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三
鮚埼亭集 卷第二十三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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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卷第二十三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碑銘
賀公逸老堂碑銘
唐祕書監賀公有古跡在鄞城西湖宋紹興中莫尚書
將建祠以祀之其自胡制使榘而後累經修治合食以
太白尋上及黄公巳而卒專祀秘監舊碑載之詳矣祠
址元時廢爲驛館遷祠於驛東明人改遷於驛西乃里
人唐氏居其中有雙柏葢洪武以來之物黛色參天爲
遊人所愛玩湖上之佳勝也祕監籍里會稽人爭之久
矣會稽所據者新舊兩唐書吾鄉所據者不但李杜二
公之詩而以莫氏之碑會稽所據者遺墓吾鄕所據者
故居其將何以質之予考祕監先世本居會稽吳志賀
齊列傳謂浙東賀氏本姓慶氏以避漢諱改而賀方回
詳其原委謂由慶湖得姓然考慶氏乃儀禮先師慶普
之裔沛人而遷越是不以會稽之慶湖得姓也但其爲
會稽之望姓則巳七百餘年自六朝至唐學士大夫雖
遷居必著舊籍晉隋諸史無不然者劉昫宋祁系祕監
以永興葢以此也祕監之生則於甬上實在城南馬湖
有村曰賀家灣有池曰洗馬以祕監族祖德仁得名馬
湖稍北爲響巖祕監釣臺在焉有澤曰高尚莫將之定
祕監以鄞產葢以此也祕監晚年復居會稽則剡川旣
賜之後以周官湖爲放生池以千秋觀爲道場故其嗣
子曾子卽以貳郡侍養而墓亦在焉徐渭之列祕監於
會稽寓公葢以此也然則無所事於紛爭如後人輩之
嘵嘵也雖然祕監之至今葢千餘歲矣而能使浙東之
人互引以爲前輩惟恐失之則其風流可想見也祕監
之在朝未嘗得有所見而唐人道之者無不極其推尊
攷之於史不過頽然自放淸狂而巳斯葢其跡也而非
其中之所藴祕監之神明史未之能傳也祠自康熙之
季傾落日甚且二十年予自京師歸爲重新之更擬於
城南釣臺之上築一祠焉乃纂是碑而系以銘其辭曰
斯人爽氣世所尊故宅荷花尚有存十洲之水淸且淪
雙魚酒熟香满尊生爲游仙死爲神越人爭公亦巳勤
蕭然毛生尤諄諄撏扯賢哲空紛綸我參羣籍綜舊聞
侑公吳語倘不嗔
遐追山二廟碑
歐陽公以五代少全節之士深爲歎恨推原其故謂自
白馬淸流之禍士氣喪而人心壞吾以爲是時天下崩
裂文獻脫落葢亦或有其人而世竟冺然未之知者如
唐自司空圖韓偓梁震羅隱而外尚有如許儒之不屈
於梁王居巖之不屈於吳朱葆光顏萒李濤之不屈於
楚孫郃之不屈於吳越黄岳之不屈於閩張鴻梁炅之
不屈於漢皆不媿爲唐之貞士而史臣失載嘗欲合爲
一卷以補歐公之憾且以閏漢之短祚而劉昌嗣者完
名衡嶽之下志士之待表章者可勝旣乎葢天地閒之
正氣一日或息則人道亦幾乎絕故雖荆榛蕭艾彌望
之中而必有一二芳草生乎其閒以搘拄之然其得傳
與否則又必視其人之天幸爲何如吾鄕慈谿縣東之
三十里有遐追山東西二峰對峙其上各有廟歲月旣
久蒼鼯白鼠縱橫岀沒於楹桷雖山中人亦莫能言神
之本末考明成化楊氏府志引宋乾道張氏圖經曰五
代末有鮑侍郞約相錢氏宋初勸以納土胡毅劉韔皆
言不可錢氏計定胡劉遊海上錢氏使人追之不及
遂隱是山終老其時錢氏以詩懐之曰東遐追兮西遐
追鮑約何如罷約歸海上人廟祀之吾於是知是山所
以得名葢因兹二人之故張氏圖經今猶有存而殘斷
不完猶幸楊志載之顧同時南山黄氏作志則竟以
爲祀鮑約誤矣夫以東西二廟觀之其爲胡劉無疑一
也鮑約策巳行何須遊二也胡劉高節應爲明神三
也黄氏葢錯會錢王詩中語耳嗟乎眞人出而天下同
偏安下國不得不聽命者勢也而士各爲其主耿耿焉
欲爲吾君保宗社之思皇天后土實鑒臨之雖興王不
得而強也故論者比之夸父之逐日錢氏歸朝而後其
子弟彬彬焉記其國事以僃東觀之采獨二人之姓氏
不豫焉豈格於嫌諱而去之與又何惑乎路振諸人之
闕如也星移物換吾里社中亦罕有識寓公之高節而
移而屬之識時務之人僅僅乎空谷荒祠追遡而得之其
亦悕矣
景迂先生場祠堂碑銘
景迂先生以大觀之庚寅謫居甬上場其後七十餘
年而監官王季和爲立祠歲久居人呼之曰濱江侯廟
莫知其何以有此稱也其名不經予乃易其額而重題
之是祠也放翁之記僃矣先生經學奥衍不肯苟同箋
疏自成一家誠如放翁所言顧其謂諸經皆成於甬上
則未然葢先生經說皆早出其晩年易元星紀譜則在
場先生最師法溫公故取其太元歴及康節太元準
易圖合而譜之謂楊氏以首準卦皆有星候爲之機括
非出私意因歴辨諸家談元之失亦奇作也先生自跋
其尾曰今年始見剛說明州令人意氣自倍葢先生當
百折之餘風節嶒𡵓若此固非窮愁著書者所可比也
當是時甬上經學尙未盛先生首以正學之傳博聞精
詣倡敎於此於是陳文介公有諸經說而王茂剛以處士
喜說易彬彬興起其有功於吾鄉爲甚侈抑先生之在
場也所有江上晚望獨坐諸作自幸老得江山之樂
至比之陶隱居之受五戒白蟹靑蝦之戀旣去而思桃
花渡者不置水仙木犀時形歌咏呂忠公大愚謂其妙
句追驚鴻其惓惓於吾鄕如此數百年以來陂塘楊
柳雖不可復而殘霞新月騎鯨跨鯉之踪隨潮去與潮
回無惑乎其靈爽至今尙赫然也是以明時祠址嘗遭
大火神夢先呈而遺容豫徙是其徵巳然先生之對漕
使嘗有無無木之誚則想見當日之場務蕭然無有
故得布卦吞爻分辰列算其暇則終日一杯哦詩於超
然亭畔而巳今則海舶大通百材交至商人匠氏旁午
祠前西風塵起吾恐先生有知殆將揜面而不暇非所
以妥淸襟也乃語祝史使樹藩於祠前勿使過者得擅
入焉時時灑掃而修治之庶使遺躅淸通年運而往不
至氋氃满袖有如忠公所歎者爰續爲之碑而系以銘
其辭曰
甬之東兮赤水平桃花放兮春浪横敞有陰兮江汀彈
瑤柱兮玉箏去今七百載而遙兮如聞其聲芒屩去兮
旅恨生思寓齋兮心怦怦薦椒漿兮一𦨻誰爲訪遺址
兮復故亭雲之車兮來馨
陳忠肅公祠堂碑銘
四明之牧守其得祠祀者甚多而宋陳忠肅公嘗倅是
州獨無祠忠肅著尊堯集於合浦以闢新學尙不慊意
迨著之四明始以爲無憾則四明宜有祠忠肅之爲倅
居南湖之南藍而西湖十洲題咏最多則湖上尤宜有
祠自予年二十卽欲援城東場祀晁公之例以祀忠
肅力弗能也乃於逸老堂之東得一小㕔以祀之南藍
者卽南湖延慶講寺所稱十六觀者也碧波綠野遊人
以爲城中招提之冠而忠肅來僑寓焉史越公言是時
忠肅窮甚裘葛不足蔽體簞瓢不足充口而溫然盛德
之容了無含愠談笑舒愉幽居甚樂吾讀忠肅十洲諸
作則越公之言信然嗚呼是所謂大丈夫者耶其以周
大夫鍔合祀何也曰忠肅之居湖上以周氏也初忠肅
喪偶京師之名人爭欲與婚而忠肅意皆不屬陸陶山
尤惓惓忠肅辭之大夫固忠肅同年方爲戸曹忠肅以
其舉家好善特求其妹於家訊中詳敘其事而朱子嘗
爲之跋葢大夫爲范文正公外孫自少卽荷忠宣右丞
待制三舅氏之敎而其初娶也婦翁爲胡右丞宗愈其
再娶也婦翁爲王學士覿胡氏之寮壻則鄧考功忠臣
及端禮門立碑范氏則忠宣兄弟三人及忠宣子正平
實爲黨叢若胡若王皆其眉目而大夫與考功並豫焉
忠肅則以尊堯之作爲黨魁而其妹婿西山先生李深
亦豫焉古今來之親表固多氣類相近者然求其珠連
璧合若此不可得葢元祐黨人中一佳話也楊文元公
作葉元吉志以忠肅嘗壻葉氏爲其門闌之榮況有如
周氏者哉大夫世居西湖其歸田也竹輿野㮄徜徉十
洲而忠肅至故館之南藍相與悲憤極論爲痛哭爲
流涕爲太息而尊堯集岀焉則夫南藍之有是祠是祠
之配以大夫詎非文獻之合而典禮之攸宜者耶蔣
中奉璿兄弟則忠肅弟子也亦於禮應得袝者陳文介
公之子於忠肅同難見宋史亦應祀嗚呼方新經之行
吾郷莫有治其學者忠肅尊堯之功爲多更爲之歌其
辭曰
忠肅生平荆舒是懲得力之筆歸吾四明亦有門舊合
食峥嶸如聞抵掌共詈新經
碧谿魏文節公祠堂碑銘
四明東洞天七十二峰之水其自樟材而下曰桓谿卽
所謂大谿者也桓谿而下曰光谿卽所謂小谿者也光
谿之支其自石臼山而下曰碧谿石臼山光空靈蕭瑟
南接長錫千峰之秀西度建㠗一帶其水淸越無際瀏
覽之餘渺然有遺世之想是爲宋丞相魏文節公之居
文節本家焦山以受經於趙公庇民來鄞定居谿上旣
退休東閣之客最多若張武子王季彝之詩葛天民之
恠柴張甫之俠無所不集谿上風流於斯爲盛其園亭
之勝一十有八曰夢菴曰勤齋曰妙用寮曰玉照池曰
山房曰喜老堂曰禪窟曰宴嘿居曰隱仙巖曰月林曰
碧谿菴曰衆香堂曰駐屐曰積翠屏曰霞外觀曰澄漪
曰醉宜徑曰聽松樓當時酧唱極多至今如史翁鄮
峰集中尙有存者又有野菴分咏詩卷人代累更志乘
脫落徵文徵獻漸以無稽遊人過之一望林薄纍纍然
墟墓横陳芋區瓜疇錯綜雜遝閒執田夫野老問以十
八景故址莫能知其一二獨碧谿菴尙數椽頽落不堪
菴僧出迎叩其爲誰氏之遺亦不知也嗚呼是亦掌故
之羞也巳文節於孝皇時最稱重臣其使金不屈卒正
國書用敵國體功尤大秉鈞西府惜乎未見其用詳見
宋史及投閒谿上絕口不道時事飄然人外宏奬風流
不特吾鄕十八宰執之傑也於今後裔卽衰落而故跡
猶無恙詎可委之恝然乎乃與谿上諸耆老議改是菴
之前楹爲文節祠仍以僧守之使魏氏之子孫歲來致
祭且薄爲置田以贍其祀雖鄭公之宅不存是亦五畝
之遺也旣爲碑更系之以詩詩曰
十八景兮𨚑墟山房集兮飽蠹魚撫平泉兮唏嘘幸佛
燈兮未息對谿流兮澄碧撫先疇兮思舊德相君之神
兮來遊驂鸞兮駕虯喜淸景兮長畱汲瀑泉兮致薦存
瓣香兮一綫溯風流兮猶緬
大愚呂忠公祠堂碑文
忠公司庾吾鄕其至以淳𤋮壬寅去以丁未凡六年時
諸先生多里居慈湖開講於碧沚沈端憲公講於竹洲
絜齋則講於城南之樓氏精舍惟舒文靖公以宦遊出
忠公之來其於諸講院無日不會也甬上學者遂以忠
公代文靖亦稱爲四先生而滕德粹爲鄞尉朱文公語
之曰彼中有楊袁沈呂可與語也葢忠公之於吾鄕諸
先生同道合德有如此忠公之官爲司庾故不得有所
設施但傳其屏去倉中淫祀一事深寧志之四明七觀
而是時正甬上奎婁光聚正學大昌忠公以明招山中
父兄中原文獻之傳左右其閒其功無所見於官守而
見之講學忠公之集雖不傳然猶散見於永樂大典中
予欲抄其與諸先生論學之文而未得顧讀忠公吾鄕
之詩吊景迂之祠式淸敏之里求了翁寓齋之遺想見
其一往情深乃自元訖明以至於今竟無有以谿毛薦
及忠公者是則甬上文獻之衰可爲長太息者矣禮於
釋奠之制必求之其鄕之先師不然者則有合也有合
者謂其鄕無足以當先師之享則合之他鄕之近而可
溯者今甬上之先師楊袁舒沈其人可謂盛矣而愚謂
當以忠公合之以其同時講學於鄞久並列於先師之
座無歉也忠公之子喬年端憲婿也亦賢者能守家學
應得從祀於是諸生議於四先生之東別築忠公祠堂
而乞予志其事於石
蔣金紫園廟碑
城南競渡湖之支流爲小湖其西爲竹湖有廟焉葢宋
金紫光祿大夫蔣公浚明之園神而後遂以爲里社之
祀故其巷曰蔣金紫巷其水曰蔣家帶其橋曰蔣家橋
其東有坊曰連桂亦蔣氏物也吾鄕里社之神多出自
前代巨室之甲第園亭歲久遂享居民之祀如握蘭坊
廟以趙公善湘第中所奉坊神寶奎廟以史公守之宸
奎閣中之閣神梅園廟以樓氏園中梅𪋤之園神葢不
可指屈也昆明歷刼文獻脱落遂有𡚶傳而蔣園訛而
爲茹園以字相近也茹園又訛而爲殳園以音相同也
葢自南山東沙二志去古未遠巳有此失於是橋名改
爲殳家橋而廟名則曰茹園廟不知吾里中之世家自
宋以來歴然可攷並無茹氏殳氏猶幸蔣金紫巷蔣家
帶之名未冺及自明中葉以後始稱曰聚福乾隆戊午
湖上賢者葛君木人畱心攷古予爲據舊聞以吿之嗟
夫故國世臣喬木蒼蒼蔣氏之爲此里重者多矣而里
之人莫之知則前此圖乘之失也蔣氏自唐時實由天
台來居奉化巳而遷湖上金紫爲豐淸敏所薦士官尙
書金部員外郞抗疏排新法被斥將謫遠州母老淸敏
力爭之而免金紫之子中奉大夫璿宣奉大夫珫最有
名是時陳忠肅公來鄞金紫卽遣二子事之未幾成進
士忠肅爲書連桂二字以表其坊中奉知江陰歸猶及
與潘公良貴倡和三江亭上其詩至今存而宣奉以忤
蔡京自劾去師傳家學俱爲不負葢蔣園之取重於里
中者正以此不徒以踞重湖之勝也嗣是以還太學存
誠爲慈湖先生講學之友聞歌有省德性淸明金紫少
子琚之後也尙書峴以館閣重臣事穆陵有弭變大功
雖其少年不無物議而晚節可稱宣奉之後也將作主
簿曉鴻文博學宋亡守柴桑之節杜門不出尙書之猶
子也其餘登甲科列仕籍者前後相望故淸容謂吾鄕
士族之最先者有四而蔣氏居其一有三徑聯珠集有
續三徑聯珠集七世志幽之文盡岀巨公之手則當日
園中過從之盛可想見也然蔣氏先籍奉化其科第之
貫守而不易故圖乘亦皆列之奉化而莫知其爲湖上
之望予讀慈湖所作太學墓志及淸容將作墓志乃知
蔣氏於湖上爲世居是以其坊其巷其園咸在焉園之
築葢在金紫歸田之後故舒信道嬾堂集中巳有詩或
以爲始於將作誤也湖上之甲第園亭如趙侍郞之水
閣高使君之竹墅陳少師樓輅院諸家當時孰不連甍
接瓦去天尺五今皆澌滅殆盡而蔣氏尙存一椽巋然
如魯靈光無恙七百年之舊德實鑒臨之其可以褻視
哉而柰何又移之于不知誰何之氏也木人曰善明年
當重新是廟焉子曷爲文以記之以表章昔賢之遺予
以爲明德如金紫里中之典型也古人制禮必求其所
自以不忘其始苟於廟中爲別室以祀金紫亦禮意之
不可闕者更數百世而遙無復訛傳之患矣抑是禮也
推而行之詎止蔣園廟爲然哉因卽詮次其語復之
宋忠臣袁公祠堂碑銘
少時從天一閣范氏得見袁尙寶公所刻先進士忠義
錄其中有蔣敎授景高所作傳較詳於舊志及自京師
歸求是書於范氏則無有矣近忽從董氏得之驚喜嗚
呼袁公之死葢見賣於趙孟傳謝昌元而淸容作志不
立公傳初意以爲五代史闕韓通之例出於嫌諱歐公
且然又何怪乎淸容旣而見其爲趙謝二降臣有佳傳
乃知其黨於降元之徒也葢淸容之父處州亦降元故
淸容之紀先友也凡降元者皆多稱之而且作哀幽蘭
操以弔崖山降將吳浚可謂失其本心之言也巳夫抗
元者不立傳或有可原降元者反傳之豈非黨哉其所
作詩援陶潛而稱嵇紹亦可歎矣著書而以顛倒是非
爲事將謂隻手可以障天耶吾讀淸容之文未嘗不愛
其才而心竊薄之載考黄僉事南山集謂淸容於公有
通譜不遂之讐林學士絅齋疑之攷甬上三袁氏鼎足
並盛不必求依附南山之說未必然也予觀宋之將亡
四明以賈氏摧折之餘鮮豫於軍師國邑之寄故殉難
者寥寥然亦尙有數人知臨海縣孫璹前侍郞願質子
去官奉母道梗蹈難而死憲司知事楊恕不食數日自
沉菱塘詩人皇甫明子佯狂賦詩投海兹數人者皆不
得見於淸容志中孫臨海補傳於至正志楊知事補傳
於成化志皇甫見於谷音又有林澤者字堅叔一字梅
逸詩人也著有瓦釜雷鳴集十卷和陶詩一卷喜䘏人
急嘗築惠生道院施人藥元師之至以祖父墓在靑山
去城一舍往守之遊騎至執脅之大罵不屈而死其子
公輔痛父死節委家於弟爲道士守父墓以終身〈此事忘其〉
〈所出之書〉而豐太平存芳以淸敏裔一門十八人同死見於
縉雲世譜丹心碧血慬而不冺其亦危矣是豈皆有通
譜之讐而沒之歟抑亦醜正有素而自託於爲親諱也
嗚呼千古之淸議夫豈一時之紀載所能持其愚甚矣
吾湖上有廣福寺卽北宋壽聖院也舊爲公祠葢袁氏
自高祖尙書公子誠有二女嘗施田三頃餘於寺以贍
放生道場故寺僧世奉袁氏爲檀越而公祠亦建焉明
初柳莊太常以佐命起祠祀中振張尙書東沙據寺爲
宅始遷祠於城西至天啓中而有司以河房之稅爲公
設祭又百年而予始爲之碑且附之忠義錄後其銘曰
可憐石頭城寧爲袁粲死不作褚淵生誰爲袁粲傳沈
約沉吟顏有汗
觀察半湖陳公祠堂第二碑銘
半湖陳公諱槐鄞人以宏治乙丑進士累官湖廣按察
副使家居鸎脰湖上嘗力爲湖民請減租湖民德之立
祠祀焉予謂公有大功於明當享廟食於國者不㢙區
區湖田之遺愛也卽世之稱功者亦但以其勤王之舉
而豈知其當食報者正不止此公之以寧藩獻俘也武
宗方畱南京命浙進地圖常州之惠山蘇之太湖虎
𠀌徽之黄山杭之西湖紹興之蘭亭寧之補陀皆將行
幸焉是葢江彬軰導之以爲沿途索賄計也公從容謂
張永曰傳聞聖躬巳違和而此曹戒行未巳六龍輕馳
無乃危乎永瞿然曰公言及此國之幸也乃亟以告劉
夫人始決計還京不然將寧藩之禍甫息而鼎湖在道
江彬之逆幾有不可知者雖有明宗社之靈實陰相公
之言顧扈從諸大臣媿入地矣巳而武宗抵京晏駕楊
閣學石齋欲畱四外家邊兵彈壓皇城部議亦將從之
張永以問公公曰是皆江彬羽翼也速驅之尚恐後而
反置之臥榻之㫄乎永乃遽白太后令速回邊衞石齋
聞而亦悟卽日遣之越五日而禽彬矣向使邊兵不去
禽彬之日豈能帖然安靜無事卽合驅除如反手而要
不能無所夷傷嗚呼是皆所謂社稷之功也古之鈞輔
大臣有行之者亦足勒名旂常世享茅士而公以奉使
遠臣借兹前箸措天下於泰山之安不必功名之歸巳
不亦偉與而惜乎明之不竟其用也初公之由武昌移
撫州也力爲撫軍孫公言寧藩恣威厲而陵大臣當豫
爲之謀孫公報以八月中岀巡應相見密計不料其不
逮八月也公又請令各府選兵會操巡道許公行之不
密寧藩覺而遏之曲突徙薪公之所防蚤矣事旣裂公
以素有儲偹前哨甫至城巳下統兵官皆儒將無紀律城中
烟火赫然將軍中尉之府均所不免公亟斬部下前哨
違禁者七人始戢故公勤王戰功雖亞於伍戴諸公然
其保護生靈則第一也王公迎駕以公從張永要之於
路宣旨索俘公謂當予之而輕騎朝行在費閣學鵞湖
亦然之王公不聽于是張忠輩之𧮂行而王公卒不得
獻俘公料事之精如此公旣畫策以遣邊兵楊閣學偉
之乃屬公草遺詔事宜公具十事以進其中有連勲衛
及中官者石齋不能用而御史楊材以公舊吏有怨遂
誣劾之桂閣學從中主之公角巾歸第口不言功其卒
也遺田三十餘畞而巳雍正甲辰予拜謁崇德祠下讀
東沙尚書碑其于湖田之事僃矣而大者有未及陳氏
裔孫環祠而居以公之半湖日錄示予并乞第二碑文
予不敢辭其銘曰
昔明中葉吳濞不戢江楚岌岌使君出守綢繆戸牖翛
尾荼口鞠旅勤王遏兹暴𢦤其功洋洋穆滿志荒扶病
以狂誰促歸𧚌逆奄負乗待釁而逞誰制死命滿朝大
臣緘口不聞乃賴使君不動聲色廟謩以植奠安盤石
功高受𧩂來歸湖上浮雲得喪句餘枌社重征曷謝息
肩是藉湖民報公伐鼓考鍾世世弗慵嗟哉偉烈宜銘
石室胡然遺佚西郭之陽山高水長神旂央央英爽猶
存祐兹湖民并其耳孫重曰
有安社稷臣置之疎逖匪徒遠之又從下之石誰秉國
鈞可爲太息
象山姜忠肅公祠堂碑文
姜忠肅公何以有祠於象山也曰忠肅四子長圻明經
其後仕江東知象山縣者也次埰進士禮科給事中其
後江東召爲兵部侍郞者也次垓進士行人其後仕江
東爲考功郞者也次坡則諸生同殉癸未之難其後贈
翰林院待詔者也萊陽之失守也忠肅死之而侍郞方
以二十四氣之疏思宗震怒下詔獄且不測考功具疏
請暫釋兄罪使得奔喪不許請代入獄暫釋兄奔喪又
不許及爲忠肅請贈諡祠祀亦不報考功計無復之泣
血東歸方城破時姜氏惟長公被重創得不死從積骸
中負其父尸而逃至是始入京省獄事甲申侍郞奉遣
戍之命乃得暫還遽有三月十九日之變哭父畢踉蹌
下南都禮臣方議追恤諸臣忠肅得贈光祿寺賜諡
立祠萊陽以待詔配姜氏婦女之同殉難者象山妻王
氏考功妻孫氏待詔妻左氏及忠肅次女皆得祔於祠
之別室而萊陽道梗南都亦沒畫江之舉姜氏兄弟避
兵天台侍郞再被手詔專使敦促知事不可爲竟不起
考功應召參豫江上軍政入掌銓事方國安惡之欲殺
之遂以奉使出而長公方令象山故禮臣議權爲忠肅
立祠於其境内賜祭特遣大理寺右評事王家勤涖事
侍郞考功皆來祠下諸遺民多陪祭北向慟哭事在丙
戌四月中不踰時而越中又亾先太常公詩有云鬼亦
無鄕可受䘏人從萬死得偷存者葢謂此也象山爲令
時滋陽陽信二王皆駐節焉時江上亂兵蠭起逢人卽
殺二王亦惴惴居民尤不聊生象山上奉藩府捍其牧
圉下撫罷氓有如父子宛轉周旋諸悍將閒雖匆匆甫
一歲而心血盡矣世事旣去解組閒行形神俱索僅得
抵萊陽竟以不起則巳丑歲也諸遺民以其甘棠之蔭
爲私祔之於祠嗚呼甚矣思陵之愎也侍郎卽有罪其
父能以一門報國似亦可以贖之卽不足以贖之亦不
應并其父之䘏典而格之何其忍也迨至銅駝巳没始
邀一命於荒朝不亦悲夫百年以來文獻且盡而象山
尤遠在海隅先賢祠祀零落無復存者顧忠肅祠得幸
存然後生晚輩莫知其建置之詳近且以爲廣文之寓
寮而姜氏裔遠隔吳下亦莫知江東之有先祠也予乃
以告象山諸君子議爲重修之而并配侍郞考功於祠
以二公皆嘗有寓公之愛也又以告姜氏後人之居吳
下者使來存省且告之曰今吳下固有忠肅公祠撫軍
商𨚑宋公所立也海隅之荒僻不敢望吳下宮墻之盛
然而考典禮於敗亾之餘固依然先朝之所敕賜也吾
謂忠肅父子魂魄當戀此又況象山之効命危疆賫
志以死其大節不媿於家門而後人亦鮮知之者常熟
◍◍◍志忠肅事謂思陵之世已贈光祿予任子此殆
欲諱其䘏典之岀於赧王而不知其誣𡚶蕭山毛奇齡
𢰅吳下祠堂記乃言長公於癸未圍城下被創不久卽
死其謬益甚矣是不可不表而出之且爲之銘其詞曰
横流在辰尚崇忠節東齊殊天寄食東越覊鬼承恩遊
魂泣血孤臣孤兒墨衰在列水在地中諒無不之而況
王命堂堂在斯此數椽者漢鼎所支我譜神兼志去
思
鮚埼亭集卷第二十三終