,自成其廣永矣!象服未施,自見其清揚矣!雖然,此猶以黛為黛也。房敖之由,其質彌端,其文彌婉。徐淑之裁翰,蘇蕙之陳圖,以手為黛也。越人歌其山木,謝女詠其白團,以口為黛也。雖然,此猶近於黛者之黛也。夫晦朔相望以為明者也,澤山無心以為鹹者也。無所怠於其終,禮以為之前矣!無所怨於其末,恩以為之裡矣。恩禮不匱,無易悴之齡。是曰煉色。

  鷲嶺之言,有色諸天;兼乎粗妙,形墜即欲;情超即禪,分界有三,本一境耳。如登山然。曉則堆藍,曛則柴紫,當其漸遠;蒼蒼橫翠,已而遙辨;一抹雙螺,邈若雲霄,不知同在地上也。心無正音,宛成流濫;彼以故意,此以新姿,懟已生矣,薄已成矣!是故黛之為質,僅有而已。有亦無也,何從執哉?知有之無,是曰禪通。

  往予有食色觀刻之楚中,海內見者,第以為楚夾精言耳。意者觀與食色,猶二也。今複拈《黛史》,夫彼已不啻有雙眸觀我矣。若之何如馳而不知止也。子瞻雲: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以視解人定不河漢。




小星志 清 秣陵丁雄飛菡生 著 江甯胡其毅致果 刪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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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六五。貫魚,以宮人寵,無不利。 ”

  《詩》: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實命不同。嘒彼小星,維參與昂;肅肅宵征,抱衾與綢,實命不猶。(眾妾進禦於君,不敢當夕見星而往,見星而還,因所見以起興言其所以如此者,由於所賦之分不同於貴者。是以深以得禦於君,為夫人之惠,而不敢致怨於往來之勤也。)

  《禮》:“行役以婦人”。(疏曰:婦人能養人,故許自隨。)

  《魏表?魏淮陽王孝友表》曰:“古諸侯娶九女,士有一妻二妾。”晉令:“王侯官品一至九,置妾各有數。”所以陰教聿修,繼嗣有廣。而聖朝忽棄此數,將相多尚公主,王侯亦娶後族。故無妾媵,習以為常。婦人多幸,生逢今世。舉朝略是無妾,天下殆皆一妻。設令人強志廣娶,則家道離索,身事迍邅,內外親知,共相嗤怪。凡今之人,通無准節。父母嫁女,則教之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勸以忌,持制夫為婦德,以能妒為女工。自雲受人欺,畏彼笑我。王公猶自一心,以下何敢二意。夫妒忌之心生,則妻妾之禮廢;妻妾之禮廢,則姦淫之兆興,臣之所以毒恨者也。請以王公第一品,娶八通妻,以備九女稱事。二品備七,三品四品備五,五品六品則一妻二妾,限以一周,悉令充數。不充數,及待妾非禮,使妻妒加捶撻。免所居官,其妻無子,不娶妾。斯則自絕,無以血食祖父,請科不孝之罪,離遣其妻。(按《律》七出條內一曰無子,一曰妒。)

  卿大夫不可無侍妾,此皆天理人情之至,不可以褻行目之也。聖賢之同于凡夫在此,儒行之別於二氏亦在此。然而漁色,實士人之大戒也。與其漁於色也,孰與無二色,勢必不能無二。而念亦難於頓絕,則有品節限制之權焉。按《禮》:古者五等諸侯,皆有八妾。降及於士,則一妻一妾。國朝之制因之,藩國親王額設支俸之妾八人,郡王不得過四人,鎮奉國將軍不得過三人,則官僚當從郡王將軍之例無疑也。士即大貴,妾不得逾三四人,侍婢不嫌倍之。庶人雖擁素封之業,置二妾猶不大違於禮。《內則》曰:“子有二妾,父母愛一人焉,子愛一人焉。”是也,否則逾分矣。媵婢則可量寬其額,而過多亦導淫之囮也。

  至於弱冠治經之士,褐未及釋。而一妻能治內事,則置妾乃荒業之端。待壯年艱嗣而議納妾,未晚也。媵婢則通房之所必須,而亦以少為貴矣。然愚猶以為傳家之道,子孫果能遠色貴德,尚矣,設有好佚游好晏樂之氣質,則寧聽其漁於妾婢,而務禁其漁於外色,為其上千國憲,而下比群奸。此喪身忘家之本也。

  《儀禮》名夫為“君”,名正室為“女君”。妾猶稱曰“側室”,婢之有子者曰“婢妾”。即側室亦不得稱矣。故夫之臨妾也,以君道為夫道。但有侍立而無侍坐,妻之臨妾也。以母道恭姊道,與夫同席不命坐,與夫別席亦命坐,妾與子婦相參承,夫恒貴子婦而賤妾,以子婦有承祧之責而妾則不社會於廟者也。妻則上妾而下子婦,以妾任事夫之役,而子婦則事我者也。故妾侍夫側,嘗為子婦作引導。侍妻側,則女若婦俱當以肩隨之體讓妾。亦有不必讓者,宗子婦之長於父妾者是也。婢妾又下妾一等,而不得與嫡子之婦同班矣。蓋婢有子而附名於妾仍婢也,夫亦以婢臨之而已。妻則為夫為子,當稍優其待,而進之群婢之上。然亦班於妾後,而不得如妾之命坐也。飲食寢處,則當使之越群婢班焉。即無子而久禦於夫者,亦與之相上下可也。大概妻之待婢妾,與夫待妾之體同。婢妾之待妾,與妾待妻之體亦同。而先後進之間,複有辨。媵婢先妾而進,又或先妾得子,雖壓於女君,不得如妾之同坐席隅。而聚於側室中,亦可以肩隨之體分左右,但當讓妾一肩。若後妾而進,則雖有子而難與妾比肩矣。妾有多體,而所生之子無貳體,子事所生之母,則不得與嫡母同體。妾與婢妾之臨其子也,亦不得與嫡母同。蓋參食母之體於其間,以避尊也。

  古人寢榻之處,非妾不與。故雖多子亦不廢妾,意固以“妾者,接也”,我可褻視之耳。

  《禮?昏義》:“天子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鄭康成雲:“後當一夕,三夫人當一夕,九嬪當一夕,二十七世婦當三夕,八十一禦妻當九夕。十有五日而周。”梁國子博士清河崔恩,撰《三禮義宗》,有後夫人進禦之說。凡後夫人進禦,自下而上,十五日遍,象月初漸進至甚,法陰道也。婦人陰道,晦明是其所忌。故古之君人者,不以月晦及望禦於內。晦者陰盛,望者爭明,故人君尤慎之。《春秋傳》曰:“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以辟六氣,故不從月之始,但放月之生耳。妾禦八十一人為九夕,世婦二十七人為三夕,九嬪為一夕,三夫人為一夕,凡十四夕,後當一夕,為十五夕。明十六夕,則後複禦而下,亦放月以下漸就於微也。”

  諸侯之禦,則五日一遍。亦從下始,漸至於盛。其禦則從侄娣而迭為之禦。凡侄娣六人當三夕,二媵當一夕,凡四夕,夫人專一夕,為五。故五日而遍。至六日,則還從夫人,如後之法。卿大夫有妾者,二妾共一夕,內子專一夕。士有妾者,但不得專夕而已。妻則專夕。凡七嬪以下,女禦以上,未滿五十者,悉皆進禦,五十則止。後及夫人,不入此例,五十猶禦。故《內則》雲:“妾年未滿五十者,必與五日之禦,則知五十之妾,不得禦矣。卿大夫士妻進禦之法,亦如此也。”

  金生雲:“禦妻妾有術,此語似非實是。蓋惟誠動物,妻妾間豈用術之地。然婦人女子,見偏性執,非假術以禦之不可。有術,然後駕禦安妥,歸於和洽,究竟亦是誠而已。一人處內不和唐一庵勸之居外。有老僕問:“何故居外便得和?”一庵曰:“其病根在此。情狎則易遷,凡人之情,令其可繼,一時用得多,後便不續。久則變,變則通。所以自防者,須吝情。吝情者,須疏跡。”

  夫之於妾,何以不言服。蓋惟情有輕重,難以預定,在人以義起之耳。甘泉先生為蒯氏服九月,以其代妻事母久而慈子有成也,後之服妾者擬之。《禮記》雲:“士妾有子而為之緦,無子則已。 ”


胭脂紀事 清 香山伍端隆國開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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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子病酒五羊,二客闖門,拉赴珠江之遊。舟中紅妝數人,每坐輒簇伍子,中一姬口脂最鮮,伍子問曰:“脂有法乎?”曰:“法則有之,而不可傳也”。酒半酣,拾舟就岸,射骰子長林之下。伍子連負四五觥,罷去。散步亂葉中,見紙一角,拾而展之,則古本書也。

  其書葉心名《紅暉閣逸考》,即言胭脂事也。其文曰:

  秦子都初名碧玉,汾陰人。晉禽吏秦植之女也。年十三,以冶色著,人呼為子都。子都曾遇道人至其家,拊之曰:“此女不類人間”。授以渥丹之法;使子都自汲汾水,注古鼎烹之。水既沸,道人袖出物少許,點沸湯中。忽嫋嫋凝紫煙,子都拂之,煙愈重,滿鼎作紫金色。子都因取綿絮覆煙上,煙盡入絮,遂藏以為膏唇之飾。道人既去,子都乃時時集煙。所居不論遠近,鹹就子都求紫煙綿。子都性懶散,年二十不嫁人,以鬻胭脂供父母。又不耐水烹煎,凡求者止以齒嚼綿汁少許,各持歸,隨綿多寡悉是紫煙之色。於是千里內外女子俱來就子都,呼“胭脂師”。後子都既老,面猶桃花色。一夕,水沖其廬,子都化去,不知所之。後人弗得其法,但向汾流汲水漬綿,漬不成則熾炭候其水盡,又不成。有黠女子曰:“胭脂男女之艷色也”,則擇日與男子交而後制之,終不成。乃相與立廟于汾水上,加子都號為“紫府胭脂之神”。每歲三月、八月,諸女郎著紫衣或紫裙,紫帶紫冠,簪紫,氎帨用皆紫,設祭於廟。歌《紫府之歌》以娛神。神來則有紫氣出於牲上,尋飛颺滿空,須臾牲醴花果盡變紫色,祭者以是為驗。又各鑄小神像事於私室,欲制胭脂,則先斫取桃枝煎水,遍灑屋兩楹,又斫桃枝寸許數千條,圍插牆陰,禁雞犬勿使鳴吠,貢一杯紫琉璃於神前,禮拜之。又以桃葉自然汁刮其唇,少出血,乃將汾水置鼎內。遠者則用井華水隨便點以紫色花,別沸湯溫之,長跪以待,稍瞑目則化為胭脂矣。然後入綿什襲藏之,其色如天半朝霞。後世胭脂之法,始於此也。

  伍子讀罷,眉舞色飛。自念《紅暉閣》一書,素不經見,其事又素所不聞。是時同舟有以博雅聞者,俱茫然不知。獨先時鮮唇一姬曰:“儂固自有法也。欲制胭脂,先祭胭脂神”。伍子曰:“胭脂神為誰?” 曰:“胭脂神相傳出西川,即紫姑也。祭之日每歲正月十五至三月春盡日以前。連日祭之,先采新花及楊柳葉,仍煮桃葉湯滌器,懸一鏡以伺神來。來必於夜,燈光中視鏡有過影,即禮拜之。旋取胭脂綿百二十章,逼以沸湯,令盡出其汁。又用赤金箔如胭脂數,真珠末四分,大紅珊瑚末四分,血珀末三分,梅花冰片一分,和金箔搗為泥,將所逼胭脂汁,入精細磁碗,分作二十分。又將金箔等分作二十分,入胭脂汁內,攪勻置烈日下,候其稠,乃取胭脂綿縮取其汁,曬之極幹,用淨竹器盛之。下設冷泉水,水中點以時花之極芬者一二朵於胭脂,移就朗月以吸月華。月初七至十四五,望後之月雖佳勿取。滿八九日,又置烈日曬極於,然後以絹素封固次第取用。”伍子曰:“望後月即不用者何?”姬曰:“望前乃生月,露下多成珠,物沾之潤,其氣暖能發顏色。望後乃死月,露下少成珠,物沾之始潤終枯,其氣澀不發顏色。

  伍子於是爽然起曰:“合古今之說胭脂事,其盡於此乎。《紅暉閣》不見於書林,吾幸睹其殘缺,又得今制以暢其旨,一物雖微,其亦有天幸也。此法傳,於閨閣麗事不為無功。獨惜我輩方在塵勞中,白駒赤電,冉冉誤人。況乎道德文章,未有涯涘,晝則竭膽力以赴精華,暮則盡形容以供蕉萃。雖有秦碧玉在前,紫衣紫冠紛紜侍側,其奈潘郎之鬢何哉!舟興未終,搦管紀事,不醉死不休矣。

  陳子明曰:胭脂即燕支,又作焉支,又作閼氏。地名,花名,亦人名。古詩“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娶無顏色。”唐宋朝有口脂面藥之賜。其法實出秦弄玉粉丹偕簫史飛升。秦子都想是弄玉後身,故名碧玉。非國開好事不能盡此狡獪。衛懶仙曰:唐天寶宮中下紅雨,太真命宮奴各以碗勺承之用染,自有天然色艷,千百年後惜未有得以靧面者。今倩國開韻筆,傳出紫煙法於人間,嫏嬛惜逸此則,餘搜奇補之。

  附記:女星,旁有小星,名始影。婦女夏至夜,候祭之,得好顏色。子都為胭脂神,綠窗私室亦當塑像配享。


  胭脂記事跋

  髻鬟有品,妝台有記,洎乎《黛史》、《眉謠》,抽秘騁妍,更無微不入。帷是膏唇丹飾尚少志述,金閨缺典應為之首屈一指。得此記事,香艷彌絕。僕本恨人,亦不禁眉飛色舞。丙申初秋震澤楊複吉識。




十美詞紀 清 吳江鄒樞貫衡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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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敘

  偶於拾字僧筐中檢得一帙,雖紙頁破碎而字跡尚未模糊,且甚嫵媚。中載小序一、小傳十,傳後各綴以詞,題其首曰“酒城漁叟著”,複有鄒樞字貫衡及松陵鄒氏家藏印章,則鄒生者固吾邑人也。中有陳圓圓一傳,則與圓圓同時,大約生於勝國天啟年間。序末自著雲“辛酉初夏書”,則此書成於康熙二十年也。觀其興致清狂,文詞雅麗,其為風流才子無疑。獨異既少負雋才,一時名盛,即事業未著,而詩文可傳。何近在同邑,且未有知其姓字也?時朝廷特開鴻博之科,一時名士,俱與其列。以彼其才何獨見遺?豈淡泊相遭放浪自得,久矣置功名於度外乎?且玩其詞意,即多感慨之情,並無窮愁之語。狎妓征歌,尋花問柳,則家之素封可知。生平著作要非無力付梓者,何湮沒不彰一至於此?因思天下之大,人才何限,顯揚什一,淪落什九;彰著什一,湮沒什九。有唐賜方乾等數百人孤魂及第,吾恐尚有抱孫山之泣者耳。安得上天雨酒,大地作杯,澆盡古今才子之墳,則鄒生者亦得沾其餘瀝焉。更有不可解者。名士必悅傾城,而佳人難逢才子。而若人生平奇遇不一而足;巧蝴蝶,天然其妻也;如意,天然其妾也。年相若,才相等,使屋貯二嬌,遊多名妓,嘲風弄月,惜玉憐香,豈非千古福人,千古快事?乃一則貪利而賣,一則母怒而遣,遂以千載奇逢化為千載恨事,雖迂腐頭巾必不出此,豈從來薄幸多出風流才子乎?彼鄒生者,幸而不解相思,尚得於詩酒場、歌舞隊縱橫徜徉,終其餘生。而所謂巧蝴蝶、如意者,流落天涯,旋遭兵火,竟不知所終矣,可不惜哉!因將原本手跡收藏,別錄一通為副。其末一頁為《琵琶婦朱增傳》、詞曰:“瀟湘夜雨已汗漫……”破壞不可複讀,姑闕之,不以己意增補雲。已未仲冬同邑楊淩霄漫序。


  自序

  詠王獻之桃葉之歌,吟蘇子瞻柳綿之句。玉局詞人,猶迷水盼;金蓮學士,尚明蘭情。七賢亭琴酒宵陳,百美圖蟬娟曉起。霞妝星靨;攪菱鏡之春雲;金鳳銀鵝,試舞衣之秋襞。翡翠樓前,競解紅鸞之佩;鴛鴦渚畔,時抽絳樹之簪。至若遇花奴於小曲,譽重憐憐;逢蕊女於幽坊,名高盼盼。和香箋而詠柳,酬粉筆以題梅。謝秋娘之雅調,不肯送客淇間;霍小玉之風情,豈願數錢河上?欲脫煙花之藉,思依龍鳳之賓。無何而梁園榛莽,金穀灰塵。烏衣燕子,飛入遠近人家;凝碧優伶,散往尋常巷陌。宜春院風流雲散,猶存李白酒樓;走馬台燼滅煙消,誰識盧仝茶館?文簫翠笛,俱歸山水清音;艷曲濃歌,都付漁樵新話。揀殘編而書農譜,執禿管而寫牛經。瞻星望氣,誰為識寶之英賢;擲果分綃,翻憶憐才之窈窕。展三冬而抒采,續藻雲乎哉;列十美以填詞,感慨系之矣。辛酉初夏酒城漁叟自序。


  巧蝴蝶

  余在繈褓,即外祖母撫育。十二歲,外祖母憐余深夜讀書無有伴者,乃命媒婆莊嫗,以三十金買得徐氏一女。年十二,眉目秀麗如畫,以七夕來,呼為阿巧。數日後,巧垂泣告餘母曰:“我非徐氏女,乃某族之某房女也。”餘母大駭,即命莊嫗召其母至曰:“我與汝家系至戚,豈可為此事?若論中表,我與汝兄弟也。令愛與我之子女輩亦兄弟。”遂備酒同拜,皆以兄弟相敘。

  巧敏慧,詩詞寓目,三遍即熟。好畫蝴蝶,若有滴水在案,即隨水畫蝴蝶形。閑則研朱砂濾青花粉,買白箋描畫蝴蝶。到後園撲取活者置室中,掩窗戶以扇逐之,觀其飛舞之態,於是畫愈工。余母常以素絹制新樣裙,命之畫。服之,風吹裙帶,蝶若翻舞,見者歎絕,呼為“巧蝴蝶”。

  一日與侍女海棠同宿。餘作歌嘲之曰:“巧蝴蝶,作盡風流業。若到花叢伴海棠,花神定有勾魂帖。”巧因自嘲曰:“巧蝴蝶,欲畫心終怯。高飛難近寶釵旁,低飛且隱湘裙折”。嗣後更不復畫。

  會東城伍學憲,有公子字存敬者,中年少嗣,欲娶偏室。先于橫塘采雲莊上,構造鴛鴦樓,雕甍畫棟,為瀟湘綠綺窗,琪花玉樹,交映前後,以見金屋貯嬌之意。然後渴余父求巧,以二百金為聘。餘母厚備妝奩,如親生者。去後慰問不絕。曾以柿蒂續一方,作小楷,備敘姊弟相依之義,風雨聯吟之情。後附意《難忘詞》三首。外有水晶圖書二枚,金陵色箋一匣,西洋白苾,布一匹,水沉香三兩,遺餘。余遍示兄弟,皆為慘然。余以南京花縐一端,犀簪一枝,取桃花淺色絹,作小楷述舊意,和其詞韻答之。甲申乙酉歲余兄弟避亂于鄉,明年歸城而音問疏矣。

  借梁園金谷培養瓊肌。珠作唾,玉為啼,道黌堂女婢,聰明侍鄭;槐扉根葉,窈窕名崔。蝶譜時窺,鳳毫輕點,巧奪滕王孰與齊?粉字吟梅和雪寫,碧箋詠柳帶煙題。曾共湘簾吹絮,倚簫選夢,多少事說著眉低。青嶂隔,紺園迷,釭花夜笑,往恨重題。鵲渚遺簪,淚辭春閣,鳳樓鏁佩,影伴香溪。鴻音憑紙待尋蹤,南浦橫塘待渡,踏遍雲堤。(春風嫋娜)


  如意

  餘年十五,外祖母以二十五金買一女,名如意。年十四,色態俱絕。外祖母于寢室旁辟一小軒,俾餘夜誦。女洗硯擁書拂幾掃榻瑩潔一塵不到,餘甚喜之。如是者一年,余偶於書中得《西廂》,有紅朱評點。餘笥中有《花間集》,亦以朱筆批閱。余疑此處更無人到,出自誰手?乃呼女問之。女笑不答。餘曰:“此必汝所為,吾觀汝,非尋常女也。曾讀書否?”女曰:“我南城織戶陸氏女,七歲鬻于顧氏家,主憐我聰穎,命我入館伴讀。主母延女師訓諸姑,師姓沈,嘉興秀水人,工詩詞,盡心教我,以故詩詞頗曉。”餘曰:“何又來此?”女曰:“主母以我長成,恐家主見留,乘家主赴杭,立命陳嫗轉鬻於此。但家主恩深,不得一辭為恨耳。”乃嗚咽淚下。餘因檢其奩中,得詞,調《生查子》詞雲:“妝罷倦臨帷,燕語鶯聲。寂誰與伴香奩,一卷《花間集》。瑣細制芙蓉,旖旎熏安息。枉自足風流,沒個人憐惜。”余笑之,含羞索去。

  及餘十六歲,秋夜將半,酒微酣,呼女曰:“我欲為《西江月》詞,汝為我聯去。”因指燈曰:“金粟初垂一穗”,女即曰:“銅壺已報三更。”餘曰:“梅花繡帳影搖燈。”女曰:“可是芳魂未定。”聯未畢,外祖母以夜深催寢。女去,餘亦睡。從此吟詠,或詩或詞,幾於盈篋。余長兄一日潛至餘寢所,啟篋,一見袖去。泄之於母,母大怒。呼餘責曰:“我望汝讀書,汝但為詩詞,狎昵奴婢!”乃立命莊嫗遣女去,適有杭宦娶妾,許之。女臨別更無一言,惟以繡花汗巾挽結數十,擲我而去,餘淒惋至今,不能去懷。

  紗窗夢未醒,簫聲.斷,遙憶玉嬋娟。記美髮未齊,嫩鴉初握,步蓮堪印,小鳳新彎。銷魂處流波傳細語,低翠掠煙鬟。薛氏校書,芙蓉養紙;崔家錄事,芝髓封編。  草蕙蘭佳句相鳴,和巧樣卵色魚箋。誰是多才情種,我見猶憐。歎輕鴻甫就,銀屏生暖,彩鶯旋去,繡榻重寒。多少愁霜悲火,頭上心前。(內家嬌)


  陳圓

  陳圓者,女優也。少聰慧,色娟秀,好梳倭墮髻,纖柔婉轉,就之如啼。演《西廂》,扮貼旦紅娘腳色,體態傾靡,說白便巧,曲盡蕭寺當年情緒。常在予家演劇,留連不去。後為田皇親以二千金酬其母,挈去京師。聞又屬之某王,寵冠後宮,入滇南終焉。

  濃點啼眉,低梳墜髻,聲驟平康。苔翠氍毹,花紅錦毯,趁拍舞霓裳。雙文遺譜,風流誰解?卿能巧遞溫涼。香犀挽生綃淡束,幾疑不是當場。  星回鬥轉,芳筵已散,倦餘嬌憑牙床。玉版填詞,瓊簫和曲,粉脂尚殢紗窗。鈿車催去,燕台程遠,鼓顰進噪漁陽。風塵老,蠻煙遠隔,信音渺茫。(永遇樂)


  卞賽

  卞賽,金陵樂部伎也。工詩,好畫蘭,寓虎邱山塘白公堤側。幕而邀之者,香車畫舫,不絕於道。常以金陵十竹齋小花箋、閶門白麵圓箑畫蘭,邀余題詩,餘信筆題就,頗愜其意。每以十竹齋朱砂印色及水沉香等贈餘。不好華飾,不輕與人狎,似良家婦。後為杭宦取去,生一子,聞已為顯宦矣。

  清剪冰華,香團雪彩,淡絕秋娘風度。青粉牆頭,門對白堤雲樹。開曉幕茉莉來時,臨涼檻木瓜馨處。展鵝箋輕掃叢蘭,白瓷斟茗篆煙午。  堪憐江夢未杳,曾草湘蕤麗句。欣附芳譜,擬結同心,又值賦驪情苦。空撇下萬卷霞綃,覓西樓一塘春雨。問何年重見風流,小窗深夜語。(綺羅香)


  沙才

  沙才者,金陵歌院伎。家桃葉渡,風致淡雅,工詩。余赴南闈,曾至其室。見其小軒中位置花石,幾上有自評唐詩及《花間集》,丹黃雜采,不忍釋手。後徙至蘇寓虎邱山塘,常以閶門雲母箋裁斗方吟小令,作蠅頭楷贈余索和。餘取宣德紙,以碎朱研粉砑光賦詩《一半兒》十首答之,喜甚,藏之金陵紫檀鈿盒中。每見,出以示餘,吟詠不置。餘家每有小飲必招之,彼必辭他客而來。後金陵院樂中,有侵其舊居者,姥載女婦故曲,遂不復至蘇矣。

  相台錄事,韋曲司書,仙藻憑纖手。冷金箋剖,■⑴毫嫩,常伴翰林千首。碧衫唾皺,早看盡閶門楊柳。賦小詞題偏鮫綃,滿路颺香蔻。  何意憐才贈玖,寫回文短幅春情先逗。微波暗溜,相憐處為我客前辭酒。傍奩未久,又鼓棹石城渡口。想到時懶唱桃根,人似黃花瘦。(解語花)


  梁昭

  梁昭,吳門妓也。姿色絕麗,酒微酣,兩頰紅暈,望之如桃花士女。時吳門有徐六度曲,俞愛之撥阮,汪君品玉簫,管伍吹管子,為歌壇絕頂。昭師事徐六,學度曲。不逾年,精妙反過於徐。。諸樂中惟管子合曲最和協,而管伍之管,其細如縷,昭動口簫管稍低於肉,聽之若只知有肉,而不知有簫管也者。而簫管精蘊,暗行於肉之中,偷聲換字,令聽者魂消意盡。虎邱中秋夜,勝會畢集,若昭等不來,皆以此夕為虛度。後適一錢姓者,錢以事繫獄將死,昭殉身以報,投繯於尼巷。時人皆稱其烈焉。

  豆蔻衣香,芙蓉笑譜,小立春風門巷。蜻蜓碧淺,魚子紅深,可體縠紋三兩。戶外亂擁雕輪,陪宴蘭皋,系舟湖上,把瓊簫漫品錦箏微撥,遏雲聲響。  還自結顧曲周郎。哀絲豪竹,心力盡消歌唱。誰知燕燕,不信鶯鶯,烈骨竟藏鴛帳。思守藳砧,又因金穀摧殘,墜樓悲壯。女丈夫櫬在吳門,堪與要離同葬。(惜餘春慢)


  李蓮

  李蓮,吳門妓也。姿色纖麗,少有渴病。年十九,以患熱不出見客,常以小劄招呂湘煙及餘至其家。蓮靚妝艷服,迎坐小軒,設肴饌精美,行酒政遞花催板,竟夜無倦容。撥弦索,唱《西廂》、《草橋驚夢》,歌徹首尾,宛轉瀏亮。媽憐惜,不使之畢,而蓮不顧也。是歲秋,複招我二人。見其面龐消減,香腮印紅,仍具酒垂淚而言曰:“我病已久,向之與君盡歡者,勉力以報知心,故不覺其憊也,今則不能矣。請君一訣,幸毋悲切。”於是取弦索,歌《新水令》闕,氣短而止。持袂嗚咽不勝,逾數日逝矣。予作《招商曲》以挽之,湘煙膊之甚厚,至今言及猶悵悵雲。

  鴛樹凝愁,珠樓墮影,慘慘啼紅幽夢。扇冷桃花,把香車誰控?掩坊曲常自瓊梳懶掠,粉碗梅鈿膠凍。單鵠離鸞語,此生休弄。  憶芳筵曾受憐憐重,扶衰體笑解春風鞚。勉強撥施搊箏,苦霜飆吹送,葬西阮近在真娘塚。簫聲斷,零落歌紈鳳。問誰念小玉情真,賦招魂是宋。(拜星月慢)


  朱素

  朱素者,北濠名妓也。色調稱絕,好酒,然不遇知心不飲也。余常結俠友數人,為連夜飲。時有張孟恭、劉默生、呂湘煙、陸森玉等,而素亦與焉。素愛惠山雪酒,每飲必瓷壇屢易。坐客或有倦睡受罰者,而素卓然無惰容。後隨媽至杭,有李生往天竺遇素於湖心亭。素款李生至家,備詢餘等數人。李生歸述,蓋不勝欷噓雲。

  鮫宮一縷冰絲影,亭亭幻成嬌倩。梨夢方榮,梅妝初洗,迎人宜春歌院。相逢未晚,正茂苑新鶯,白堤清管,揭鼓催樽,竹林頹玉笑嵇阮。  雙紅豪思誰比?酒罈臨未久,離袂旋判。南內雲痕,西湖雨跡,暗把昊綃偷染。零箏斷扇,念影伴無多,璧沉珠掩。欲賦閒愁,未吟先意懶。(齊天樂)


  羅節

  羅節,金閶女優也。為旦,色柔婉絕倫。媽以其年漸長,思得一富家兒為破瓜計。節曰:“我為名優,嗣後以所得者,酬母正多。我終身事,母幸勿預。”一日,節在餘家演劇,卸杏色外衫於衣桁,餘見其衣帶上系小紫香囊,內有唬泊墜素綃半幅,上書細字,辭義俱不可解,忙向余索去。自是年餘,節忽不見。媽遍求不得,思想成病。半載後,媽忽不見。方知其綃上所書,密約也,珀墜贄物也。節之去,踐盟也。媽亦去,迎養也。節亦青樓中之異人矣。

  縱流溫傍玉,評不到此真真。看鳳曲鶯喉、鳩驚燕舞、態盡花茵,步幄珊珊暗出,似巫峰墜下一絲雲。料想蜂狂蝶驟,自應無處藏春。  誰知斂恨與收欣,卻早乞閑身。看仙抒梭霞,芳屏畫草,願事情人。蘭棹五湖歸去,迓慈幃猶念舊時恩。鏁住花心柳性,莫教飄蕩風塵。(木蘭花慢)


  題詞 樊舟附客

  挑燈拂拭讀殘編,想見風流美少年。

  伴讀女中稱學士,締交院裡號書仙。

  焚香煮茗聯新句,妙舞清歌醉綺筵。

  莫道才人鮮遇合,如君何必怨蒼天?


  雲散風流未幾時,可憐姓氏已無知。

  美人題贈胭脂冷,才子文章錦繡迷。

  當日爭籠書壁句,而今誰唱定情詩?

  筆精墨妙長流落,拾得殘編費夢思。


  又 琴川侄均

  清詞麗句僅遺編,湮沒荒江曆百年。

  當日不知有柳七,今朝始識是坡仙。

  梨花同夢歸深院,桃葉行歌醉綺筵。

  回首昔時豪興處,埋名何必問蒼天。


  才華應自冠當時,遇合風流人共知。

  芍藥盈篇紙上嫋,葡萄滿幅望中迷。

  聯吟繡閣填新曲,伴讀書齋制小詩。

  韻事卻歸何處也,那堪千古系人思。


  十美詞紀跋

  缺憾世界,可憾實繁。每讀非煙、春夢諸傳記,趣於邑者累日。茫茫千古,何處無淚痕哉?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十美詞成,吾知離恨天中,又增一重公案矣。甲午夏日同邑楊複吉識。


  〖注:■⑴,夋+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